陈德仁消息灵通,朝廷要与北边蛮夷打仗。打仗打得什么?还不是粮草!此时若他能在这上面有所建树,定会得圣上青眼,再以家族运作,高升指日可待。

一番权衡利弊,二陈各达目的,相谈甚欢。正当再进一步时,却听闻正院起火之事。

“陈家小姐当时也在厨房,夫人如今正请郎中。”

陈德仁尚存一丝良心,闻此便面露愧疚。陈县丞刚想告罪,见此只能憋回去。

他倒未想太多,巧姐已吃如此大亏,若再传出她有此污点,那她日后要如何做人。为人父,总要为儿女考虑一二。

“小女顽劣,扰到夫人。”

陈德仁虽察觉出不对劲,但如今他心系小野猫。听闻还未收房,夫人便打发小美人去做那辛苦之事,他心中怎会舒服。

“贵客盈门,此事原怪不得你。”

两人客套着进了正院,只闻到一股焦味。陈德仁见他的小野猫捧着一盘牡丹糕,做错了事般低头站在那,耷下的一簇连同那水汪汪的眼睛,无不令人心生怜惜。

瞬间,愧疚化为占有欲。

“还不快带两位小姐下去,换身干净衣裳。眼见天色已晚,你们不若留下吃个便饭,也权当府里赔罪。”

花前月下,正是谈情的好时候。

章氏忙给丈夫使眼色,陈县丞正与知州谈到兴头上,丝毫未领会其意。

“这怎生使得?”

“自然使得。”

礼让已过,待到宜悠换衣回来,便知今晚要在陈府过夜。

不安的紧紧胸口,怎么会成这样。望着无奈的章氏,她一个头两个大。章氏虽有意相帮,如今看来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厨房之事,当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忙不得叫苦不迭,如今这般情况,她得早做打算。

**

知州府自是富贵,如今正是果蔬成熟之季,一顿饭五颜六色,极尽奢华。

大越无男女七岁不同席之归,只是男女不得混坐罢了。宜悠位于尾座,几乎与陈德仁相对。饭桌正中摆着她做得那盘牡丹糕。

梅姨娘也出席,与其名号一般,此人身材纤细连带轻愁。她虽是丫鬟出身,但颇有文采,时常与陈德仁来一出红袖添香。

厨房出事,陈德仁不悦,顺带允了梅姨娘一道入座。连带着她所出大公子,八人均等刚好够分。这边宜悠早已打算好的,待到牡丹糕分完,尹氏面色有一瞬的难看。

如此全在宜悠算计间,她于尹氏情绪复杂,先前是愧疚。如今想明白,恨意却是压倒愧疚。

正恍惚时,对面陈德仁亲自举杯:“舟车劳顿,你们且多用些。”

她与巧姐虽年幼,但也不是不能饮。宜悠硬着头皮咂一口,再看旁边巧姐,双眸中带着迷离之色。

“宜悠,晚上咱俩一起睡。”

勾勾手指,她娇憨的问着。

“好。”

有巧姐这么个大活人在,陈德仁总不会做何不妥之事。

她这般想,章氏想法却更超前。她以县衙离不开人为由,欲开宵禁连夜往回赶。无奈天公不作美,还未来得及推拒,晴空一道雷,久未见的秋雨酣畅淋漓的落下。

“这是天要留人,你们也不要再太过客气。”

州城外悉数是土路,如今定泥泞不堪,不适合赶路。章氏只能无奈的应下,她已尽全力,无奈天命如此。

陈德仁却深深地往对面看一眼,这小野猫虽不逊,举手投足间却带着一股不同于农家的雅致。如此矛盾,却又如此魅惑,更让他欲罢不能。

宜悠抬眼瞧见她那痴迷的视线,只觉味同嚼蜡。

夹起雕花的萝卜,她慢慢咀嚼,安慰着巧姐,只盼这一日能快些过去。

**

云州大雨,临州却是一派朗朗晴日。

时近黄昏,穆然勒紧缰绳,停于驿站便。十几日未回,也不知穆宇如何。随后他便想到,有宜悠在一旁照料,弟弟衣食住行定会妥帖。

另一匹高头骏马掉头,盔甲少年语气间颇为不耐:“怎么停在这?”

