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握了握荀绍冰冷的手,像是在表明支持她的心意。

她知道荀绍是怕离开了就成了永久的遗憾,只有离别过的人才能懂得个中滋味。

比较起西北的紧张,洛阳城中却是喜乐融融。之前公主大婚,朝廷下旨免税一年,百姓们欢欣的很,恰好又到了年关,四处一派喜庆模样。

幼帝刚刚从太傅那里学习完毕,天气太冷,懒得出去,窝在殿中围着炉火叫铃铛跟自己说西北的趣闻。

两个人聊得正开心,边疆消息快马送到。

“陛下!”老丞相被革职审讯,尚未有人接管其职位,中书监如今分担了一部分丞相府职责,此时快步走入殿中,跪下道:“陛下,大事不好,公主遇险了!”

幼帝抬起头来,被炉火熏得微红的小脸上满是震惊:“怎么回事?”

中书监道:“宁都侯亲笔书信,魏军截杀了曹国迎亲队伍,挟持了公主退到了魏国边境。”

幼帝不满道:“公主从西北而过,为何西北军没能保护好公主,反而让魏军挟持了公主!”

中书监抹了抹汗:“宁都侯认为这是魏国刻意挑起曹晋两国事端,大将军荀绍已经带人去营救公主了。另外,宁都侯还说,此事无论结果如何,两国之间都必会再起战事,请陛下定夺。”

幼帝头疼,他小小年纪,这个皇位却是坐的一点也不安稳,这几年是一年比一年不太平。

他思来想去,找了个最稳妥的说辞:“还是等宁都侯送来最新消息后再说吧。”

中书监又忍不住抹汗,宁都侯在信中说最迟这两日就会送来消息,怎么还没送到呢?不会又出什么事了吧…

拓跋敬骁勇善战,硬拼并不是明智之举。

曹敦和应璟都行事狡猾,彼此又是旧识,几个眼神交会往往就能明白对方意图。二人对他前后夹击,拖延时机,终于等来了援军。

曹敦那日受的伤还没好,本身也不善武斗,此时早已力竭。应璟自然好不到哪儿去,但公主已经身死,已是晋国愧对曹国,此时是断不能再让曹国有损伤了。

龙亭当头赶来,应璟便让他护送曹敦先行杀出去,自己和吴忠殿后。

龙亭见他身上斑斑血迹,也是伤势不轻,提议让他也先走,应璟摇头道:“我此时在这里是替你们将军和晋国留下的,不要拖延,越拖延越误事。”

龙亭心中大为折服,难怪人人称赞其行事风骨,原来并非没有道理的。

大雪已停,天就快黑了,雪地里太冷,荀绍脚踝上还有伤,又被扶上了马。

再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连竹秀都差点开口劝她走了。

隐隐间似有马蹄声传来,众人都精神一振,当先已有人冲了出来,荀绍努力看过去,只看得见一片影影绰绰的身影,似乎没一个是他。

“少主,龙亭护送曹大人出来了。”

她点点头,手指攥紧。

不知过了多久,山谷中忽然亮起了火光。荀绍问霍江城这是怎么回事,他解释道:“应该是之前军中带来的干草都点燃了,恰好此时雪停了,又刮着顺风,应当是抵挡追击用的。”

又有几匹快马冲了出来,身后是大队的步兵。

荀绍抬头仔细盯着山谷,眯着眼睛借着火光一个个辨认,领头的看身形应该是吴忠,后面的虽然看不清模样,但显然不是应璟。

这已经是最后一批人了,还是没有见到他,她觉得远处的火光像是烧在了心里一样。

周丰容已经打算去探探情形,打马过来准备劝她回去,陡然看见她眼神似乎有了光彩。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山谷中又冲出几人来,为首之人跨马飞驰,逆着火光只能看出一道剪影。

荀绍忽然从马上跳了下去,不顾脚上的伤,一瘸一拐朝山谷方向跑了过去。众人都注意着山谷,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马上的人及时停下,翻身下马,快步走到她跟前,伸手搂住了她。

山风呼啸,四下静默,所有人垂眼回避。

荀绍推了应璟一下,想要看看他的伤势,应璟却将手臂收的更紧,阻止了她的动作。

荀绍以为他是故意温存,并未在意,只有跟在后面的竹秀见到他趁机悄悄抹去了唇角的血渍,这才松开荀绍,笑着与她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去了个很远的地方,去了之后才发现那里网线坏了,我临走手机没充电,充电器也没带,于是苦逼的连个微博也发不了…

