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将军,小心!”周丰容与荀绍隔着距离,远远见到拓跋敬来势汹汹便出言提醒。

荀绍微微点头,枪尖微抬,屏息凝神。

风卷过战场,盘旋在西北上空,身后就是荀家生息不止的土地,之前有无数亲人在这里抛洒过热血,一个个倒下去,都没有让敌军踏入国门,她荀绍自然也能守的严严实实!

应璟站在廊下,侧耳听着城外厮杀之声,从狂风暴雨一般,最终渐渐平息。

范一统自前院快步走来,面带喜色,老远就喊出声来:“公子,消息送来了!”

应璟立即转头:“如何?”

他方才便听闻荀绍已经竖起白幡,大有一决生死的意味,已经担心到现在。

范一统说话时声音都带着喜气:“胜了!荀将军斩杀了拓跋敬,西北军直杀入了魏国国境,魏军已经投降。”

应璟脸上顿时露出笑意:“如此再好不过,准备一下,马上修书回洛阳,我要为阿绍请功,这下她该能彻底将功折罪了。”

范一统并没有动弹,迟疑了一下才道:“公子…属下认为,您还是亲自回洛阳去跟陛下说比较好。”

应璟稍稍一顿:“说的也是,是该回去了。”

西北此番大捷,比起以往意义非凡。

魏军以往在西北气焰嚣张,多次劫掠边境,扰乱晋国边境民生,往来商旅更是苦不堪言。在荀绍的父亲接手以前,西北军还时常被魏军压制,自他接手,又是魏军大规模的入侵,战乱持续了好几年才平息。

曾经的每一次两国交战,都是损失惨重。荀家从门庭繁盛的大世家到如今一人一骑一枪孤守黄沙,其中艰辛已非言语可表。

荀绍如今镇守西北的经验,是荀家人一代一代用血肉之躯换回来的。以往每场胜仗,都是在保全,如今她却直接杀入了魏国本土,后方还与曹国结成了联盟,大快人心之外,更是叫天下侧目。

魏军自然不会轻易死心,但自此之后,要再动作,却少不得要瞻前顾后了。

当夜定远将军府内,由应璟主持,摆上了庆功宴。

可惜如今还在国丧期间,无法饮酒,荀绍也有伤在身,今晚只能端着清茶当做美酒品味。好在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都很欢快,将她的注意力也转移了去,也就没那么遗憾了。

在场的西北官员都是人精,知道周丰容如何下的台,自然也不敢在宁都侯面前夸他,于是大伙儿要么夸别的将领,要么就都盯紧了荀绍一人夸,将她说的天上有地下无的。

有些则是荀绍和应璟的旧识,因为之前被荀绍凶过,见二人又还是未婚夫妻的身份,自然也不敢多言。

抛开这些小心思来看,这场宴席实在是其乐融融,期间周丰容甚至还以茶代酒敬了应璟,叫荀绍都很意外。

半夜时分,众人终于纷纷散去,竹秀扶荀绍回去换药,忍不住低声埋怨道:“我看你半天了,怎么就没理睬过国舅呢?”

荀绍很无辜:“什么叫不理睬他?”

“哼,你别装傻,我知道你还在为我的事情生他的气。你们彼此有情有意,若是因为我而生了嫌隙,我可就惭愧了。”

荀绍这才明白她的意思,忙道:“你别多想,不是你的责任,我与他之间的事我们都明白,无非一念之差罢了。”

竹秀还要再劝她,却见应璟从廊下走了过来,灵机一动,嚷嚷了句:“我伤口有些疼,你自己找别人给你换药去吧。”

荀绍眼力比她还好,自然早就看见应璟了,对她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行径简直是无语。

应璟见缝插针,撇开范一统自己走了过来,抬手托住荀绍胳膊:“走吧,我扶你回去换药。”

他和竹秀这般一唱一和,荀绍难免羞赧,挣开胳膊道:“我自己可以走。”

“你脚上的伤不是还没痊愈?不要逞强。”应璟扶住她,贴在她耳边低低的补了句:“要么扶,要么抱,你自己选。”

荀绍瞪他一眼,干脆埋头走路。

应璟在她身边闷笑,笑着笑着竟生出几分感慨来:“阿绍,我们好像很久没有这样说过话了。”

荀绍冷哼一声,算是应答。

应璟低头看着月光下互相依偎的一双人影,心潮起伏,忽然道:“你我的婚事已经拖得够久了,如今战事平定,你立下大功,我会继续进言,料想陛下不会再追究西北军责任。既然一切都平定下来,那么待国丧期过了,你我便成婚吧。”

荀绍知道他迟早会这么说,之前在病榻上时,她便好几次都觉得他已经将这话含在了嘴边。

“我知道你还有顾虑。”应璟见她不做声,停下脚步,轻轻叹了口气:“之前我毫无作为,竹秀险些丧命,你如今会迟疑也是人之常情。我也不想说什么空话,唯有保证今后绝不再发生此类事情,你与你的家人便是我的家人,我今后自当竭尽全力护你周全,护他们无恙。”

荀绍仍旧不做声,人默默走到了门口,身影一半隐在黑暗里,一半浸在月光下,看不见神情,也捉摸不透心中所想。

应璟见她始终不给答复,心中难免失落,倒还记挂着她的伤,无奈道:“我先去叫婢女来给你换药吧。”

脚步刚刚迈出去,却听身后的荀绍忽然道:“你以为我只是担心我和我亲人的安危?”

