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相莲点点头,尔后学着那些大宅门里头的丫鬟样子,双手交叉于腰侧,屈膝恭敬有礼地给各位请了个安。

“哟,这个大些的,倒是懂规矩,跟那个小的不同。我就不明白了,咱们府素来重规矩,少爷怎就会中意上那么个乡下野丫头。”裴子君的乳母见状,不免满意赵相莲这丫头,心想着若是真让她入了裴府,日后悉心调教,成个三等丫头绝不成问题,届时还不是自己手底下的徒弟一枚,能帮自己办不少事嘞。

故而这回,她嘴上便说起了赵相莲的好来,其余几个婆子是陈翁氏身边的,她们只奉命来请赵相宜,故而对于赵相莲,则是漠不关心的,更不会去想日后在裴府要靠她去倚仗什么的。

“老三媳妇!你怎么这么糊涂,硬生生地把孩子往火坑里推!”方氏见状上前,一把夺过赵相莲,岂料赵相莲却在方氏的怀里使命挣扎:

“奶奶放开我!我是自愿要去享福的!”

此语一出,惊煞了每个人,纵然连桑玉之辈,也开始用别样的眼光去看赵相莲。

“多大了?”桑玉抬眸看杨氏。

杨氏赶忙堆笑答道:“今年刚满八岁哩!”

“嗯,倒是比少爷大一岁,想必做事会稳妥些个。”裴子君的乳母点点头赞许道。

“都是一群没心没肺的王八羔子!瞧你把孩子给教成什么德兴了!尽是那讨人欢心的货色!”赵相莲才刚的一句话,可是寒了老赵头大家的心,这厢见杨氏一味地讨好裴家人,老赵头既觉得丢脸,又觉得寒心难受。

老徐见状,不禁摇摇头婉言回绝了杨氏:“实在是不好意思,咱们还得马上赶回府里。”

“诶诶诶,别走啊!”杨氏赶紧拦住欲走的一帮人,“要走,也得把我家闺女带走啊!”

桑玉大抵也是了解了老徐的意思,这会淡笑着回过头来向杨氏说道:“不是我们不肯带,而是不能带。我们这次过来不是来挑丫头的,而是来请人的。既不是那个我们要请的人,那么任是别的那些好出一百倍的,我们也不能要。”

“就是,要买丫头的话,我们城里多的是好的,还需要来你们这穷乡僻壤里头挑?”桑玉身后的一个婆子忽然冷哼道,“要我说,咱们今个弄这么大架势可是白费了,这根本就是在请主子嘛!”

那婆子是陈翁氏身边的人,老徐不好说她什么,只板着个脸不说话,转身上了那辆青色的小马车。

“话不是这么说,你们瞅瞅我闺女也不比那个赔钱货差呀!”杨氏此时心里可是恨极了赵相宜,直在心中骂她是小狐媚子!

“我都说得这么明白了,你还不懂?”桑玉很是无语,尔后却是眼珠子一转,故意刻薄道,“好啊,你既想你闺女去我们府上做丫头也可以,不过条件可没有我们刚才开出的那么好。这样吧,按照刚入府的规矩,先签了死契,你这个年龄又还小,自然是不能跟那些刚入府的丫头们一样拿每月三百钱的月例,就拿每月二百钱吧,你可还愿意?”

杨氏低头细细一算,赵相宜不用签契约,每月还能拿二两银子的月俸,自己闺女却要签卖身契,每月还只拿二百钱,这么算下来,可是天差地别了!

还不待她细细算完,桑玉却是讽刺一笑,随着老徐等人上了马车,扬鞭而去了!

杨氏猛地抬头看着那远去的马车,过了很久,才是明白过来,她这是在玩自己呢!

怒火微起,嘴上泼辣地骂道:“我呸,不就是个下贱的奴婢胚子么,竟也学得这么张狂,跟我耍起心眼来了!”

