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太子请安。”

“恩,你先退下。”

奶娘不敢多言,拉下衣襟退下去。弘历见到阿玛,一咕噜站好,脸上带着喜悦和濡沐。

“你干得好事。”

弘历愣住了,不大的眼睛蓄满泪水。脑子中却在想着,四叔家的两个儿子全被关了起来,他是因为格外得皇玛法喜欢,才被留在了自家队伍。明明他为阿玛除去了一个劲敌,怎么会被这样对待。

“阿玛。”

“谁指使你给你十八叔下药。”

太子将瓷瓶甩到床上,气急之下,他也顾不得儿子能不能听懂。他只知道,皇阿玛将谋害手足的罪名安在了他头上,而现在,他随时可能被赶下太子位置,甚至丢掉性命。

弘历也愣住了,他自认做的天衣无缝。药方是他偶然得知,药也是通过便利一点点收集起来,至于药丸子,更是他亲自做的。只是做好后,被毓庆宫的老鼠咬了一口。整个过程,不可能被人知道。

“是四叔做的。”

太子第一个不相信,四弟对十八弟的疼爱,他看在眼里。那里面没有利用,而是一个兄长对幼弟单纯的宠爱。

提溜起弘历,他一个巴掌甩过去:“老实说,是谁。”

弘历才一岁,尽管太子没用多大力气,这一巴掌也够他受的。再说他还是第一次遭遇这样的对待,一下子就被扇懵了。

“儿子是为了帮阿玛,四叔、弘晖还有弘晨他们天天与十八叔混在一起,出了事皇玛法肯定会想他们,其他人也会这样认为。到时候,阿玛就少了一个大敌人。”

太子被这番话震住了,他是这么想的,这件事真是他做的。心中一万头草泥马奔过,这儿子真傻,有这本事,给他大伯和八叔下药啊,毒死个十八叔有什么用!

“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傻,会相信这么拙劣的计划。你十八叔那么小,你也下得去手。”

“十八叔早晚也要死的,早死早超生。”

弘历无所谓的说道,他已经想好了,以后登基追封十八叔为亲王。用三年寿命换来流芳万世,明显是赚了。

太子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弘历才一岁半,怎么想到这么多。门外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帘子被吹起,太子妃愣在那。

“你是何方妖怪。”

弘历大惊,被发现了!怎么办,他会不会被放在火上烤。不行,不能坐以待毙,他必须得主动出击。

“阿玛额娘你们听儿子说,我不是妖怪,我知道以后要发生什么事。”

**

且不说太子和太子妃,听完弘历口中所言,是如何的难以置信。

夕阳西下,四爷这边也陷入了紧张。不为别的,两个儿子刚被放出来,弘晨就有些发烧。

黑死病他知道,那是比天花还要厉害的一种病。虽然晨儿人不一般,但毕竟年纪小没有抵抗力。如果他出了什么事,他不仅要承受丧子之痛,笑怡也会怪他一辈子。

这两点,都是他无法承受的。

“晨儿,先吃点你额娘带的药丸子,阿玛这就去叫太医。”

四爷刚准备出门,十四阿哥冲了进来,神情激动眼眶泛红:“四哥,你听我说。”

“十四弟,我得去叫太医,等会再说。”

“这事刻不容缓,必须得现在说。十三哥、弘晖,你们找人去传太医,我跟四哥说点事。”

四爷朝弘晖点点头,虽然现在太医都守着十八弟。但是他们俩去,应该能叫回一个来。

坐定后,十四阿哥语无伦次,把那天的见闻说了出来。

四爷听完,眉头拧成了疙瘩。竟然是弘历,他只知道这儿子骄奢 ,却没想他六亲不认到这个程度。

“连你都瞒不过,更不用说皇阿玛。不对,我们得去见皇阿玛,他有危险。”

刚刚起身还没等迈步,帐子外传来步兵跑过的声音。紧接着,有人未经通传进了帐子,正是负责这次巡行塞外守卫的统领,托合齐。

“皇上请四爷,前去御帐一叙。”

手脚真快,四爷摁下了激动地十四弟。现在挣扎,无异于送死。

“照顾好晨儿,等十三弟回来。托合齐,前面带路。”

