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帐中的太后又低咳一声:“陛下,官职的事还没定下呢。”

幼帝只好又坐回去,怏怏无力道:“宁都侯,眼下还有何官职空缺?”

应璟道:“回陛下,原本以荀校尉的出身和功绩,散骑常侍和羽林郎都适合,可如今情形特殊,这两个官职她都不能任,那就只能委屈她去做东观令了。”

东观令掌管宫中藏书,掌修国史,荀绍一听就心头冒火,太后更是急得一阵猛咳。

应璟一脸无辜:“怎么?荀校尉不愿意?这次的规则可是你自己定下的啊。”

荀绍咬了咬牙,算了,官位可以慢慢爬,先留下来才又机会把他斗趴下!

“臣领旨谢恩。”

幕帐里传出一声惊呼,太后不小心将手里的帕子给扯烂了。

比武结束,众人离去。

荀绍一直注意着周丰容,他正在跟周丰意说话,后者大概是觉得输了抬不起头,神情愁云惨淡。

“大将军远道而归,还不知道朝中出了桩大事吧?”

看得正入神,就见应璟风姿绰约地朝周家兄弟走过去了。

周丰容微微侧身:“愿闻其详。”

应璟朝荀绍这边瞥了一眼:“陛下与荀校尉已经订了亲了呢。”

周丰容果然面露诧异,又朝荀绍看一眼:“竟有此事?”

荀绍眼里都快喷出火来了,少说一句你会死啊!啊?啊?

白日里的热闹到晚上也没减退,茶馆酒肆里就白天的事大加传扬。百姓们哪里知道荀绍的憋屈,只知道她三场两胜,女中豪杰,倍加推崇。

她在酒家里灌了一壶酒,一会儿想着自己前途未卜,荀家难兴;一会儿忧愁周丰容怎么就忘了自己,忽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酒楼旁边就是赌坊,这声音是范一统的。她悄悄跃下去,贴在墙边,探头一看,他做了寻常百姓的打扮,进了赌场,不一会儿再出来,手里提着个沉甸甸的包裹。

待他人走了,赌场里的人还在议论:“这人真是走运,别人都买荀绍输,就他买了赢,这下赚大发了。”

难怪百姓们对她的输赢这么关注呢,原来是设了赌局!荀绍明白过来后顿时怒火熊熊,当即直奔宁都侯府。

应璟刚刚用完晚饭,不知哪儿来的兴致,叫侍女在花园亭中掌足灯火,铺纸研墨,信笔描画着扇面。

范一统拎着包裹前脚来复命,荀绍后脚就杀到了,一大群仆人拦也拦不住。

“姓应的,你居然利用我赚钱!无耻!”

应璟搁下笔,笑道:“哟,来得正好,为了庆贺你得胜,我将那坛涤秋醉拿来给你品尝可好?”

“呃…好、好啊…哎等等!我刚刚得知你利用我打擂的事去赌钱!朝廷命官可是禁止赌博的!我要去告发你!”

应璟伸手:“证据呢?”

荀绍扭头一看,范一统跑的比兔子还快。

“果然饭桶跟你一个德行!”

应璟叫左右重新摆案,端来美酒:“好歹我也押了你赢啊。”

荀绍看在涤秋醉的面子上坐了下来:“哼,你不是指望我输的吗?为何还要赌我赢?”

“你是那种轻易服输的人吗?”

荀绍抿抿唇。

他这一番两面三刀的,让她得了名声却全无好处,自己却是坐收渔翁之利,真是越想越不爽。

“无耻!”

应璟笑眯眯地道:“自你我再见以来,这个词你已经说了四次了,这样吧,集齐十次我将刚画好的折扇送你,上面有我亲笔书写的情诗哦。”

“你…”荀绍本要再骂一声“无耻”,硬是生生忍了回去,起身就走,想想又折回来,将那坛涤秋醉也抱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国舅,今天也要元(fang)气(qi)满(zhi)满(liao)哦!

啊,天气突然好冷,打字的时候突发奇想,如果键盘会发热多好,那就能烤手了…( ⊙o⊙ )

第六章

东观令不日走马上任,荀鸣特地发来贺文,表示十分羡慕堂妹得了这么个“有前途”的官职,一定要上香敬告先祖。

荀绍看完后将信函撕得粉碎,换上新官袍时,默默在心里将应璟诅咒了一百遍。

官袍还是男式的,只是改瘦了点,荀绍人高腿长,穿上身后不觉突兀,反而有了几分文人雅士的潇洒。

竹秀替她束发的时候打趣说:“这是哪位世家公子呀?出门怕要惹得人家小姑娘乱叫了呢。”

荀绍撇撇嘴:“我还是喜欢穿戎装。”

到了东观宫,掌事太监已经等候久矣,本来听了荀绍打擂的威名他还有些胆怯,但见真人姿容端雅,料想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这才放下心来上前相迎。

荀绍将前后几座殿宇都转悠了一遍,懒洋洋地问:“有什么事是本官能做的啊?”

太监殷切地为她设座:“暂时没有,要不大人您看会儿书?”

“光有书多没意思,有酒吗?”

