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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和我说这不是爱情 作者:三十三

第一章

沈珏从钱柜出来才发现自己醉了,立春后的夜风不再凌厉,吹在面上有点适意,可惜胃部如同加入催化剂,突然汩汩地向上冒东西,止也止不住。她连忙用手按住嘴,踉跄着找到角落,对墙哇哇吐起来。凡是醉过的人都知道,这一吐开头,不搜肠刮肚到再无半点内存是止不住的。等沈珏终于直起腰来,一包纸巾也用得精光。她在路边长椅无力地坐下,头晕得快睁不开眼睛了,全身软和如面条,只想扑倒睡下。

不能睡,她靠残余的理智强撑睁开眼。春季的天空挂着轮圆月,过低过满过亮,照得人心里恍恍惚惚。沈珏掩住脸,摸出手机拨了烂熟于心的号码,一字一顿,慢悠悠地咬字清晰,“顾海东,我告诉你,你就是个挫人!”电话那头顾海东很镇定,“就这事?”沈珏咬牙又磨了句,“放心,我不会被你看死。”没等回音,她把电话挂了。

沈珏和顾海东是去年十月分的手,过去四个月里,她没一哭二闹三上吊,主要因为还迷糊着。怎么了?好好的分手了,她沈珏不还是沈珏吗,那个善解人意的小猪猪,怎么一下子成了让顾海东透不过气的压力,怎么一下子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起来?她虽然没看过爱情小说,但收到的邮件里,那种励志PPS,不常说如果男人变了心,肯定没留的必要了。沈珏没明白顾海东为啥变的,却下定决心,永远也不开口问为什么三个字。

沈珏吃不下睡不着,晚上睁眼闭眼都流泪,盼着天亮可以上班,人前必须强迫自己要笑要说话,一到白天又盼黑夜,至少不需强扮欢颜。默不做声地她瘦了十几斤,柜里衣物齐刷刷由S号换成XS号。168的身高,一瘦下来,俨然同竹竿,站在电梯里,她变成了一窄条。

沈珏妈第一个发现动静,然而孩子大了,不想说的事,做父母的只好装傻。半夜十二点多,沈珏妈上洗手间,女儿房里黑洞洞,想是睡了。她蹑手蹑脚进去,准备替女儿塞被角,沈珏翻个身,轻轻叫声妈,刚叫完眼泪跟山泉般涌出来。做妈的把女儿搂在怀里,女儿把脸压在妈怀里,悄无声息哭了半小时。沈珏妈抚着女儿的背,孩子小时候跌了跤咧嘴嚎得惊天动地,如今大了遇上事,反而把点痛全压心里了。沈珏只觉得母亲珊瑚绒的睡袍特别柔和温暖,哭完悃着了。醒来五点多,晨光偷偷从窗帘角里溜进来,她钻在被窝里睁着眼从五点数到了七点,终于盼到母亲摆早饭的声音,揭开一天的开始。

今晚沈珏喝酒不是借酒浇愁,完全工作需要,送客时站得笔直,结账时也没忘记看签购单的金额,甚至没忘记叫钱柜把酒钱和包间场租开在同张发票上。都是月亮惹的祸,一下子往事如潮。分手时顾海东说:“沈珏,我需要空间,我想一个人过。”他又说,“我们好聚好散吧,这样对你也好。”沈珏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傻眼了,完全听不懂他在说啥,直到他扬长而去,才发现她整个人已痛得缩成一团,蹲在地上只会喃喃自语,“你浑蛋你浑蛋……”

她做梦也没想到顾海东先离开,当然他有点钱,对女性有绅士的温柔。可沈珏是沈珏啊,她年轻,才25岁,顾海东足足比她大了一轮多,他离过婚,还有个孩子;她可爱,笑起来眼睛像月牙,异性示好的也不少。沈珏知道自己的优势,因此处处捧起顾海东,“海东,你理发后真精神。”“海东,你身材真好,谁谁谁有啤酒肚,看上去难看。”“海东,你做什么都比别人强。”

沈珏想来想去,也摸不着顾海东抛下她的原因,直到有人问她,“沈珏,你和顾海东怎么了,我看见他和别人在梅龙镇逛护肤品柜台。”说的人未必怀好意,笑盈盈地看她的反应。沈珏也笑盈盈,“噢,他啊,大家都是朋友。”电梯叮一声别人到楼层了,沈珏笑盈盈地挥挥手。门关上,那点笑僵在那,他现在喜欢的人漂亮吗,比她好吗?直到电梯又叮一声,笑又活起来,沈珏走出去,“早上好,早上好。”和同事们一一打着招呼走到自己座位上。

沈珏做销售,如果不去外地,按公司要求到办公室开早会。她来得早,先处理文件,和业务沟通情况,登录MSN时顺手把签名改成了“你知不知道我很委屈”。一会有同事发来对话框:“怎么啦,谁给你委屈了?”她抬头,见大区域经理陈冶在电脑后对她笑。她不是陈冶那区的,不过陈冶请手下几个销售经理吃饭唱歌时经常会叫上她,“有沈珏热闹,一起来。”陈冶说话行事落落大方,深得人心,因此见她问,沈珏干脆进她办公室,把情况略略说了下,说时眼泪无声地淌了下来。

