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氏也是怕了。

她怕自己老死了没人送终,她怕那一家人从此就真的忘记了自己的存在,逍遥自在地过着开心日子。

她不甘啊。

即便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即便他们恶心自己,厌恶自己,可自己终归还是孩子们的娘亲啊,至少曾经,她与赵信良之间,是真的有一份情在的…

尽管那份情,是在她背叛了赵信良,饱尝了年世友的自私冷漠之后,才慢慢体会到的,为时已晚…可却也不能抹灭它的存在呀。

就冲着赵信良曾对自己痴心付出的那份情,冲着自己忍痛生下的两个孩子,吕氏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回去。

她以为,自己精心设下那个局之后,换来的会是大家的同情,于是所有人都原谅了自己,重新接纳了自己,从此一家人团圆,和和睦睦地在一起,至于任氏那个外人,也是时候该退场了。

可一切出乎她的意料。

大家只是没有再继续责怪她了而已,不再跟她计较曾经的过往了,却并不意味着大家可以像个没事人那样,继续地接纳她,跟她一块生活。

没人再怨恨她了,却也没人会继续喜欢她。

原来,感情这回事,说淡了就真的会淡去的。

现在,他们一家人看重的只有任氏,一如当年,他们很是看重自己一样,不,是比自己还要重要…吕氏身处赵府的那段时日,光是想到这个事实,就备受打击,身心的摧残使得她的面容迅速憔悴了下去。

所以,才会把病装得那么逼真。

她知道纸包不住火这个道理,她装病的真相早晚会大白,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在大家尚未接纳自己之前,孩子们就已经起了疑。

那几日,算是她这些年来过得最为幸福的几日了吧。

赵相宜频频来看自己,连赵弘林都不时地送了些东西来,她还以为,孩子们真的是认了她这个母亲了,没成想,他们这么做,其实全只是为了试探自己罢了。

最终将谎言戳破,把自己赶出了赵府。

吕氏痛苦地闭上了双眼,泪水都干涸了,眼睛生生地痛。

如果让她重新选择一次,她一定不会傻傻地跟年世友私奔的,荣华富贵,骄奢享受,那样的生活,在体验过一次之后,她就再不渴望了。

比起那样奢靡的日子,她现在最渴望的,却是最原始最真实的生活,一家人安逸地住在赵家村,虽有邻里亲戚的小打小闹,可日子过得平静无凶险,最是温馨真实。

吕氏自嘲地笑了笑。

她此刻最渴望期盼的生活,却是她曾经最厌恶,并极力想要躲避的生活呀

这是多么可笑的事实。

为了躲避那种贫穷的日子,她不惜跟年世友暗地里**,背着赵信良做下了不少可耻的勾当,最后更是直接跟着年世友走了。

可兜了一圈回来,吕氏才恍然发现,自己曾经藐视,不屑的那种宁静的日子,却是她失去的最珍贵的一件东西

她始终无法忘记自己当日离开赵家村时的心情,是紧张的,雀跃的,在那羞耻感之下,隐隐还带着一股子期盼与惊喜刺激。

她庆幸自己终于离开了这个牢笼,从此高高在上,要人服侍。

对于正在失去的一切,爱人,孩子,亲人,她都嗤之以鼻,并将这些统统视为累赘。丢掉都来不及,哪里还会不舍它的流逝?

如今,因着当年的那种心境,她却要花更多的时间,更多的精力来挽回那一切…可笑不可笑?

门外,一个婆子端来了饭食,面无表情地递给了另一个:“都饿了一天了,想必这会子也是挨不住了,端进去准吃。”

“万一再不吃呢?”另一个婆子无奈道。

“那就饿死算了,横竖我们只是负责看着她,又没说非要阻止她去死。”递饭的那个婆子不耐烦道,她本来呆在赵府好好的,却突然被分配到这个穷乡僻壤来,心里早已填满了不忿。

“她怎么不叫唤了?是不是饿晕过去了?”间中,又有一个婆子狐疑道。

“管她呢,疯女人”起先的那个婆子又气道,“把门打开吧,送完饭之后,我们也赶紧吃饭去,饿死了”

挨着门的那个婆子立马摸索出了钥匙,对准了锁开了门,尔后作势要推门,却发现阻力过大,有些推不动。

她使了使劲,才慢慢地把门打开一条缝,就着微弱的天光,她瞧见吕氏正斜躺在门边,原是她用身子抵住了门。

婆子没好气地看了吕氏一眼,尔后口气不善道:“作死啊横在门中间,害我开个门都不利索”

“吃饭了你再不吃就准备饿死吧”不忿的那个婆子紧着在身后叫唤了一句,声音粗得紧。

可吕氏却没有任何反应,身子软软的,毫无气力的样子。

众人心一慌,其中一个叫道:“该不会是饿晕过去了吧?”

