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挡在前面,看着领头之人。此人是新任步军统领托合齐手下,自己压根指挥不动。不过,他还是可以问问的。

冷气脸释放压力,他低声说道:“你可所谓何事?”

“奴才只是奉命行事,具体原因,并不知晓。不过,其余皇孙也均被召唤。”

看来是真不知道,四爷想了想,前几天他刚表明过自己心迹,皇阿玛如今应该正对他满意。这时候有点什么事,皇阿玛也不会太过怪罪。

父代母责,他公式化的嘱咐几句:“弘晖照顾好你弟弟,好好孝顺皇玛法。”

“儿子遵命。”

这一夜驻地灯火通明,所有太医彻夜未眠。黎明时分,十八阿哥依旧未能醒来。白胡子老李太医和青须小李太医面色凝重,无论如何,他们也没法给等待答案的皇帝一个满意的答复。

“情况怕是不容乐观。”老李太医忧心忡忡。

“依奴才所见,十八阿哥此病有点时疫征兆。但细看起来,又与平日的时疫不甚相同。依奴才愚见,倒有点像京中传教士口中的黑死病。”

康熙对西学很感兴趣,大致也听过这种病。满人向来视天花为死神,但在飘摇过海的传教士口中,黑死病是比天花还要恐怖的病症。每次一旦爆发,毕竟快速传播,成为整个欧罗巴的噩梦。

“队伍停止前进,伺候十八阿哥的所有人都严格看管。剩余事,交给太医署。”

“嗻。”

一大波太医应下,康熙离去的脚步却格外凝重。黑死病,从未在大清出现过的病症,怎么会被小十八染上。

这下他倒是可以确定,谋害小十八的,并不是太子影射的老四。只是弄不明白原因,还真是让他彻夜难安。

**

京城内依旧风平浪静,一大早笑怡换了身朴素的衣裳。今日是乌雅氏出头七的日子,她和十四弟妹约好,却京郊寺庙为其做场法事。

“昕儿真的不想跟去玩?”

带着两个女儿,笑怡逗弄着儿子。

堆积如山的账册后,巴出两只带坑的小手,弘昕小脑袋弹出来,眼角耷拉着一脸郁闷的模样。

“儿子想…”

瑾儿眼睛一眯:“咳。”

苦瓜脸立刻阳光灿烂,不自觉带着点谄媚:“儿子想替额娘分忧,处理这些账册。额娘和姐姐们安心去,儿子在府里等着你们回来。”

笑怡抱抱小女儿,似乎她总是以压榨这个弟弟为乐。可不论是耍嘴皮子、斗心眼或者贴身肉搏,周岁的昕儿都不是瑾儿的对手。所以结果,只能是他被肆意压榨。

“恩,额娘让厨房炖了锅杏仁汤。等会好了,昕儿可以喝。”

“额娘最好了。”

圆溜溜的眼中充满希冀,这儿子对甜食情有独钟。平日被瑾儿管得严,笑怡偶尔投喂下,就能让他无限满足。

娘仨走出府门,与宫中出来的十四福晋汇合。

见她后面跟着的那架马车,满满的一车箱笼,笑怡有些惊讶:“怎么带了这么些东西?”

“昨日请安时,皇玛姆和各位娘娘给的。”

原来如此,不过是惯常的面子事罢了。笑怡没太放在心上,而是关心起她凸起的肚子;“这一遭可真是辛苦你,今日你不用太过操劳,凡事有四嫂在。”

说完她叮嘱十四福晋的贴身丫鬟:“看好你们主子,她身子重,要格外小心。”

丫鬟点头称是,十四福晋打趣起自己:“我这倒真成了瓷做的,磕不得碰不得。罢了,跟在四嫂身边,我也躲个懒。瑶儿、瑾儿,来看十四婶给你们带了好吃的。”

一路虽然不至于欢声笑语,但气氛并不沉闷,马车内的四位主子,都很有意识的没提乌雅氏,仿佛今天出门只是去庙里上香,而不是为她做法。

“这天气真不错,倒寺里祈福也不错。”

笑怡很了解这些妯娌,十四弟妹是个周全人,两辈子她对乌雅氏的感情都不深。尤其是今生,都不是正经婆媳,怕是她见了乌雅氏,也认不出来。

虽然这样想,但她却没料到,自己的预感这么快就成真。

马车到达京郊寺庙,这里香火鼎盛。作为有名望的寺庙,它并不会因为两人的到来就关门谢客。

好在六月正是农忙之时,白日来的人并不算多。笑怡下车,不经意间扫到庙门口大树下的那个乞丐。之所以注意她,是因为在一众麻布衣的人中,她那脏的几乎分不清颜色的袖口,那团精致苏绣花纹。

平常乞丐怎会穿的起这种衣服,再一扫那眉眼,对面的乞丐仿佛认出了她,仇恨的目光似乎将她生吞活剥。

乌雅氏!

