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人和我说这不是爱情上一章:第 1 章
  • 有人和我说这不是爱情下一章:第 3 章

公婆到来,给陈冶带来无限悲凉。同时,沈珏正在暗骂父母安排引发的尴尬。

她在相亲。

年轻的、漂亮的沈珏,穿着最普通的维尼熊卫衣,老老实实坐在别人家的客厅里,静静地嗑瓜子剥花生。她有点心不在焉,那天和顾海东面对面说的几句话,如同按了重播键。“好啊,到时我一定去。”“谢谢,祝顾总今年生意兴隆,财源滚滚。”临别时她大着胆子妩媚地一笑,“我好看吗?”他点点头,说,“很好看。”似乎是由衷的。

相亲的对象是父母朋友的儿子,吃饭时说过他的职业,好像在什么研发中心。沈珏心想,也就是一份工,有啥高低贵贱呢,也值得父母欢眉喜眼赞了一大堆有出息,做小工人就不行吗?何况相个亲,对方大大小小来了六人,父母,姐姐姐夫侄女。小侄女莹莹不知为何特别喜欢沈珏,一直闹着要坐姐姐旁边,姐姐帮她挟菜,姐姐陪她去洗手间。沈珏自认没到母爱勃发的年纪,但七八岁的小孩,说话正在好玩时,比如说,“我很怀念我从前的学校,我小时候在那读书交了几个好朋友,不过我们还会用电话联系。”原来小女孩口中的从前是去年,学校指的是幼儿园。沈珏哑然失笑,这么小的孩子,已经开始知道朋友二字。有莹莹打岔,一席饭吃得飞快,可吃完饭,对方一邀约,父母居然欣然进行当晚第二场,到别人家里继续聊,也不管还在下雨。

伯父伯母开了手剥瓜子和花生的包装,非塞到沈珏手里。长者赐,沈珏欠身道谢乖乖地吃。刚吃完,那边聊得眉飞色舞的伯母,居然立马又抓了把给她。沈珏这下默了,只听见沙发那头,被隆重推出的大好青年,轻轻一笑。

第七章

天黑到天明,只在闭眼睁眼间。

雨点敲窗,陈冶困意未消,边起床边考虑当日工作安排,无非盘旋在报表、电话、会议之中,匆匆又是一日,所有琐事如露亦如电。今年的销售竟如天气般冷清,愁的不是没合同上门,而是账款回笼问题。她摇摇头,多雨季节最好少思多动,省得想到数字难看引发无可收拾的忧虑。

昨晚何志伟没回曾经的家,仅给他母亲打了电话。陈冶在房里听见婆婆嗯嗯应着,也不知他如何应付老人,反正与她无关,然则不知怎么,就是翻来覆去失眠了。他俩婚后各自收支独立,房子贷款各付一半,水电费她来,其他吃饭购衣之类由他买单。发现他外头有人前,她建议过,“你买的那支股票跌到不能再低了,不如再买二万股拉低成本。反正已经丢进去那么多,也不在乎多亏几万。要是钱不够,我正好有十万存款到期,只管拿去补仓。”那是两人最后一次温情流露,他还说了些工作上的烦恼,她细听后一一分析。某某不够正气,好打小报告,只要抓住他的基本需求-升职,想必能将其收至麾下;某某能力虽强,主见更大,不宜对其太好;某某是新手,带教虽然辛苦,但略给些甜头就可令他充作马头卒,不妨多看顾几分。他听得连连点头。陈冶苦笑,表面赞同,不定心里怎么想她,可能把她定为城府深沉之辈,否则也不会在事发后口口声声认定她刻意为难。

这些心计,她哪曾用在他身上。否则,她岂是没办法对付他们的人?

糟心事只能想十分钟,陈冶洗漱完毕准备出门,外头餐桌上已放着煮鸡蛋和白粥。公公端着小菜从厨房出来,一碟雪菜炒豆板,一碟凉拌莴笋,“小冶,随便吃点再上班。”盛情难却,老人明显按她口味做的早饭。陈冶看看时间还够,接过坐下吃了再走。

公婆对自己实在好,公公脾气差,对儿子动不动指着鼻子骂几句,对媳妇却没说过重话。昨晚她也犹豫过要不要把事情摊开,但说穿后两个老人怎么自处,还住在前儿媳的房子里?难道要他们出去住旅馆,甚至连夜赶回家?不如等他们回去,随便何志伟怎么交待。

所有的协议,包括婚姻,仅仅只是对君子的约束。

陈冶苦笑,那丝笑凝成苦涩,然后变为惊骇。

一辆货柜车闯红灯,从她的右手边直冲过来。

惨!陈冶在这种时候奇怪地想到:玻璃要碎了。

沈珏在顾海东面前吃瘪,并不代表别的男性能入她的法眼。面对大好青年有意搭讪的一笑,她将视线平平掠过,停留在电视节目上,似乎方才根本没听见笑声,只是有人放了个P。这副漠然淡定的样子,拒人于无形,工作后刻意学的。酒席间难免遇到尴尬场合,比如一众男性哄笑大讲荤话,最早她面红耳赤不知所措,黄微辣腾腾回击的样她学不会,最后在陈冶处学到此招,仿佛无声反问,您们在说啥,您们好意思当着我的面说这?