另两个婆子立马就闯了进去,可起头的那个婆子却滑倒了,伸手一摸自己的臀,却发现湿润无比,门外的那个婆子瞧见了,立马直直地叫唤了一句:“血,好多的血”

“呀该死,她竟是拿屋里的碎片割了腕子了,快去叫个郎中来”端着饭的那个还算稳妥,见状也没有慌了手脚,而是指挥着大家。

众人开始七手八脚地把吕氏给抬到了床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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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赵家村 第239章阻碍

第239章阻碍

昨天颈椎实在疼,头也晕,就没开电脑了,所以没更新,今天9000字补上,稍后还有5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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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份的时候,裴子君终于从江宁县回来了。

去了十来日,回来之后的裴子君,面色很是凝重,似心里搁了一块大石那般的沉重。

母亲翁氏的话时至今日都依旧萦绕在他的耳畔——

相宜再好,也终是有个不光彩的母亲。我们裴家虽不是仕宦大家,可到底是大户人家,也是要脸面的。

你看见她的生母了么,那样的做派举止,他日她借着亲戚的关系在外头抛头露面,可是要外人怎么看我们裴家?

有那样的生母在侧,相宜嫁过来,指不定变了性子,届时你后悔怎么办?我们府上不安生怎么办?

总归,这桩婚,我是不大赞成的,趁现在感情不深,你断了吧。

你断了吧,断了吧,断了吧。

裴子君蹙眉,母亲的话像是一把把利刃,直剜他的心。

她明知道自己孝顺,明知道自己会把她的话听进心里去,会顾及裴家的脸面声誉,她还坦然地对自己说那些话。

此时,他不知该说母亲狠心,还是该笑造化弄人。

回来之后,他竟有些不敢去见赵相宜。

害怕看见她难过的样子,害怕目睹她憔悴的眼神,更害怕提及二人的将来。他想她,念她,眼里心里全是她。

可现在,两难的选择摆在自己面前,他想两个都要,却是深知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在静枫小苑闭门几日,他终是鼓起了勇气去找赵相宜。

赵相宜一直在等裴子君。

知道他回来了,知道他的心情不大好,可是她就是没办法主动去找他。主动去找他,然后说什么呢?

大义凛然,叫他放弃自己,顺从母亲的意愿?或以干脆自私些,要他放弃一切,跟家族抵抗,随自己天涯海角浪迹去?

不成熟,甚至幼稚得可笑。

所以,赵相宜干脆静心地等,等裴子君自己来找自己,等裴子君自己决定。那么届时,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依。

在这段日子之前,她对这份感情一直都处于朦胧阶段。

她深知自己对这个男人是动了一点心的,跟他在一起时,甜蜜,惊喜,很是美好。不过,却也没爱到死去活来的那种地步。

举个很俗烂的例子,如果有一天,要她放弃一切,只要裴子君的话,她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会很坚决地选择追随裴子君。

可现在,却大不相同了。

在意识到,她与裴子君之间原来竟存在着这样的阻碍,这道阻碍,此时此刻能让她永远地失去这个男人。

赵相宜方醒悟过来,原来,在她的心里,裴子君不知不觉间竟变得这般重要了。

舍不得,放不下,若要她真的狠心割舍,那竟比要了她的命还要疼痛难受。

她爱这个男人,已经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了。

两人见了面,赵相宜一直未开口说话,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回神后,稍一抬头,就看见了裴子君注视着自己的温柔眸光。

赵相宜当即鼻子一酸,眼眶顿时就湿润了。

这样的眸光,也不知还能注视自己到几时,兴许过了今日,就不会再有了。

但凡是一想到这点,她的心就痛得无法呼吸。

“我娘是真病了。”没想到,裴子君一开口,竟是这样一句话。

赵相宜有些微愕,转眼又释然了。

傻瓜,是为了怕自己多虑么,所以干脆糊弄自己,称翁氏是真的病了,并非有意绊住他的脚,让他避开赵家,从而让自己安心。

真是…自己有那么好糊弄么?

