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常逸之丝毫不恼怒,语气中满是笃定:“因为常家?”

宜悠点点头:“正是如此,再者裴家那边,我也不知是何种情况。”

常逸之倒是对她欣赏起来,自幼面对的人均是一句话拐十几个弯的,是以他对耿直的廖将军有种别样的好感。他特别喜欢耿直且打开大和之人,有什么说什么就是,委婉点也没关系,何必要拐那么多层。

“裴家你不用担忧,他们对我有所内疚。”

“为何?”

“此事说来话长,不过你是芸娘之女,告诉你也无妨。我先前的夫人虽是原配嫡女,可生生叫继室养成了个懦弱性子。继室与常家这边交好,其中出过不少事。过这些年岳父终于发现其中端倪,可却无法制止,但我却知他心存一份愧疚。”

宜悠大概明白,裴家几个儿子都出自继室,裴大人便是有心,也不能不顾成年儿子的意愿。

“父子纲常,此乃人之常情。”

“确实如此,至于常家,穆大人应当也与你说过。”

望着他成竹在胸的模样,宜悠不自觉的生出一股信任。其实到此时,她心中还是有些紧张。毕竟闺女出面给亲娘拉姻缘,这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垂下眼皮喝口茶,微苦的味道绕在舌尖,她稍稍放松下来。

“我娘她是不会离开长生。”

“恩,长生可改姓。”

宜悠一口茶直接喷出来:“改,姓李么?”

“正是如此,我觉得他可以改姓李。至于常这个姓,我本不想要,也不强求别人。”

原来是误会一场,她擦擦嘴:“常爷,你莫要说话只说一半,我经不得吓。”

“若是她乐意,明日我便可准备妥帖一切。”

宜悠发现她有些跟不上常爷的节奏,怎么她还什么都没说,不知不觉间他已主导着整个对话。可他提的那些条件,却都是站在李氏的立场上想的,让她没有任何反驳的理由。

“我娘先前也嫁过人。”

“此事一开始我便知晓,实不相瞒,到我这年纪,已经看淡了情爱。”

“那你为何?”

“芸娘亦是我佩服之人,当年若是我有她那破釜沉舟的气势,也不会临近不惑之年却一事无成。”

宜悠擦擦冷汗,常爷对自己的要求是有多高,他所赚的那些银子化成铜钱往外撒着玩,一天撒八个时辰,撒到八十死亡都不带撒完的。

“常爷真会说笑,我会问询于娘。”

“那多谢穆夫人。”

常爷站起来,脸上的笑容却是她从未有过的开心。这幅模样让宜悠吃下最后一颗定心丸,如常爷这般人自是不屑于装相,他这般真心,应当是极为喜欢李氏。

“我也只是说说,成不成还看我娘。”

常爷点头没再说话,而是命明远拿上来两个木头盒子:“这是闽粤一带的鱼丸,与咱们云州的肉丸子差不多做法,只是口感略有不同。你且带回去,权当尝个新鲜。”

“常爷有心。”

坚持留下银钱,宜悠提着食盒往回走去。随便将一盒搁在院内,她直接去了沈家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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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丫头,就这样冲了上去?”

宜悠点点头:“恩,没等我说什么,常爷已经将事挑明。娘,我看他当真是对你有心,连我开口都免了。这样即便你不乐意,传出去损坏的也是他的名声。”

李氏捏紧帕子:“我还未想好…”

“娘!”

宜悠唬着脸如放鞭炮般的说起来:“我这当真是先吃萝卜淡操心,费了这么多劲,让人家听到了指不定编排我容不下你。这么好的一桩事,你心里也乐意,又不是我强扭着,到最后这般反复无常是为哪般?让我想想,莫非长生不乐意?”

“姐姐说什么?”

“长生你先说去。”

这一下宜悠就知道,李氏压根就没对长生提起这事。当即她拉过弟弟,尽量简短的问道:“长生觉得常爷此人如何?”

“很好,那天邻居那家可凶了,多亏常爷来,不然我都要进屋拿大刀。”

“那叫他照顾娘,你觉得如何?”

“照顾?”