“宵禁。”

“开手令,已到州城边界,今日定能进城。”

穆然看向领头的老衙役,老衙役朝他努努嘴,一副悉听尊便的架势。

“廖兄,兄弟们一路车马劳顿,如今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还是先歇歇脚,明日也好直接拜会知州。”

“真墨迹。”

嘟囔着,少年郎不耐烦的将马赶过来,缰绳扔给穆然,大步流星的进入驿站。

后面一片嘘声,有年轻气盛的,甚至已开始鸣不平:“乳臭未干…”

穆然苦笑,听后面有人竟将其与裴子桓相较,竟是越说越恼怒,忙出声调节:“军监出身行伍,秉性直爽,与读书人自不相同。”

军监提醒了在场众人,各人略有深意的围在穆然跟前,有胆大的调笑这。

“县尉大人此刻竟已知为上峰分忧,廖军监定心生愉悦。”

穆然挠挠头,颇为无奈的下马。去一趟京城,没曾想还捞一县尉。待回去后,还不知如何交差。陈县丞对他不错,上峰命令压下来,这是要结仇。

哎,且缓一缓,走一步看一步吧。

系好缰绳,他与众衙役一并喂完马。待月上中天,举目遥望东南方。

云州,明日便能到。

**

千里共婵娟,此刻的宜悠正合衣躺在床上,胳膊上枕着巧姐。少女柔软的发丝时不时挠到她脸上,柔韧且香味浓郁。

帘外雨声潺潺,一阵风吹过,门无声自开。

守夜丫鬟不见踪影,她只得趿拉上鞋,亲去开门。及到门边,一只黑手突然伸出,拉着她一个趔趄走出。

“嘘。”

熟悉的声音,衣服上的檀香味,让她瞬间分辨清来人。

“陈大人?”

少女声音如出谷黄鹂,惊惧中更带一丝清脆,敲在陈德仁心上,麻麻的痒痒的。

小野猫如此轻易便将他分辨出,自是心中有他。心下欢喜,白天那她那般抗拒,定是出于羞涩,或是欲拒还迎。

放柔声音,他却将人拖出抱厦,经抄手游廊到达院中凉亭:“正是我,你且安心。”

正是你我才不安心!

手腕挣扎着,却被他箍得更紧,几乎呈半抱之势。

凉亭内已是烛光点点,方才不见得守门丫鬟,点燃最后一战灯笼,福身施施然退下。亭中石桌摆放些时令果蔬,靠内一桌上更放有琴棋书画。

陈德仁斟酒,笑容一派春风和煦:“今日一见,我便对姑娘心生仰慕。忍不住唐突,还望姑娘原谅则个。”

宜悠刚想板起脸,想到他最爱这派随性,她闹得越欢他越是高兴,一时竟不知该作何表情。

“姑娘不必拘谨,我不是那等刻板之人。”

宜悠却是着急,温柔小意岂不正合陈德仁心意。如今她只剩一条路,那边是乡野村妇。

回忆着云林村沈老太太那番模样,她瞪大眼睛,左手一苹果右手一串葡萄:“原来大人竟是这般想,那可真是太好了。云林村这些年,还真未曾出什么贵人。”

陈德仁险些绷不住,抬头瞧着她那张脸。待到颠鸾倒凤之事,她自会发不出其它声音。

“你既欢喜便好。”

宜悠放下葡萄,换一只梨。张口啃一下,而后递到陈德仁面前。

“当真是甜,你也来尝尝。”

别过脸,陈德仁却见那樱桃小嘴含着一块雪白的梨子肉。朦胧的灯光下,真有几分美人含玉之感。

既然小野猫乐意享受富贵,他也给得起,那择日不如撞日。

倾身上去,他张嘴:“想必这里这块更甜,且让我来尝尝。”