“嗯,那她还好么?”赵相宜无力跟裴子君争辩什么,只当是信了。

裴子君眼里立马闪过一丝松懈,他轻轻呼了口气,以为真是骗到了赵相宜,转而笑道:“已经好了,不然我能回来么?”

“哦,嗯…”赵相宜踌躇着,一时间,竟突然发现自己不知该跟裴子君说什么…要说自己的心意么?

还是罢了,说出来,只会妨碍他做选择而已。

她希望,不管裴子君做出何种选择,都不要觉得有愧于自己。

“想说什么?”裴子君问。

赵相宜却摇摇头:“没什么,哦对了,你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裴子君却突然沉默了。

他只是定定地看着赵相宜,像是临别时要狠狠地把她的模样给记下来那般,这样的眼神,看得赵相宜心里没来由地一阵恐慌。

气氛突然就沉了下来,赵相宜觉得,空气好像都凝结了也似,否则,她怎会觉得呼吸困难?

“相宜,能答应我么,等你及笄之后,就嫁给我。”裴子君突然这么说,这一声,如平地惊雷,惊得赵相宜不可思议,彷如自己幻听了那般。

他,他这是在向自己求婚了么?

虽然从前也有过,可此时此刻,他这般郑重地说出这样的话来,是在向自己表明,他已做好了决定么?

“能答应我么?”裴子君望着赵相宜,转不开眼眸,“只有你答应了,我才能安心,像是得了保障似的,让我能义无反顾地去做眼下的事。”

“你不怕么?”赵相宜反问裴子君。

他的眸里布满倦色,这些日子,他经历了什么?

裴子君摇摇头,嘴角突然微微上扬:“我怎能害怕?我若怕了,你怎么办。”

赵相宜的心里一突,酥麻的无力感又再次地袭了上来。

“衍泽,我答应你,此生非你不嫁。”这样的话,在没经历这段感情之前,赵相宜是绝对说不出口的,可此时此刻,话到嘴边,她竟有种想哭的冲动。

“真好。”裴子君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锦盒。

打开后,见里头装的是一条白玉链子。但见那玉生得玲珑剔透,竟不见任何杂质瑕疵,想必是上品。而且,不知是幻觉还是怎的,赵相宜总隐隐从那玉里头感受出丝丝寒气来,就好像是一块冰那般。

“给你的,这是好东西,我见你身子不大好,冬天畏冷,夏天难忍暑热的,便特地为你寻来的。这是极为罕见的冰玉,在炎炎夏日的时候,你带着它,它能为你消暑,并且能把你身体里的热毒给慢慢地缓解出体内。到了冬日,更是温润柔暖,触手生温,你带着只会觉得百倍温暖舒服,并不觉冷。”裴子君将这东西给赵相宜介绍了一遍。

“我给你戴上吧?”见赵相宜不说话,裴子君便站起身子来笑道。

项链上了脖子,果然温凉无比,又不觉得冰得沁人,是上品。

“原是打算等到你及笄那日送的,当是成人礼。”是赵相宜眼花了还是如何,竟觉得裴子君那极温柔的笑容下,掩藏了一丝无奈与悲伤。

“衍泽,为什么你给了我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赵相宜心一突,手触着冰玉项链,连嘴唇都是颤抖着的。

裴子君却突然敛了笑。

动作很慢,看得连赵相宜都心疼了。

“唔。”他很是沉闷地发出了一个声响,似在思考该怎么说,也似在难过。

“江宁县那边的铺子出了点问题,我要暂时回去一段日子,清河镇这边的铺子…暂时就无需我打理了。”过了很久,他突然静静地说,双眼离不开赵相宜,生怕错过了她的任何一丝表情。

结果,他看不到赵相宜眼里的难过,只看到了几分浓重的心疼。

“对不起,因为我,让你活得很累了。”赵相宜仰头这么一句。

裴子君却慌忙地解释了起来:“不是不是,不是因为你啦,是家里的生意真的出了问题要我处理。”

“其实我都知道了。”赵相宜装不下去,红了眼眶,“裴伯母因为我生母的关系,不满意我做儿媳…这厢你又要离开清河镇,我大致也就猜到了是个什么结果了。”

“别多想,好么?”裴子君突然抓过赵相宜的手,“我今天来,不是跟你告别的,是跟你许下将来的。你且等我,待你及笄之后,我定来你家提亲,给足你风光和脸面,你一定要等我”

