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去越京?”

“恩。”

尽管他答应,宜悠心中的怀疑却是一点都没减少。如果只是去越京,别人不会那般看她:“来回大概多久,二月十五之前能回来?”

穆然手颤抖着:“去了越京,同廖将军汇合,而后继续北上。”

“什么!”

宜悠突然站起来:“也就是说,你要去同那些扰边的北夷人打仗?”

穆然闭眼,而后深深的点头:“正是。”

宜悠脑中一片空白,传说北夷人生着如妖怪般的眼眸,头发也不是黑色,每次打仗他们都会生吃战俘。而且北夷人凶残,多年来与大越不死不休。

“你在说什么?”

“我一定会平安回来,你等着我。用不了多久,我会给你赚来更好的诰命。”

他的话宜悠一个字都不落的听明白了,可理解起来却极为缓慢。终于她明白过来,穆然这是要离开她,在成婚还没到两个月的时候,此一去生死不知。

“穆然你混蛋,你不是说过,县尉只负责征兵、不用外出带兵。你是个骗子、骗子!”

第九十七章

抱着怀中歇斯里地的小媳妇,穆然呶呶嘴,发现自己说不出任何解释的话语。

“你倒是说话。”

宜悠这会才发现自己的无力,以她那点力气落在穆然身上纯粹是挠痒痒,再重的话她却说不出来。不管是动文还是动武,她全都处于劣势。

“我不是有意要瞒你,只是想让你少些担心。”

“那又如此,总之你还是要去。不行,我看我也跟着一道去。”

穆然眼前一亮,但想到大越律,他眼神还是黯淡下来。廖将军当年都未能带妻女去往边关,别说是他一个小小的县尉。

“这怕是不行。”

“为何,你瞒着我也就罢,到如今竟然还不让我去!”

“不是这样,军中不允许带家眷。你看云州这些年,可有出征兵卒带着妻儿一道前去的?”

宜悠却没想那么多,她满心里都是成亲才一个多月,她便要与穆然分开。而且这一去,他生死不知。

“我不管,要去一起去。”

穆然真是无奈,他何尝不想带着小媳妇,这几天每每想到与她分开,他心里就颇不是滋味。

“大越律摆在那,你还没到军中,应该就已经被就地处斩。”

“什么?你定是在骗我,我自幼可听过花木兰替父从军和穆桂英挂帅,他们二人去得,为何我去不得,定是你嫌弃我累赘。”

穆然摇头:“花木兰咱们且不知是真是假,你且说那穆桂英,她挂帅可是得了皇上的旨意。”

宜悠情绪稍稍平静了点,点谁出征乃是朝廷定下,她一个妇人定管不了那些。听着穆然的话,她心下疑惑:“那为何前些年,云林村也有妇人跟随大军东征西讨?”

穆然眼中闪过一抹不自在:“那不一样。”

“为何不一样?”

“你可见着那些妇人回来?”

宜悠摇摇头,她只是听说,真正从前线回来的妇人她还真没见过一个。

“难道她们都死了?”

穆然想起军中的红罗帐,里面的妇人都是一路自沿岸掳回来的良家女,当然也不乏自愿跟上来的。军中留着这些女人,白天洗衣做饭,晚上黑灯瞎火的直接伺候那些兵汉子。

虽他未曾去,可他却知连廖将军这等军纪严明之人都未曾禁止此事。此次他所编制队伍,主帅非廖将军,自然只有更狠。小媳妇这般模样,若是进去了,那不是狼入虎穴。

“可以这么说。”

“什么,不可能,不是说随军的女人只需要在家洗衣做饭?”

“朝廷每次都会派宦官清军,每次清军前,军中妇女皆会被摁入河中溺死。”

“这是为何?”

