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点理智,四爷听他念叨着往事,大体知道他也是一时想不开。这样就好,他也慢慢引导下。
“人死如灯灭,过几天你四嫂跟弟妹会去京郊的寺庙为她做场法事。到时候多烧点纸钱,让她下辈子投个富贵人家。”
十四阿哥的眼泪憋回去,喘口粗气:“四哥,我替额娘谢谢你。”
感谢,难道十四弟知道了?四爷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默默观察着他的神色。很平静,以他的脾气知道这么大秘密,肯定不会是这样的反应。
“我知道她对你很不好,小时候还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直到进了上书房读圣贤书,明白道理后,才觉得这样不合适。”
原来是因为这事,四爷有些动容。上辈子他与这对母子水火不容,没成想,还有亲自听到十四弟道歉的那一天。虽然是简单的一句话,但他觉得过往岁月中那些虽然淡化,但始终不能根除的疤痕,以飞快的速度去除。
这才是他的兄弟,不管彼此额娘有什么仇怨,他们都是相互扶持的家人。
四爷朝对面伸出一只手:“都过去了,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是兄弟。”
十四回握住,眼中是坚定:“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兄弟。”
笼罩在头顶的云彩飘开,露出三尺见方的天空。阳光透过云间照下来,打在两人交握的拳头上。明亮的光芒,似乎能驱散一切黑暗和阴霾。
四爷眯眼仰头,伴随乌雅氏一同消失的,还有经年的那些疙瘩。
远处跑来一名御前侍卫,走进下马,给两人扎个千:“给雍郡王、十四贝勒请安,皇上宣雍郡王去御前。”
“四哥莫为了弟弟耽误事。”
四爷拍拍兄弟的肩:“十四弟妹身子重,经不得过分忧思。有什么话,就对四哥说,别一个人闷在心里。”
见他点头,四爷调转马头,朝着御帐跑去。出巡这几日,皇阿玛一直未曾见过他,现在终于要有结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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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郡王府,笑怡支持养面首的开明态度,终于赢回了瑾儿的心。
不仅如此,母女之间的感情甚至更进一步。当天下午,瑾儿坐在弘晖小时候用过的高脚椅上,帮她看起了账册。
“阿玛的确很厉害。”
这是瑾儿第一次改口叫“阿玛”,笑怡格外注意。走近一看,瑾儿小手抓着墨块,在纸上画了一幅图。上面详细标注了四爷所占领的地带,甚至还为此命名。
“非洲、南美洲、欧洲…这些奇怪的词,是什么意思?”
瑾儿一愣,抬眼看到桌子上的摆设,悟了过来。在无尽的漂泊中她忘却了时间,总习惯把熟悉的一切拿过来就用。可她却忘记了,现在是清朝,而不是三百年后。
“是未来的词汇,额…昕儿,你来跟额娘说一下。”
见她声音抖然严厉,到嘴的解释也憋回去,笑怡了然的回头看去。小儿子趁她不注意,已经吃光了半盘点心。
“你不能吃这么多,不好克化,到时候会生病。”
弘昕也委屈,他的确有头脑,可姐姐比他更聪明。本着难得清闲的心态,他无聊的吃点心打发时间,可每次都被姐姐抓包。
“额娘,那是未来的称呼。咱们现在说天圆地方,其实大地总体是圆的,只不过面积太大,我们感觉不到弧度而已。这方天地被后人成为地球,地球上有七大洲四大洋。我们清朝在亚洲,阿玛所占的两块殖民地,一块位于非洲,一块位于南美洲,离我们这都好远。”
这段话完全颠覆了笑怡的认知,世界如此奇妙。那…给她丹药的太上老君住在哪里?
“如果真是这样,那神仙们住在哪儿?”
这问题把俩人都问住了,瑾儿摇头:“后世的人,相信科学,把这些鬼神之说归为封建迷信,认为是胡说八道。”
“如果是胡说八道,我们一家算怎么回事?”
瑾儿也在苦恼这个问题,反而是昕儿一脸无所谓的模样:“科学解释不了的问题海了去了,我们属于最高端的超自然现象。”
说完他站起来,比着灵魂漂泊时看过的东西,拇指食指托腮,做了个柯南的动作。
瑶儿虎着脸,走过去五指轻轻一推,将他那软胳膊软腿推倒在床:“你这是变着法的,说我低端?”