沈珏高估了功力,低估了魅力。第二天下班她回到家,真真大吃一惊,大好青年和其母登堂入室,坐在客厅里和沈爸爸聊天,沈妈妈正在亲自下厨做菜。要知道母亲轻易不动油烟,家中晚饭全交给钟点工阿姨的。沈珏硬着头皮尽了基本礼数,厚脸皮青年微笑解释道,“本想直接打电话约你,又觉得不够礼貌,所以今天还是先登门拜访,希望得到阿姨的允许,同意我约你出去。”沈珏倒抽口凉气,有晕的感觉,是不是理科男头脑秀逗了?第一,对他,她一点没动心;第二,这年头需要父母之命么?

她不吃这套,不代表父母同样想法,至少从父亲闻言后满意颌首,此招挺高的。趁长辈不留意,她狠狠瞪对方-谁-张家晨一眼,别以为走高层路线有用。张家晨轻松地回以笑容,仿佛刚才收到的是青睐一顾。

唉呀我的妈妈,你到底明不明白女儿,我是失恋了,我是不开心,可不代表随便来个谁都可以填补空白吧。

张家晨一表人才,对你一见终情,为什么你不能和他试着交往?女儿你要知道,知根知底、家世清白的男孩,才是你合适的对象,父母总是比你看得远。

反正我不喜欢他,不要怪我对他不客气,不要怪我伤了你和老朋友的友谊。

你这孩子,我和你爸爸视你如掌上明珠,你就不能考虑父母的心情吗?妈妈也不是逼你接受,只是买衣服鞋子要试试才知道好不,谈恋爱你就不试,也许这款看着一般,试着却有意外之喜?不成再说,不要不试就嚷不好。

沈珏被叫到厨房帮忙端菜的当口,母女俩目光中交换了无数对话。面对威胁利诱,沈珏灰溜溜败下阵来,作为好女儿乖乖地坐在张家晨旁边,少言微笑,和他偶尔交换几句话。

“销售很辛苦吧?一个公司的利润全靠销售实现,重要岗位。”

“还好。”

“《我的团长我的团》马上要开播了,角色最后全部牺牲,悲剧。”

“噢,呃。”

“孟加拉一暴乱,给他们纺织业带来的损失挺大的。”

“嗯。”

“本周会一直下雨,今年天气也怪。”

“哈。”

“听说诸葛烤鱼味道不错,要不改天去试试?”

“我常年节食。”

晚上客人走后,沈珏默默地想,人与人的缘分实在奇怪。顾海东也不是帅哥,却莫名其妙能勾动她的泪水,尽管分手已经几个月,怎么一想到依旧痛得心底抽动呢。难道因为被撇下的是自己,所以不服气不甘心?有句“为什么”始终没问出口,一直哽在喉间,因此不能重拾欢颜?如果提出离开的是自己呢,会不会这样难受?

镜外的沈珏直截了当地质问镜内的沈珏:难道你没嫌过顾海东已是中年?在别人以为他是你父亲时,你没难堪过?难道你不怕父母反对?你不是也曾经想过万一父母知道,会怎样的轩然大波?那么,这场分手,是否成全了你?因为你不会也不可能首先提出分手。

镜内的沈珏,目光没有躲闪,是是是,一切都是事实。但是,她的面容如此黯淡:他笑得很温柔,他皱眉也很温柔,而他却确确实实地离开了我,在我还爱他的时候。

第八章

陈冶没出事。货柜车根本没刹,在她车头前半米处,堪堪开过去了。

陈冶的右小腿,由于踩刹车用力过度而隐隐作痛,大概抽筋了。货柜车歪歪扭扭又走二十多米,才在路边停下来。陈冶抹把额上的急汗,说不清是冷是热,呵呵,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旁边的车,被这幕也吓着了,尽管她的车横在路中,却没谁鸣号催促。货柜车的司机,从窗口探出头看她这边,脸上同样惊恐万分。陈冶犹豫片刻,要不要痛骂货柜司机:你不要命也罢,干吗连累别人!看到他的表情,又好气又好笑,一踩油门,还是走了。

陈冶泡咖啡时遇到沈珏,后者关切地问她怎么脸色灰白,看上去没往日精神。她把经过大略说了下,说的人后怕,闻者惊心。沈珏脱口而出,“幸好,否则明天情人节你要收到大堆鲜花了。”陈冶明白她是指如果受伤住院,别人肯定会带花来探望,哭笑不得切一声道,“不是收鲜花,要收花篮了。”沈珏哈哈一笑,“好好,幽默感还在。”

虽然能讲笑,陈冶心情沉重,偏偏这天事特别多。下午大厅里女孩子们窃窃私语,她不知业务们在聊些什么,听声音像虫子吃草,光觉得心烦,甩手把笔掷在桌上。片刻间知道她们在激动什么了,总监领着人进来,她赶紧含笑起立相迎。

新招的副总监,空降兵。没位置也可以生出位置来,只要有需要。

陈冶算明白那些职场小说不是空穴来风了,外头能人多的是,上头根本没打算在内部提,亏四个大区经理,你防我我防你,怕一不留神让别人上了位。据她所知,另外三个都私下和人事部同事打听过年底绩效考核的结果,只为总监旁边新布置了办公室。要不是她后院起火,闹得无情无绪,说不定也早暗下功夫了。