“在我及笄之前,从此,都不再来清河镇了么?”赵相宜突然觉得无力。

裴子君的脸色也暗了暗,尔后点头:“不管是你,还是裴家的责任,我两样都想要,哪样都想保。所以,势必会很为难,很累。我暂且答应了母亲,等收拾好了后,这几日就回江宁县。不过你放心,我绝不会答应母亲,迎娶其余女子过门的,我心里只有你一个。我回去后,会尽力化解母亲对你的误会和偏见的,相信她会明白我们之间的…你,也不要去怨我母亲,她是个温婉伟大的女人,正因为在乎我才会如此,她对你本身并无厌意,只是碍于你的生母…”

裴子君没有继续说下去。

赵相宜点了点头:“我懂。”

“委屈你了。”

“不委屈。”赵相宜舒心地笑笑,手执着项链,“我等你回来。”

将近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赵相宜光是想到,就苦笑连连。

裴子君动情地把赵相宜一把抱住了,搂得很紧很紧:“若我能勇敢些,早点向你表明心迹,早点让母亲定下我们的亲事,如今也不必走到这步田地。”

“你已经很努力了,也为我做了很多,别怪自己,我会心疼的。”赵相宜伏在裴子君的肩上,语气静静的,似很累。

裴子君听得心里难受,只得又搂紧了些:“我不在的时候,要多多照顾自己,上回碧纹说你老犯头疼病,记得要补补,少练字,多走动就好的。还有不要穿少了衣裳,你体寒,受了凉就更严重了。染翠斋虽不在我手下打理了,却也不会关门歇业的,我爹另派了人过来打理,我已跟上下打好了招呼,你日后闲来无事就尽管过去玩,想要自己做主打理也好,想要随意挑些胭脂膏子一类的也可,他们都不会对你说一个‘不’字的,在他们眼里,你就是裴家未来的少夫人了。还有…”

赵相宜偎在裴子君的怀里,泪水打湿了裴子君的夏衫。

她从不知道,裴子君竟了解自己这么多。

若在平时,她定要嘲笑裴子君,怎么跟莫少祈那家伙也似,唠唠叨叨个不停。

可此时此刻,除了掉眼泪,心痛,她找不出其他感觉来应付。

“我会寄信给你,元书在那边接应,你堂姐赵相莲会亲自转交给你的,无碍。”嘱咐完一大堆之后,裴子君突然这么说,尔后又轻轻地放开赵相宜,为其慢慢拭泪道,“你一定要回我,看不到你的回信,我会没心情继续那边的日子的。”

“嗯,我会。”赵相宜哽咽着。

“傻瓜,干嘛哭?只是离开一阵子罢了,不会很久的,等我回来时,一切都好了。”裴子君终于帮赵相宜擦净了眼泪。

赵相宜平了平情绪:“你为我做这么多,可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她明明知道裴子君很累,明明知道裴子君肩负着很多东西,可她真的什么也做不了。去翁氏面前哭诉么?做尽好事,讨好她,让她对自己的家庭改观?

无用,翁氏根本不吃那套,她何尝不知道自己其实是个好的,但她却还是坚持不让自己进裴家的门,作为一个大户人家的主母,她也有她的难处。所以,怎会因为自己的刻意表现,转而就成全了自己与裴子君?

那么动员其他人劝翁氏么?

这么做只会弄巧成拙,在这样的时代下,她一个女儿家,为了婚事主动而疯狂,到了翁氏跟前,只会让翁氏觉得自己愈发像吕氏那般不知检点…

想来想去,脑海里有多种办法,都不得用,苦恼死了赵相宜。

“那么,亲我,可以么?”裴子君突然凝视着赵相宜。

赵相宜心一颤,望着眼里透着悲伤,嘴角却牵着一抹邪魅的裴子君,情不自禁地就靠近了他。

既然那些都不能做,那么就主动地吻吻他好了。

她吻得很仔细,很缠绵,眼泪一滴一滴不受控制地落在裴子君的脸上,力道很轻,却弄疼了他的心。

他搂着赵相宜,由一开始的被动变为主动。

因为赵相宜的动作太轻,已满足不了此刻他对她的情意,他甚至想把赵相宜整个吞进自己的身体里,从此不分离。

忘情地温着,彼此气息相互交缠,沉迷于这临别的伤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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