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上一章:第 23 章
  •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下一章:第 25 章

胡同婉转狭长,时不时的碰到左邻右里,都会含笑着跟他们父女俩打招呼:“小许啊,你女儿不孝了哦,重不重啊?”或者说,“小许啊,又带你女儿逛街去啊?”“小许,吃好饭了啊?”父亲总是停下来,笑着和他们寒暄几句。

许连臻到现在还清晰地记得,胡同的转角处有一棵老槐树,她骑在父亲的肩膀上咯咯地笑。

每每一探手就可以摘下树梢那青绿葱翠的树叶。

许连臻深吸了一口气,逼走眼地的蒙蒙水汽,低低地叫了一声:“爸——刚刚我在走廊上碰到安护士长,她还说,你如果化疗的话,还是有希望的。”

许牟坤却已经看开了,转头凝望着窗外漆黑如墨的夜色,无力地扯了扯嘴角:“小臻,不要再劝爸爸了。

爸爸老了,不想再折腾了。

反正都是一个结果,你就让爸爸挑自己想要的那个吧。”

好半晌,许牟坤道:“或许这就是命。

不知道是不是爸爸老了,真开始相信命运一说了。”

许连臻知道父亲早已经决定了,劝了这么久,一点儿用也没有,虽然知道就算化疗,也不是百分之百能治好。

可那样,总还有个希望,总还有个盼头。

许连臻也不再多说,黯然了半晌,拿起柜上的一个苹果,坐在病床旁手法熟练地削着皮。

许牟坤收回视线,定定地望着女儿,半晌,幽幽地叹了口气。

连许连臻抬头道:“爸,怎么了?”

许牟坤又长叹了口气,探手揉揉她头顶乌黑的发:“你生下来的时候,皮肤皱皱的,又红又小。

爸爸捧着你,跟捧着一只小猫似的,现在都这么大了。

可惜你母亲走的早,没看到你现在漂亮的模样。

爸爸这辈子也没什么遗憾的,唯一放心不下的就只有你……”

许连臻忽然明白了过来,沉默了一会儿,她将削好的苹果切成极小的一块一块,用牙签取了一块,递到父亲嘴里。

她有些踌躇道:“爸爸,我有件事情一直想不好要不要对你说。”

许牟坤从女儿停顿的神色里发觉了一种欲说还休的娇羞,心头一喜:“傻孩子,对爸爸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呢?”

许连臻低着头,将语气放得极轻软羞涩:“爸爸,我有喜欢的人了,他也喜欢我……”话音未落,许连臻如愿地看到浑浊的眼睛里头似有光在一瞬间注入一般,不停闪动。

乍看之下,人都精神了几分。

“你不是问过我怎么知道你的病,怎么申请你出来的?

“其实这次你能出来住院,也是他托了很多关系,只是这一两个月他被派到国外出差去了,他们公司很看重他,一直大力栽培。

这几天他就快出差回来了。

爸爸你想见见他吗?”

许连臻在心底又涩又疼地暗暗叹了口气。

果然如此,天下父母心啊!父亲重病在身,唯一挂念的却还是自己的终身幸福。

但既然对父亲说出了口,好歹也得找一个男朋友充数啊。

许连臻对这个男朋友的人选思虑了良久。

找谁扮演呢?她生命里头曾经出现的人,不过是叶英章和蒋正楠两人而已。

许连臻每天在父亲许某坤期盼的眼光中煎烤,她足足考虑了三天,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好拨通了贺君的电话。

自她离开后,从来没有主动找过蒋正楠和他身边的人。

这样突兀地拨电话过去,自己心里也有种说不出的忐忑。

手机声音“嘟嘟”地响起,单调而规律。

或许是她自身焦虑的原因,只觉得这样子漫长的等待几乎是一种火烧似的煎熬。

耳边一直是“嘟嘟嘟嘟”之声,在许连臻几乎想按下挂断键的时候,有人接了起来,贺君的声音传了过来:“许小姐,你好!”

或许是贺君找了个偏僻之地接听的缘故,声音传来,隐隐空旷。

许连臻支吾了一下,才终于开了口:“贺先生……我有一件事情想请你帮个忙……”那边的声音顿了顿:“许小姐,请说。”

许连臻永远不知道,贺君的手机确实是贺君在接听,只是开了免提。

她的声音透过电波丝丝分明地传来,隔了手机,隔了那么远,蒋正楠仿佛还能听到她细腻的呼吸。

两个多月不见,如今乍听见她清润低揉的声音,蒋正楠只觉得心头仿佛被只看不见的手揪着,紧得发疼。

他面无表情地朝贺君示意了一下。

贺君忙不迭地道:“好的,许小姐,只要我能帮的上忙。请说。”

许连臻考虑了许久,最后才鼓起勇气将话完整地说了出来:“贺先生,不知道……不知道你可不可以假扮一下我的男朋友……”

因为是免提,自然边上的人也听得一清二楚。

贺君觉得蒋先生办公室里头的空气瞬间冰冻了起来,背后似有两把淬毒的刀,直直射过来。

贺君口干舌燥德摸了摸头发,听着电话那头不知情的许连臻娓娓道来:“贺先生不知道你可不可以帮我这个忙?”似乎担心他有所顾虑,许连臻在那头还连连保证:“贺先生,请你放心,就一次,一次而已…..以后绝对不会来麻烦你的。”