陈冶递她张纸巾,“嗯,哭吧。你家人知道吗?”沈珏摇了摇头,“我一直没敢说-”陈冶明白她意思,顾海东比沈珏妈只小8岁,沈家知道了不跳起来反对才怪。沈珏又补充,“其实我也不是怕父母反对,只是他始终不肯上我家……”没想到她还没嫌他,他先不要她了。陈冶点点头,“知道,父母哪里拗得过儿女。”她又递给沈珏张纸巾,“哭吧,哭完就好,十分钟后早会。”沈珏低头飞快地擦去眼泪,“谢谢。”陈冶问,“顾海东那边,还是你在跟?”沈珏点点头,“公归公私归私,这点我懂。”公司制度,销售按区域分配,沈珏跟的是上海及江苏部分地区,顾海东正是她辖区内的大客户,幸好他是老板,平常她只要跟采购打交道,省了面对面的麻烦。陈冶安慰她,“他什么年纪,你多大?你前途无量,是他的损失。”沈珏勉强笑,“我也这么想。”

人前嘴硬,人后心痛。

沈珏坐在长椅上,红酒后劲发作,她寸步难行。人来人往,情侣双双对对,她忍不住又摸出电话,“海东,我们为什么会这样?”说到后来终于带了点呜咽,泪水流到嘴边,咸且苦。顾海东的语声平静而冷淡,“你喝多了?保重。”电话那头只剩嘟嘟声。沈珏握着手机,茫然且有些懊恼,和自己说过多少次不要自取其辱,没想到醉后居然坏了道行。

她直坐到凌晨一点才起身回家。

母亲还没睡,坐在厅里沙发上看书,怕冷脚边开着取暖器,呼呼的和风吹出来,落地灯的光线柔和且温暖。沈珏突然觉得对不起父母,从小受着千珍百爱的待遇,为点挫折刚才还认为人生苦不堪言,不如早去早解脱。

沈珏妈板着脸没吭声,沈珏知道她为何生气,一个女孩子在外头不要喝得醉醺醺的,难看。她走过去,搂住母亲脖子,“妈妈,保证没有下次了。”沈珏妈嗯了声,“记住自己说的,去洗澡吧,臭。”

第二天沈珏在电梯里遇到陈冶,互相夸了下对方打扮。沈珏长款白衬衫配小外套,窄腿裤平跟鞋,陈冶黑丝绒西装配窄裙,都是春天的装束。等沈珏坐到座位,有人来八卦,“你知道浙江区陈冶的事吗?”沈珏不明所以,说话的人一笑,“她老公外头有人,正闹离婚呢。”

“啊?”

第二章

有人说2008年是劈腿年,从年初陈冠希到年尾倪震,三三五五诸如此类事整齐地列队出现,明星的,身边的,网上的,一起又一起。轮到陈冶,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够哭笑不得。玉女发表的申明,有人说是倪震代笔,有人说两人炒作,看在一个32岁女性-陈冶眼中,产生了共鸣,还有谁比她更了解自家男人何志伟呢?中年人,天天过同样的日子厌了,老婆不错,可吃多米饭,也会想尝尝面条。她陈冶,何尝不对目前的生活也腻烦,七点半起床,八点半出门,一天工作,晚上吃馆子,回家各对着笔记本,十一二点睡觉,心情好时进行点夫妻生活。随着经济危机叫得越来越响,何志伟在股市里套牢几十万,陈冶销售指标越来越重,两人心情好的时候,减少到两三周一次,更多的是偶尔从屏幕前抬起头,“今天怎么样?”何志伟会意,答,“老样子。”

红灯。

陈冶恨恨地想,你看厌我腰间肥肉,我还受不了你毛孔粗大呢。可世上男女有别,何志伟可以心花花绽放第二春,陈冶最多只能做到对帅哥笑一笑,发短信互沟心曲这种事,她做不出也不想做。对她来说,一个男人最大的诚意表现,仅仅是婚姻,而不够诚意的男人,根本不值得她花费时间。七年前何志伟献出诚意,七年后他有权收回,当然,要付点违约金。

陈冶停好车上楼打开门,居然何志伟和女友杨宜春手握手双双坐在沙发那等她。

来得好,陈冶若无其事放下包,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怎么,在等我?”

她抓到何志伟的蛛丝马迹后,没给他喘气的机会,立马摊牌了,“你看着办吧?”

朋友劝过她,多年夫妻,给彼此一个机会。

不,陈冶受不了枕边人的背叛。宁缺勿滥,她可以没男人,也不要伤害她的男人。

一夜夫妻百日恩,别人继续劝。

陈冶的火上来,夫妻!何志伟要尊重这两个字,就不该在背后向不相干的女人抱怨她。无论她是怎样一个人,也轮不到别人评论。杨宜春算老几,用得着她来说:我明白,你很矛盾很痛苦,然而我与你同在。

同在?陈冶打心眼里好笑出来,前七年的时间你在哪里,何志伟身上帐上加起来只有两千元时你在哪里?你算个P呀,放在过去,就是生活作风败坏,再往前,可以浸猪笼,只有现在,居然装模作样坐在有妇之夫旁边来谈判。

装13谁不会,她端着杯子在单人沙发坐下来,姿态优雅,抿了口水,“志伟,我俩之间的事我俩谈,清场吧。”何志伟犹豫地看了看杨宜春,她轻轻扭动了下腰,示意不走。陈冶看在眼里,庄重地说,“杨小姐,对不起。”杨宜春没料到她会说对不起,愣了下,不知道怎么回应,向何志伟看看,后者下意识地把她向身后拉了拉。陈冶悲愤地恨不能喷出口血,不就几个月,老婆成了吃人怪物啦?什么阿物儿,要这样护着保着?