这样也好,免得无论提升四人中的哪个,某种程度都不好。哪怕天上掉的这块馅饼砸到自己头上,陈冶也没信心在如此逆市有所作为,何况另外三人肯定会从中作难,到时进退两难,还不如现在外来和尚好念经。更让人高兴的是来的男上司,陈冶是女性,但对与同性共事敬而远之。她手下清一色男性,人事部向总监投诉陈冶搞性别歧视,她很婉转地解释,“我身为女性,自认细心、勤奋、谨慎、忠实度高。整组人如果女性多了,未免过于保守,欠缺冲劲。”理由不充分,意思很明确:不要。总监明白有能力的下属多少有点小性子,只要不碍大局没关系,何况此处不收,另外还有三处可以收呢。

陈冶向新来的上司,大方地伸出手,“欢迎,请多指教。”对方从容地伸出手,轻轻一握,放开,“请多支持。”

人生的无奈,永远在于你已经尽力控制,然则不由控制的事偏偏接二连三发生。正当陈冶为未来几年无升职希望而唏嘘时,坏消息又来了。

何志伟母亲胆结石发作,吐到黄胆水都出来了,何爸爸急忙把她送到附近医院,然后通知儿子媳妇。陈冶妈比女儿先去,她是能干人,见亲家母捂着肚子面孔蜡黄,立马跑去找医生商量安排住院病床,理由是急诊室环境差,不利病人休息。给她好话说尽,居然要到间二人房。陈冶到时,自己母亲正和亲家公商量明早开刀的事,何妈妈在床上哼哼唧唧。

何妈妈的胆结石已生了十几年,期间也发作过几次,医生建议开刀,被她忍住了。这次发作来势汹汹,据何爸爸说昨晚半夜开始痛,痛到今天再也吃不消,宁可吃一刀解除痛苦。

陈冶妈当着亲家的面,细细叮咛女儿照顾病人的要点,最后说过两天送黑鱼汤来,今天要回家烧饭先走了。陈冶把她送到医院大门,正好遇到何志伟急匆匆向里走。

陈冶看着他惺惺作态敷衍母亲,“是啊,最近公司有点小忙。”“嗯,明白,我会请个护工,陈冶工作压力大,没时间精力看护病人。”“麻烦妈妈你过来,回去路上小心。”她又是鄙夷又是好笑,多么诚恳的话啊,可见人变起来真是没办法的事情,枕边人要满嘴跑火车,她也不能一脚踹开他,只不过他还是从前那个人吗?

沈珏回到家,沙发上坐着在看报纸的张家晨,花瓶里插着束红玫瑰。见她进门,张家晨略略欠身打了个招呼,母亲笑眯眯地说,“家里放了把玫瑰,房里房外都是香气。”沈珏没好气,“红玫瑰哪有白玫瑰好看,我最不喜欢这种颜色了。”母亲发出个眼神警告,沈珏怏怏不乐坐在另一只沙发上陪客人聊天。

“没兴趣,我不喜欢趁热闹,特别这种没意思的节日。”

“累,最近部门有个大活动,忙着排练。”

“报纸好看吗?你干吗不在家上上网,也比在我家看报纸有趣啊。”

最后一句纯属发自内心的呼吁,但她遇到的是脸皮奇厚的男人,居然不慌不忙地将报纸翻了页,“《新民晚报》很好看,内容齐全,可惜我家没订。”

没辙,沈珏偷偷打量他。张家晨生得不难看,长方脸,浓眉大眼。看见沈珏盯着他,抬头向她一笑,露出两只虎牙。沈珏愁眉苦脸地想,怎么能赶走他呢,这人狡猾得很,明知我对他没意思,仗着两家的交情赖着不走。要是他天天跑来蹲着,万一铁杵磨成针,打动了咱妈的心,硬要把我嫁给他,那可怎么办?然而一时想不到好办法,她只好尴尬地抽了抽嘴角当笑容。

饭后沈爸爸与沈妈妈识相地退居二线,躲在房里看电视,把客厅留给两人发展感情。沈爸爸问沈妈妈,“你看小伙子有戏不?”沈妈妈摇摇头,“只听见他一个人高谈阔论,不听见女儿回应,危险。”慈父严母,“强扭的瓜不甜,要不明天我们和小伙子私下谈谈,让他别浪费时间了?”沈妈妈扫他一眼,“追求?啥叫追求,本来要小伙子努力在后头追呀,哪有一下革命成功的,太容易得到反而不懂珍惜。咱们女儿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傻头傻脑一头栽进去,别人也不觉得她好。幸亏对方自动消失,否则你说我们赞成好还是反对好?”

沈珏没听见父母的窃窃私语,尽管耳边有人滔滔不绝,她的心思全放在其他地方了,2月28日他会来,穿什么衣服好?太隆重不好,但普通西服套装未免也太平凡。要不中式,做身旗袍?不行,旗袍被穿滥了,叉开得高的像夜总会小姐,其他样子的呢又像茶楼服务员。或者干脆牛仔裤玩性格,嗯,不适合场合。

她看着电视发呆,也没听见张家晨说了句什么。

张家晨暗叹口气,如果不是第一眼见到就有胸口被猛击的感觉,就是她,我心目中的妻子,自己还会不会坐在这里挨冷面孔?幸好学理的人耐得住寂寞与等待,张家晨到硕士毕业前,不不,甚至到如今,大半时间都花在一次又一次做实验上。对于失败,他的心得是重头再来,不信不行,因此当沈珏第九次打呵欠时,他仍能温文尔雅地告别,“明天见。”