一定是她,没错了。

她就知道康熙不可能这么好脾气,一杯毒酒让这个戏弄他二十年的女人轻易死去。

原来他用了这种办法,乌雅氏向来心比天高,如今手脚俱残口不能言,在这香火鼎盛的寺庙周围,又饿不死。加上前些年宜妃加诸在她身上的那些药,她怕是身心没有一刻不经历着折磨。

“鼓瑟,给我一枚铜钱。”

接过那枚簇新的铜钱,她两步走到柳树下,居高临下的看着乌雅氏:“这乞丐怪可怜的,拿去买个馒头吃。”

说完,她随手扔下去。铜钱碰到残破的瓷碗,发出清脆的响声,笑怡心情又好了不少。轻松地走回去,刚准备进寺庙,却听瑾儿说:“额娘,我也要乐善好施,姐姐你说是吧。”

“这是好事,鼓瑟姑姑,再给我们两枚铜钱吧。”

笑怡突然发现,不知从何时起,她人美心善的大女儿,也变得蔫坏蔫坏。这样也好,省得太善良了被人欺负。

小手牵小肉手,两个孩子走过去。瑾儿气场全开,以三人能听得到的声音说道:“乌雅氏,这是我赏你的。”

别人听不到,笑怡被仙丹改造过的身体却听得一清二楚。她看到乌雅氏止不住发抖的身子,愤怒的眼神,更加觉得自家女儿贴心。

十四福晋有感而发:“这乞丐还真是知恩图报,几枚铜钱就感动的浑身发抖。”

笑怡听到这话,险些喷出来。果然离这么近,她也认不出乌雅氏。

“是啊,不过咱们能帮的也就这些。如实再给多了,怕是会被别的乞丐抢走,以她的身子,怕是守不住。”

“还是四嫂想得周全,你也替我去给一枚。”

于是在娘仨的注目下,十四福晋身边的人,以同样的攻略,再次刷了遍乌雅氏。

笑怡娘仨还好,毕竟是她的仇人。可十四福晋不一样,那是乌雅氏的心尖子,十四阿哥所娶的媳妇,是乌雅氏正儿八经的儿媳妇。见到怀孕的儿媳妇,她心中还是高兴的。

只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满腔喜悦全都化成了愤怒,偏偏她嗓子被毒哑了,没法发出任何声音。盛怒之下,她眼泪被逼了出来。

“看她都感动的哭了。”

十四福晋很稀奇,点头附和着笑怡的话,当即表示:“明日我派个人来,每日给她送几枚铜钱。”

人才!笑怡从没像此刻这样,发现这弟妹的闪光点:“如此善心,也算为你肚子里的小阿哥积福。时辰不早,咱们也该进去了,乌雅氏的法事可不能耽误。”

两人在前,瑶儿和瑾儿随后,被一众奴仆簇拥进去。临进寺门前,笑怡回头看了眼乌雅氏:前世种种,如今也算系数奉还。做完法事,她也可以彻底放下。

第一百八十二章

“什么?”

笑怡足足呆愣了两秒,直到不远处骤然升高的念经声,将她拉回了现实。她是在给乌雅氏做法,这里不是雍郡王府,她的一举一动不能太随便。

“四嫂,怎么了?”

十四福晋一直观赏着寺内的各式佛像,此刻转了一圈的她正好回到原地。

“没多大事,跟随皇阿玛巡行的十八弟偶感风寒,如今队伍暂驻永安拜昂阿。”

不是十四阿哥就好,十四福晋丝毫没乱方寸,做出正常的关心幼弟嫂嫂状。笑怡又同她随意说了些,冗长的法事终于进入了尾声。

“姐姐,我们现在就要开始准备。”

后面不起眼的地方,瑾儿拉着瑶儿,以不容拒绝的声音说道。

“该做什么?”

“巡幸队伍鞭长莫及,但四九城才是他们的老家。紫禁城里,可是有不少人。”

瑾儿胸有成竹,她虽然并不太渴望皇位,但毕竟是做过女皇的人,她无法容忍自己一辈子对人卑躬屈膝。既然他的阿玛和大哥有这个愿望,那她必须得帮忙达成,她要做最为尊贵的公主,永远掌握主动权。

活蹦乱跳的,与他们府交好的十八阿哥,在出了阿玛马车后病了。真是个巧合,敢动她罩着的人,真是自不量力。

**

瑾儿回府就开始忙活起来,虽然她人小,但有笑怡在,命令还是能很快的执行下去。

“为什么要这样做?”