“咱们大越流传下来的规矩,女子从军不吉利,容易吃败仗。就像那出海的队伍一般,船上从不会带女人。先皇后娘娘跟随出征时,也是将自己伪装成男儿身。然有些事皇后做得,我们却做不得。宝贝,为夫实在不忍你去前线受苦。”

宜悠擦干眼泪,望着穆然的神色变化:“你还有事瞒着我,女子从军之事。”

穆然叹一口气,若有可能,他当真不想让小媳妇接触这些龌龊之事。

“这些你不用去多想。”

“既然说了,那便一次对我说明白。穆大哥你肯定想带着我走,为何会如此矛盾?即便带女子不吉利,可也是有先例。”

“哎,这一切都是为夫的错。若今日为夫是廖将军,或是任何一个三品以上的武官,你自然无人敢动。但为夫只是个小小县尉,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军中这方面确实有些放浪形骸,你跟去着实不安全。”

穆然说得很隐晦,宜悠却听明白了:“也就是说,先前那些随军的妇人,都是…”

“恩,就如你想得那般。”

宜悠已经完全忘记了穆然的欺骗,全副心神沉浸在此事中。竟然会这样,军中的女人白天帮男人干活,晚上被男人干,听穆然的话还不是一个男人。

“你也如他们那般过?”

穆然赶紧摇头,指天发誓:“我绝对未曾,宝贝,你且要相信我。安心在家,待归来时,我定不会再是一小小县尉。”

宜悠紧紧皱起眉头,穆然怎么这般:“我并非此意,夫君是民是官,或是小吏或官拜一品,这些我都能坦然接受。只是此一去,山高路远北夷人蛮野,你若是回不来,我可怎生是好。”

穆然抱着她:“我定会回来。”

“若是有个万一?”

“若是有…你便找个人另嫁。朝廷对阵亡官吏有补助,你拿着银子,将穆宇托付给廖将军,而后着娘另找个可靠之人。若是他嫌弃你,廖将军自会为你做主…”

“你莫要再说了。”宜悠眼泪一下绝了堤,顺着鼻子流入唇内,而后滑入脖颈内:“我是说,明日咱们得去城外寺庙请一尊菩萨回来,我日日念着,也可保你平安。”

“好。”

穆然点头,望着怀中哭得惨烈的小媳妇,不同于旁人哭泣时的梨花带雨,此刻她却是全然不顾形象,泪珠子像断线般的往下流。

“莫要再哭,为夫武艺虽比不得廖兄,但对付几个北夷人却是绰绰有余。十几岁时我都能全须全好的回来,如今这些年有了经验,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折在那里。”

说罢他低下头,在宜悠耳边轻轻说几句:“我还得等着你,生几个孩子,然后看着咱们的儿孙在院子里跑。”

“恩!”

宜悠不住的点头:“你若是回不来,那我就给别人生去。”

穆然点头又摇头,他希望小媳妇能一辈子只有他,可更希望她一辈子被人捧在手心。那个梦虽不知是真是假,但他永远都不希望小媳妇受太多苦。

看来临走之前,还得再拜托廖兄一件事,只要有廖家在,他有个万一,小媳妇也不至于孤立无援。

**

隔一天醒来时,宜悠的眼睛肿成了两只桃子,望着穆然她嘟起嘴。

“宝贝儿今早想吃什么,我慢点做让端阳看着。”

“我说你怎么突然让端阳开始做饭。”

即便是感动,她却没打算轻易放过穆然,竟瞒了她这么久。若是一开始就说,一个月的功夫她多少准备的全面些。

这还不是最让她生气之处,她气得是,明明两人都已是夫妻,遇到这么大的事,他第一反应不是告诉她,两人一起想想办法,而是自己闷在心里,甚至计划好让她再嫁。

“宝贝儿还在气,为夫日后有事,定会一五一十的告知于你,再也不做任何欺瞒。”

“哼。”

宜悠别过头:“你还想着日后,先想想如今这档事再说吧。”

“定不会有日后。”

宜悠气还是没消,再道歉又怎样,时光又不能倒流。瞅着炕边那两张滩羊皮,她气不打一处来:“都给我用了,做两件皮袄,穿一件扔一件。”

“本就是给你拿回来的,喜欢你便拿去。若是不够,我再问人要两张。给你做两条裤子,穿一件扔一件。”

说着穆然就要起身,托腮想着:“究竟是谁家有来着,我记主簿家应该还有一张,陈大人那里最多,还是问他要。”

窃窃私语着穿上鞋子,他直接往外面走去。

宜悠忙扯住他:“你还真去要,不顾自己的脸面。”

“宝贝儿你高兴最重要,莫说是两张,就是再多两张我也为你寻来。”

“油嘴滑舌,还不快去做饭。”

被小媳妇一脚踹出门外,望着外面的蓝天白云,穆然心也晴朗起来。他不怕去跟北夷人厮杀,也不怕陈大人训斥,他最怕的就是小媳妇生气不理他。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这一别最起码半年见不到面。最后半个月,总不能就在怄气中度过。