尔后又转身,见老赵头等人正扭身往屋里去,不禁气恼,指着各位噼里啪啦骂道:“一个个的脑子都坏掉啦!这么好的待遇也不考虑下,活活地把人往外赶,这下好了,他们家估计再也不来咱们家了!”

“不来更好,我这会不想跟你吵架,快闭上你的臭嘴!”赵信良转身,冷冷看向杨氏。

杨氏根本不怕,只指着大家又把刚才的话哇啦哇啦地骂了一通。

方氏气不过,忽然扭身上前来甩了杨氏一个耳刮子,直把杨氏给打愣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要骂人,这边方氏已经扬声骂起:“你知道个屁!你以为天底下真有这么好的事?他们嘴上说得好,不用签卖身契,每月这么多银子供着相宜,可你想过没有,相宜一旦入了他们府上,可还有脱身走回头路的时候?到时候她定是一头栽在那样的人家里,或为奴为婢,或做人妾室,过着那种暗无天日的日子,我怎舍得!”

就在这个时候,赵相宜腾腾地走上前来,刚才老徐桑玉等人说的那些话,她在里屋也是听清了,现在看见一家人的态度,她心里顿时感动得无以复加,幸而她有这么疼人的爷爷奶奶和父亲等人,否则今日,她定要葬身于那深不见底的大宅门里头了。

一时间,心里对于裴子君的印象也极度下降了不少,先前的喜爱有趣顿时化作了阶级层次,使得她深深地认识到,这个社会就是这样,不管你跟裴子君的交情有多好,玩得多投缘,裴子君始终比他们高一个层次,是那大户人家的主子,不是他们现在可以攀扯得起的。他高兴的时候,可以来村里看看他们,这会想了,更可以使人来让她去府里给他为奴为婢。

这么细细一想,赵相宜的心也有些微凉。

其实,不单只是她,赵家的其他人也是这么想,先前还很看好欢喜裴子君,觉得这么小的一个孩子懂事又知礼的,而且很是随和,不似其他大户人家里的孩子那般挑剔又有脾气的。

可是,这会,经历今天这么一幕,家里的大人们也是清清楚楚地认识到,阶级地位的严重性。他们跟裴子君不是一个层次的,人家再随和,也是那大户人家的少爷,有权拿银子买卖自己喜欢的丫头,当成货物礼品一般。

方氏心疼地抱起了赵相宜,千哄万哄道:“相宜今天吓坏了吧?不怕不怕,有奶奶保护你。”

“嘁,一群不识抬举脑子坏掉的!”杨氏小声地嗤了一声,却被赵相宜听见。

“三婶婶尽管拉着相莲姐去镇上县里找大户人家吧,记得给相莲姐戴上那朵我送的纱花,没准还真被什么老爷少爷的挑中了呢,不是小妾想必也是个通房!”赵相宜牙尖嘴利地刮刺道,她这具身子今年四岁了,口齿清晰了不少,很多晦涩老成的话,她也可以通过内心慢慢表达出来了,不再如先前那般出现结巴或者难以发声的现象。

杨氏被赵相宜这么一刺,心里更是不舒服起来,但又想到这个家还没分,还是不要惹方氏起老火的好,于是便用力地扯着赵相莲回了西屋。

方氏叹了口气,直摇头说是家门不幸。

各自回了屋,赵信良把一双儿女叫到跟前,千叮咛万嘱咐地要他们日后少跟裴家的那些人来往,都不是好货。

赵相宜心里唏嘘,想着日后跟裴子君见面的机会也少,而且她现在也没什么心思想跟他玩了,便是狠狠地点了点头。

赵信良和赵弘林见状,这才是大舒了一口气。

这厢,远在江宁县的裴府厢房内,陈翁氏很是不可置信地放下了手里把玩的玛瑙串珠看着桑玉:“你说什么,这事没成?”