“我没,大姐你这幅美貌,就是超自然的力量。一般自然形成的,哪比得上你漂亮。”
事实证明,男人永远不要在一堆女人面前,夸一个女人漂亮。否则,后果很严重:
“昕儿在说什么,给额娘听听。”
“恩?你再重新说一遍,我没听清楚。”
弘昕深刻的感受到,什么叫女人是老虎。这一下,他被三只老虎环绕,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攻击。
“额娘、大姐还有二姐,都是这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
瞅着儿子那苦瓜脸,笑怡终于不再逗他,而是拿起女儿画的地图。这幅图与四爷账册中夹带的很不一样,但明显它更精确。第一次看世界全貌,她突然有些遗憾。
活了两辈子,她也算命好的。但这么多年,她最远只到达过蒙古草原和山东。那些诗词歌赋中所描绘的名山大川,所见者竟然寥寥无几。
“以四爷那性子,以后怕是也没机会出去。”
心中暗叹着,她拿起账册,问着孩子们:“你们说,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瑶儿还在逗弟弟,瑾儿却注意到额娘的神情。默默的记下来,她说出自己的想法:“现在我们不适合管太多,如果被发现,一皇上那种多疑的性格,那点愧疚压根起不了什么作用。”
笑怡也明白这一点,四爷有点小私心小贪婪没事,那反倒会让康熙认为他有弱点,好掌控。但如果这种私心,变为不费大清一兵一卒,占下边壁江山大的海外疆土。这种本事,怕是康熙二话没说,直接拉弓给四爷心上来一箭。
“现在不能多联系,最好是不联系。”
以前的痕迹,四爷走之前几乎抹得一干二净。剩下那点尾巴,阿玛也会帮忙处理好。现在要做的,只是如何在以后的时日里,不让康熙发现。
“额娘,我在漂泊过程中听过一种叫三权分立的制度。行政、司法、立法权分别放在三拨人手里。彼此之间互相制肘,其实它有点类似于三公九卿制中的三公。以这法子,我们只需要选好三个绝对忠心的人,分别管理这三部分权力,就可以高枕无忧。”
这主意挺不错,只是笑怡还是捕捉到了瑾儿话中的未尽之意:三个绝对忠心之人,是忠心于谁:她,四爷,亦或是其他人?
“我对外面的事不太熟,一切得等你阿玛回来后再说。”
她相信四爷,况且政事过于复杂,她压根就搞不明白。贸然指手画脚,只会让情况更加混乱。
瑾儿眼眸微垂,额娘的意思已经很明白,她相信阿玛。瞅瞅床上的盯着外面,有些哀伤的弟弟,她难得升出一丝愧疚。
其实她何尝不想有个可以依赖的两人,可李治不是。阿玛和额娘还有今生,但她和李治却再无可能。
幸好她还有额娘,那个上辈子苦命的女人。从她投胎起,就感受到她无微不至的关爱。这种纯粹的,毫无任何算计的感情。
“恩,以阿玛的安排,撑过这段时日不成问题。”
一百八十章
四爷打马走到御帐前,这段路他心思转了许多转。最终还是觉得,皇阿玛叫他来,只能是这一件事。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紧攥的拳头放松些,他这才发现,自己手心 了一层薄汗。这些年除了知晓笑怡重生之事的,他再没这么紧张过。这事一旦处理不好,他将永远与大位无缘。
四爷,皇上传您进去。
劳烦李谙达。
四爷拱拱手,抬脚上了御撵。里面空间宽敞,香炉上的龙涎香 着。他的皇阿玛坐在最中间的正座上,低头不知在想着什么。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
哦,老四来了,起来坐。
听声音不像是生气,看来今天这关不会太难过。
谢皇阿玛。
在旁边坐下来,他垂下眼,手搭在膝盖上做恭敬状。现在说什么都可能出错,最好的应对之策,就是等对方先开口。
老四啊,自打你皇额娘死后,咱们父子俩这些年都没好好说过话。不用拘束,今天叫你来,就是想聊聊家常。
家常,皇上的家常,就是紫禁城那些事。看来,他是要把身份这层揭破了。
皇阿玛日理万机,儿子虽心存濡沐,但唯恐饶了江山大事,是以不敢多做打扰。
康熙从奏折中起身,走到儿子身前。表姐刚死那年,乌雅氏拒不抚养他,他当时正宠着那包衣奴才,就把他接到乾清宫养了半年。那段时日,是父子间最亲近的时光。
偶尔,他和两个儿子也会胼手胝足而眠,父子天伦好不快活。可不知从何时起,老四变成了另外一幅样子,冷着张脸跟个倔驴似得。小时候,他明明不是这样的。