她垂下眼看着膝盖,淡淡地说,“其实也没什么好谈的,既然你们彼此有意,我也尽量想开,决不会妨碍你们。这点,你们放心,我好面子要尊严,说话算数。”何志伟清了清嗓子,“我有多少钱你清楚,你要的赡养费我给不起,等市面好转再说。”陈冶瞄到女鞋轻触了下男鞋,然后何志伟接着说,“我们是协议离婚,又没有孩子,我不觉得我有义务要按月支付赡养费。我没责任,你凭什么提这种要求?”陈冶也不答话,起身从书柜里拿出份复印件丢在何志伟怀里,冷笑道,“就凭这个!”那是人工流产手术单,03年婚后陈冶怀了孩子,何志伟感觉两人没钱没房,最好专心工作,坚决要求打掉。陈冶流着泪进的计划生育小门,麻醉醒过来又哭,何志伟把她抱在怀里哄,“没事,将来有的是机会,宝宝以后还会来。”几年来两人工作渐渐上了正轨,却没了生儿育女的心情。不过陈冶午夜梦回,想到失去的第一个孩子,总是说不出的伤感,翻来覆去睡不着。何志伟劝过她,“你想要就生一个吧。”如果不是经济危机,如果不出这档事,怀孕确实已在陈冶的日程表上。

何志伟不用打开看,已经明白是什么东西,黯然道,“知道了。”

杨宜春同样是极聪明的人,转眼间陈冶和何志伟浮动着以往点点滴滴旧日情愫,像层无形的雾,把她隔在局外。这是两个女人间的较量,当着男人的面,不能咬牙切齿,不能面红耳赤,随便哪个粗暴的动作,也许就会将他推向对方一步。她柔声道,“谢谢陈姐,我羡慕你的坚强、能干。我想和你说对不起,但我和志伟确实情难自禁。还好你有事业有金钱,而且还漂亮,以后肯定会更好。不像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他。”说到最后,她和何志伟含情脉脉对视一笑。

陈冶如何不明白她的心机,可今时今日,她不屑耍花招挽留出卖她的人。

你要你拿去,日后你俩自然明白,吃多了面条,还是会怀念米饭的。

何志伟牵着杨宜春的手站起来,“打扰了,日后我手头有钱,一定会按月支付赡养费。”他把钥匙放在桌上,笑了笑,“以后我也不会再进这里了。”

两人施施然向外走,走过陈冶身边时,杨宜春停下脚步,“陈姐,看来你一点不爱志伟。像我,如果老公要走,我会跪下来求他不要走,而不是光记挂着怎么要钱。”

好会说的小嘴,陈冶笑了笑,“我想和何先生单独说两句话,你不会介意吧?”杨宜春一笑,松开何志伟的手,“我在外面等,慢慢谈。”

她一出去,何志伟皱着眉头,抱着手,“什么话,说吧。”

新愁旧恨统统涌上心头,让你带女人来羞辱我!

何志伟看到了不妙的迹象,从摊牌那刻起,一直镇定冷静的陈冶,突然化身为大狸猫,凶猛地张开利爪。他吓得向后退了两步,然而怎么躲得过,脸上脖间辣辣生痛,估计被抓了几道杠,最后是响亮的两巴掌。而行凶者,已经机敏地退回去,“我要说的就是,我有多爱你就有多恨你!”

何志伟眼睛里差点喷出火来,陈冶看见他浅褐色的瞳孔放大了一圈,鼻孔同样扭曲变大。他吼道,“你打我!我妈都没动过我一指头!”陈冶一挺胸,“打也打了,你是不是要打女人啊?你试试看。”话虽如此说,她悄悄地又退了步,不吃眼前亏。背后桌上有杂物,假使何志伟竟开始打女人,她就把那些东西丢去阻止他。

幸好何志伟胸部起伏了一阵,毕竟没真的动手,只掉头向外走去,一言不发,一分钟后听见杨宜春的尖叫,“你怎么啦?!”

陈冶扑过去关上门上好锁,靠在门背上听见外头电梯上来又下去,那两只,该是走了。七年夫妻,就此收场,泪水不受控制噼里啪啦掉下来,她闭着眼,吭哧吭哧毫无仪态地痛哭出声。

第二天阴蒙蒙地变天了,风刮得空枝摇来晃去,陈冶才进办公室,刚坐下就听见部门秘书站在大厅当中急叫,“各区域经理、各销售经理,准备进大会议室开会!”陈冶拿好本子和笔,摸出镜子瞄了下妆容与头发。她今天脸色不佳,特意穿了宝蓝色羊毛连衣裙,九公分高及膝靴,走到会议室的一路被不少人赞好。她坐下,打开本子,一眼过去,把所有人看到眼里。沈珏坐在偏远一角,对陈冶的目光回以微笑。天冷,她穿菱格高领毛衣,衬得秀气清纯。爱情,在每个人面前都同样不留情面,陈冶收回目光时想,不论是她还是她,甚至王菲、张柏芝……

所有人正襟危坐,总监匆匆入场,扫视全场,开了金口,“2月28日,公司准备开答谢客户招待会!”