桑玉很是艰难地点点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真真是奇了,这天底下居然还有这般执拗的人。”顿了顿,陈翁氏的凤目一转,“可是他们家嫌我们开的条件低了?”

桑玉摇摇头:“他们的态度很是坚决,任我们怎么样也说不动呢。”

“我想也不是待遇的问题,我开的条件已经很是宽容了,根本不把那小姑娘当下人来看,只把她当成是子君的玩伴呢。”陈翁氏满脸的不悦,“这下可怎么是好?我答应了子君明天他生辰的时候,要送一件顶好玩而且让他极满意的礼物给他的。这会事情成不了了,我可上哪儿给他变出个小姑娘来。”

“子君少爷上回不是叨念着京城里的糖葫芦么,又大又圆,他可是嘴馋呢。正好夫人这次过来带了个厨子在身边,不妨让那个厨子给做出一些来,当是生辰贺礼吧。”桑玉提议道。

陈翁氏面色稍霁:“倒也是,不过那糖葫芦却是表面上的礼物,这可是我亲外甥过生辰呢,我定要送些个金贵的出来,才算体面的。”沉吟片刻,忽然吩咐道,“我看就送一套纯金打造的金饰给他增福,另送江宁县的一座两进宅子给子君做别院赏玩罢。”

“嗳!夫人就是阔绰大方会疼人的!”桑玉赶忙奉承道,陈翁氏的心情这才好了不少,想着赵相宜一家不过是些小角色,也就不跟他们计较了,只寻思着明日要叮嘱裴子君少跟那样的人家来往,成什么样子了!

第053章 为新的一年奋斗

陈翁氏暗地里弄的这么一出让赵家的所有人都清楚地认识到阶级地位的严重性,他们深深地明白了过来,裴子君再如何乖巧随和,也终究是他们不可企及的,有了这般念想,再忆及往日与他相处过的那段短暂时光,一家人顿觉心中瑟然。

不过这件事并没有影响到一家人的生活,过了几日,日子还是照旧地过,天气慢慢的没那么严冷了,狂妄的寒风渐渐地停止了脚步,大地开始回春。

原本凄凉一片的河边,野草柳树已开始悄悄地吐绿,不管是山上还是地上,皆慢慢地开始披绿挂新,寒风再也抵挡不住那一股子温暖攻势。连赵家院子里,那一株桃树和几株柳树也是冒了芽,瞧着生机勃勃的很是动人。

方氏日日掐算着日子,在正月十一这日想着没人上门来拜年,亦不用出去拜访亲友的,便琢磨着要去齐家弄些种蛋回来抱鸡娃,他们家素来都会主动地给村里人筹集种蛋,故而大家也就习惯了去他们家弄种蛋回来孵小鸡了。

如往常一样,方氏只打算弄十来个种蛋回来孵小鸡,最终养大成活的约莫有七八只的样子。平常的鸡蛋都是一文钱两个的,种蛋要稍微贵些,两文钱一个。上一年家里的花销挺大,光是医药费就花掉了许多,故而方氏也不打算多养家禽。

赵相宜也跟方氏一样日日掐算着日子,这一看方氏那边有动静了,便立马跳出来提议道,一定要比往年多抱些,绝对有东西养活它们!

方氏奇了,捏着她的小脸蛋询问:“你可有什么法子?”

赵相宜便拣自己早就想好的说辞回答道:“我原看那些住在后山脚下的婶子们时常把鸡往山上赶的,只让那些鸡去吃山上的野菜,根本不操心它们的饲料,咱们也弄野菜回来喂鸡,横竖那些野菜贱养,生得又多,不怕饿死那群鸡嘞。”