陈德仁面相并不难看,相反,他白净无须,在男儿中也属好看。眼见她凑过来,宜悠心生不忍,咬咬牙,吐出那嚼碎的梨子。

梨子连汤带水,悉数喷到陈德仁脸上。黏腻的感觉,终于让他变了脸色。

“大…大人,民女并未有意。”

“民女”?她怎生这般恭敬,陈德仁想起白日那位神采飞扬的姑娘,顿时明白过来,他上当了。先前几欲熄灭的兴致再次复苏,当真是有趣,与越京那些木美人全然不同。

小美人桀骜不驯,如此一点点调|教她收起爪牙,雌伏于他身下,岂不美哉。

掏出帕子擦擦脸,他将梨子递到她手中:“无妨,你且再咬一口。”

见他再度春风和煦,宜悠却是叫苦不迭。她从不怀疑陈德仁的聪慧,却没曾想她连这一时半刻都瞒不过。

伪装不成,如今只得摊牌。

“陈大人。”

“恩?”

“民女并无意去争富贵荣耀。”

“恩?”

不顾地上潮湿,她五体投地的拜下去:“方才失态,烦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时辰已晚,民女先行告退。”

说完她便起身,顾不得掸去衣上的尘土与污泥,便想往回赶。房中有巧姐在,陈德仁重仕途,定不会欺辱同僚之女。

“回来。”

大掌拉住她的后腰带,宜悠忙转身,刚好撞在他的胸膛上。

“将本官如猴儿般戏耍一遭,还想装没事人般全身而退?”

“民女实属无奈,还望大人海涵。”

“本官没那么大肚量。”

宜悠闭上眼,深呼吸后仰头:“大人欲如何处置民女?”

“且容本官想想,不敬朝廷命官,轻则打板子,重则下狱,再重一层…性命不保。”

宜悠此刻却是恨极了自己的鲁莽,因着前世记忆,她对其并无太多见高官时的尊敬。如今歪招已出,却是覆水难收。

“悉听尊便。”

见她心如死灰,陈德仁突然没了逗弄下去的意思。他只想收复小野猫,可没想去委屈她。

推推果盘:“如此,你便帮本官将这一盘水果用完。”

“?”

“不是说悉听尊便?本官想吃水果,你且坐过来。”

宜悠可不会天真的认为,他是想让她帮忙剥皮。怕是他还在记挂着方才只事,见他坐定,双眼直盯着她的唇,她却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捻起一粒葡萄,剥皮递到他面前。

“大人,请。”

陈德仁扭头:“你明知不是这般。”

“男女授受不亲。”

两人对视,陈德仁直将官危放出。宜悠心下一凉,方才的陈德仁还好,如今他这番冷漠的模样,与她前世临死前如出一辙:

满心以为会为她做主的情郎,给予她的却是不闻不问。身为一府主人,他甚至不曾给予她一个痛快的死法。

“如若无事,民女这便回去。”

陈德仁却惊讶于她的情绪,一开始他便觉奇怪,此女怎会如此排斥于他。如今自此真切感受到,他心中却升起一股愧疚感。冥冥中似乎有种感觉:似乎上辈子,他本该将她捧在手心,最后却有负于她。

情绪来得莫名,盘旋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下意识的,他抓住她的纤腰,打横抱起。

“我自不会亏待于你。”

前世入府时,他也是这般专注的看着她。

当时她一颗心都要被融化,恨不得将整个人都掏空给她。如今她却只觉反胃!这算什么?前世她贪富贵他慕美色,两厢情愿她自不会有过多埋怨。

如今她万般不愿,他却要强迫于她。

还是下午待客的小院,陈德仁踹开隔壁房门,将她横放在床上,倾身便要吻下来。

目露认真,他重复道:“我已命人备礼,待雨停便送至沈家。待明日你便是贵妾,日后我定不会亏待于你。”

这是她前世未曾有过的待遇,宜悠脸色却是越发难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里是陈府,下人皆为陈德仁所有,莫说他要给一名分,便是明日他将她扔到门外,云州城也无人敢说二话。