第三章

HM上海分公司的销售部,总监下设四位大区域经理,北方区和西南区是臂圆膀粗的壮汉,沪苏区和浙江区则是人称黄姐和陈姐的两位美女。开了一天会,临下班前黄微敲敲陈冶的门,边揉着一边肩,边说,“先逛街,再沐足、美容选一样,咱俩松松去。”陈冶欣然,“好啊。”

两人前后脚加入公司,一样的年纪、能力,面和心不和。不过世上最了解你的一般不是朋友,而是对手,较劲中难免生出许多共鸣。比如现在,黄微坐在副驾驶位开始叹气,“你说,搞答谢会有意思吗?世道不好,咱们成天端着不肯降价,多少人抢着卖。”陈冶笑眯眯不说话。黄微向后调了点座位,舒舒服服一仰,哼道,“讨厌,你明明也这么想,偏偏却不说,摆付莫测高深的样子,累不累哪。”她巴啦巴啦,举起右手,眯起眼看新做的法式指甲,过会换到左手,闲闲地说,“沈珏那事你知道了,小姑娘人财两空。”

陈冶不以为然,“有啥关系,年纪轻有的是机会。”黄微看着窗外,“我明白她不是为钱,就这样更叫人……不过小姑娘不错,做事勤快,也经得起说。对了,你和老何怎么回事?”

来了,陈冶的心拧得跟麻花似。

早两年黄微倚熟卖熟,“陈冶,你有男人的人,和我们光棍不一样。成天在外头跑,你家那位不造反?这年头小姑娘厉害着呢,哪管有主没主,只要自己喜欢。老何有钱,说话风趣,相貌也过得去,你要我是你,早点生孩子,一个不够,生两三个,拖着一堆油瓶的男人谁敢要。”句句话戳在陈冶软肋。知道对方挑不爱听的说,就为看她不痛快,陈冶不吃素,嘴一抿,笑得像在春风里,“只有千年做贼的,没见过千年防贼,我有心无力哪。谁教读书时我就被他下单订了,要不也可以和你那样无牵无挂、专心事业。”

黄微今年也是32,按她自嘲,爱吃土豆长得也像土豆,和陈冶纤腰长腿的形象有段距离。某次醉后她抱着陈冶说,假使能拿一半智慧换陈冶1/3容貌,她愿意。陈冶哭笑不得,姐姐,你也太自信了,怎见得我缺智慧呢?长相普通有普通的好处,公司上下说起黄姐来,全认为她靠一手一脚坐上今天位置,对陈冶,背后少不了说美女好办事的。

面对貌似关切,陈冶眼梢微弯,摆出招牌笑容,甜,但不会让人腻,轻描淡写,“他另外有人,我受不了气,分手了。”一个直截了当,一个直认其事。黄微哦了声,陈冶笑道,“也好,趁我还有几分姿色时分手,好过年老珠黄被人甩,算比较厚道。当然,遇到这种事,估计没人能高兴,但我光不开心有啥用,何志伟会回头?”她叹口气,摊牌时他受惊之下,居然说了句奇怪非常的话,“我知道错了,以后请你监督我和女性的来往。”开玩笑,何志伟怎么都能再活三五十年,还管着他一辈子?有多少压迫就会有多少反抗,到时说不定别人齐刷刷同情男方。再说,陈冶冷眼旁观几天间,不是没敲过警钟,无奈色令智昏,何志伟丝毫没察觉枕边人的异样,照旧喜滋滋摸在阳台上洗手间里发短信,发呆,要不就哼小调。陈冶痛苦地下了决断:一,丈夫变心了;二,目前他正沉醉在外遇的甜蜜中,硬拉回来身体,心仍在外头。

“有没有找第三者谈谈?”黄微小心翼翼地问。人心肉长,她特意找陈冶夜游,除了八卦心理,部分也是劝慰的意思,没想到当事人已捏稳主意。陈冶想过找人倾诉,不过对象绝对不能是同事。开玩笑,除非不想混职场,否则同事看在眼里听到耳里,也许会同情,难免心里轻视,谁谁谁连自己伴侣都搞不定,平白送大家一份谈资。她选的垃圾桶是学法律的老同学,既可咨询财产分割问题,又可信任律师多少嘴紧。刚说了开头,老同学劝她不要意气用事,“哪个男人不花心?不过有人有条件花有人没。”不不不,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底线,陈冶的是不能骗她。她原谅并理解何志伟变心,人活一世长着呢,谁能保证一世不变?但不能骗人,嘴上说错、脚却不由自主向外走,这种人留着干吗,继续伤害自己?

壮士断腕痛一时,晚上触及冰冷的半边床,晨间缺了温暖的互相鼓励。陈冶咬紧牙,相信何志伟同样不习惯。他选择新生活,她放他去。放过别人才能放过自己,否则天天对着张变心的面孔,不是在在提醒自己发生过的事?即使现在,床头柜上看了一半的《财经》,浴室里他最喜欢的碧柔沐浴露,衣柜里没带走的领带,各种他曾经在这生活过的痕迹。陈冶没狠到一股脑儿扫清抹平,除非她已经不再渴望他的怀抱。

是的,她比任何时候都想被他拥抱,想他轻轻拍着她的背,“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

陈冶叹口气,“这是他和我的问题,就是久了厌了,没她也有别人,我找她做甚么。”黄微又问,“如果他回头,你是否原谅他?”正好车到地下车库,陈冶没吭声,直至泊进车位,歇火拔下车钥才回答,“原谅。”她转头向黄微一笑,“不过我看他一时半刻不会回头,所以他也不需要我原谅。”

