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牧平电话还没挂,已经拔足狂奔了起来。

那家旗袍店距离这里不远,从路况来看,开车过去真没有跑过去快。

“我是想一上车就给你打电话的呀,我电话找不到了。我就想给陆奶奶做一身旗袍的。”

沈小运认认真真地解释。

“我没生气,你人没事就好,现在就在那等我,陈老先生和陆阿姨也在么?”

“陆奶奶在的呀,陈爷爷也…”

沈小运回头,看见陈爷爷坐着的地方空空如也,旗袍店的门开着,外门也开着。

“我去找一下陈爷爷哦。”

说完,她就把电话放在了桌子上,自己掺着陆奶奶就往外走去。

一走出院门,沈小运就看见了陈爷爷。

他背着手站在一棵树下,探头看着枝头的小鸟。

“你是谁呀?”

沈小运要抓住他的肩膀,他突然开口问道。

“我是沈小运呀!”

陈爷爷不认识她。

可他认识陆奶奶。

“你怎么也在这啊?”

陆奶奶一如既往地沉默以对。

拥塞的车路上,有司机烦躁地摁下了鸣笛,分外焦躁扰人的声音让陈爷爷有些害怕。

“你是谁呀?”

他拽着陆奶奶的另一条隔壁问沈小运。

“我是沈小运啊。”

陈爷爷不认识她,拽着陆奶奶就往一旁走去,他的力气大,步子又快,沈小运追得好吃力。

“不要走呀,我们在这里等沈牧平来接我们呀。”

陈爷爷:“不认识你呀。”

沈小运:“我是沈小运啊!陆奶奶认识我呀!”

陆奶奶:“…”

这样的对话进行了无数次。

他们穿过一条安静的街道,又走了很远,沈小运累得很,看见旁边有一家卤货的店,她立刻说:

“我请你吃肉呀!”

陈爷爷终于不再拖着陆奶奶走了。

这个时候,他才终于说:“疼。”

“怎么疼呀?”

陈爷爷抬起脚,他穿了一双软底的拖鞋,现在鞋底已经磨烂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石头硌了脚,现在他蓝黑色的袜子上脏成一团,还有些隐隐的血迹。

“得给你买双鞋哦,你不要乱走了。”

陈爷爷再次强调:“我不认识你呀。”

沈小运突然觉得头好疼。

沈牧平赶到了旗袍店,店老板满含歉意地说等她关了店门去找人的时候,三位老人都已经不见了,今天店里只有她自己。

沈牧平双手撑着腿,大口地喘气,外套被他搭在肩膀上。

“给您添麻烦了。”

“您太客气了,我问过邻居了,有人看他们往老街走了。”

沈牧平略喘息了两下,又拔脚追了出去。

现在这个时候正是老街上人来人往的时候,他真怕沈小运会在路上被人挤了碰了,更不用说她还带着两个病情那么严重的老人。

脚上穿着沈小运新买的拖鞋,陈爷爷吃着猪尾巴,走沈小运的身边。

去旗袍店的路早就找不到了,沈小运想打车带着陆奶奶和陈爷爷一起回去,可她越走,路上的人越多,怎么都看不见出租车了。

“找不到车呀。”

沈小运一抬左手,陆奶奶的右手也抬了起来。

为了防着陈爷爷再走丢,沈小运还在买拖鞋的超市里要了两根塑料绳子,左手连着陆奶奶,右手连着陈爷爷。

有东西吃的时候,陈爷爷就很安静,沈小运站在桥边,终于有时间去想他们该怎么办了。

可她想不出来。

“怎么没有出租车呢?”

桥边的花架上攀着一棵黄木香,进了四月,黄色的花苞密密地生了出来,有那着急的,已经开启了绣锦似的黄花。

陆奶奶的目光落在娇生生的花上,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

她在病号服外面穿了一件外套,是绛红色的,脚上踩了一双平跟鞋,风从她的头发上吹过,她又眨了眨眼睛。

视线从黄花移到了河面。

沈小运还在很努力地想办法,左边的手臂被人拽着抬了起来。

“唉?陆奶奶?”

三个人连成了一串儿,陆奶奶往河边走,三个人都往河边去了。

“花,开了。”

苍老的手指终于触到了老街旁再普通不过的一丛黄木香,老人终于又说话了。

“是呀,花开了。”

沈小运也站在那儿,笑眯了眼睛。

陈爷爷继续低头吃猪尾巴。

三个老人站在那儿,手都绑在了一起,来来往往的人都看见了。

有两个年轻人从他们身边路过,走上桥,一回头,又走了下来。

他们看见了老人手腕上的黄色手环。

“需要我们帮您么?”

沈小运摇摇头,又点点头。

“你们这个蛋糕,在哪里买的呀?”

他们买的蛋糕是蛋挞姑娘做的呀!