早已知晓何为官危,如今她还是遍体生寒。腰带扣子咔哒一声,腰间一阵轻松,她谈起来,额头撞到陈德仁。

“大人且慢。”

“你…乖,且听话。”

宜悠自他腰间钻下,赤足站在地上。怨恨涌上心头,她却是一吐郁气。

“大人如今已有娇妻美妾幼子,妻出名门,子亦慢慢长成。宜悠进门,定会处处受管束。”

“那自不会,我会为你建一座悠园,园中一切皆由你做主。”

多动听的情话,前世他不仅说了,而且也是这般做。府中奇珍异宝,尹氏挑后,剩余全都紧着送入悠园。但那又如何,自天堂至地狱只需一夜。

“大人何必如此执着,您才思敏捷,定知后院女子风波不弱于男儿朝堂。今日宜悠颜色好,您自是千娇万宠。待到明日,保不齐有更好的张三、李四。天涯何处无芳草,宜悠只愿回云县,做一寻常商女,且图个心安。”

陈德仁却是言之凿凿:“我自幼所见貌美者,无一千也有八百,定不会如你所说那般。”

男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即便他能靠得住,她也不愿再与人为妾,绞尽脑汁只为那点稀疏的宠爱。

“大人如此做,可曾想过夫人与梅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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掷地有声,她不复先前哀求:“听闻梅姨娘自幼跟于大人身侧,夫人如今也有孕。此时宜悠若是入府,便是夺了梅姨娘宠爱。两相争斗,待到夫人平安生子,定会恼恨我等。且府中人杂,若是大少爷有个三长两短,宜悠一无娘家靠山、二无老夫人护持,到时要如何自处。”

陈德仁被她说得云山雾绕,小野猫想法怎生这般奇怪。

“夫人贤惠,梅子宽厚。有我护着,你们三人定会亲如姐妹。”

宜悠冷笑更盛,月光下雪白的肌肤此刻更衬得她如傲骨寒梅。晃得陈德仁一阵目眩神迷,直感觉一颗心都要被她吸入眼眸。

“娶夫人乃家中安排,梅姨娘也是听从母命。唯有你,我是真心喜爱。”

这抹了蜜糖般的嘴,前世哄得她五迷三道,如今已给尹氏上了眼药,她却不想再做纠缠。

“大人喜爱民女倍感荣幸,只民女曾立誓,若与人做妾,便不得好死。”

陈德仁本有三分喜爱,如今一番争执下却真到了八分。

见她如此决绝,她后退一步:“罢,你这性子,让你见一面便如此,委实是我思虑不周。”

“大人今日所言,民女定不会透露分毫。”

“无妨,本官心之所向,定不怕于外人道。”

宜悠冷笑,陈德仁多爱脸面,她岂能不知。今日这关已过,暂且脱身,她定要速速离远些。

这会已是风歇雨住,宜悠回房,巧姐正瞪大眼看着她。睡了半夜,她那点酒也已经彻底清醒。

“你去哪儿了?”

宜悠躺上床,将头埋在她肩膀上:“方才陈大人来过。”

巧姐一个咕噜坐起来,连珠炮般的问道:“谁,哪个陈大人?他来做什么?他把你拉出去了?他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宜悠摇摇头:“自是知州大人,他喊我出去赏雨吃水果。我这般聪明,全须全好的退回来。”

“都怪我,我这便去找娘。”

宜悠拉住她:“如今半夜三更,且在别人府中。你若出去,留我一人如何是好?”

巧姐坐回来,无限懊恼后当即决定:“我在外面守着你,你且眯一会,等天明我们即可回家。”

宜悠应下,两天未曾歇息,此刻她却是了无睡意。

陈德仁这边回书房,静静地望着垂拱门出神。将她捧在掌心呵护的感觉越发强烈,一想到她要走,他心竟似被拆成两半。以前从未有过如此感觉,莫非当真上辈子欠了她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