陈冶嘴上说不恨第三者,但这种豁达完全出于后天修养的控制。从内心深处来说,她非常向往扯下脸拉住小三狠狠踹几脚,痛快淋漓哪。可惜无论理智还是情感,她都不能接受自己做出如此行径。理智告诉她,加于小三的任何拳脚,只会让人瞧不起;情感在说,她素质好,不跟小偷一般见识。

陈冶的一举一动,正是沈珏目前的学习对象。自从知道陈冶家变的事后,她除了佩服还是佩服。人家情商多好,控制得多好,哪像她,一点打击落了形,晚上还做偷偷摸摸的事。

沈珏在做无聊的事,看情敌的博客、淘宝购买记录,……所有情敌出现过的地方,她都想去走一走。她爱穿diesel牛仔裤,她也去专卖店买了两条,不就二千多一条吗,你瘦我比你更苗条;她用Sisley,沈珏去买了套LA MER,反正不比你差;她在淘宝买的每件东西,她跟着也买。

沈珏知道无聊,可这不知不觉中成了她晚上的最大乐趣,开电脑,看对方有没有新的脚印,然后踩在对方的脚印里跟着走。

然而不做无聊之事,何以遣有生之涯?她宽慰自己,总有一天我会好起来的。

在她刷爆信用卡前,被人打断了这种不可告人的乐趣。那天沈珏接到顾海东电话,“在哪?”很久,有足足四个月他没打过电话给她了,说不清到底欢喜还是忧伤,沈珏哑着嗓子开了口,“我在……”地铁轰隆隆冲过江底隧道,她觉得脚底有些晃,整个人都迷糊起来,我在哪,他为什么找我?

沈珏钻出地铁站,三步赶两步上到地面,阳光刷一下照进眼睛里,突然就把泪水刺了出来,满手背都是。

第四章

沈珏第二天回公司后第一件事,就是和上司黄微关上门谈了半小时。隔着玻璃墙,外头人看见她坐得笔直,肩膀到腰肢的线条瘦弱而坚定。

黄微头都大了,手下九员大将,有快生孩子的,有孩子已经八九岁的,还有两个近三十未婚将婚的,正指望沈珏做第二梯队头排呢,大小姐大清早跑进来第一句话,“黄姐,我想辞职。”

失恋了不起啊,黄微无声地骂了句,S……和客户产生工作外感情,本来违反公司内部规定。不过沈珏上下人缘不错,连总裁也知道销售部有个小姑娘叫沈珏,加上没影响工作,遮遮掩掩过去了。

黄微做到今天这位置,靠的是勤+察言观色,知道这会像洪水来袭,一味堵效果不一定好,还得找地方疏。所以尽管一肚子火,面上丝毫不露,相反上身略向前倾,展示关切的姿态,“也好。对了你到公司多久了?三年,是该休息段时间了。”她和颜悦色地微笑,“有没有想过回去后做什么?”

做什么呢,沈珏一阵迷茫,她迟迟艾艾地说,“或许旅游?”黄微劝道,“旅游不好。如果有人陪你出去散心那还好,独自一人不是更难受吗?你在这有家人朋友,至少能找到人说话,出了门喊天不应叫地不灵。反正,旅游是锦上添花的事,和你目前的心境不适合。”是啊,沈珏不由自主点点头,似乎已看见自己哭倒在陌生饭店的样子。初步奏效,黄微继续分析,“呆在家里也不好,你不高兴,你父母见了不更难受?宝贝女儿的心情影响全家,你忍心让长辈担心吗?我理解你心情,想彻底离开旧环境,与某人从此再无见会机会。”沈珏又点点头,黄微每句话都说到心坎上。

黄微摇摇头,“我要是你,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沈珏不解地看着她,黄微冷笑一声,“你真的放得下他吗?如果你真能放下,哪怕天天与他面对面都不会难受,反正已经过去,大家做朋友也不错。他这个人,对朋友相当好。我是你同事,也算朋友,要站在公平立场上赞句他,豪爽,做人周到。”沈珏想到顾海东的好处,心如刀割。黄微平视她双眼,“你根本没放下,现在想的只是逃避。你受得了这口气?男朋友说分手就分手,一点面子也不给。哼,介便当想甩人,当你是啥?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分手,哪有介轻松的事,铜钿捺出来。从前有感情,大家好说,现在他不二三,你也不要客气,青春损失费一文不能少。”

她说得刮辣松脆,沈珏听得目瞪口呆,从没想过事情还能这样想。黄微喝口茶,笑笑道,“我知道我俗,问题我们活在世上,少不得要柴米油盐。你辞职,行啊,对别人有什么影响,假模假样开场送行会,说句亲爱的祝你以后鹏程万里。你呢,经济不景气,一时间也找不到类似公司,至少HM实力摆在那。就算立马找到新工作,以当下情绪,你能全心投入吗?”

沈珏喃喃道,“那我该怎么办?”黄微接口道,“就这么办呗。他不找你,你偏偏出现在他眼前,抹个口红,喷点香水,打扮得漂漂亮亮,天天不同风格,叫他后悔莫及,怎么走宝失了小美人。男人嘛,朝三暮四,说不定转来转去又转回你身边了,到辰光再收拾他也不迟。”她翻翻桌上的请柬,找出给顾海东的,“今晚早点睡,明天送请柬去吧。”

沈珏接过来,忍不住看看黄微。后者笑吟吟也看向她,手里摆弄着一枝笔。黄微圆长脸,单眼皮,下巴略方,唇上鲜红的一抹,黑色高领打底衫,大红圆领背心裙,虽说不漂亮,但够精神、利落。沈珏这回心悦诚服地点点头,“明白!”