一家人听后,原还笑赵相宜那是小孩子贪玩的想法,可后来细细一琢磨,还真觉得是那么回事。

不过后山离家里大抵还是有段距离的,这每日来来回回地跑,可不是碍事费时?眼看着春耕也要开始了,正是用人的时候呢,可不能把劳动力浪费在这上面呀。

见一家人顿时又觉得这方法不可行,赵相宜便赶紧悄悄地拿手捅了捅赵弘林,赵弘林立马会意,帮腔道:“其实咱们可以在自己家里的菜园地里种些野菜,那些东西好种,不多久就会生一大片的,现在又刚刚开春了,东西都耐养些个呢。”

这是赵相宜暗中跟大哥套好的词,她想来想去总觉得靠自己一个人来完成那些事,力量还是薄弱了些,大人们未必会被自己说服,如此,还是拖上大哥做帮手的好。于是,便把种野菜给家禽当饲料,分家的时候他们大房要那两大块荒地的种种想法都给赵弘林说了下。

赵弘林原十分疑惑,为什么自己小妹会懂这么多,这根本就像是个大人应该琢磨的事情,后来赵相宜眼睛眨了眨,只骗赵弘林说,那些想法都是赵月琴时常在自己跟前说起的,还说别看小姑姑平日里总不吭声的,其实主意多着呢。

如此下来,赵弘林才是打消了心中的疑问,而且也没有要去询问赵月琴对证的意思,想来小妹这些日子都睡在她的屋里,听多了那些话有些个耳濡目染也是正常。

“可那些菜园地是要拿来种些蔬菜瓜果的,这要是拿来种了野菜,咱们平常吃什么?”老赵头还是觉得不妥,又是指着西屋沉下脸来道,“再有,眼看着要分家了,要在这个时候种上野菜,到时候分起来也不好分啊,麻烦。”

“爷爷,哥哥说咱们大房要门前的那两大块荒地呢!”赵相宜忽然指着赵弘林道。

赵弘林微愣,随后温笑着抱起了赵相宜来,面向老赵头和赵信良道:“其实我是这么想的,那两块地块头大,种些耐旱耐寒的作物总是可以的,这样一来位置大,又高产,其实也不亏,爹,您说呢?”说完,他便暗自抹了一大把汗,心说真不明白小姑姑是怎么想的,好好的地不要,非要荒地。

“难怪年前的时候,相宜让我去开荒了。”赵信良拍拍赵相宜的头,并未起先反对赵弘林。

“这怎么行。”方氏站起身子来,看着自个大儿子,“我也是看二房三房的人不在,不妨跟你说句明白话,我跟你爹都决定了,把那三块肥沃些的菜园地分你两块,另一块搭一块荒地分给老二,他跟老二媳妇都不会有意见的,剩下的那块荒地再分给三房,随他们自己折腾!”

“奶奶,把那两大块荒地给我们吧,不用发愁我们这边没地种蔬菜,等小姑姑出嫁后,她屋前有一大片的地,就开垦出来做菜园地吧。”赵弘林提议道,这条倒是赵相宜没想到的,不禁让她侧过头来看大哥,正见赵弘林冲赵相宜眨眨眼睛。

“是呀,奶奶,我们要用那些地种好多好多的野菜,养好多好多的鸡,以后就有鸡蛋吃了!”赵相宜怂恿道。

赵月琴这会也在一旁,听后细细思量,便笑道:“我也觉得可行,只是有些委屈大哥了。”

赵弘林信以为这些都是赵月琴的主意,故而这会见她站出来说话,也很是肯定了自己内心的想法,将对赵相宜的疑虑彻底的消除了。

大人们一开始只当这是孩子们的玩笑话,后来细细认真一商讨,却也是渐渐地悟出了些门道来,最终赵信良也同意下来,大房就分两大块荒地好了,再得赵月琴屋子前的那块地做菜园地,至于田地什么的,全凭二老裁度着分。

商定之后,赵相宜似耍宝一般,举着一只手在方氏面前晃荡:“奶奶,奶奶!要这个数!咱们养五十只鸡!”

方氏顿时乐了,刮了刮赵相宜的鼻子笑道:“小家伙,你知道五十只鸡有多少不!知道从一到五十怎么数不?”