第九章

知女莫若母,陈冶妈再探亲家母,立马发现女儿的婚姻一定出了问题。有阅历的人不动声色,当着外人面照样谈笑风生,回到家一只电话把陈冶叫回来。细看之下,女儿的脸尖了圈,眼下的黑气哪怕涂脂抹粉都藏不掉,每个笑容挂在嘴角,晃悠悠险乎乎,很有可能掉下来碎成一地的苦涩。陈冶妈退休前在纺织厂工作,接触的女同胞以千计,太阳底下无新事,自己女儿不看重钱,也拿得稳不会花头花脑,那么问题出在何志伟身上。

她又是心痛,更是痛心,心痛女儿受了这么大的委屈,痛心女儿怎么有事瞒着老娘。当下倒杯西洋参泡的水,递给陈冶,拉张椅子在她身边坐下,斟酌着怎么开口。母亲的样子明显要谈心,陈冶常年累月和客户打交道,也是人精一枚,顿时感觉她想谈的肯定是棘手事,堆出满面笑容,“姆妈,你哪能介一本正经,我看着吓老老的。”陈冶妈单刀直入,“冶冶,你老实告诉我,我经得起,是不是志伟外头有了人?”她直截了当地一问,活像最生猛的芥末,陈冶太阳穴上哄一声,眼泪不由分说刷地淌下来。陈冶妈也不催,扯张纸巾,放在她手里。陈冶第一阵泪过去,简单地把怎么发现、怎么处理和母亲说了个大概。

陈冶妈不动声色,给自己也倒了杯水。陈冶一说完,看着母亲沉稳的样子,突然浑身轻松,真是,有啥不可以和母亲说的呢。陈冶妈清了清嗓子,缓缓道,“冶冶,你什么打算?”陈冶看着水杯,“不知道。”陈冶妈点点头,“你当局者迷,一时间当然不知所措。按我看,无非两条路,一,从此一刀两断,二,慢慢来,拖。”陈冶“豁”地抬起头,“我不和他拖,这种人送给我也不要。”陈冶妈笑了笑,“倒是,我女儿漂漂亮亮,人又能干,哪里担心找不到好的。再说为有第三者的事闹,不值得,两败俱伤的例子多了去,犯不着浪费时间。”

奇怪,陈冶边喝水边盯着她看,印象中从前母亲做车间主任,隔三岔五女工上门向领导哭诉家变,母亲听了后常拍案而起,找负心人左谈右谈,谈到对方低头认错,夫妻重归于好。她久久不知如何提这档事,除怕家人伤感,也生恐母亲非要出头,闹到不可收拾。没想到母亲居然不动气,还能冷静分析,大出她的意外。

陈冶妈看出女儿心思,笑道,“你妈我书读得没你们多,道理总是懂的。何志伟和普通男工不一样,他多念了几年书,心高气傲,现在自以为找到新世界,随便谁去劝,恐怕都听不进,反而害你难做人。再说我们不求他,啥人稀罕他?”陈冶恨不得要握住母亲的手,是呀是呀,我就是这么想。陈冶妈又说,“不过,你也不要太爽气。人善被人欺,没良心人不会记得你的好。”陈冶叹气,“当时我提出要他每月支付赡养费,白底黑字签下来,否则我不同意协议离婚。他要闹,可以起诉,反正我手头大把证据。”陈冶妈赞同,“是这个做法。他怎么说?”陈冶再把那天情形拣要紧的说了下,气憋在胸口时没哭,如今述说,泪水却流了下来。听得陈冶妈连连摇头,“那么他只是口头答应,没具体实施?”陈冶黯然应了声。陈冶妈问,“这段时间他住在哪?”陈冶说,“不清楚,我没问。”陈冶妈想了想,“那个第三者已婚未婚?”陈冶苦笑,“妈,别问了,我早下定决心,再也不会干涉他的私事。”她抬头笑问,“妈你怎么看出来的?我还以为何志伟和我装得很像呢。”陈冶妈摸摸陈冶的卷发,“你没去医院服侍婆婆,我想我的女儿嘴上不会甜得像蜜,一颗心实则和棉花似,工作再忙也不会丢下老人不管,那么肯定出事了。”陈冶低头,很吃力地说,“我多去没意思,何志伟以为我在他父母身上下功夫,我也有自尊。”陈冶妈止住她,“妈妈都明白的,你放心,你阿公阿婆那我去说,保证不让你为难。”说着感慨起来,“冶冶,以后再有什么事,你千万和妈妈要商量,你看你,眼袋都生出来了。”

这边母女谈心,那厢沈珏和母亲也有场对话。

2月14日沈珏特意和几个单身同事混到晚上十点才回家,一进门心先抽了下,满屋玫瑰香,难道人还没走?沈珏小心翼翼探头看客厅,桌上插着瓶白玫瑰,幸好沙发上没有张家晨,看来是等不及回家了。她一放松,嘴里哼着刚才在卡啦OK新学的歌,沈珏妈闻声出来,淡淡问道,“玩得高兴不?”