沈珏的那点小烦恼,跟陈冶比起来,小巫见大巫。恋爱中分手男女多着呢,再痴缠怨艾,总能慢慢放下。有纸婚约的不同,起码稳定的姻亲关系被打破,多多少少要向别人交待。陈冶的烦恼,在于她得禀告父母整件事。父母不同于其他人,不是句我俩感情不合能打发的。陈冶考虑了很久怎么说,可一见到母亲的白发、父亲的佝背,突然间发现开不了这个口。

吃过晚饭从父母家出来,一到他俩视线看不到的地方,陈冶立马失去所有力气。她把车停到路边痛哭起来,你怎么能这样对我?!这一哭,真是嚎啕,泪水直如喷射,止都止不住。

我们的陈姐,丈夫的新欢杨宜春说她不爱,所以能保持风度。可是,要怎样才算是爱?陈冶边哭边想,愿意与共生老病死算不算爱?愿意担负责任平分幸福算不算爱?

有人经过,又回头,敲敲车窗。

陈冶赶紧抹干泪醒鼻子,把窗缓缓放下一条缝,“什么事?”

那人有点不好意思,“你没事吧?”

陈冶勉强笑了笑,“没事。”

等对方一走远,啊啊啊,陈冶继续哭。

原来受伤的感觉,是什么岔也不能阻隔它持续发作的。

周一陈冶进公司,在座已到岗的人齐齐呼了声,她长至腰间的乌黑长发换成微褐色短卷发,玫瑰紫衬衫配了条马裤。于众人掌声中,陈冶嫣然一笑,袅袅婷婷进了办公室。

HM这次答谢会的规模比以往都大,因此热闹一周了。先是会议室中销售经理争取名额,过阵子满大厅飘着南腔北调,尽在邀请客户。再后来几个驻外省的急得赶了回来,缠在区域经理办公室里磨。这样大的活动,隐隐也是各销售经理证明自己在公司地位的机会,谁能说了算谁有份量。而且,去年薪酬制度修订后,销售经理由月薪制变为提成制,销售费用也相应变报销为包干制,公司出钱讨好客户的机会,谁不想抢多点。

沈珏为情所困,等回过神,名额给抢得只剩三三五五,幸亏黄微想着笼络她,暗中留了几个。遇到两个难说话的,“沈经理看不起我们订货少,连饭也不想请,亏我们还就在本地呢。今年订谁家的,真要考虑考虑了。”她赔笑解释半天,憋得内伤都出来了。好说歹说,别人就是不答应,她搁下电话,气得直跺脚,哪辈子没吃过饭,好稀罕么。话虽这么说,事还得解决,沈珏厚着脸皮跑去找头儿。

黄微正忙成一团,行程、节目、服装、酒店、餐会、……一堆事被推给她和陈冶。听沈珏说完,她皱起眉头似笑非笑,“吃到苦头啦?这个世界不是谈情说爱能饱的。”她向陈冶办公室方向呶呶嘴,“学学老前辈,人家跑掉的还不是男朋友,是老公~伤心归伤心,啥也没搁下,连喷嚏也呒没打一只。”沈珏后牙床咬在一起,人在屋檐下,叫人不蚀本,只好低头承认不是,“黄姐,我知道错了,请你再帮帮我。”说时抬眼看着黄微,大眼睛一眨不眨,这是她的拿手表情,许多男性供应商在此招前纷纷心软。黄微当然不吃这一套,不过做老大的功效就是关键时刻拉下属一把。她挥挥手,“好了,资料在哪?”沈珏赶紧把准备好的客户资料递上去,黄微板着面孔问,“大头在不在办公室,今天心情怎么样?”沈珏知道有戏,凑上点笑嘻嘻地说,“在,据秘书说心情不错,刚才还说要请部门所有未婚小姐去吃饭唱歌。”黄微白她眼,“猴子!给你点脸色就顺竿上。”

有事忙,沈珏暂时放下心事,但有些事躲也躲不过。她拉开抽屉,里面那张请柬,就像刚烘好的山芋,看着没啥,手触到才烫得灼人。

第五章

沈珏MSN的签名天天变。

“如果有天我变得冷漠,请记得我曾经单纯过。”

“什么时候我能够重新拾起欢颜?我问神。神说,只要你想。”

“以后的时光应该会很长,长得足以让我忘记你,长得可以给我时间再喜欢一个人,就像当初喜欢你一样。”

陈冶看着乐,小朋友就是小朋友,特别现在的,又早熟又晚熟。十七八岁已经有说爱啊爱的,二十五岁的,还可以无所畏惧而天真地发表爱情宣言。要换她做此等事,没等别人抗议,自己先拿顶帽子挡住脸了,什么年纪做什么事。她正在努力跳出圈外,以外人眼光,平心静气找自己在这段婚姻关系中犯的错。

陈冶在职场打滚近十年,不怕错,怕的是不认错,失败原因可以有多种;人不能强求环境,但能不重复错误。她习惯每晚临睡前盘点当天所作所为,何事行何事否,然后打个明日行程草稿,何事紧何事缓。当晚对过去生活,放电影般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这一过,吓得她嘭一声坐直起来,震惊得下了床,满房间踱来踱去,自己太托大了!