太监对她刚形成的好印象轰然倒塌,“不、不行啊大人,当值饮酒可是触犯宫规的啊。”

荀绍耷拉下肩膀:“那好吧,我四下看看,你努力找点事情出来给本官做吧。”

太监抹把汗:“是,大人。”

东观宫本挨着东宫,但幼帝害怕荀绍,命人紧急将之前往外宫,所以如今荀绍这么一转悠就到了宫门口。

远处有一队羽林军巡逻而来,为首的将领忽然转了个弯朝荀绍走来:“荀大人。”

荀绍转头看过去,原来是周丰意。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官服上,好不哀怨。

周丰意注意到了她的视线,有些不好意思:“惭愧,在下技不如人,羽林郎本该由荀大人来做才是。”

荀绍笑笑:“哪里的话,这又不是周羽林的错。”

二人也算不打不相识,但此刻都在当值,不便多说。周丰意临走前忽然想到什么,笑道:“听闻荀大人生平爱酒,在下隔日要宴客,特地叫人捎了上好的西域佳酿过来,荀大人若不嫌弃,不妨一起来聚聚。”

荀绍一听就心动了,有酒又有周丰容,不去白不去啊!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周丰容这一回来可不止她一个人关注。傍晚出宫前太后忽然传召,荀绍匆匆赶去,就见她在殿中来回踱步揉帕子。

“不知太后急召臣前来所为何事?”

太后招招手叫她近前:“大将军回来了,这对你而言可是个好机会啊。”

荀绍心里一抖,她这点儿心思连太后都知道了?

谁知太后紧接着又道:“你一定不知道他很看不惯应璟吧?若是你能挑起他们之间互斗,那你就能从中渔利了。”

荀绍这才松了口气,原来说的是这个。

“嗯…”她故作深思地点点头:“太后言之有理,臣一定见机行事。”

“很好很好。”太后手里的新帕子总算保住了。

回去的路上荀绍将太后的话琢磨了一番,回想起来,周丰容那日在校场上见到应璟,态度的确冷淡。

她依稀知道些往事。

当年先帝初染恶疾,朝中提及册立太子,周家拥戴的是皇长子,应璟自然拥戴的是如今的幼帝。幼帝虽小,却是嫡子,长子虽庶,却年少有为。朝中争论不下,周家步步紧逼,应璟羽翼未丰,最有话语权的老丞相偏偏左右搪塞,死不站队。

没几年先帝病重,老对头魏国重兵压境。她父兄先后战死,她入都请求册封,不想数载光景,应璟已大权在握,与丞相分庭抗礼,后来压住了周家扶持幼帝登了基。

如今想来,这二人之间的梁子应该是那时候就结下了。

荀绍摸着下巴贼笑,应璟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她得和周丰容好好接触呀。

晚上吃罢饭,竹秀在她面前说都城八卦,荀绍忽然问道:“你说我去世家公子那里做客,该做什么打扮?”

竹秀摆摆手:“国舅那里你都去多少回了,随便啦。”

“谁说我要去他那儿了。”

竹秀满脸惊奇:“有世家公子邀请你做客?”她腾地一跃而起,“我去给你找衣服!”

“呃…”荀绍一句话哽在喉间,就见她又蹭蹭跑回来:“这次是个跟你年纪相仿的吧?”

“…”

周丰意果然世家做派,第二日又特地派人送来请帖,特地注明说没有其他女客,请她千万不要感到不自在。

荀绍哪里介意,她自己都没注意到这茬。

周家也是将门世家,祖上出身农家。后人念旧,发达后特地在洛都边郊建了一座别庄,里面养鸡种菜,怡然自乐,趣味盎然。

秋意正浓,满园秋菊飘香,一地落叶。周丰意命人摘了园里的柿子,抓鸡宰鹅,做下酒佳肴。

荀绍到时其他客人已经在列,她并未在朝中见过,似乎不是官员。

周丰意褒衣博带,笑着过来相迎,看着一脸书卷气:“荀大人来了,有失远迎。”

荀绍回礼道:“叨扰了。”

有个客人道:“既然今日请了女客,就不要露天设席了吧。”

荀绍爽快笑道:“无妨,我以前在西北就着沙子啃饼的滋味儿都尝过,这算什么。”

周丰意笑道:“兄台不要小瞧了荀大人,她就是大名鼎鼎的荀家女公子荀绍。”

其余几人闻言颇为惊奇,立即起身见礼。

荀绍抬手回了个拱手礼,忽然发现今日自己穿的是纤柔毕露的女装,做这种动作简直是不伦不类,干笑一声坐下。

天色将晚,凉风骤起,仆从端着菜肴放到了院中石桌上,一群人围坐一起,没一个人在意。

周丰意与那几人谈天说地,都是些野外闲话,山河大川,经史子集,无所不涉。

荀绍的心思在西域美酒上,饮了几口后心满意足,开始左顾右盼琢磨着周丰容怎么不在,但又不好意思插嘴问周丰意。

一直到擦黑之际,院外马蹄阵阵,周丰意转头看去,脸色微变,荀绍一扭头,却是春暖花开。

周丰容到了。

但他显然不是被请来的,因为他一进来就对周丰意冷冷道:“这祖业之地,你也随随便便让人进来?”

荀绍这才感到不对,转头一看,其余几位客人已经坐不住了。

周丰意也觉得拂了客人面子,连忙起身与他去远处说话。坐在荀绍对面的客人道:“素闻大将军眼高于顶、目中无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荀绍讪笑道:“他可能只是比较在乎这个别庄吧。”

另一人摇头接话:“非也,君子结交天下,金钱尚且不吝,何况是这院外方寸土地?荀姑娘没听说过外人对他的评价么?”

荀绍摇头。

“外人都说,大将军正眼瞧过的,恐怕只有战场上朝他挥戈相向的敌人了。”

“哈哈…”荀绍干笑:“那个…大将军年纪轻轻,建功立业,官居一品,眼高于顶也正常嘛。”

几人闻言摇头,但笑不语。

没多久周家兄弟回来了,荀绍起身向周丰容见礼,他轻轻瞥她一眼,下巴仍旧抬着,还真跟评价说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