“就做龙须面吧。”

想了想,他决定挑战下自己,顺带好生调|教端午一番。

**

不过在那之前,穆然先烧了一锅开水,烫热布巾递到小媳妇跟前:“擦擦眼。”

宜悠接过来,又给了他一脚。虽然她力气很小,穆然还是作势直接跨过门槛,那模样活像被踢出去。

“你慢慢热敷着,水凉了教我,我给你提出去。”

嘱咐完他一头扎进厨房,开始往和面。昨天他问过县衙的厨子,因为陈大人是南方人,所以厨子也厨子苏杭一带,对于做龙须面很有心得。

在面中撒上那厨子给的秘制原料,他开始用巧劲拉起来。面条越拉越细,得亏他力气大才能继续拉得动。回忆着厨子说得那力道,他本来就是用刀的,在力道上掌握的十分精准。

一次成功,望着细细的面条,虽然叫不得龙须,但跟纳鞋底的绳子差不多粗,第一次做到这样也不错。

“端阳可学会了?你来试试。”

端阳凑过去,结果出来自然是惨不忍睹。同样的面块,他拉出来做麻花倒是正好。

“哎,你这学不会可如何是好。”

端阳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老爷,我于刨除一道当真是没什么天分,不过哥哥他做菜还不错。如果你出门,夫人可以去沈家用饭。”

“去沈家?”

“反正两家离这么近,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就能走个来回,多省劲儿。老爷,我是不是说错话,我也不太懂民间的规矩,人牙子那向来是怎么方便怎么来。”

穆然却有了新的想法,他不在家,小媳妇一个人操持家务着实太累。去沈家就不一样,那里有刘妈妈和碧桃,小媳妇每日可以吃现成的。而且岳母对小媳妇那般好,穆宇也跟长生合得来,两相凑在一处自然是再好不过。

“行了,你先去劈柴。”

**

吃饭时穆然便说起了此事,宜悠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并没有太大反应,反倒是一旁的穆宇直接将碗摔到了地上。

“哥,你说你又要出去,然后好几年不回家?”

“是要出去,不过不会好几年不回家,秋收之前我差不多便能回来。”

“哦那还好,我会照顾好嫂嫂。”

望着穆宇没事人似得模样,穆然突然有些吃醋。往后弟弟可以天天见到小媳妇,他去只能空想,明明人是他娶来的,临到头竟然便宜这小子。

“照顾你嫂嫂?”

“恩!”穆宇点头,冲着宜悠笑笑。

“好,那从今日起你便跟着端阳,一起做这院中杂活。”

“穆大哥,他还这般小,很快便要去读书。”

“圣人说过: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即便是读书人也没成圣,有些事却是要必须会做。穆宇已经九岁,是该学着点。”

穆宇眼中满是赞同:“恩,我会好好学,嫂嫂到时候教我。”

自从云岭村穆家牌位那事后,宜悠就真拿穆宇当自己的亲弟弟,这会她自然是应下:“好,到时我一并教你和长生。”

穆宇满是雀跃,嫂嫂做得那么好,现在亲自教他,他肯定也可以学的很好。

一旁提议的穆然觉得自己更加郁卒,他也想让小媳妇手把手的教他擀皮、捏花卷。他做得不好了她会娇嗔的埋怨,做得好了她会在他脸颊上亲一口,单是想想那香|艳的场面,他便止不住气血上涌。

可惜这会全便宜了穆宇,即便他什么都不懂,也不妨碍他的心塞。

**

两人都起的不晚,用过早饭后,穆然很快给穆宇布置第一道任务,那边是跟随端阳一起洗碗。

“你多看着就行,用不着自己亲自动手。”

宜悠不能亲自在边上看着,因为她要与穆然一道去送别陈县丞一家。昨日十五送别宴,今日却是真正的别离,从今天起他们便要搬入云州府衙。再见面时,陈德仁知州将会彻底成为历史,取代他与尹氏住在云州府衙内的,则会使巧姐一家。

“时辰不早,咱们可别最后一个。”

宜悠摸摸头顶的钗子,强行忍下自己的怒气。在家中她怎么发脾气都行,出了这四合院的门,若她有丝毫不情缘,被有心人知晓,定会说她不支持大越与北夷开战。

这可是大罪,常安之上任在即,她帮不上什么大忙,却无论如何不能给穆然托后腿。

“恩,咱们走。”