望着跨越性过大的计划,笑怡有点懵。她得再想想,这一步有何用意。

“郭罗玛法那边得来消息,京城最近有些将领正在调动。我们可以借此,做些文章。”

“你是说…”

“恩,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瑾儿圆圆的肉脸上,有与她年纪不符的成熟。一瞬间笑怡甚至感觉,她还是千年前那个睥睨天下的女皇。坐在她的龙椅上,手握虎符,运筹着一切。

“至于这一条,额娘可能更喜欢听。太子妃跟去巡行塞外,毓庆宫里可能很好活动。”

说到毓庆宫,笑怡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弘历,然后是弘历被后的钮钴禄氏。太子带走了太子妃和两名侍妾,却没有钮钴禄氏。

“可是这太危险了。”

“我会掌握好分寸。”

虽然依旧是云山雾绕,但笑怡却是没再反对。这种关键时候,她更相信女儿的判断。

**

第二天一早,正是请安的日子。在瑾儿确定的眼神中,笑怡登上了前往宫内的马车。

走在前往慈宁宫的宫道上,当她看到迎面而来的铁塔般身影时,终于放下了最后一丝担心。

“给四福晋请安。”

在京城生活这么多年,琪琪格的规矩依旧不甚标准。因为神性关系,本来优雅的宫廷礼节,被她做出来有几分笨拙。不过这并不让人讨厌,加上她平日的性格,只会让人觉得她表里如一。

“起吧,琪琪格今日怎么进宫。”

“我来看看太后,这是四福晋家的格格么,长得真好看。”

琪琪格夸人的方式向来直白,边说着,她往这边走,似乎想抱起来逗弄两下。

瑾儿端着小脸,上位者独特的不怒自威,终于让琪琪格停下了脚步。琪琪格默默擦把汗,一瞬间她怎么似乎见到了额娘,太可怕了。

铁塔公主VS大唐女皇,只一招便被KO。

笑怡惊讶的看着这一幕,当年的康熙都没能阻挡疯狂地琪琪格,果然还是她女儿厉害。这样想着,她脸上的笑容更真诚:“多谢夸奖,既然遇上,那便一道走吧。”

请安日慈宁宫内热闹非凡,有琪琪格在,太后笑得合不拢嘴。正当大家热情叙话时,琪琪格一句话引起了大家注意:“太后,我好久没见钮钴禄格格了。上次她贡献了那法子,真是给咱们增添了不少乐趣。”

康熙不在宫里,太后玩心也起来。一屋子都是女眷和孩子,也没什么好避嫌的。

“传她过来。”

笑怡坐在前面,清楚的看到贵妃突变的脸色。难道瑾儿动作这么快,她已经知道了?

看向身边的女儿,她摇摇头,表示自己也没把握。不过笑怡还是有几分确定,只因为她了解贵妃。

**

钮钴禄氏姗姗来迟,红着一双眼睛。

琪琪格再次发挥了她的专长,打破沙锅问到底。

“说说,你到底还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咦,看你眼睛这么红,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咱们是朋友,你告诉我下。”

重头戏来了,笑怡捏紧帕子。今日之所以算计琪琪格来,正是因为钮钴禄氏身份太低。除了她这种极得太后喜爱,又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外,没人能把太子的侍妾光明正大的弄到慈宁宫。

看看钮钴禄氏泛红的眼眶和压抑不住的情绪,她安排的人应该已经下了药。这种药跟她当年让乌雅氏吐真言的一样,用量少些,可以让人控制不住,说出心中的**。

“四福晋。”

被琪琪格抓在手心的钮钴禄氏,突然挣脱开。以极为不雅的姿势跌倒在地后,她连滚带爬的走过来。

“求求你,救救弘历,救救他,我为你当牛做马都行。”

芷瑾惊呆了,笑怡惊呆了,全慈宁宫的人都惊呆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怎么回事,四福晋怎么和弘历扯上关系?”琪琪格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惑,除去掌管后宫消息灵通的贵妃指甲前入手心外,其余人全是好奇。

“我…”

钮钴禄氏中毒剂量浅,还存有一分理智。她刚才做了什么,天呐。

“没什么,是我魔怔了,胡言乱语。”

这理由就连宫中满周岁的阿哥都不会相信,在慈宁宫当着这么多人面犯魔怔,心里一定有鬼。

从请安起一直神色恹恹的贵妃,终于开口了:“琪琪格也问完了,再让她呆下去,怕是会惊到皇额娘。臣妾看,不如让她先退下吧。”