“我知道养五十只鸡的话,相宜就天天都有鸡蛋吃了!”赵相宜嬉笑着,心情大好,心说总算是走出了第一步,成功地劝说了各位,而且没有惹人怀疑什么,只要走出这一步,以后很多事就好办了。

方氏等人笑着笑着便也觉得心酸,直摸着赵相宜欣慰道:“相宜多懂事呀,只可惜投生在咱们这样的家庭里,若条件好些的,教养起来,也不比那些大户人家家里的小姐主子差呀。”

正说着,老赵头忽然开口提出了自己心里的看法:“老太婆,要不咱们还是等分了家再去弄种蛋吧?”

“为什么?”方氏边问着,边一把抱过赵相宜来逗,“相宜,一会跟奶奶去你齐婶婶那里挑些种蛋回来好不?”

老赵头又说话了:“要是早早地弄了种蛋回来抱鸡娃,等分家的时候可咋分,这个家闹成现在这个地步,我可不想再往三房塞好处了!”

方氏料老赵头想的也是这个,便是看着西屋的方向冷冷道:“谁说这样的好处要分他们了?我偏要这个时候抱鸡娃,用的是我的棺材本,不消她分毫钱!咱们人多,还怕她闹腾不成?”

“娘说的对,咱们又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干嘛要因为她藏着掖着的,想干嘛就干嘛呗,再说了,娘前几天都跟隔壁的说好了,这会他们想必也给咱们准备好种蛋了,忽然又说要延后再买,这不是坑人么?”赵信良也赞成方氏。

大家又细细商讨了一下种蛋的数量,原方氏是让汪氏给他们家准备十来个种蛋就好的,现在既然要增多,难免还要汪氏再费心为他们家多跑一趟。一时又觉得五十个种蛋太多,一来怕野菜养家禽的法子不可行,到时候亏了,二来那得花一百个钱,有些多了。商讨来商讨去,大家便由原来的五十个数量化作了三十个。

为此,方氏还捏捏赵相宜的小脸蛋笑道:“即便是弄三十个种蛋回来,依奶奶的手法也能活二十来只呢,相宜以后可不是天天都有鸡蛋吃了?”

元宵前一日,他们家终于孵出了二十二只小鸡娃来,连同上一年养的那些鸡,加加起来便是二十五只,除此之外,家里还有一只老花鸭,等着下蛋的。

眼看着日子慢慢地变好,渐渐地有盼头了,赵相宜整晚整晚兴奋地睡不着觉,她也是到了这里才是知道,柴米油盐的学问十分之大,也很是重要。

不过目前家里的积蓄的确是少之又少,日前躺在床上睡觉,方氏以为她睡着了,便是跟赵月琴悄悄地说着家里的情况,道是在外欠了赵有根五吊钱,除却所有的花销和债务,家里如今仅剩下一吊半的银钱,当然,赵月琴的那四吊钱聘金,方氏从来都没有挪用过,已经悉数地给她办了些体面的嫁妆。虽然看着不是特别金贵,可也有些分量在里头。

方氏又怕自个女儿听了心里多想,便嘱咐说告诉她这些并不是为了跟她哭穷,而是要她明白管家之道,懂得洞悉一个家的境况。

那时赵相宜听后就用小手紧紧地捏着褥子,心想着一定要让这个家慢慢地好起来。

第054章 赵月琴出嫁

次日便是元宵,赵月琴的大日子,全家人都觉得看赵月琴顺顺利利出嫁,比去镇上看灯会要高兴热闹得多!而且经历了上次初六灯会的那件扎心事,大家对灯会一直很难马上提起兴致来。

天还没亮,仅是现代凌晨两三点钟的样子,方氏便催赵月琴起了。实际上,赵月琴念及自己即将要嫁人,是彻夜未眠。

赵相宜前一夜原不该跟赵月琴在一起睡了,可她想陪着小姑姑过最后一个夜晚,便是死也不肯挪窝到方氏的房间里去睡,赵月琴见状也是舍不得赵相宜,便搂着她不肯放。方氏无法,想着赵相宜乖巧安静的,也不会碍事,便答应了下来。

这厢,方氏和李氏都来了赵月琴的屋里,杨氏原也打着哈欠凑了过来,却被方氏赶走了。

方氏端来一碗半夜里就做好的汤圆递到赵月琴的面前,微笑着说:“来,把这几个元宵吃了,讨个吉利彩头!”