四爷没有丝毫担心,上辈子太子成不了事,现在急忙之下权宜之计,没有周密的部署,更不会有什么大影响。

**

笑怡看着外面夕阳的余晖,思索着贵妃说过的话。

昨天给太后请安后,她顺道去了景仁宫。与以往不同,贵妃对她更加亲切。言谈之间,她全部透露出来,毓庆宫中透出消息,四爷是姐姐的亲儿子。

笑怡瞬间悟了弘历的全套计划,揭发四爷身份,再把谋害十八弟的罪名推到他身上。多疑的康熙,一定会忙不迭借机发落四爷。

这种低端的计划,还真像那孩子的作风。可惜他忽略了一点,前世他是皇帝,全天下都会陪着他演戏,绝对的以假乱真。现在他只是个小小的皇孙,地位一下低了两阶,还有谁会陪他演下去。

既然被发现,她也大大方方的承认了。贵妃红了眼眶,然后直接表示:佟家会坚定地站在四爷身后。

“贵妃娘娘,树大招风,所以还请佟家一如既往的支持八爷。不过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请贵妃照拂下府中的眼线。”

贵妃很痛快的答应下来,并且表示,佟家的人手也会给他用。

“额娘,舅舅还有几日回京?”

瑾儿的话打断了笑怡的思绪,“大概明后天,最迟后天下午。”

瑾儿皱眉,“还是太晚了,额娘,最迟明天下午,他必须回来。如果明天早上,那是最好,我们现在必须得去乌拉那拉府一趟。”

“什么意思?”

回应她的是瑾儿利落的穿衣服动作,边换她边说道:“用不了多久,京城怕是会动荡。不对,额娘快收拾东西,我们一家必须得去乌拉那拉府。”

笑怡总算明白过来:“你是说,太子会造反。”

“恩,时间来不及了,速度得快。等到明天天亮,怕是我们出不去府门。”

虽然觉得太过难以置信,但笑怡还是相信女儿的判断。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她还是给四爷传了封信。而后,她问鼓瑟要了几件采买下人穿的衣服,带着三个儿女和几位忠仆出了府。

一出府她就觉出了不对,往常肃静的大街上,官兵们来去匆匆。

远远望去,路口竟然有人盘查。

“主子,走这边,这是下人们采买惯常走的小道。”

穿过充满腐烂气息的小道,笑怡大气都不敢出。马车一路以最快的速度行驶,终于在天完全黑之前,进入了乌拉那拉府。

“笑笑怎么回来了。”

“阿玛,出事了。”

“别着急,来书房慢慢说。五格家的,你找人再做点菜,送到书房来。”

顾不得用完膳,一家人来到书房。

费扬古早就知道了外孙女的独特身份,在他看来那不重要,只要她是从女儿肚子中爬出来的,向着女儿就行。瑾儿坐在最高的椅子上,说出自己的推测。

“上辈子四十七年,太子就曾意图造反,这是我和弟弟亲眼所见。”

笑怡有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那不是下面人撺掇的?”

“哪个太子不想当皇帝,哪个儿子对生父没有孝心,就看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太子要没那份心,谁能强迫得了他。现在可是残害手足的大罪,不像前世抓奸在床那点小事。太子情急之下,肯定动了反心。皇上反应过来,再派人反击,最起码也得三天。这段时间,正是最危险的时候。”

果然不出她所料,没过多久门房来报,外面有官兵,要奉命搜查谋逆的雍郡王家眷。

费扬古一拍桌子,“这帮小兔崽子,还反了天。”

拿起多年未用的长枪,他直接往府门口走去。笑怡躲在书房内,还能听到阿玛中气十足的声音:“穆什,我为大清打江山的时候,你阿玛还在奶娘怀里擦鼻涕。现在翅膀硬了,敢搜我的乌拉那拉府。有本事,你就踏着我的尸体进来。”

一人一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以军功起家的费扬古,虽然早已老迈,此刻却如矗立在尸海上的不败战神刑天,散发着舍我其谁的气魄。