应璟转过身,看着她抬头看着自己,神情在月光下尤为肃穆。

他心思微动,明明看着她横眉冷目地说着冷冰冰的话,心中却痒痒麻麻似被羽毛撩拨过了一般,什么也没说,只走过去轻轻拥住了她。

荀绍并未给什么回应,但应璟似能感觉出她的心意,许久无言,彼此只觉安宁。直到范一统远远地唤了一句:“公子。”

他回过神,松开荀绍:“我要动身回洛阳去了。”

荀绍的语气说不出是嘲讽还是遗憾:“就这么迫不及待?”

应璟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转身走上回廊,背影很快融进夜色。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新年快乐!2013年的不顺和烦恼都在今天统统丢掉吧!新的一年万事大吉哟~>w<

第六九章

深宫十年如一日,即使是年节之时也与往常没什么不同。

幼帝自一早起身便面色怏怏,没什么精神,即使西北大捷的消息刚刚传来,也不能使他提起半点兴致。

姑姑就这么没了,母后不再过问任何朝事,他除了铃铛之外,身边竟连个说心里话的人也没有,也难怪会这样。

大雪轻落,宫门外,范一统翻身下马,撑着伞立在马车边上,“公子,到了。”

应璟自车内探出身来,比起之前人又清减了一些,面色苍白,反倒衬得唇色丹朱,姿容里添了几分病态的惊艳,宽袍大袖的朝服在身上疏疏落落,愈显飘逸,一路走进宫门,似能瞧出几分仙风道骨来。

左右宫人见者无不垂首行礼,恭敬非常。他一路走到皇帝寝宫外,脚步停了一下,转头对范一统道:“守好了。”

范一统点点头,朝远处的禁卫军走去。

“陛下,宁都侯求见。”李园跪在幼帝面前禀报。

幼帝神情里有了些光彩,挥开左右为他穿戴的宫女,快步走去外殿:“舅舅人呢?”

应璟自门外走入,笑着向他见礼:“臣参见陛下。”

“快快免礼。”幼帝亲自上前扶他,见他略有疲态,老成地皱起眉头:“听闻舅舅之前救姑姑受了伤,看来消息不假。你之前平叛时受的重伤还没好,如今又添了新伤,可得好好养养。”

不等应璟开口道谢,他又吩咐李园取上好珍稀药材,下令稍后便送去宁都侯府。

应璟稍有动容,他与幼帝多年情分并不是假的,幼帝对他也是向来亲情多过君臣,只这一件小事也能看出来。

幼帝毕竟接受的是帝王教导,人也聪明,如今他要走这一步,即使有再冠冕堂皇的理由,幼帝也能察觉出他的用意来。

他的手指拢在袖中,轻轻摩挲着卷轴,这其中的诏令只要压上玉玺,他就能名正言顺地接掌天下至高无上的权力。即使他的名号仍旧只是一介侯爵也无妨,皇帝授命,没人能有非议。

“多谢陛下厚爱。”应璟行礼道谢,笑了笑道:“其实臣今日来是有事要奏。”

“嗯?何事?”幼帝走到软榻边坐下,示意他也就坐,“舅舅直说无妨。”

宫女进来添了炭火,又全都识趣地退出去了。

应璟没有就坐,就站在炭火旁,伸手接了接暖气,转眼看向幼帝,他穿着狐裘,粉嫩的小脸,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认认真真地看着他,正在等他开口。

他正要开口,忽听外面李园的声音道:“陛下和宁都侯在议事呢,还是稍后…”

与之对话的是铃铛,应璟听见他的声音,忽然想到了荀绍,原本到嘴边的话又顿了顿。

“对了,关于老丞相一事…”他没开口,幼帝倒想起了别的事,先发了话,皱眉深思的表情当真像是个勤勉国事的成熟皇帝,“廷尉那边审讯之后说是罪名定了,可要如何处置还真是个难题,毕竟他是三朝老臣,又一把年纪了,朕实在于心不忍。”

应璟微微一笑:“陛下仁爱,这种小事犯不着惊扰陛下,臣会处理妥当。”

“也好,还是舅舅你处理吧。”幼帝说到这里,才又回味过来:“对了,舅舅刚才不是有话要说?”