去年看《画皮》,王生对狐狸精说“我爱你”时,陈冶用手肘捅了捅何志伟。从进影院后他没断过电话,进进出出和别人说对不起有七八回。她问,“男人为什么口是心非,明明已经变心,梦里都和别人怎么怎么了,偏要装得没事人似,说把别人当妹妹。”何志伟答非所问,“周迅长得真像狐狸,大眼睛楚楚可怜。导演角选得好,有说服力。”陈冶再追问,他恼起来,“脑袋瓜里净想些乱七八糟的,以后不准再看电影!没事找事。”回去的路上何志伟板着脸闷头开车,陈冶十分懊恼,最近生活枯燥,才拖他出来找节目。看啥不好,偏看男人不喜欢的婆婆妈妈题材,难怪要不耐烦。到了家,何志伟电话又响,陈冶原本想撒个娇,把刚才的事过了,见状只好先去洗澡。等洗完出来,何志伟正准备出去,说公司有事。她也是有职位的人,理解身不由己的无奈,老夫老妻了,只好说句等你回来就算了。

看来,自己还是反应太慢,那会已经苗头不对,只要轻轻触到痛脚,立马暴跳了。

陈冶觉得背上一阵发寒,尽管开着空调,毕竟还在正月。她披了件睡袍,走到穿衣镜前。32岁的人,猛看上去不胖不瘦过得去,除黑眼圈有点明显外,素颜也没到不可见人的地步。但是,细看!眼角两条漫长的鱼尾纹已经深得抹啥都去不掉了,更掩饰不掉的是眼神,冷冷的,像在质问负心人,尖锐得让人受不了。陈冶吓住了,工作上或许遇过难题,她始终能保持温婉可亲。怎么,区区何志伟让陈冶不再是陈冶了?

她掩住面,过几分钟才拿开手,抬起头,对镜子努力一笑。好,眼角虽然挂着泪花,但这个还是她,一路顺风得让别人妒忌的陈冶。

不用回想别人的所作所为了,今天的主题只是从自身找原因。陈冶把手插在睡袍的口袋里,温暖让整个人舒服了点。

自己当然有不对,比如越来越懒得收拾房间,在家也不讲究形象,有时扯件大T恤当睡衣。一天工作下来,她累,只想上网听音乐,除非有应酬,否则根本不想出门。半年来何志伟看不下去,接手了清洁工作,拖地时陈冶抬起双脚会亲亲热热夸他两句,却没有帮手的意思,能懒则懒。也许在一次次烦琐的家务活中,他生了厌烦之心?

她脾气也没从前好。有次不知为何事和他争论,一生气她抓起手边东西向他掷过去,他一闪,掉在地上,是手机,屏幕碎了。他愣住了,眼中闪着异样,像生气,像吃惊,也像悲伤。她也是。尽管第二天重新买过手机,可碎过的东西始终曾经碎了。

或许不对在她,可他曾许诺要照顾她爱护她到白头,终点还未到,中途却已放手,毫无交待地走了?陈冶苦笑,手头有杨宜春家里电话,也可以去何志伟公司闹,问题是即使拆散他俩,她有什么好处?三方身败名裂,还是好聚好散吧。何志伟原先答应的每月赡养费,至今未见分文,她也懒得去追讨,反正只是为口气,并不缺那点钱。

陈冶慢吞吞爬回床上躺下,把被子拉到下巴处,好了,剖析完毕,各自有错,她错在笃定丈夫会执行婚姻协议太过肆意,他错在对妻子不满却暗搞小动作,一拍两散。

谢谢你照顾我的日子,我不会祝福你日后幸福,但也不再打扰你。

陈冶对着空气低低地说了遍,仿佛何志伟正浮在眼前一般。

我的文艺劲和沈珏有得一拼,她自嘲着闭上眼,努力寻找睡意。

别看沈珏在MSN上一套套,到真去见顾海东,心里活像打鼓,七上八下。出门时她想到黄微的话,刻意与平时不同,穿得极为职业。长发盘在脑后,灰色小西装套装,里面白色丝缎衬衫,领围处大蓬花边扬扬散散。还略抹了点胭脂,本想喷香水,又觉得在意过于露骨的话,也会让人看不起,因此香水瓶拿起又放下了。想想终于向空中按压了几下,然后在香水雾下站了会。

郝思嘉穿着窗帘做的裙子去找白瑞德,忐忑不安。沈小姐全副装备都是全新的,那份心情并不比前辈轻松多少,只为拿捏不定对手的心思,而且前两天顾海东在电话里说的,虽然语调平缓,却如同山谷中的回声,不停在她耳边轰轰回响,“我们的事请你慢慢放下吧,已发生的事走不回头,不放下只会对大家造成更大的伤害,何必呢!”

没那么容易,我一定要抢回你,然后……丢掉!不,抢回了再说。

二十五岁的沈小姐,用出租车的镜子又打量了下自己,大眼睛尖下巴,额头饱满,鼻梁秀挺。顾海东不是好色吗,她正当芳华,有的是色,不信迷不到他。

沈珏默念着“淡定”走进顾海东的公司,一路笑得像贵妇似走到他办公室外,最后跟在秘书身边走进去。面对久未见面的他,她心潮起伏,好像老了点,头发太长衣服不够搭。但在这种关键时刻,她总算能摆出恰到好处的笑容,从包里取出请柬,“顾总,HM的客户答谢会,您是贵客,一定要赏光噢。”

第六章

陈冶锁好车,拿包挡住噼里啪啦的雨点,急匆匆跑进楼里。等电梯下来的当口,她看着玻璃门外的夜色,居然半空中一声接一声打起雷来,闪电映得楼道间的日光灯格外惨淡。

才正月里、刚过了立春就惊蛰?