太后也觉得颇为无趣,老四家的她知道,最是个孝顺慈善人儿。这钮钴禄氏也太不分好歹,真是无趣。

于是出场没多久的钮钴禄氏,被太后招招手打发下去。只是她退下时那通红的眼眶,还是引起了所有人的关注。尤其是位分高的惠妃宜妃荣妃等人,更是纷纷记下,回各自宫殿后,命人多方探查。

**

永安拜昂阿,又过了一日,十八阿哥却是丝毫没有苏醒的迹象。相反,他全身烧的通红,甚至开始咳血。

与此同时,随行的人员中,也有一部分开始发烧。康熙大怒,明里暗里命人仔细探查。

一个皇帝想要认真查一件事,一般是瞒不住。很快他发现了端倪,一直在太子妃身边的弘历,那个几乎对所有皇孙对不屑一顾的弘历,竟然对十八阿哥格外热情。

“才一岁的孩子,他懂什么?”

康熙看着暗卫查出的东西,从大面上看,最有动机和作案条件的是老四。他的嫡子身份被揭穿,多年的不公正待遇心中肯定有不平。愤怒之下,他趁机稍微报复下得宠的十八阿哥。而且更有一点,十八阿哥的母族,向来与老四岳家乌拉那拉府不和。

不论是感情上,还是心理上,他都是最值得怀疑的对象。

但四爷坦荡的态度,却完全打消了康熙的怀疑。他开始抽丝剥茧,得到的结果,却是那么让他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李德全,传太子过来。”

胤礽纳闷的走进御帐,迎面就被扔来一个小瓷瓶。

“给皇阿玛请安。”

“混账,十八他可是你弟弟,你竟然…竟然…真是岂有此理!”

太子完全懵住了,十八不是得了瘟疫。皇阿玛这是在怀疑,他给下的药。

“儿臣冤枉。”

“这瓷瓶是从你帐子中收拾出来的,里面药丸,正能引发瘟疫。”康熙走到太子跟前,看着有些忐忑的儿子,眼中全是失望:“你还作何解释。”

太子哆嗦着拿起瓶子,觉得这东西有些眼熟。仔细回忆后,他想起来了:“这是弘历的,弘历最喜欢的玩物。”

“他一个孩子懂什么,难道别人会用这么拙劣的手段给他下药。”

太子噎住了,他的确是这么想的。弘历正得圣宠,有人在瓷瓶内装点糖丸模样的药丸子,下人一个不注意,他就吃下去。

“儿臣绝无害十八弟之心,请皇阿玛明鉴。”

太子跪倒在地,康熙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正在此时,侍卫走进来,拿来今日宫中密报。见到钮钴禄氏在慈宁宫中那一幕,他原本的那点犹豫全都烟消云散。

一个小小的格格,做出这样的举动,想来肯定是知道些什么。

“撬开她的嘴。”

不清不楚的嘱咐一句,面前的侍卫却明白。不动声色的退下,他默默为那位钮钴禄格格惋惜。今日一过,毓秀宫怕是再也没这么一位主子。

“胤礽,你还有什么狡辩的。”

太子捡起地上的纸,有些难以置信。先是弘历,再是钮钴禄氏,这对母子究竟想在做什么。为什么,他对此一无所知。

他开始有些害怕,想起托合齐这些年一直撺掇的事。难道,他还是要走上那一步?神情恍惚中,他痛哭流涕的退出营帐。

在他走后,康熙剧烈的咳嗽起来。手心捂住嘴,再拿下来时,竟然有一丝血迹。

.一百八十三章

太子回到自己营帐,迎面而来的就是忧心忡忡的太子妃。

“爷,京城那边传来消息。”

太子心里一咯噔,不会是出什么事?果然接下来的消息,印证了他的想法。怪不得皇阿玛会那般生气,换做是他怕是也平静不下来。

“无知蠢妇,你派人回去。”

在帐子中团团转,最后他还是改了主意:“不用了,你找点好药材,孤亲自给十八弟送去。”

以皇阿玛的性子,能留下钮钴禄氏才怪。现在他无比后悔,怎么会因为那点福气传闻,就对这女人另眼相看。还有弘历这蠢货,他还不如那个为他挡了灾的弘皙。

趁着太子妃找药的空挡,太子进了里面。帐子内弘历正趴在奶娘胸前,这奶娘是新找的,二十出头浑身散发着少妇的风韵,弘历格外听她的话,基本一哄就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