“恩,他住在咱们家,然后有坏人来,他会挡在娘前面。往后娘生病了,他会去请郎中。”

李氏惊呼:“宜悠!”

宜悠直接横了她一眼:“娘你莫要说话,我这是在问长生。”

“住在咱们家,就像爹以前那样?可是娘生病,奶奶不让爹请郎中,所以他不会去,看来还是常爷好一些。”

宜悠摊手:“娘,你可听得明白?”

“这样旁人会如何说长生?”

“这与长生何干,日后若有人说他,自有常爷护着。总比现在有人说他,你自己一个人躲在被子里抹泪,或是挥起菜刀来赶走那些人的好。”

李氏沉默了,独自一人住在四合院半年,虽然少了沈家的风风雨雨耳根清净,但还是多了不少事。如今力气活有端午去干,可许多时候,她还需要人出个主意。闺女又不再身边,她当真觉得心累。

长生似懂非懂的站在两人中间:“姐姐,娘是要像你嫁给穆大哥一样,嫁给常爷么?”

“恩。”

“那她以后是不是不回家?”

宜悠摇头:“自然不会,他只一个人,当然与你们住在一处。”

全部顾虑消除,长生小脸露出开心的笑容。

半晌,李氏终于微不可见的点点头。收拾出盒子中的鱼丸,她见下面压着一只信封,打开一看里面一个同心结,还差最后几步就能编完。

“长生,咱们出去。”

宜悠在长生房间呆了一会,检查完他的功课后又嘱咐几句,终于等到李氏房门打开,盒子被她提到门口。趁她去厨房的空,宜悠瞅了瞅,那少的几根线如今已经编完,线头在煤油灯下烤掉,信封里是完整的同心结。

“娘,我看绣坊边上的包子铺收拾的差不多,趁着明日十五热闹,咱们一道去看看?”

李氏瞅了瞅食盒,横了她一眼:“就你事多。”

宜悠也不恼,挽着她的胳膊:“盒子我一道还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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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然回来时,迎接他的便是满室鱼丸香。走到餐桌旁一看,瓷盆中一盆泛着金黄色的白色丸子,煞是好看。

“征兵做得如何了?”

穆然点头:“差不多,端阳那几招我也与廖兄商量过,我等都觉得好学且实用,这段时间训练兵卒就先用这些。今晚做得什么,不是说等我回来去厨房给你做?”

“穆大哥你在外面那般辛苦,这点小事我做就成。”

望着小媳妇笑盈盈的模样,穆然心中的愧疚越来越深。从初四到现在,他已经瞒了将近十天。

过完十五陈大人将要搬家去往云州,到时这事怕是再也捂不住。想到这是最后一天,他有种黑夜前的黄昏之感。

“穆大哥最近怎么总是荒神,定是洗那冷水澡洗得。郎中说过要注意些,你偏不听。”

“恩,自今日起我不洗了。”

宜悠心中的古怪之意越来越浓,问过郎中解禁后,他这几日又开始提着冷水从头上浇下,风雨无阻。原先那般男足闹得事,怎么如今变得这般简单。

事出反常必有妖,横了穆然一眼,她决定再注意些。

穆然心中却是苦笑,他越发觉得,到了真相揭晓的那一天,这四合院中怕是要天崩地裂。

“这是何物?”

宜悠看向桌上的鱼丸汤:“是常爷给的鱼丸,还有那边的,这东西似乎叫咖哩酱。我试了试,竟然有一番很特别的味道。”

一家人落座,一小瓷盆鱼丸汤很快见了底。新奇的口味,带给众人很好的胃口。忽略边上不自觉愁眉不展的穆然,宜悠承诺日后穆宇想吃,她便去五州斋买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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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完毕便是两人独处之事,宜悠端上一碟点心,试着问道:“穆大哥是不是有烦心事?”

“征兵这事不好做。”

“这几日沈家还有人找来,想让族中几人免于兵役,我确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应承。”

穆然抱住她:“往常能免我自会免,可如今确实不同,不出三月,新县丞便会就任。若叫他查到,我得了上峰训诫还无事,沈家敢于逃兵役那可是麻烦事。”

“哎。”

宜悠自然明白这点,前朝北夷之祸摆在那,朝廷对征兵之事极为严格。

“莫要忧心此事,对了,今日你去五谷斋,如何?”