叹气,到了年底事儿就是多,大家久等了,扫瑞_(:з」∠)_

第六六章

此次晋国损失惨重,不仅公主没能救回来,两大朝中要员也都受了重伤。

荀绍受伤最重,一睡就是好几天。

应璟也好不到哪儿去。

整个定远将军府愁云惨淡,西北各城官员进进出出,络绎不绝。有的是担心伺候不殷勤,上等的药材成堆地往将军府里搬,有的则是忧愁此事要如何向朝廷上报,等着宁都侯给拿主意。

应璟休养了几日,略有好转,已经能下床了。但他并没有急着忙别的事,只专心守在荀绍身边。

她的伤已经拖得太久,如今医治起来也不容易,中间颇多周折,好在现在算是熬过来了,只是元气大伤,要调养还需花费些时日。

过了一两日,气血顺了,荀绍也恢复了不少,那日一觉醒来见应璟坐在一旁的案边书写着什么,时而皱眉,时而提笔,似百般斟酌,不禁好奇。

“你在写什么?”

应璟转头见她已经醒来,搁下笔走了过来:“写折子呈给陛下,公主的事我还没上报,拖久了也不是好事,曹国那边也要给个交代。”

荀绍见他脸色还很苍白,便知他的伤也在等着调养,何况这段时间经常有洛阳快马送来的折子,她也知道一些,便道:“你还是回洛阳去吧,西北艰苦,不是调养之地。”

应璟在床边坐下,笑道:“我这一走,下次要再找理由过来可就麻烦了,我可是跟陛下说要来成亲的。”

荀绍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有说话。

应璟见她这神情,不禁有些无奈,坐着没动,许久才似感慨般说了句:“若你我有一人不那么固执就好了。”

明明生死关头都能一起经历,与生死相比,这些立场和见解上的隔阂又算得了什么?

曹敦无疑是众人之中最郁闷的。

担着重任来中原,前前后后耗费半载,多少人力物力财力,好不容易为王子殿下赢得美人归了,料想该是大功一件,哪知半路竟出了这样的事。

若是和以前一样在荀绍家里,他早就冲去荀绍身旁了,哪里闲得住?如今他却再也无心顾及这些,只想着要赶紧解决此事才好。

应璟连着好几日都寸步不离荀绍身旁,直到今日才终于现身见西北地方官员,他抢先在回廊上拦下他,一把将他扯到角落:“姓应的,现在要如何是好?我带着人马赶来时可是保证过一定要将公主带回去的。”

应璟干脆在廊下一坐,捶了捶伤腿道:“你以为我不烦恼?公主殉国,你我都难以交差,只怕我国陛下还会责怪荀绍。”

曹敦皱了皱眉:“女将军最好不要卷进来,两国之事,她卷进来落不得好。”

“你这话说得倒是很贴心。”应璟笑着起身,拍拍他的肩:“我有个主意,只是不知当说不当说。”

曹敦连忙道:“有什么当说不当说的,赶快说!”

“我的想法是,由我国派遣使臣出面,解释清楚此事,全部责任都在魏国身上。晋曹二国何不合作,东西夹击,让魏国首尾顾及不暇,大挫他威风?”

曹敦哼了一声:“想法是很好,我也很乐意重挫魏国,但此事难道晋国一点责任也没有?要我曹国出兵,之后我国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应璟道:“晋国会在皇族宗室中另择人选册封公主嫁与贵国王子,这是其一;晋国对曹国往来货物免税三年,这是其二;晋国和曹国永结一线,共抵魏国,这是其三。如何?”

曹敦摸着下巴,似有些不信:“你刚才说曹国货物到晋国来…真的免税三年?”

“千真万确。”

“你能做主?”

应璟笑着看他:“我既然放了话,自然能做主。”

曹敦当即拍了一下手:“一言为定!”说完就越过他急匆匆地朝后院去了。

应璟问他:“你这是要去哪儿?”

曹敦回头贼笑了一下:“既然解决了难事,我自然是去看女将军了。你还是赶紧去办正事吧,女将军有我照顾,你尽管放心。”

“…”

应璟的折子不日递送到了洛阳,整个朝堂乃至整个都城都掀起了轩然大波。

公主被杀,主将被伤,如此奇耻大恨,是可忍孰不可忍!