天现异象,必有妖孽。

幸好电梯叮一声到了,她把脑海里冒出来的八个字丢在旁边跨进电梯。出了电梯到家门,她正低头掏钥匙,突然发现不对,背上寒毛不由自主集体立正。

家中有人!

她吓得倒退一步,门却打开了,是何志伟的妈,厨房里何志伟的爸正在锅碗瓢盆热闹着,“小冶,我听见有开门声,果然是你。”

何志伟家在外地,加上陈冶硬起心决定把这事自我消化,两人闹了段时间,她没想过从婆家娘家搬救兵,也忘了在婆家还有套家里的钥匙。看何妈妈的神色,她立马知道何志伟没向他父母汇报。话溜到嘴边,陈冶又咽了下去,为什么要由她来交待,难道她不是受害者吗,凭啥要承担别人的错误。

何志伟的五官完全从何妈妈处倒的模,加上婆媳关系甚好,陈冶满腹辛酸快沸腾了,眼睛鼻子统统不受控制,嘴角抽动着一个劲地扁,就像不留神间吞了坨芥末,拼命向外冒眼泪。她装作淋雨受了寒,阿啾阿啾打了两个喷嚏,拿纸巾悄悄抹去泪水,缓过劲这才抬头向何妈妈一笑,“妈,你们怎么来啦?”何妈妈站在旁边念念叨叨,“煮个姜汤喝吧,你们这些孩子都不懂保养,别看办公室里有空调,车里又有空调,总要走几步路的,这不冻着了。”何爸爸探个头出来,“老太婆,别光顾着拉小冶说话,让她先放了包换件衣服歇一歇。”他俩越是体贴,陈冶越是恨不得五指插入胸膛把心抠出来扔掉算了,免得所有委屈呈几何倍数生长,痛得快扛不住了!她勉强笑了下,“妈妈我去换件衣裳。”

一进卧室关上门,她一屁股坐倒在地板上,泪水如窗外的大雨般哗哗下来了,不敢让外间听见,所有磅礴被压在几层纸巾下。哭了会,何妈妈在外头叫,“小冶,换好衣裳出来喝姜汤,春捂秋冻,要小心身体。”陈冶应了声,“马上就来。”

陈冶刚在餐桌边坐下,何妈妈便端上碗热腾腾的红糖姜汤,“前天有人送来两只放养的草鸡,我同你爸爸哪里吃得下,想着你们忙,不如我们做好了送给你们吃,补补身体。”陈冶捧着碗,小口啜着,很烫,又有点辣,然而喝着身上暖和起来了,满房间里弥漫着鸡汤的香味。“小伟说他加班,晚点回来,叫我们不用等他晚饭。”何爸爸把菜放上餐厅,顺口说道。陈冶嗯了声,心又凉了半截。她还不知道他的脾气,平常好好先生,认准的事就是错了也不会回头,痴心妄想他回头只会害苦自己。冷战时陈冶本来尚存一线指望,可何志伟坐立不安,最终还是找个借口出去了。“嘭”的关门声同时关上她的心门,从此后大家各自过吧。

何妈妈把两只鸡翅膀挟在陈冶碗里,“多吃点。过去把鸡腿当好东西,现在条件好,都喜欢吃翅膀。千万别减肥呵,你已经一把骨头风吹得倒了。”陈冶嗯嗯应着。吃过饭,陈冶抢着洗碗,让两老坐在客厅里看电视,这是她和何志伟的约定,在对方父母前要表现得好些。虽然有人已忘记当初的承诺,她却不打算为别人改变。

两老上年纪的人,才八点何爸爸打着呵欠说去休息了。何妈妈说,“小冶,你只管忙你的,我边看电视边等小伟,不用人陪。”陈冶知道婆婆体贴她,但何志伟多半不会回来。她婉约地说,“志伟一加班回来会很晚,妈-你别等他了。”何妈妈笑,“没事,我习惯晚睡,老了觉少,早睡醒得太早不舒服。而且电视节目多,我看看这个台那个台,半晚上就过去了。”

到九点半,陈冶喝水时看见婆婆托着头一磕一冲。她放轻脚步,把电视声音关低,调高空调,回到房里悄悄打电话给何志伟,“妈在等你回来。”话出口立马觉得不妥,称呼惯了,没改过口,不定他怎么想。何志伟闷闷地应了声噢,过会没头没脑补句,“你不要以为有他们帮你。”陈冶眼前一片黑,幸好多年销售做下来,什么人没见过,只是这个人从前是枕边人,被他捅刀子,比别人捅痛得格外狠点。她嘴角一翘,笑笑道,“谢谢你提醒,不过这种杀手锏我一般留到最后才用。”何志伟呼吸急促,陈冶突然想起那天他临走时的眼神,凶猛、无情。吓唬谁呀,她一撇嘴笑得更欢,“我倒是忘了,爸和妈还说既然来了,明天去拜访亲家母呢,等他们四位老人家聚齐了,咱们再说。”何志伟哼了声,“你别太过分。”陈冶眼泪都笑出来了,贼喊捉贼,如今的逻辑她怎么不懂了,到底是谁过分?她抹去泪,平静地说,“随便怎么样,反正这是你的父母。”说完就把电话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