母亲面色不豫,要哄,沈珏连忙跑过去,“妈,今天下了班同事聚餐,没回来陪你,对不起。”沈珏妈似笑非笑,伸指在她额头上一戳,“你那点小心思,谁都看得出来。你放心,张家晨没来,光叫花店送了束花,说送公司太招摇,还是送到家吧,另外祝你节日快乐。”沈珏挽住母亲的臂,把脸偎在上面,“妈,我真的有事。”沈珏妈禁不得女儿撒娇,笑道,“快洗澡睡觉吧,这么大的人,一天到晚只知道发嗲。”沈珏嘿嘿一笑,沈珏妈语重心长,“不管怎么样,别人喜欢你不是坏事。我已经和他说清楚,谢谢他对你的好感,可惜你不能接受,以后大家还是朋友。”沈珏嗯了声,“他怎么说?”“人家也是大方孩子,说对不起这段时间打扰到你,以后不会了。”沈珏妈摇了摇头,“可惜。”

可惜吗?沈珏没觉得,直到洗完澡往脸上拍爽肤水时才突然想起,自己和顾海东,目前的关系不就是她单恋他吗?她顿时气馁起来,也许在别人眼中,自己同样可怜复可气,起码顾海东斥责过她死缠烂打。那对张家晨,自己是不是也过分了?从认识那天,一直没给他好脸色。大家都是人,她喜欢顾海东,顾海东没考虑她的心情,一句分手就狠狠抛下她。张家晨喜欢她,她仗着这点,对他连对普通朋友的礼貌都没有,动不动板起脸,冷冰冰地没句好话。

沈珏不是狠心人,反思之下背后沁出汗来,自己凭什么这样对别人呀?不能因为别人脾气好,就这样欺负人。看了看时间,离十一点还有八分钟,他应该还没睡吧。沈珏发了条简单的短信:谢谢你的花,也祝你节日快乐。

只是礼貌,她默念。

回复的短信也很简单:喜欢就好。晚安。

看来绝望了,沈珏心想,母亲的一席话,已经打消他的热情。也好,大家本来是世交,那么以后继续做普通朋友好了。但是,对顾海东的感情,让自己成了让人厌的家伙,坚持只是固执,也许,还是放弃算了。

沈珏翻来覆去睡不着,怎么放得下,她记得所有的甜言蜜语,一切的温存举动。

唉,不放也得放,不要等别人赶了。

第二天沈珏带着肿眼皮匆匆赶去上班,不过有人比她更晚,在副总监第一次召集全体销售经理的大会上,陈冶迟到了。

第十章

这种经济形势,阮明年在副总监的位子上不敢有怠,翻资料,拜访大客户,找下属谈话。一番辛苦,似乎摸着了点边,HM的产品在同行业算屈指一数的牌子,已经有固定的客户群,难在不降价的前提下挖别人碗里的饭。人事关系不复杂,可惜五十岁的总监脾气温和,纵得销售有点放肆。两位男大区经理还好,男人有男人的默契,乐和地吃了两次饭,席间推杯换盏聊得欢。但另两位,却让他无从入手。貌恭而实踞,阮明年想了想,最后决定用此五字形容黄微和陈冶。

因此,他第一次主持会议,给姗姗来迟的陈冶来了把火。

陈冶不是故意的,用抽离的眼光看自身,现在的她整个就一过山车,完全靠惯性支撑着在生活的轨道上前进,哪还来得及考虑其他。从小学到如今,她基本没做过出格的事,包括结婚。何志伟是学兄,读书时两人交往不多,等毕业了才慢慢地走得近。陈冶不占别人便宜,也不占别人便宜,总是上次何志伟买了单,她就主动把下次的单买了。处得久了,何志伟和她说不如选时间把证领掉,陈冶点点头说好。作为一个惯常以理性安排生活的人,陈冶在何志伟处遭到了生平最沉重的打击。她对阮明年的心不在焉,只是因为他和何做派有些相似,同样发型,同样厚且深的双眼皮,连用的古龙水都是同款。

不过,再无可奈何,陈冶尽量客气而周到地面对阮明年,她今天的迟到只是因为何志伟的父亲出事了。何家祸不单行,何爸爸陪了几天病人,上年纪的人经不起劳累,早上起床头晕,进洗手间时脚一滑,把额头撞在洗手盆上,缝了六七针。何志伟未开手机,何妈妈把电话打到她那,等何志伟赶到,陈冶再去上班。十点开会,她足足迟到二十分钟。

陈冶匆匆走进会议室,只想悄悄坐下,免得打断阮明年的话。后者却没放过她,他停了下来,看了看表,再看着她,就是不吭声。这样,全会议室的销售经理们,足有四十多双眼睛盯在她身上。陈冶心道不好,看来触了逆鳞。她连忙站起来,充满诚意地说,“非常抱歉,请原谅。”阮明年似笑非笑,慢吞吞地说,“陈小姐,相信你也听过那句名言,没有任何理由。希望在销售部再也不要出现没请假就迟到的情况,否则,哪怕是年资已久的老员工,我也会发出警告信,按旷工处理。”

听他说到“没请假”三字,陈冶的眼睛刷一下,瞄向坐在阮明年旁边的部门秘书朱文静。早在二个多小时前,她已经打电话让小姑娘替她填张假条。朱文静没抬头,陈冶迅速想到,是无心忘了帮她请假,还是故意不提这档事。不过既然已授人以柄,当着满满一堂人,就算申辩请过假,一,朱文静可能不承认;二,有和新上司闹不和的嫌疑;三,就算上司批评错了,此刻并不是解释的好场合。她忍气吞声地应了声,“是,我会改进。”一拳打在棉花上,阮明年也是做事的人,敲钟不在多,正了正神色,又回到会议主题上。