赵月琴满脸复杂的情绪,有激动,有憧憬,有担忧,更有不舍。端过那一小碗元宵时,眼泪更是顺着脸颊滴到了碗里。

李氏拿来了家里盛药草的团箕放在地上,农村嫁人一直有这样的习俗,出嫁前着妆的时候一定要坐在团箕上,喻意以后的日子过得团团圆圆,和和睦睦。

方氏亲手拿来了一把椅子放在团箕上,给赵月琴暂时披了件袄子,待她洗漱过后,便让她一直坐在那里面。

赵相宜睁着自己乌溜溜的眼睛躲在被窝里看他们,忆及这些日子以来跟小姑姑相处的点滴,一时觉得心里很是酸涩,她那么温柔美丽的小姑姑今日就要嫁人了,婆婆又是个凶悍的,不知以后的日子会过成什么样。但愿那个张森能够考上秀才,待小姑姑不薄。

方氏特地在屋里燃了两根凤烛,这些东西是早早备好的,皆是些喻意吉祥如意的物事。

赵月琴的头发乌黑而柔顺,方氏手执一柄木梳,从头梳到尾,嘴上念念有词,无一不是盼着赵月琴好的话语。

赵月琴听着听着便是落泪了,直抱着方氏呜咽着说舍不得离开这个家,方氏的心里也疼,她只这么一个女儿,年龄也是最小,突然要离开这个家了,叫她如何放心得下?

赵相宜心里微微叹息,母女俩最终会走到这一步的吧?转过头去恰好望见了窗外的那一轮满月,天还是黑的,仅余那一轮满月犹若银盘也似,悬挂在夜空中,明亮而洁白,但愿这是个好兆头吧。

农村人上妆打扮不若那些大户人家家里讲究,不多时,方氏就为赵月琴梳好了髻,虽然不是什么复杂闻名的发髻,却也胜在清丽温婉,最适合赵月琴今日的新妇身份了。

李氏悉数递上了脂粉钗环,那些物件有些是新买的,有些是方氏从前的嫁妆,再有几件是李氏从自己的嫁妆里拿出来给赵月琴添妆的,这些大大小小的物件凑在一起,给赵月琴一一装扮上,倒也显得她美丽体面了不少。

在敷上那些胭脂水粉之前,方氏照着古老的规矩习俗,亲自给自个闺女开了脸。

尽管方氏的手法纯熟,可赵相宜看着还是不禁汗毛直竖,想着那是得多疼呀!她倒是一直忽略了古代人嫁人时要开脸的这门规矩,因此又有些担心,自己日后长大了要嫁人,可不也得受这个苦楚?

怪道没出阁的那些个小姑娘要被称之为黄毛丫头了。

开完脸后,方氏又细细地给赵月琴净了脸,再悉数地给她敷上了些胭脂水粉,一面为她着妆的时候,一面又少不得嘱咐了她好多话。

李氏心里有这个小姑子,更是帮腔告诉了赵月琴不少门道。

好容易装扮好了,方氏亲手为赵月琴捧来了鲜红的嫁衣,那是赵月琴自个一针一线绣制的,赵相宜看着便很容易忆起,自己的小姑姑这些日子时常捧着那身嫁衣一会微笑满怀憧憬,一会又凝眉满脸忧愁的模样。