是谁把他变成了这幅不苟言笑的模样,一直苛责他的乌雅氏,还是后边推波助澜的他。
不用拘束着,今日咱们之间,只有父子,没有君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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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上队伍外围,十四阿哥捡起一块石子,朝河里抛去。
四哥说得对,他该放下乌雅氏。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她这死了,他也可以了却一桩心病。
打马往后跑去,路过一架马车。风吹过来,窗户帘子飞起。本来他也没注意,可他正好看到,一只小手趁人不注意,飞快的往热j□j里抛一颗什么东西。
弘历,我来教你认字。
奶声奶气的声音,是父皇前几年新得的十八阿哥。
十八叔。
虽然分不清这声音,但他听对话也知道,是太子那个受宠的儿子,曾经伤了四哥龙凤胎的弘历。他有点想不通,这么个什么事都不懂得小阿哥,怎么会得皇阿玛重视。
再想看下去,帘子已经盖了下来。这边人多,他也不便久留。不过他心中还是留下个疑惑,弘历投药丸子做什么。是当糖丸,小孩子闹着玩,还是其他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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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帐内,康熙一个人说着,四爷偶尔应和两声。
朕不忍心做严父,只能让这些妃子们做严母。看到乌雅氏这样对你,虽然觉得有点过,但俗话说玉不琢不成器,我也就由着她去了。
皇阿玛想的对。
后来有了十四,她对十四非常宠。私下朕也曾问过她,她说是想把对老六的那份心,弥补在老十四身上。
十四弟的确讨人喜欢。
…
皇阿玛所言极是。
康熙说的口干舌燥,见丝毫不为所动的儿子,越来越摸不准他的心思。喝口茶,他觉得铺垫够了,缓缓说道:可是前几日,朕偶然得知一桩陈年旧事。
重头戏来了,四爷捏紧拳头,身形颤抖了下。
似乎下定了决心般,他跪下去,膝盖正好触到康熙脚尖。
皇阿玛,儿子有事欺瞒,请皇阿玛恕罪。
哦,何时?
四爷咬咬牙,他了解皇阿玛的脾气,跟他一样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他抢先一步说出来,更能让他觉得愧疚。
四十一年时,儿子福晋进宫探望乌雅氏,曾在她那听到一件极为荒唐之事。儿子心下大惊,一直藏在心里,没有告诉皇阿玛。
康熙回忆起那宫女说的,儿子没撒谎。
继续说。
儿子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那事实在过于让人难以置信。乌雅氏似乎糊涂了,对着儿子福晋说道。
康熙顿了顿,望着手上青筋暴起的儿子,心中那份怜悯之心更重。这孩子,这些年一直被所有人逼着。没有母族撑腰,还有一大堆人扯他后腿。想想,他可真是不容易。
还是别难为他了,康熙蹲下,与他视线平视:说你不是她亲生儿子,是他用一个夭折的女婴换的?
是。
四爷音色拿捏得恰到好处,露出不易察觉的颤抖,让人分不清到底是哭腔,还是气急了太过于激动。
如果朕告诉你,此事是真的?
皇阿玛,儿子也觉得这事是真的。因为只有从皇额娘身上,儿子才体会过无私的母爱。那种温暖的感觉,是永和宫里那位从来没有给过的。
康熙真没想到,他儿子会这般坦白。到嘴的事实证据吞下去,只化作一句叹息:这些年,苦了你,起来坐下吧。
儿子生来就有皇阿玛,并不觉得多辛苦。只是一时难以接受,好在两年过去,已经基本平静下来,只是偶尔提起的时候,还是会觉得有些难受。
四爷做好,逼出眼泪染红眼眶:可此事事关重大,如果说出来,皇玛姆和皇阿玛作何感想。还有十四弟,他会如何自处。儿子深思熟虑,还是决定藏在心里。皇额娘养了儿子那么多年,不管怎么样,他在儿子心中,都是最尊敬最亲的额娘。
这番话说得非常有技巧,先是站在所有人的角度上考虑,让康熙明白他的孝心。最后搬出压轴的孝懿仁皇后,更是引起康熙关于那段回忆的思索。
虽然弄惯了权术,可站在康熙的角度,他不会觉得嫡子身份是个巨大的包袱。在他看来,老四这样做,对他没有任何好处,那肯定就像他所说的那般,是为了不让他这个糊涂的皇阿玛难堪。