跟来的八旗士兵一阵腿软,就连领头者,也不敢再往前进一步。

一百八十四章

两天后

笑怡站在雍郡王正院,望着窗外席卷而来的暴风雨。遮天的雨幕将天地染成一片黑灰,偶尔一两道闪电划开天际。

这两天的局势,也如夏日暴风雨般,来时汹涌,很快化为无形,只留给大地一片清新。笑怡闭眼,血腥的一幕幕出现在她眼前。

即使远在塞外,康熙的手段摆在那。西山大营全体出动,以雷霆手段镇压下叛军。京中尚且如此,更别提圣驾所在的永安拜昂阿。

虽然府里安然无恙,但远方传来的消息,却让她的心紧紧揪起来。

“额娘,弘晨弟弟会没事的。”

接过女儿手中的茶盏,笑怡轻呷一口,浓郁的茶香,却丝毫赶不走她心中的焦躁:“恩。”

“咱们府上的人,昨日从城西乱葬岗找到了钮钴禄氏,当时她还有一口气在。”

瑾儿不紧不慢的说道,声音中却是从未有过的冰冷。这对无知的母子,招惹出来的麻烦,竟然伤到了她的哥哥。

绝对不能轻饶。

“她现在在哪儿?”

笑怡红了眼,声音顿了顿。见到那人又有何用,能让弘晨转危为安,还是能阻止这么多的杀孽。

“治好了,让她去跟乌雅氏作伴。”

“女儿正有此意。”

母子俩就此达成一致,瑾儿捏捏拳头。治好了,她才不会便宜钮钴禄氏,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不好好报复简直付不起自己。放她自由前,她会把大唐最为严厉的刑罚,在她身上试一个遍。

这样一模一样的经历,才好跟她那名义上的“乌雅玛姆”去作伴。

室内再次恢复平静,外面的雷雨却在继续。狂风卷起珠帘,雨声噼里啪啦,似乎要掩盖和冲刷着一切的罪恶。

**

永安拜昂阿却是个难得的晴天,初夏时节,銮驾驻扎之处水草丰美。

一眼望去,蓝天白云碧湖骏马,草原美得像一幅画。清风徐徐,带来芳草的馨香。深呼吸一口气,那种清爽仿佛能透入全身每一个毛孔。

然而随同之人却没有这般雅兴,随着发热人数的增多,整个队伍处于被瘟疫笼罩的阴影中。

耿氏端着药走进来:“爷,奴婢自请照顾弘晨阿哥。”

四爷眼睑下有着明显的青黑,平复叛乱加上儿子的病情,他已经两天两夜未曾合眼。得亏这辈子修身养性,不然他早就撑不住。

“你下去。”

“奴婢不忍爷太过劳累,还请成全。”

耿氏跪倒在地,一副无怨无悔的模样。四爷坐在儿子小床前,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她:“主子,如今爷身边正缺人,福晋又不在。虽说这疫病危险,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若是照顾好二阿哥,福晋念您一份人情,爷也会对您刮目相看。等以后您有了阿哥,后半生也就有了着落,一门更是能富贵荣华。”

这是陪嫁嬷嬷对她说过的话,一个字都不差。耿氏再也压不住自己,跪坐在地,她知道自己算是彻底完了。

“你很聪明,即使基本不出后院,也知道爷在宫中有人手。”

自打那天在康熙跟前演一出后,四爷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府中是有些皇阿玛的人手,但都在无关紧要的位置,按理说不该得到那么多消息。

这场叛乱中人心惶惶,耿氏难免也露出马脚。他一下明白过来,怕是这些人,都在不知不觉间被她整合起来。积少成多,也就有了用处。没想到这么个低调的人,竟然有这分心机。前世她能保全下弘昼,还真不是偶然。

龙凤胎生下来这一年,他和笑怡都很忙。这一忙,就被人钻了空子。还好纰漏不大,不仅没造成损失,反倒让他顺水推舟,加深了皇阿玛的信任。

不过不管结果如何,这人是不能再留。

“奴婢…”

“恩,那嬷嬷要照顾得了时疫的你,你们主仆情谊深厚,即使到了阴曹地府,也要在一起。”

说完四爷打了个手势,苏培盛哆嗦着,递过一只瓷瓶。

“耿主子,请。”

死亡临头,耿氏生欲被完全激发。冲开苏培盛,她大步往外跑去。现在她没有别的念头,只想活下去。

刚掀开帐子门,就被两柄长枪挡住。耿氏腿一软,瘫倒在地下,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伟岸男子。她也曾动过心,可是:“为什么,就不肯给奴婢一点点的宠爱。”

四爷有些迷惑,这是什么意思?