会开到近十二点,倒是很热闹,差不多是2009年誓师大会,各个销售表态度说决心,如狼似虎。陈冶听着,想起昨天收的邮件通知,取消四大区域经理的销售折扣权,统一收归到副总监手上,以后看人脸色的时候多着呢。转侧间看到黄微嘴上挂着个莫测高深的笑容,两人眼光交错,嗤嗤查查蹦出会心的火花。阮明年自然看到了,由不得诧异女人奇怪的友谊,既和谐又暗藏机锋。

散了会,有好事的销售和业务,在茶水间说刚才的事,阮明年和陈冶的交锋,“阮帅哥立发下马威,陈姐姐识时务赔礼快。”说得起劲,眼尖的看见两位当事人拿着杯子站在后面,顿时一群人作鸟兽散,打头的还在那奇怪为什么突然讨论声低了,回头一看,赶紧低头闪。

阮明年向陈冶笑笑,“我开会很严肃,说话重了点,不过我做事对事不对人。”他过来倒咖啡,陈冶跟了来,就是想抓住茶水间说话比较轻松的气氛和他聊几句,闻言答道,“是我不对。今早我有点私事,一急忘记向你直接请假,光和秘书说了,是我的疏忽。销售人员不坐班,本来纪律松散,我作为大区经理,再不起好头,上行下效,还不成盘沙。”阮明年“哦”了声,关切地问,“怎么样,事情解决没?”陈冶哪会和他谈家事,含糊应过。又聊点其他的,两人满面春风回各自办公室,座位上等看好戏的人说不得都有点失望。

陈冶刚坐下,朱文静的电话来了,“陈姐,早上太忙,我没顾上帮你和阮总说请假的事,也没想到他那么小题大做,非抓住你嚷嚷。”不管是真是假,陈冶淡然地说,“噢,这事啊,没事的。”她越是这样,朱文静越发讪讪,陈冶待自己不薄,没短过小礼物,结果自己明哲保身。况且不知道后来两人在茶水间聊了些什么,看样子还处得不错,得罪女人和小人都不好。她犹豫了下,决定把知道的内幕告诉陈冶作补偿。看看周围没人,朱文静压低声音凑着话筒说,“陈姐,上头准备重新划分销售区域。据老头说,可能会裁员5%。”陈冶心里格楞一声,老头指的销售总监,平常对朱文静很不错,又有工作之便,朱时常比别人先知道消息。朱文静嘴紧,会说出来的事一般已确实。陈冶被朱文静透出来的风震得七零八落,胡乱答应,“嗯嗯,谢谢啦,我会注意的。”

转眼到午饭,办公室里人走得三三两两,陈冶懒得吃饭。但黄微没走,并且像要过来聊几句的样子,陈冶不想给对方深谈的机会,连忙跟下班的大部队走。等出了大楼,别人约好午饭的结伴走了,也有叫陈冶一起的,被她笑笑推掉,最后只剩孤身一人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

你说这人生,就是拿人开玩笑的,专等安逸了、舒泰了,好吧,鼻子啊额头啊就撞上物件了。偏偏还不是独自摸着走这条路,旁边有别人看着呢,再鼻青眼肿,哪怕额头起高楼了,还得撑着笑着。想找个人结伴走,不定啥时候那人放了手,差的更会推一把,管你撞墙了跌跤了,那是你自己没站稳。

不能信自己,更不能信别人,这人生哪这人生。

三十二岁的陈冶,呆呆地坐在树下。内外交困,她该怎么样,又能怎么样,就算她怎么样了,又会怎么样?

难怪说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陈冶想了半天,没得出什么结论。正在她晕头转向时,有人试探着拍了拍她的肩。

第十一章

突如其来的一拍,让陈冶条件反射跳起来。

那是个中年妇女,短发,黄黑脸,蓝外衣上有些灰土,腋下挟着只黑色人造革包。她也被陈冶的反应吓住了,过会才吃吃地说,“小姐,看相吗?看你眉清目秀,定然父母宠爱,学业有成,事事顺心,”大概说惯这套话,几句后她立马流利多了,“再看天庭饱满,鼻厚有肉,自然夫妻恩爱,公婆喜欢,……”

陈冶哑然失笑,从包里摸出十块钱,“不用不用,走吧。”

看相的女人接过去,因为拿得轻松,高兴之下又多送几句善祝善祷,“小姐心肠好,将来会有好报,福寿无边哪。”

陈冶笑了笑,“谢谢。”

命,人奋斗一辈子抗拒自以为是的命中安排,到头发现原来这才是命。陈冶苦笑着看天空,阴天,一丝阳光都没有,冻得脸都麻了。她看过自家掌纹,生命线不算长,感情很专一,事业非常好。到如今,婚姻不必说,事业就是个不上不下树中段而已。不到生命最后一刻,谁敢说能看出命中注定的前方?