“成了。”

穆然有些反应不过来:“什么成了?”

“明日上元节,我与娘去看家中新包子铺。顺带着,也让她与常爷商议下两人之事。”

“这么快?”

“此事我也未曾想到,是常爷那边把一切都料到,我便是想推脱也找不出任何借口。”

当即宜悠把两人下午所说之话又学一遍给穆然听:“常爷怕是早就等着,你看,压根就不用我说什么。可笑我还在那小心试探,准备万无一失。”

穆然听后沉默半晌,而后道出一句:“亏得此人不是敌人。”

“敌人又如何?”

穆然便说起他那模模糊糊的梦,上辈子并无陈德仁惹出土地兼并之事,京中陈、常、王三家同气连枝。廖将军虽耿直,但也不是无脑之人。再被多番打压后他派人查探,确定常家偶尔在朝堂上的神来之笔,均来自幕后高人。

“此高人,应当就是常爷,因为消息自云州传来。”

“那为何?”

“我也不知。”

穆然摇头,即便是梦中他知道的也不是很全面。事实真相是,盛极必衰,圣上怎会放任三家做大。一次次的计策,常家走向权力巅峰,而后随随便便一个通敌卖国罪名,便将其打入尘埃。

常逸之用一朝捧杀,在他死后不就,整个常家也跟着陪葬。至于陈、王两家,失去了常家这个最粗的助力,慢慢的也成不了大气候。圣上最终还是高高的坐在龙椅上,用着他们的能力,却又弹压的两家再无反击之力。

这些事两人是一辈子都不可能知道,宜悠缩在被窝里,迷迷糊糊的上了炕,总觉得忘记了什么。

待到天亮醒来,她才发现不知不觉自己又被饶了进去。征兵之事虽然令人犯愁,但绝不是他最近总走神的原因。望着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穆然早已不见踪影,只由穆宇传来嘱托:早些用饭,晚上他会早些回来。

她总不能此刻杀向县衙,将此事压在心底,收拾好自己,嘱咐端阳看门,宜悠带着穆宇去了沈家。

而后她与李氏上了马车,直接往绣坊走去。望着盛装打扮过的李氏,宜悠对她抿唇一笑,娘一定会幸福。

而她没想到,李氏这次却是出奇的强硬。看过包子铺后,她坚决的将她留在外面,而后独自一人请常爷上了二楼。她自然不会上去偷听,不知两人商议了什么,只知道下来时,常爷红光满面,当面给了她一个大红封。

“娘,常爷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常爷,该叫常叔了。这段时日你忙点,出了正月,二月一在咱们四合院里摆几桌酒。”

“什么?”

宜悠当场石化,这么快?这不是重点,而是进去那么会,他们俩就定下来了?

第九十六章

没等宜悠表示出她风中凌乱的惨痛心情,李氏已经开始商量起了店中的布置。

“我本来想着简单些,就添置些桌椅板凳。可如今店里这样,若是再简单怕是有些过于敷衍。”

事关她与长生日后多年的生计,宜悠也不得不认真起来:“这也无碍,本就是卖包子的,若都装饰的跟五州斋那般富丽堂皇,谁还敢进来吃。”

“也是,可我却总觉得违和。”

宜悠算是看出来了,李氏唇角上扬,分明是极为喜悦。如今这般扯三道四,她定是在转移话题。

“罢了,既然娘不想说,那做女儿的我也不强求。”

说罢她便鼓起腮帮子,躲到马车一脚,静静的望着外面的街道,安静到不发一言。

“这孩子,真是见风就是雨。”

李氏颇有些无奈,本就没多少事:“我们不像你们这些孩子,都一只脚迈进棺材里的人,哪有那般多的讲究。”

这话宜悠可不爱听,虽然大越人普遍寿数短,活到五十已经可以做“知天命”。可她却是见过不少古稀老人,在她看来,李氏三十多岁的年纪正是好时候。

“娘若是好生打扮下,怕是这云县城中不少大姑娘小媳妇都要被你比下去。上次没办好,这次怎能如此草率。”

