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他有情?

他以为这一切不过源于她被压制后的意气用事罢了。

在场的人大多没听清楚二人说些什么,但前后动作却看得明明白白,大约猜出了是怎么回事,却又只能装作不知道。

毕竟事情若是传扬出去,在场的人哪个摆脱的了嫌疑?

被堵在最后面的马车里,应璟刚刚放下车帘。

范一统悄悄跑去前面围观了一下,此时嗖一下钻进车内,压低声音道:“真搞不懂这个荀大人什么意思,在牢里的时候不是说什么都不肯丢下大将军的吗?这会儿人没事了,她倒跟他一刀两断了。”

应璟道:“这才是荀绍,就算要断,也绝不弃对方于危难。”

范一统不免感慨:“那荀大人也算有情有义了,大将军委实绝情。”

应璟微微笑了,周丰容为人骄傲,而荀绍这一次随他出征,恰恰踩碎了他的骄傲。他本就无法容忍,回都后又遭遇赐婚,只会觉得荀绍对自己步步紧逼,又哪里会看到她的好?即使荀绍为他身陷囹圄,他也断不会领情。

可荀绍这么多年遭受多少白眼,自尊又岂会比他弱?二人会走到这步,全在他预料之中。

大雪连降数日,荀绍有心回避朝臣目光,干脆称病告了假,在府中窝了好几日。

竹秀已经得知她和周丰容决裂的事,没一句责备的话,反倒夸她做得好。当天特地设案朝西北方向祭拜,对荀绍父兄在天之灵道:“你们家荀绍真有本事啊,当着百官的脸打大将军的脸呢,啧啧啧,看以后还有谁敢娶她!”

荀绍捧着本书装认真,当做不知道她在挖苦自己,结果被她劈手夺下:“当我不识字呢?书都拿倒了!”

她将书一丢,又开始唉声叹气:“原本还以为国舅对你有意,可我这次去求他,他也没出力,想必真是我误会了。”

荀绍干咳一声:“他自然对我无意,不过倒是去牢里救过我。”

竹秀一愣:“真的?那你怎么没出来?”

“我觉得他就是幕后暗算周丰容的人,与他争辩了几句。”

竹秀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揍她一顿解气:“你让我说什么好?他暗算周丰容的事先不管,既然他去救你,你不领情至少也得道个谢,哪有将人气走的道理。” 

荀绍撇撇嘴:“反正我与他已经闹僵,今后大约也不会往来了。”

话虽如此,心中多少有些遗憾。和他毕竟已相识多年,尽管道不同不相为谋,也算交情不浅,这次他中途收手,未尝不是顾念旧情。

何况她早就说过出入官场是做好了准备的,如今被暗算,技不如人只能泄愤,反倒显得无能了。

竹秀气呼呼地出门:“好得很,你跟全天下的人都决裂算了!”

大雪足足五日才停,东观宫事务清闲,没人来催荀绍当值,她平常与朝中的人往来甚少,和应璟一断联系,便成了孤家寡人一般,闲得发慌。

周丰意倒是递过拜帖说要来看望,但荀绍明白他是为了她和周丰容的事,婉言谢绝了。

实在无聊,她提了兵器去练武,专门挑雪堆得厚的地方练,将地上踩出一个一个深坑来才罢休,还深觉有趣。

不知不觉玩出一身汗来,却听有人道:“我还以为年纪渐长就会稳重了呢,原来荀东观是越活越小了啊。”

荀绍身形一转,看见应璟倚栏而立,披一件厚厚的大氅,金冠高束,眉眼如画。

“你…你怎么来了?”她颇感意外。

应璟在廊下坐了,敲敲腿,悠悠道:“我听说你将陛下钦赐的诏书给一剑劈了,可有此事?”

荀绍一惊,完了,这下闯祸了。

作者有话要说:幼帝:诏书,你死的好惨啊!QAQ

应璟:呵呵,耍帅挨雷劈,这下后悔了吧?

荀绍:…_(:з」∠)_

二一章

通常情况下,荀绍不是个冲动的人,这次之所以会选在那么多人的场合了断关系,是因为周丰容曾明确表示出对赐婚传闻不堪其扰。

既然如此,那就当着大家的面断绝关系,省的不清不楚再生出其他揣测。

另外则是她阴暗心思作祟,想要踩一踩周丰容的气焰。

可惜她在西北待太久了,对皇家尊严的意识实在淡薄。偏偏此事已经传到幼帝耳中,她真是懊悔不已。

雪后初霁,暖阳照的人惬意无比,御书房外的地面却是冷得刺骨。荀绍乖乖跪在那儿请罪,应璟在旁提醒道:“陛下很快便出来,我看你挺能对付他的,这次兴许能逃过一劫。”

荀绍听得额角青筋突突的跳:“你不是说以后都不再管我的闲事了吗?”