早有消息随着往来商旅传遍开来,如今折子不过是坐实了而已。晋国上下群情激奋,以往民间还与魏国做着生意,现在连普通的魏国百姓也遭了连累,再入不得晋土,就算官府让路,百姓私底下也排斥的很。

魏国国内也是一片惊涛骇浪。

对一个以战养战的国家来说,战争和事端才是生存的根本。魏国想要晋国富饶的土地,就要推倒横档在西北的荀家军,这次故意惹事也是想给荀绍和整个西北军制造麻烦。

没有哪个皇帝会坐视皇家尊严不理,再受宠的臣子,无法保住皇家脸面也是要遭罚的。

他们所料不差。

幼帝将永安公主视作最亲的亲人之一,现在就这样被杀了,他拿到折子的时候眼眶通红,雷霆震怒,吓得连整日跟在身边的铃铛都长跪不起。

荀绍自然要受罚,幼帝震怒之下本要革了她的大将军职位,话都起了头,却发现按照往常规矩,他无法独自处置一品大员,还得与几位重臣商议之后才可以下决定。

这方面他的权力还不及他舅舅。

不过就这一个打岔,也叫他有耐心看完了折子里的全部内容。

作为一个文人,最擅长的便是笔上生花。应璟做人有叫人相信他是好人的本事,写出来的东西也自有叫人相信的能力,不浮夸造作,也不扭捏虚构。荀绍的确是没救出公主,但他将她如何救人,盘龙谷如何险恶,如今她的伤势又是如何沉重等等一并说得清清楚楚。

幼帝年纪虽小,但多年接受帝王教导,虽还幼稚,还不至于逮着件事便使小孩子脾气,便问起铃铛盘龙谷是不是真的如此险恶。

铃铛不知他用意,但他以前的确听父亲提及过这地方,便将那地方如何如何恐怖形容了一遍。幼帝的气消了大半,这才缓和了神情,一边派李园去告知太后公主遇害一事,一面叫人去请几位大臣商议。

拓跋敬派出了一波又一波的人,却没有等到预期中的消息。

可直到这时他才发现,魏国似乎把权臣这个存在给忽视了。

应璟就是那个权臣。

两国交战日久,彼此都已经十分了解,尤其是荀绍,几乎已被魏军钻研了个透。且不说之前瘟疫一事造成的损失还没恢复,要征的新兵还未入伍,这次西北军也受了不小的损失,更何况连荀绍也受了重伤。

以拓跋敬对她的了解,认为接下来西北军肯定需要休养调整一段时日,却没想到紧接着就收到了晋国发布檄文,对魏宣战的消息。

做出这个决定的自然还是应璟。紧接着上封奏折,他又上书幼帝,怒斥魏国无耻行径,认为如今晋国占据道义上风,应主动开战,灭了魏国贼心。

他知道幼帝心中始终存着不快,这笔账落在荀绍头上还是跑不掉,便又提议以荀绍为主帅,戴罪立功,并且要亲自留在西北督军。

魏国向来觉得晋国害怕作战,因为战争的损失实在太大了。所以此番晋国主动宣战,让魏国始料未及。

尤其是拓跋敬,他原本准备了一堆计划要对付荀绍,不想如今杀出来的却是晋国的宁都侯,心中无比恼恨。

曹敦已经带上晋国使臣返回曹国做准备,西北之地剑拔弩张,连躺在病榻上的荀绍都感受到了。

竹秀早上伺候她喝药,她忽然问起了应璟的伤势。

竹秀夸张地抹了抹眼睛:“你可算长良心了,不叫他回洛阳去了,还知道关心他的伤势了?”

荀绍沉默了一下道:“如今战事一触即发,他新伤旧伤一堆暂且不提,本身已成拓跋敬眼中钉肉中刺,留在这里本来就不是上策。”

竹秀听出她言辞间关切,语气也认真起来:“可他是要与你并肩作战啊,你们俩是要做夫妻的人了,哪个男人会把妻子丢在阵前,自己躲起来的?”

荀绍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们不能每次都只在紧要关头才抛开那些现实隔阂,战事当前可以并肩作战,战事之后呢?

应璟说的没错,若他们当中有一个人不那么固执就好了。

战事紧锣密鼓的准备着,荀绍能做的也就只是努力养伤了。好在她根基好,曹敦惦记着她,又从曹国捎来了不少名贵药材,时日虽短,康复起来却也快。

白天睡得太多,晚上精神便足了。

夜深人静,她起身披上大氅,推门出去,夜黑风大。走到应璟的住处,果然还亮着灯。

本想进去,却又不知见了面该说些什么,她忽然觉得他们之间至今还未能了断,实在该归功于应璟,每次都是他死死的缠上来。她自己倒有些洒脱的过分了,说断就断,毫不留情面,也多亏了他脸皮够厚。

她在这厢抱臂发呆,却没想到身后也站着别人。

周丰容从廊下经过,老远便看到这幕,不禁驻了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