古代的女子,出阁嫁人是大事,也许自己日后在这里呆的时间长了,嫁人时的心情大抵也跟小姑姑这些日子的一样吧。

想着想着赵相宜又笑自己想远了,自己这个身子才四岁诶。

待她回过神来再看屋里的人时,赵月琴已经换上了那一身新嫁衣,鲜红欲滴,美丽动人,看上去是那般地美好而温婉。

张森能够娶到她,真真是他的福气,希望他能够好好珍惜。

待所有的事宜忙碌完了之后,天已开始渐渐亮了起来,天边露出了一丝天光,喻意今日是个好天气。

赵月琴终是忍不住,又抱着方氏和李氏哭了一阵子,李氏连说了些别哭了妆该花了之类的话,又一面安慰一面给赵月琴补妆的。

赵月琴以为赵相宜还在熟睡,便是来到了床前,静静地坐下,右手触入被窝,拉着赵相宜那温暖的小手,轻轻的,静静的在她的小脸上亲了一口。

屋里光线不足,尚且昏暗,故而赵相宜眼角的那滴眼泪大家也是没能发现。她不敢睁开眼睛,害怕看见赵月琴她心里更加不舍。

明明是大喜的日子,可赵相宜的心里总徜徉着莫名的伤感。

天透亮之后,家里的男人们在院子里点了一串鞭炮,噼里啪啦地放完,喻意开门红!

按照这边的习俗,正式的婚嫁酒席是放在晚上摆的,中午这餐则由女方这边花钱宴请,等到傍晚将至,才会有人来迎亲的。

赵月琴穿着大红的嫁衣跪在老赵头和方氏的面前,给他们磕了三个响头,方氏看得直拿手帕拭泪,老赵头则老泪纵横地劝着她,说这是好日子,不要尽是哭。

尔后,赵月琴又拜别了三位大哥,这样的礼数只是刚开始,一会迎亲的时候,临走前还要再拜,而且要哭嫁,可有得赵月琴做了。

时间熬到了中午,赵家的院子里可热闹了,在这样的小村子里,一家办喜事,几乎要全村出动地来恭贺,大清早的,家里的男人们便去各家催着搬来了各个家里的桌椅凑数,一一摆放在院子里,饭厅里。也同时拿了各家的碗碟来凑数,等办完喜事之后再要一一还回去的。

厨师也是村里现找的,跟他们家也有些亲戚关系,菜烧得好吃,为人实在,方氏便用了他。

这会,赵月琴正羞涩地坐在自己的闺房里,而外面却早已是热闹得翻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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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嫁的礼仪一应都是按照果果家乡这边的风俗来描述的,如有什么问题,还请大家不要计较过多,毕竟这只是小说,能搏大家一笑或以欢心则足矣。

第055章 男方的怠慢

大家齐聚在一起,吃的吃,喝的喝,作为主家,除了赵相宜这些孩子们有的吃之外,以二老为头的其他人却是忙碌得不行。

赵信良,赵老二几个男人忙着招呼亲友,李氏和杨氏还有过来帮忙的汪氏则不停地给客人们上菜,方氏留在厨房里帮衬厨师,老赵头则负责招待几位颇有威望的客人。

远远看上去,人声鼎沸,喜气洋洋的,好不热闹!

这桌酒席是用赵月琴的聘金来操办的,方氏又从自己的老本里凑了些出来,办得可是体面了,那些酒菜一点也不含糊,好些人吃了,都称赞说方氏和老赵头这嫁女儿的也真舍得,这些个好酒好菜就是放在有些娶媳妇的人家里,也是吃不着。