应璟严肃道:“这是闲事吗?陛下钦赐诏书等同陛下圣驾亲临,你可知自己已犯了大不敬之罪?”

“那…我那免死令牌能再用一回吗?”

“呵呵,首先,那是我的免死令牌;其次,若是次次都能用,那持令者岂不是能为所欲为了?”

荀绍耷拉下肩膀。

没多久幼帝果然出来了,随侍的小太监给他系上狐裘,眼睛早就瞄见应璟,笑着提醒道:“宁都侯来看陛下了呢。”

幼帝迈着步子乐颠颠地走过来,毛茸茸的衣领衬得小脸像颗圆乎乎的粉团儿:“舅舅来了怎么不进去?”

“臣怕扰了陛下。”应璟笑答一句,落后一步跟上他步伐。

荀绍一看幼帝直接将自己无视了,连忙朝应璟使眼色,结果那货也装作看不见她。她悲从中来,只能硬着头皮冲上去:“陛下,陛下留步啊!”

幼帝转头一看,嗖地窜开几步,戒备地指着她:“你你你…不许再抱朕的腿了!”

“是是是!”荀绍伸出去的手立即改成握拳,躬身给他捶肩:“陛下为国操劳辛苦了,还请千万保重身体,诏书的事是臣无知莽撞,陛下切莫与臣一般见识。”

幼帝挥开她的手,板着小脸:“哼,你敢当着百官的面劈了朕的诏书,以后就敢劈了朕!朕岂能饶了你!”

“臣不敢!”荀绍连忙跪下:“陛下不计前嫌,还为臣赐婚,如此仁德明君,臣只会肝脑涂地,以报圣恩,哪敢造次啊!”

这话说得幼帝颇为受用,脸上不禁浮出几分笑意,想掩饰都掩饰不了,“算你有自知之明。”他抬着下巴斜睨她:“朕今日也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朕与你婚约已除,如今你跟大将军的事没成,休想回头再纠缠朕,否则数罪并罚!”

“是是是,臣虽然仰慕陛下,但自认万万配不上陛下,绝对不敢痴心妄想。”

“哼!”

幼帝拂袖就走,也没说到底会不会赦免自己,荀绍自然又想跟上去,却见应璟朝她摇了摇头,自己举步去追幼帝了。

待到了御花园内,他才低声问幼帝:“陛下这下可解气了?”

幼帝捧着肚子哈哈大笑,笑完长舒一口气:“太解气了!叫她以前总拿婚约来刺激朕,没想到也有今日吧!”

“那陛下就原谅了荀绍吧,她先前也立了功,将功抵罪就是。”

幼帝撇撇嘴:“既然舅舅开了口,那好吧。”

应璟行了大礼:“陛下仁心厚德,国之大幸。”

荀绍忐忑许久,方见应璟迟迟而归,赶紧快走几步上前:“如何?”

“陛下不生气了,只是你得将功折罪。”他从袖中取出一只锦囊递给她:“这是从鲜卑得来的密信,用暗语写成,我记得你以前对这有过研究,帮我看看能否解开其中内容。东观宫那边我会去说,你最近安心做这事就好。”

荀绍瞥那锦囊一眼,他能在鲜卑安插内应,能弄到这么重要的东西倒不足为奇,只是自己捏着不放,又和鲜卑有关,也不知道这次会不会又扯上周丰容或是哪位大臣。她一时犹豫,没有答复。

应璟看她神情明显是一副心存芥蒂的样子,将锦囊又递近一些:“此时你还是戴罪之身,乖乖听令便好。”

荀绍皱眉:“我只是不希望助纣为虐,牵扯进什么阴谋。”

应璟朗然笑了一声:“那好,我再去见陛下一次好了。”

荀绍连忙扯住他衣袖:“哎哎哎,我再考虑考虑啊。”

锦囊到底还是收下了,荀绍回府路上再三告诫自己:以后再也不能随便碰皇家东西! 