然而陈冶毕竟是陈冶,对生活再失望,对人生再感慨,她还是神色如常回公司,该说时说该笑时笑。不怕最差,只怕更差,一时情绪失控可以,事后弥补却要付出更多代价。活了32年,这点智慧她有。

下班时黄微扯了她就走,一起的还有几个平时走得近的同事,沈珏也在其中。见他们一脸神秘,陈冶喛喛地问,“谁生日,还是谁好事近,快说,别瞒我。我还有事,没好事我告假啦。”黄微笑嚷,“今天我生日,行不,赏脸不?”陈冶这才记起来,暗骂自己疏忽,往年早备好小礼物了,嘴里却解释着,“怎么我记得是三月,一会罚我敬你一杯。”黄微嗯嗯应着,“今天谁都不准开车,统统打的,不倒无归。”一群人中有个叫邓阳阳的酒量最浅,有人打趣道,“行啊,咱们把阳阳放倒。”邓阳阳抗议道,“为什么是我,明知道我一杯就倒,不行不行,不是对手不好玩。”黄微大笑,“今天谁都不准逃,酒量有高低,倒下有前后。”

沈珏走在前面,正想开口,眼角看见阮明年往他们走来。她不动声色放缓步子,悄悄提醒黄微。叫不叫上这位老大?几乎在同时,所有人迅速转动心思。不叫,谁都知道他正在努力和大伙打成一片,明明遇上还不叫,岂不是把他排挤在外,谁知道他会怎么想。叫上,青鱼塘里放进条黑鱼,会不会毁了今晚的兴致。所有人看着黄微,她是主人她决定。

眼看阮明年越走越近,黄微笑吟吟地开口招呼,“阮总,我生日,怎么样,一起?”

阮明年晚上有事,但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好啊。”

各怀心思,吃饭时主位当然是黄微,主宾自然非阮明年莫属。黄微手一指,点了92年的解百纳,叫服务员给每人满上。她举着杯子,向座上各人微一示意,“大家都是好兄弟,谢谢赏面,先干为净。”说完爽快地一口喝干。除邓阳阳外,其他人也是一饮而尽。第二杯是陈冶敬她,“祝青春不老、财源滚滚,我诚意你随意。”话虽这么说,两人几乎同时干了杯中酒。坐在两人当中看热闹的阮明年,觉得她俩的照杯一笑有不言中的默契。第三杯,沈珏同组整班同事,闹哄哄地团敬黄微。

满满三杯红酒下肚,大家这才坐下吃菜。黄微三杯下肚,脸上泛着红晕,拿了杯子敬阮明年,“阮总,我们在外做事,以诚待人。比如喝酒,我喝一杯,请客户自己看着走。现在我先走一个,您慢来。”火烧到头上,阮明年哪好意思示弱。谁知喝完这杯,又来一杯,陈冶不等服务员过来,自己动手替他倒酒,“阮总,借黄微的酒敬您。”她沉吟片刻,笑笑道,“祝大家今年都好吧。”两只杯子轻轻一碰,陈冶不管阮明年说的慢慢来,仰脖饮尽,把空空的酒杯在众人眼前一举。

今天出来的都是平常合作惯的伙伴,一看两区域经理的架势,知道阮明年不倒下别想走了。别说阮明年是副总监,就算总监也曾被他们敬倒过,都是帮好事分子,仗着年轻天不怕地不怕的,当下接二连三过去敬酒。到邓阳阳,小姑娘端着满满一杯,说了句阮总我敬您,闷声不响喝得涓滴不剩,瞬间脸红得和关公似的直到脖根,坐下伏在桌上睡着了。

阮明年没想到会变成这样,眼前菜叠菜,大家却把红酒当水喝。既来之则安之,他干脆来者不拒,逢杯必干。他摆出就范的态度,黄微和陈冶反而劝大家少喝点,“吃菜吃菜,现在前半场,喝酒还有下半场。”酒喝多了的人聊兴也足,于是谈的话题顿时多起来,什么世界经济形势、男女平等、小说电视。

阮明年空腹喝了酒,微微有些头晕,知道酒劲上来了,当着众人面不敢松懈,支撑着附和大家的话。这时正好手机响起来,里面吵得实在听不清,他站起来边走边说。黄微正和沈珏在说话,眼角里瞥见他脚步已经踉跄,真把新上司喝倒也不好,和坐上菜位的使个眼色,让他跟去。那边陈冶说不用,她正要去洗手间,顺便看阮明年有事不。

陈冶出了小厅,一眼看见阮明年一手扶墙在讲电话,眼睛却是闭着的,看来真喝多了。她走近几步,听见他的声音里满是不耐烦,“求求你放下吧,……”事涉别人隐私,她立马退开三尺。等洗手时,陈冶突然想到为啥她要避开阮明年了,何止外表上某些地方像何志伟,连声音都像。她也是喝了不少的人,嘴里十分通达地溜出句“妈的”。旁边走过的人,见个时髦女郎说粗话,忍不住回头打量。陈冶心情不好,看什么看,她翻了翻眼睛,免费赠送几颗卫生丸。

陈冶四下一看,没发现阮明年的踪迹,看来接完电话了。再看,原来这人在收银台那等结账。等打单的光景,他还是闭着眼靠在柜台上。

陈冶微微有点好笑,七个人喝了一打红酒,难怪有人不行了。有人钱多要请客,别人也管不着,她也不理阮明年,自顾自回包间。一进去,方才擦肩而过的男人,坐在阮明年的位子上,看见她进去,不知和黄微说了句什么,逗得后者哈哈大笑。