穆然趁机挎上小媳妇的胳膊,宜悠吃软不吃硬。而他,对任何人都可能硬气,唯独对这家里的如花美眷,是眼睛都不敢多瞪一瞪。

两人来得不早不晚,县衙门前已经停好了大概五驾马车。章氏经营多年,东西岂是这五驾马车可以载下。陈德仁年初三一过便已启程回越京,云州府衙空出来后,她已经命人分批把东西运了进去。

“这样省事,不然一股脑的塞进去,保准累到人仰马翻。”

宜悠不得不佩服章氏的智慧,东西送去就要有人看守,看守之人亦可以监督府衙中剩余下人。十来天的功夫,只此一招,她便把云州府衙内的情况摸个八成。

十六日搬去后,她便可以顺势大刀阔斧的安插心腹。这样一来,尹氏留下的那些布置必将会无用。

“宜悠,日后你穆大哥不在家,你也可常来云州看我,咱们睡在一处。”

巧姐很不舍得拉着她的手,虽然去云州有廖监军教功夫,可在云县却有宜悠陪着。她会做好吃的,会与她一道分享些小秘密。人生如此多年,她第一次遇到这般相和的朋友,即便只是坐在一处看院中柳树,她也觉得心里舒坦。

“我定会去寻你。”

“恩,你也莫要太过伤心。”巧姐附在她耳边:“冲在前面的都是小兵,县尉这般虽然官职不大,但也不用抡起刀冲锋陷阵。”

这些确实穆然未同她讲过的,宜悠稍稍放心后便有些怀疑。廖将军可是被比喻为本朝的“飞将军”李广,有此名声是因为他习惯与兵卒同吃同睡,每战必冲锋在前。

有他这个上梁在,下面的将军们敢躲在后方营账里躲清静?以她看来,这是不大可能的事。但不论如何,巧姐的安慰之意她却是明了。

“我明白,昨日我给你做了些点心,呆了一夜方才刚烤出来,还带着热乎。去云州马车怎么也得走一回,你留着路上吃。”

巧姐打开食盒一看,黄澄澄的桃酥摆在里面,中间竟然还有点梨子酱,当即她眼睛笑成一弯。

“好咧。”

宜悠又与章氏寒暄一番,刚准备上马车,后面却行来两驾马车。

“知州大人、夫人。”

马车被县衙的五驾挡住,车内之人只得出来。见到来人众人面色有一瞬间的僵硬,而后便齐齐挂上客套的笑容。

来人正是主簿夫人,她后面跟着一身冬衣的巧姐。娘俩走到前面,等前面车子男子下来,而后一道走出来。

“真是巧了,夫人也是十六去云州。”

“恩,你们这是去越京?”

“正是。”

宜悠往后面看去,没有见到春生和程氏的身影。这不应该,依她对程氏的了解,那妇人对春生疼到了骨子里,她定不会放主簿一家这般离去。

昨日盘缠之事已经解决,今日却不见其踪影,这事情着实透着古怪。

“巧姐,让翡翠去官学找找春生。告诉程氏,主簿家已经启程前往越京,如今便在县衙门口。”

翡翠忙退后两步,而后消失在拐弯处。官学本与县衙连着,很快她就能到。估摸着时辰,她走上前:“哦,不知夫人如何安排儿女姻缘。”

主簿夫人脸色拉下来,她自然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她唯一的希望,便是貌美如花的闺女。只要她做了秀女入宫,被皇上看上,那日后他们一家就能真正的做主。若杏姐儿生下个一儿半女,怕是连昔日的主顾陈德仁也得巴结着他们。

至于那亲事,在云州口头上的两句话怎能当真,亲事怎能阻碍闺女的锦绣前程。

虽然这般想着,但她却绝不会直接说出来:“两个孩子还小,怎么都得过个两三年再说。”

“那倒是,只是不知两三年后春生如何去寻你们。毕竟越京那般大,即便不是有心躲藏,想要找一人也如大海捞针吧?”

立刻有人开始笑起来,主簿咳嗽下:“此事还用不着穆夫人来管吧?”

宜悠点头:“那是自然,我只是询问几句。毕竟穆大哥曾与你共事,两句关切总是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