贺君看着某人递过来的字条,照念:“为什么找我呢?”许连臻怔了怔,好一会,声音缓缓低了下来:“我不认识其他人……”她仿佛感应了什么,忽道:“贺先生,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如果对你造成困扰的话,你就当我从来没有说过。”

贺君心里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似同情似怜惜……好在某人的指示递过来了,他忙不迭地道:“不会,怎么会是打扰呢。小事一桩,我一定帮忙。”

许连臻放下了心头重压,松了一口气:“贺先生,真是太谢谢你了。”

边上的蒋正楠,脸色阴霾,仔细一瞧,可见他握着文件的手指因为用力此刻正微微泛白,显然是在极力控制自己。

贺君等许连臻一挂电话,忙识相地躬身道:“蒋先生,如果没有其他吩咐的话,我先出去了。”

身为蒋正楠的特助,他自然知道一些蒋正楠和许连臻之间的事情。

他向来恪守特助本分,看到的当作没有看到,知道的当作不知道,从来不会刻意去关注打听。

毕竟女人对蒋正楠而言,那当真是多了去了。

开始只隐隐约约地察觉到,蒋正楠对她是有点不太一样的,一直到许连臻和蒋正璇被绑,那个时候他才第一次明白,许连臻是独一无二的不同。

可是再怎么不同,蒋先生后来还是让许小姐离开了。

犹记得最后一次与许小姐见面,蒋正楠就在车子里,隔了咖啡店干净通透的玻璃,将两人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

车子后来开到了海边,蒋正楠一个人在冰冷的沙滩上待了许久。

最后离开的时候,蒋正楠把许小姐的随身项链和手机都扔到了海里。

然后转身,平静地吩咐他:“开车,打个电话给白葶,说请她晚上一起去听音乐会。”

再后来,蒋正楠便如以往一般,不时地与其他女子约会。

一切如常,仿佛许连臻这个人从未出现过一般。

只是蒋正楠搬出了原来住的别墅,吩咐贺君找相关的设计师重新装修。

贺君曾将将设计师的图纸给他过目,可蒋正楠头也不抬地对他说:“就按这个图纸施工吧。”

语气平淡得仿佛与他无任何关联。

贺君不好多说,便按他的意思安排了。

贺君也曾以为许连臻这件事情很快就会过去,就如船过水无痕一样。

可是不久,监狱方面的姜狱长便打来电话过来给他,说许牟坤检查出来得了肺癌。

贺君挂了电话,第一时间便把这个消息禀报给了蒋正楠。

蒋正楠听后沉默了良久,贺君见状,便也退了出来。

后来,蒋正楠又把他叫到了办公室,当着他的面拨通了姜狱长的电话。

详细地询问了保外就医的情况。

然后便安排他出面向有关方面打了招呼,办妥了保外就医的事情。

甚至连医院方面,都是在蒋正楠眼皮下贺君亲自联系的。

可就算如此,蒋正楠从头到尾再也没有在贺君面前提过许连臻的名字。

方才他正巧在蒋正楠的办公室里,因电话随手拿在手里,许连臻一来电,贺君便不由地一愣。

蒋正楠自然看出了他的不对劲,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谁的电话,怎么不接?”贺君踌躇了数秒,才回道:“是许小姐的。”

蒋正楠面色一滞,数秒之后才示意他按下免提键。

蒋正楠一直缄默不语。

贺君才关上蒋正楠办公室的门,因听办公室里头“噼里啪啦”一阵折腾之声传来。

那日之后,她再也没有跟他联系过。

就好像两人从未认识过一样。

从未认识过!

蒋正楠双手撑着桌面,望着凌乱的一切,呼吸重而紊乱,脸上浮着受伤的表情。

原来他对她而言,那一年多的日子对她而言,从来都没有任何意义。

连这样子的事情,她找的人,也宁愿是贺君,而不是他!

蒋正楠就如此地维持着这个姿势,像一座雕像,站出了无法言说的心伤。

许连臻挂了电话,暗暗松了口气,幸亏贺君答应了。

否则…..否则她要找谁啊?脑中一下子闪现出蒋正楠的脸…..许连臻怔了半晌之后才发现,自己又有了片刻的空白,这段时间的自己,像一个得了老年痴呆症的病人,常常会说着说着就忘了要说什么,做着做着会无缘无故地发呆。

那天晚上,蒋正楠在某个路口停车等红绿灯的时候,抬头便瞧见了不远处的高耸伫立着中心医院。

车子居然开到了这里,蒋正楠面色发沉。

客红灯转绿后,他手里的方向盘一打,便驶进了医院。

蒋正楠一直在车里没动。

好半晌,看了看腕表,显示的时间是晚上八点多。

蒋正楠推开车门,一阵冷风涌了进来。

他似清醒了过来,站在原地。

在冷风里头不声不响地站了半天,他最后还是“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朝住院部走去。

蒋正楠站在病房门外,听到里头那个熟悉低柔的声音响起:“爸,要不要吃橙子,我给你切一个?”

那一瞬间,他的心,仿佛通电般微微颤栗。

是她的声音。

这些日子累计的怒火,竟然如同被冰水浇过一般,慢慢都熄灭了。

他一直认为这世界上,女人多了去了。

他过几天便会将她忘记得干干净净的。

是得,忘得干干净净的。

可是,直到此刻,才知道不是这样的。

很多时候,愈想忘,愈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