这谁呀?陈冶懊丧地想。

第十二章

这种聚会最能考验真实酒量,黄微、陈冶掌握分寸,此时不过四五分酒意。黄微边走边叫,“下一站,钱柜。”沈珏记得母亲叮咛,没多喝,算最清醒的,走在前面拦了两部的士。黄微的弟弟黄隽搀扶半梦半醒的邓阳阳,几乎是提着她在走。阮明年沉默寡言走在陈冶旁边,时不时需要她眼明手快拉他一把,免得撞到柱子、门框、人。

八人分了两车,黄家姐弟在前,沈珏、陈冶在第二辆。出租车从成都北路右转往钱柜复兴公园店走,司机罗罗索索追问具体门牌号。沈珏和陈冶想了会,一时之间又打不通门店电话,司机抱怨说,“怎么这么糊涂,要去哪都弄不清爽。”陈冶着恼,反正今天形象算一塌糊涂了,正要损两句厉害的,坐在副驾驶位的阮明年先暴,“我们要知道在哪还打的!做出租车司机的不熟悉地形,你怎么做的?”他吼得跟打雷似的,咄咄逼人的反问把司机和后排三人都震着了。沈珏用手肘捅捅陈冶。后者本来手支在窗边托着头,这会往下一掩,盖住嘴角一丝笑。大家平时绅士淑女地端着,难得酒后本色全出来了。

司机被骂过几句,开头还回嘴,后来被狂风骤雨打趴下了。车里静悄悄的,另一个同事觉得气氛沉郁,勉强找话说,“没想到黄姐的弟弟帅得不行,刚进来我们还以为哪个小明星走错门。”沈珏赞成,“身材也很好,胳膊是胳膊腿是腿。”陈冶冷笑道,“人家做什么的,体育老师,四肢能不发达吗?”那同事和沈珏对视一眼,不知道黄隽哪得罪了陈冶,一时间大家又不知道说啥好,幸亏没多久到了。

一进去,两桶生啤已放在显眼处,黄微正在上面唱歌,见他们进来,嚷嚷着叫弟弟代她向各位敬酒。黄隽自然依言而行,到陈冶,她二话不说,喝干就是。偏黄隽不走,反而问道,“你没事了吧?”陈冶淡淡地答,“我能有什么事。”说得嘴硬,黄隽好笑地看着她,这大姐,是第三次见她了。第一次她把车停在路边,伏在方向盘上痛哭,隔老远都能听见呜咽声,能有多委屈就有多委屈,见人装得没事似的。可等他走出十米,后面哭声又响了。第二次她的车差点和卡车撞上,吓得一公交车的人全目瞪口呆。离开时她把车开得歪歪扭扭,他身边所有人都在说,车主吓傻了吧。第三次是这次,她剪短头发,瘦了,他一时没认出,多看了眼,她张牙舞爪的样,跟猫没啥差别。最好笑就是她推门进来看见他的那刻,脸色非常奇怪。

陈冶头痛地想,天哪,我和你不熟,干吗站这不走了。算了,山不远我,我远山。正好沈珏挥舞着麦招人合唱,她赶紧凑过去。

理他呢,她想。

黄微言出必行,近午夜时分,果然全军倒下,邓阳阳靠在沙发上睡了醒,被敬两杯,又睡了。阮明年坐在角落,默默地自喝一口再一口,那样子有点讲不清的落寞。黄微和黄隽,陈冶和沈珏,干脆不下来了,点古巨基的劲歌金曲,两人一组大PK。一口气唱完,倒下三个,剩沈珏站在那约定天与地我愿意旋木笑忘书红豆一首接一首。唱着唱着,沈珏脸上发痒,手指一拭,全是泪。

原来没忘记,原来只要一点酒精就能把心底的东西全翻出来,原来她恨他,是,恨得牙发痒心发苦眼发红。明明说好一起走,什么交待都没有就扔下她一个人,她双手奉上的心被踩在脚下辗成碎片。人家不稀罕!她知道人有权变心,可还是痛,痛到想嚎叫想打滚。

沈珏泣不成声,“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可是我,有时候,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等到风景都看透,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她知道声音已经嘶哑,大概明天说话也会累,可是怎么会有和心情如此贴切的歌词,仿佛所有都被唱出来了。有人轻轻拍她的肩头以示安慰,沈珏抬头,是陈冶,顿时丢盔弃甲。同是天涯沦落人,还有谁比陈冶更能理解她泪满襟的心情。

醉有文疯武疯,沈珏哭完了唱累了喝多了,也倒下了。结账出门,陈冶去扶她,被一把拉住,脚下没站稳,两人摔在沙发上滚成一团,又是笑又是泪。黄微当即立断,让黄隽送沈珏回家,她自己送邓阳阳。至于阮明年,有人开车来接走了。是个年轻女人,冷着脸,没下车,没等他扣好安全带,车忽一声起动走了,离下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什么路数。

沈珏是被黄隽塞进车里的,酒醉人醒,她心里乱哄哄地辨不清东南西北,却还记得答应过母亲再也不喝醉,因此直着嗓子叫不回家。等酒劲过了再回,她想。黄隽嘴里应着手脚没松,等沈珏再睁开眼,车快到家了,她拉着陈冶的手坐在后排。原来刚才她怎么也不肯放开陈冶,硬把她也拽上了车,也好,可以帮她向妈妈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