所谓的暗语,不少军队在作战通信时都使用过。鲜卑族用暗语也有些年头了,但起初并未引起重视,最早研究这个的其实是军师霍江城,比起他来,荀绍自觉所知不过九牛一毫。

竹秀因为她那决裂的事还在跟她闹别扭,好几日没理睬她。荀绍落得清静,将自己关在房中仔细研究那密信,结果发现鲜卑越学越坏了,用霍江城教的法子来解居然解不开。

忙活几天,她只破解了几句话,说的是这次鲜卑作战直往东北而逃的事,大约其中有隐情。这般看来,这信应该不是针对朝中大臣的阴谋,是实打实的军情。

事关重大,她没耽搁,立即收拾好锦囊赶去宁都侯府。

先前的大雪早已在这几天的日照下融化殆尽,宁都侯府的假山和水池边却还留着残雪。荀绍跟在管家身后,一路走一路啧啧感叹。

不愧是出身文人世家,瞧瞧这做派,不过她得承认这景致确实不错。

管家领着她进了书房,行礼道:“公子事先交代过,荀大人请在此稍候,公子入宫去了,少顷便回。”

荀绍有事在身,也不与他客气,问他要了壶茶,将锦囊取出,坐去书案后继续研究。

然而枯坐许久,仍旧只知那几句,再无进展。荀绍颇为懊恼,灌了几口凉茶,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转了几圈,发现应璟的书房很大,藏书也多。她随手翻看,居然找到几本孤本,还有不少记述外国异族的风俗志,她料想应该有与鲜卑有关的书籍,便埋头翻找起来。

没找到鲜卑的书,倒是在最底下找到一本西域山河志。她本来是要放下的,一看字迹有些熟悉,翻了翻,居然是应璟亲笔所录,便看了几句。

哪知一看就停不住了,这居然是他当初出使西域的日志随录。她倒是知道这一去足足三载,但因为二人多年未见,他也甚少提及,所以对这段往事知之甚少。

当时太后正当宠,应氏一族崭露头角,然而初回洛阳的应璟并未受到重用,只在五兵曹待诏。

一直到半年后,太后忽然召见他,要给他机会出仕,结果先帝委任状下来,是叫他出使西域,说服三十个小国归服我朝。 

荀绍看得咋舌,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三十个小国有的比邻,有的却是相隔千里,而且风俗迥异,凶悍善战的不在少数,哪是靠一张嘴就能轻易说服的?

太后这么做,是要让他成为苏武不成?

可实情是他三年后就回来了,必然是做成了此事。荀绍将书翻过来倒过去,想要看看他到底是怎样做到的,应璟却并未详细记载过程,许多事情都只是一笔带过,记载最详细的反而是各国山川地形和风俗习惯,甚至是传闻故事,这倒更像是本风情录。

她还想再细看,门外已响起脚步声,连忙将书塞回去。

应璟走进书房,身上朝服都没换,见她干站在书柜前,笑道:“怎么,你这是破解不出就面壁思过去了?”

荀绍走到桌边,手指点了点那信函:“我只解出几句,可也无关紧要,最关键的没解出来。”

应璟站到她身旁看了看:“如何参不透?”

荀绍道:“鲜卑分部众多,西北这支是段氏鲜卑,暗语习惯改造已有的鲜卑文,所以以往我们都用比对之法来破解。他们现任首领是老首领的二儿子,听说是个能干角色,继位后必然做了不少改动,可我用原来的法子也能破解出一些内容,只怕这信中用了不止一种暗语。”

应璟捏捏眉心:“朝中也无人通晓此道…这样吧,这几日我与你合力破解,若是还没法子,就派人去请霍军师来一趟吧。”

“也好。”荀绍想起东观宫中应当有不少鲜卑文典籍,支使范一统去取,总算体会到了做这官的好处。

时已将暮,应璟命人在书房里点足灯火,又另设一案,将密信誊抄一份,亲自比对。

不知不觉天已黑透,荀绍眼睛酸涩,起身告辞。

“军机要务,不可耽误。”应璟头也不抬地吩咐侍女:“去准备间厢房,荀东观要在这里住几日。”说完叫来范一统:“去荀府知会一声,就说荀东观在宁都侯府公干。”

荀绍想要婉拒,他手下翻了一页书,又道:“温一坛涤秋醉来。”

她挣扎了一下,舔舔唇,还是坐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居然凌晨了…你们都看不见我…看不见我…不见我…我…

虽然晚了,还是说声光棍节快乐!\(^o^)/~

PS:感谢宅女都都和张逗逗滴地雷~

二二章

军中长大的人生活太有规律,到时候就想睡。荀绍虽然秉持“大事当前且上级还未休息自己也该熬着”的操守,到了时辰也还是忍不住打瞌睡。

应璟翻看典籍,比对了许久似有了些眉目,抬头要与她商量,却见她早已歪着头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