李氏面上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心里却是乐意。女人么,谁不希望自己凤冠霞帔,被八抬大轿接过门。

“此事不用你我操心。”

你我,宜悠敏锐的注意到这个词,扬唇一笑:“那便交给常爷去操心。”

李氏并未否认,这也算是承认了。其实她当真没什么好说,进去后两人直接摊牌,而后常逸之便说一切包在他身上。如此短的时间,便是想商议些细节也不可能。

可她却是不会说出来,这闺女越来越无法无天,怎么都得让她有个大人样。

“恩,快到了,下午你还得去县衙,娘就不留你。”

宜悠拉住她的胳膊:“娘且好生回味回味,女儿也不叨扰你,咱们就此别过。”

边说着她边对李氏眨眨眼,娘的终身大事终于有了着落,她也算放下了心中长久来的一块大石头。

踩在雪地上,靴子下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她却想得更多。常爷那边答应了,此事算是成了大半。可云林村还有个沈家,即便有族长和二叔公弹压着,老太太和春生未免不会出幺蛾子。

想到这她不免头疼,寡妇再嫁,不论在何时都要受人说道。只要两人间曾经有过婚姻,那就是一辈子都抹不去的事。任凭日后两人如何,世人再提起时总不免会窃窃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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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头疼便是半天,张罗着穆家账册,她却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穆然回来时,便见到小媳妇坐在炕边上,一个劲的唉声叹气。当即他心理打个突,莫非她已然知晓?瞒半个月已经是极限,不等明日,他出征之时定会水落石出。

“宝贝怎么愁眉不展?”

“穆大哥,我在担心沈家。”

“是想着爹?”

虽然宜悠时不时的叫两声沈福祥,但对于岳父,穆然却是十足的尊敬。不管他心里头是何想法,面上却维持着最基本的尊重,让人丝毫挑不出毛病。

“倒不是担忧他,他那人对谁都心软。即便他心中不乐意,反应也定不会太过激烈,我只是担心沈家,春生年前那事才刚平息下去,若是再闹出点别的,指不定别人会说出什么。”

原来真不是他,穆然坐下来,享受着上元晚宴前最后的宁静。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退一步讲,长生又不是住在云林村,便是有人说什么,也穿不到他耳中。”

宜悠现在无比庆幸她早早的带着娘脱离出来,县丞中虽然少不了闲言碎语,但各家各户稍微注意些,说话上也不会那般直白。而在云林村,那些乡野村妇调笑起来,可是不分场合和地点,若是那厉害的,甚至还会直接趴到他们家篱笆墙上说。

“那倒也是,咱们收拾收拾,待会得去县衙为陈大人一家送行。”

“恩。”

穆然掏掏袖子,从里面掏出个一个首饰盒。

“宝贝,送你的。”

宜悠接过来,打开一看,竟是两支新钗子。钗子并不粗,是用银子做得,中间雕成镂空,钗头分别是他们二人的属相。虽然用料不算太名贵,但这做工就显得精巧。

“此物从何处得来?”

“今日吴琼阁开张,路过时刚好见到,瞧着精致便买了回来。”

说完穆然转身,宜悠恰好看到他头上那支更粗的银簪。除却粗细,两支簪子样式上并无差异,宜悠坐在镜子前,双手托着簪子,露出明艳的笑容。

穆然一时晃花了眼,拿起篦子开始为她梳头。

“穆大哥,我来就是,穆宇在外面有些饿。”

“无妨,今日中饭便由端阳来做。”

“端阳他会?这玩意可不是劈柴烧火。”

“学一学就是,也不是什么难事。”

穆然尽量让自己显得自然些,出征可不是去云州府衙,一下好几年也有可能。他舍不得小媳妇干重活,自然得早些调|教好人手。就是不知在他走之前,端阳能做出其中的几分味道。

想到这他心中止不住的惆怅,真是不愿意离开。还有半个月,他却觉得时间过一个时辰便少一个时辰,但真实让他心里发慌。

“穆大哥这是怎么了,自打初四那日起,你便经常走神,莫非瞒着我找了个小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