吃过的点心,沈小运还是很能记住的。

沈牧平找了一路,问了一路,一边确定他们的路线,一边又确认了他们三个还是在一起的。

这大概是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了。

蛋糕店,蛋挞姑娘看着沈小运和其他的两位老人,只能用目瞪口呆来形容了。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又累又饿的沈小运很委屈也很心虚,小声说:

“你、你能帮我给沈牧平打个电话嘛?”

蛋挞姑娘一边翻手机,一边先让他们三个排排坐好,又拿出了点心给她们吃。

“你这样,沈先生是会急死的!”

沈小运缩了缩肩膀。

知道了沈小运他们在蛋挞姑娘的店里,沈牧平揉了揉自己的腰,快步往老街边上走去。

“拜托您了,千万拦住他们。”

“我尽力。”

蛋挞姑娘话音未落,她的蛋糕店里就爆发出了一阵惨烈的哭嚎声。

作者有话要说:一整个大情节,我既然已经想清楚了,就决定一口气写完,所以大概还有一更

第 49 章

“我不认识你们!我要回家!”

陈爷爷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沈小运也被他从椅子上拽了下来。

“陈爷爷你别哭啊。”

沈小运在店员的帮助下解开了她和陆奶奶之间绑着的绳子, 用终于空出来的手拍了拍陈爷爷的肩膀

陈爷爷继续哭, 不理她。

“我们吃点心好不好呀?”

点心也没有了作用。

沈小运无奈了,只能蹲在地上看着陈爷爷哭。

“爷爷, 你家在哪里呀?”

“我有家的。”

“我知道, 您家在哪里呀?”

“我有家的。”

“是的呀是的呀, 陈爷爷有家的,你的家在哪里呀?”

两个人的对话几乎要无限循环起来了。

蛋挞姑娘走到陈爷爷的另一边, 举起他的手, 看见黄色的手环上写了联系电话和住址。

蛋挞姑娘拨通了上面的电话, 只响了一声就变成了电话被拒接的忙音。

“住的地方有点远啊。”

“我不去那儿。”

收回自己的手, 陈爷爷继续哭得像个孩子。

“他们不要我了。”

就算是没了记忆,被抛弃的痛苦还是成了印记。

“我要去找秋秋。”

沈小运在一边蹲得腿都酸了, 问陈爷爷:“秋秋是谁呀。”

陈爷爷还在哭:“我不知道!”

他的手在身上摸来摸去, 最后从胸前的兜兜里摸出了一个钱包。

沈小运和蛋挞姑娘头碰头看着钱包里面。

有一张发黄的照片。

拿出照片,翻来覆去地看看, 蛋挞姑娘突然叹息了一声。

亡妻张悦秋卒于…身在…

“他是想去墓地看看自己的妻子”她小小声地对沈小运说。

沈小运更小声地说:“是不是秋秋已经…”

蛋挞姑娘点头。

沈小运沉默了好久好久,才说:“我要是请陈爷爷吃一大块黑森林,他是不是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蛋挞姑娘很想回答是。

可这个世界上并没有能被甜点治愈的生离死别。

沈牧平到了店里的时候,陈爷爷已经不哭了, 沈小运看见他, 立刻耷拉下了脑袋。

外面华灯满路,沈牧平满头大汗。

“我错了。”

吸气、呼气,反复了几次, 沈牧平才说:

“你这样,别人会着急的,我们可以请旗袍店的老板去医院帮陆阿姨量尺寸,然后你去店里帮她挑料子。”

对呀,可以这样哦。

沈小运瞪大了眼睛,由衷地夸奖:

“沈牧平你太聪明了!”

沈牧平带着他们三个人坐了蛋挞姑娘进货的车往医院走去。

蛋挞姑娘说自己晚上下班之后会骑着去把车开回家。

停车场里,魏香兰和柳唯带着两个老人的护工已经在等着他们了。

路走了一半,沈小运突然问沈牧平:

“要是回去了,陈爷爷是不是就看不见秋秋了?”

开车的沈牧平看了看沈小运,又看了看后面萎靡在一边的陈老先生。

然后点了点头。

沈小运沉默了一下,小小声地说:

“陈爷爷今天穿着这一身衣服,是想见秋秋吧。”

清明,本该是生者与死者聚会的节日,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期待如此,也不是每个聚会都人员齐备。

沈牧平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正巧他的电话响了。

电话那边,是陈老爷子暴怒的儿子。

“我告诉你姓沈的,我已经报警了!你妈就是诱拐!你也是帮凶!你们赶紧把我爸送回医院,不然咱们法庭见!”

就连沈小运都听清楚了电话里的声音。

她的神情变得更加沮丧了。

“我真的惹了大麻烦。”

“别放在心上。”

沈牧平开着车,缓缓流淌的车河里,有过往的灯火划过他的眼睛。

车子路过了一家花店,花店外面原本摆满了红红黄黄的菊花,现在都已经卖得差不多了。

陈爷爷的眼睛看着那些花,嘴里喃喃:

“秋秋。”

陆奶奶的手抬起来,搭在了陈爷爷的手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