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李园在门外低低地轻咳了一声,应璟知道宫中已经一切准备妥当,这是连最后一步和幼帝撕破脸的准备都做好了。

幼帝见他久不作声,忽而想到什么,笑了起来:“朕知晓了,一定还是婚事吧?”说着他又叹了口气,“唉,谁也没想到姑姑会出这事…”

应璟也跟着笑了一下,脑中又想起荀绍,笑容不禁多了一分无奈。

“其实臣今日来此,是有份诏令要请陛下用玺。”

“啊,原来如此,朕就知道舅舅来此大约又是有诏令要发布了。”幼帝自榻上起身,走了过来:“这次是什么诏令?”

应璟的手指已经捏住诏令,一切准备就绪,手底下的人正在翘首以盼,只要现在拿出来,便能做到,他却还在犹豫。

这一步一旦走出,从此权势滔天,风光无限,但也有可能失去的比得到的多得多,结果未知,谁也说不清楚。

殿外时不时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幼帝皱了皱眉,走到门口问:“今日是怎么回事,怎么禁军巡逻都巡到朕的大门边来了。”

李园忙堆起笑脸道:“陛下息怒,只是惯常的巡视罢了,陛下若觉得烦扰,奴婢这就去打发了他们。”

幼帝鼻孔出气哼了一声,转身又回到了殿内,却见应璟已拿出了诏令,站在炭炉边,面色隐在袅袅烟火后方,看来有些朦胧虚无。

西北大地再一次重复巩固边境的大事。

曹国派将领来了西北一趟,其实什么事也没有,只是做做样子,表明双方结盟之意,好让魏国看清楚一些。

荀绍忙碌了许久,这几日总算有些闲暇,这才发现天气已经渐渐转暖,接连几日晴空艳阳,刮过来的风里也不再刀割般的森冷,有了温和的意味。

竹秀的伤养了好几个月,总算大好了。荀绍也有所好转,所有人心情都不错,当然前提是不提到应璟。

竹秀最喜欢说到他,时不时问一句荀绍:“你怎么不回都城去?”

周丰容都被一纸诏书调回去了,看来是要重新任命官职了。荀绍却还在西北待着,竹秀觉得很闹心。

荀绍从未正面回答过她,她一直留心着洛阳的局势。

老丞相有什么结局她不清楚,只知道丞相换了人做,那个人不是应璟,也不是任何一个大世家里的人。据说此人学富五车,出身一般,具体如何就不知道了,但荀绍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在应璟掌控之中,否则岂能这么容易就上位?

朝中高官多有调动,诏令一道接一道的发,大多都是幼帝并宁都侯一起的名义。

荀绍有时候会有些担心,会不会第二日一早起来就收到新的诏令,里面的内容她不敢想象。

这担心从应璟离开西北回洛阳便开始,到如今西北已是春暖花开仍未休止,至今她还是会忍不住不断派人去洛阳打听消息。

都城里风起云涌,时局变幻,她未能亲身感知,只知道每次新的诏令出来她都会心惊肉跳一下,直到最近才渐渐平静下来。

竹秀倒是很高兴听到各种诏令,她在等着洛阳一道诏令发到西北,早日将荀绍召回去。

可这好事也没发生,最近倒是有一道跟西北有关的诏令,但说的是西北凉州太守调任之事,跟荀绍没有半分关系。

竹秀跟霍江城商量:“你说我能不能想个法子将她先弄回洛阳去?等她发现了,八成也被国舅留下了。”

霍江城摇头:“少主的脾气你我都知道,可别好心错办了坏事。”

竹秀不甘心:“那怎么办?我看他们之间也没什么大事的样子,怎么到今日还拖着不办婚事呢。”

霍江城微微叹息:“少主为人耿直,如果有事放在心里不说,那本身就不是小事了。”

三月春娇,连苍凉的西北大漠也开始展露勃勃生机,四处一片青绿,往来之人翻了一番。

西北军新征了一批士兵,荀绍前去巡视了一下,手下诸位副将操练的很是勤劳,这才放了心。

伤势总算快要痊愈,许久没能四处走动,她今日忽而来了兴致,跨马负弓,出了军营便要去四处打猎。

将军府的下人骑快马赶过来找她,说是凉州新任太守来任职了,已到了将军府,要拜谒她。

荀绍兴致正浓,摆摆手道:“就说我今日无暇,请他改日再来。”

下人却不肯走,好说歹说,非要劝她回去见上一见。

荀绍被烦的没有办法,将弓箭一收,提了缰绳道:“也罢,那就回去吧。”

回到府上,发现气氛稍有不对,下人们都分外严肃。虽说她荀家是将门,但对待下人向来宽松,还从未见过这幅阵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