方氏听了这一语双关的话,心里既不觉得高兴满足,亦不予理会什么,只想着赵月琴是她唯一的女儿,性子也惹人疼些,她定是要为这个唯一的闺女好好操办她的终身大事的。

吃酒的时候,赵相宜很不赶巧地与赵矮子一家坐在一桌,瞅着他儿子那两挂浓浓的鼻涕,赵相宜便是再饿也觉得没胃口了。

只盛了些饭菜下去吃,推说要去里面看看新娘。

酒席吃到一半的时候,方氏和老赵头便来给各位敬酒发糖了,大家吃了好吃的,态度也十分亲昵,有些原跟他们家不怎么来往的也很是说了些赵月琴的好话,有些个年长的,除送礼之外还另给了红包。

方氏便想着,这些份子钱还有礼品,她可得细细地盘算着给折成现钱,待赵月琴回门的时候,悄悄地塞给她,也好让她傍身的。

赵相宜端着饭碗来到了赵月琴的闺房里,李氏正得空下来,端了一碗元宵进来给赵月琴先垫垫肚子。

见赵相宜来了,便弯身嘱咐道:“今个是你小姑姑的大日子,你可不能顽皮淘气了呀,若你乖乖的,一会新娘会赏红包给你的嘞!”

赵相宜乖乖点头,又看早已蒙上了红喜帕的赵月琴,心说这要吃起东西来,可是艰难了。

“相宜祝小姑姑跟小姑夫百年好合,白头到老!”赵相宜笑着祝福道。

李氏和赵月琴听后,心里不免欣慰,犹是李氏,摸着赵相宜的头冲新娘笑道:“瞅瞅,咱们相宜就是个聪明的,看戏看多了,这些个话都记得住呢。”又笑着添言,“月琴,二嫂也在此祝福你嫁过去之后日子能过得红红火火和和睦睦的,不管日后发生了什么,你若有事便尽管回来找二嫂,知道么?”

“我知道了,谢谢二嫂,谢谢相宜。”赵月琴的声音微微发颤。

中午的喜宴过后,又少不得好一阵的忙活,大家开始忙碌着分碗分桌椅,由各家的主人带回。

方氏则呆在屋里紧闭着门数着那些亲友送来的礼品和份子钱,这不看还好,一细细数下来,方氏险些没气吐血!

各家送来的东西和红包都是悉数记下来的,方便整理,也便于下次其他家有喜事的时候,该送些什么礼,让自己家心里也好有个底。

可天底下还真有这么厚脸皮的人,他们这好歹办的是大事!而且酒菜一应的物事也不薄,很是体面的了,居然会有那么些客人只包一个大钱过来吃酒的,别的礼什么也不送,而且过来吃酒也不仅仅是一个人,反是拖上一家子全来,都能坐满一桌了!

为此,方氏暗暗把这几家人给记下了,只想着等以后他们家有喜丧的时候,她也不会送太多的礼过去。

整理完一切之后,方氏又拿回篮礼答谢了各位客人,犹是那些过来帮忙做事的。把回篮礼送到那几家厚脸皮的人手里时,其他家倒是没说什么,可赵矮子一家却是嗤了一声,意指这回篮礼给得太单薄。

方氏心知赵矮子家也只给了一文钱的红包贺礼,而且他们家除了来了一家六口之外,更是把赵矮子媳妇娘家那边的外甥给带了两个过来,真真是脸皮厚到了家,这会子赵矮子这般挑弄是非,方氏也不给他面子,直接用不大不小的声音淡淡道:“有些人仅包个一文钱的红包过来,便带着全家人上桌大吃大喝的,现在居然还在这嫌这嫌那的瞎挑拨是非,这真是好意思了啊?”

赵矮子和媳妇两个心知这是在指他们,脸上挂不住,便撇了撇嘴扯了小子们准备离开,大家伙站在一旁,有些明白过来方氏话里含义的,便用一股子嫌恶的眼光去看赵矮子一家,犹是他们带来的那两个娘家的小子,显得格外地多余和刺眼。

就在这时,赵矮子的儿子赵大力,也就是那鼻涕孩,居然还很天真地抬头看自己的父母:“爹,她这说的应该是咱们家吧?你原不是说包一个钱过来,全家人吃酒很划得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