多么孝顺的儿子,康熙被彻底感动,心中的愧疚更深。
其实儿子也不是全无私心,这些年为了保护福晋和孩子不受委屈,儿子在宫中安插了些人手。皇阿玛圣明,定是早已发现,儿子和盘托出,只求皇阿玛不要动怒。
四爷低下头,一副悔过的模样。全都说出来,他心里轻松了许多。
而康熙想的却不一样,这儿子在宫里长大的,怎会不知这其中势力盘根错节,稍微有点地位的人,都会有自己的人手。在他看来,老四说出来,是真心濡慕他这个皇阿玛,在主动给他找台阶下。
朕知道,此事下不为例。
顺着梯子下来,康熙却完全记住了这儿子的好。
四爷听他轻松地口气,也知道此事完全在自己的算计中。在这场对话中,他唯一可以依仗的,就是两人对嫡子身份认知上的差距。是靶子还是尊荣,站在不同角度,会有不同的思考。
显然,他这个做皇帝和皇子经验都丰富的人,技高一筹,赢了。
儿子谢皇阿玛。
康熙看着明显松一口气的儿子,有些气不打一处来。这么点事,就吓到了,他开始反思这些年对老四是不是太严厉。
你想改玉碟吗,朕可以把你改在孝懿仁皇后名下。
想,怎么不想,他做梦都不想再跟乌雅氏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可他更明白,皇阿玛如果有这个意思,早在京城时就会提,而不是放在现在。虽然如今趁着他愧疚,此事有可能成功,但他却不想过早的成为靶子。
这份愧疚之心,要用在最合适的地方。前世他凭借庶子的身份也能登基,这辈子也不急需这身份。
此事事关重大,还请皇阿玛三思。
康熙整个人跟刚泡过温泉似得,自从知道被乌雅氏戏弄后,他已经好些天没有像现在这样舒服了。老四真是个孝顺儿子,他的第一大孝子。
朕回去,封你为亲王。
万万不可,皇阿玛,大哥战功赫赫,三哥满腹经纶。允文允武,儿子都不能与几位哥哥相提并论。且儿子出身摆在那,无功定不能贸然接受高位。
有自知之明,面对权势地位丝毫不为所动。康熙心里,再给他的老四加上一条:君子谦谦如玉。
真是个让他骄傲的儿子,康熙头一回有了四爷看弘晖时的感觉。
骄傲,骄傲,还是骄傲。
不过他是情绪内敛的帝王,两次被拒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踢了坐着的老四一脚:左不行右不行,你倒还真是挑剔。
四爷生受着,趁机跪下来:儿子只希望皇阿玛,不要被此事所困扰。您是千古一帝,一身系天下安慰,不能为了儿子这点事,而被打扰。
边说着他后背起了一身冷汗,这种歌功颂德的佞臣之言,实在不是他的风格。
不过康熙向来爱听好话,被儿子说的全身舒爽,他收回脚朗声说道:回京后,朕封弘晖为世子。
再一再二不再三,四爷见火候差不多了,也赶紧跪谢,答应下来。
第一百八十一章
巡行队伍一路北上,转眼又是三天,銮驾在永安拜昂阿驻跸。
“主子,奴才听说十八阿哥突然发热,如今已是不省人事。”
四爷本来踏出去的脚步顿住,脸色晦暗不明。十八弟病倒不省人事,怎么如此熟悉。前世记忆疯狂涌入他的脑海,这时机也太过于巧。
“爷,妾身给您炖了补汤,趁热喝吧。”
耿氏娉娉婷婷的走进来,嫩的能掐出水的脸上,特意涂上艳红的口脂,更是显得她整个人艳若桃李。浅色的衣裳,温婉的笑容,乍看起来竟与笑怡有几分相似。
“放这,没事你不要随意走动。”
打发走耿氏,四爷在帐子内来回走:“苏培盛,叫大阿哥和二阿哥来。看好府中人,特殊时期,有异动者直接绑了。”
“嗻。”
苏培盛退下,弘晖和弘晨走进来,见晚膳时心情不错的阿玛如今却是沉着脸,他们理智的没多说话。
“你们十八叔,病倒了。”
两个孩子消息不如四爷灵通,听到后皆是一惊:“怎么会这样,下午儿子还在于十八叔一起下棋。”
弘晖同样难以置信,因为有前世记忆,他对这个同他一样倒霉早逝的小叔叔格外友好。十八叔也是个温和性子,丝毫不端长辈架子,几人关系非常亲。
一路上他们常厮混在一起,下午还活蹦乱跳的人,怎么现在就病倒了。
“阿玛,儿子得让人看好自己帐子。”
弘晖第一个反应过来,宫中没那么多偶然。万一出什么事,就是他和弘晨嫌疑最大。
“我已经吩咐过了。”
父子三人围在一起,决定以不变应万变。此时越慌,越有做贼心虚之嫌。议定后,弘晖和弘晨刚准备回去歇息,就见一队八旗侍卫走来。
“皇上有旨,召两位皇孙前往御前伴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