“福晋就那么好,明明奴婢比她要年轻,也更体贴爷。”

他有些明白了,同时又觉得可笑。女人的脑子里,难道只有情情爱爱,这很重要么?而且如果真是这样,为何笑怡就特别。

深深地遗憾着,他却不打算开口。如果不是早有准备,这个女人泄露的消息,会让他、笑怡和五个孩子终生圈禁,守着四方小院度过一生。

如果这就是爱和体贴,他宁可不要。

“动手。”

扔下这两个字,他继续坐在床边。 着儿子通红的小脸,他没有咳血,太医也说只是一点风寒。听到这消息时,他是着实松了一口气。

想起这两天的凶险,再看那与笑怡有几分相像的眉眼,他默默回忆着这前世的那些女人。李氏口口声声说离不开他,却与乌雅氏沆瀣一气通风报信,最后毫不手软的给弘晖下药。

宋氏温柔小意,钮钴禄氏娇憨,耿氏安分守己悠然自在,年氏 如花,这些行行j□j的美人皮下面,却是一具具的红粉骷髅。掀开表象,让人不寒而栗。

唯独她,他两辈子的福晋,虽然她性子有些拗,岳父也不是好像与的,但他们却从未背弃过他。

想到这他心里满满的,握住儿子的小手,他恨不得立刻飞回京城,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只是静静地坐着,彼此能触摸到,也是一种难得的幸福。

弘晨睁开眼,就见阿玛用一种毛骨悚然的眼神看着他,那模样跟中了邪似得。一哆嗦,他小声的叫着:“阿玛。”

“笑怡醒了。”

他在叫什么,果然中邪了…

“阿玛。”

 来弘晖的声音,将四爷拉回现实。恢复一本正经的模样,他松开小儿子的手:“醒了就好,晖儿看好你弟弟。”

“阿玛先歇会,儿子会照顾二弟。”

**

四爷出了帐子,正好迎上李德全。

“给雍郡王请安,万岁爷宣您过去。”

一路走到御帐前,他见几个兄弟也在。李太医从里面出来,脸上是抹不去的凝重。

三阿哥是队伍中最大的,见此开口:“皇阿玛如何?”

老李太医摇摇头,皇上毕竟上了年纪,再被此事一刺激,即使没染上时疫,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

“皇上已经醒了,宣四阿哥进去。”

此话一出,四爷发现兄弟们看他的眼神变了。他苦笑,早晚都得有这么一天,平日感情再好,在谁做皇帝上大家也是不能退让。

拱拱手,他维持住脸色走进去。掀开帘子,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夹在着熏香,让人喘不过气。

“给皇阿玛请安。”

“老四来了,到朕跟前来。”

声音中是掩饰不住的虚弱,四爷走上前,看着床上的人。还是那身明黄色的龙袍,他脸颊深陷下去,眼中也没了以往的犀利,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岁。

“朕听说,你这几年做生意赚了不少钱,甚至还买了块地。”

可恶的耿氏,四爷握紧拳头,最终还是决定坦白:“不过是不毛之地,都是皇阿玛的恩典。”

康熙声音抖然拔高:“朕可没给你这恩典,真是出息了。”

“皇阿玛息怒,儿子绝无二心。”

强撑着坐起来,康熙一双利目望着下首的儿子,试图看出他脸上任何一个想法。半晌,他挫败的叹息,不知从何时起,他已经看不穿这儿子了。

“胤礽将一切告诉了朕,胤禛,你究竟是何方孤魂野鬼。”

四爷心下一紧,他早就算到,弘历不是性格坚毅之人,定不会保守秘密。向来做最坏打算的他,自然不是全无应对之策。

“儿子也觉得不可思议,每每想起往事,深觉对不起皇阿玛。是以,海外两块土地,是儿子为自己想好的退路。皇阿玛自小教导儿子,要自强不息。不靠祖宗,儿子也能为后人赚下自己的基业。”

康熙觉得他本应是生气的,可听到他掷地有声的回答,他反而是骄傲。古往今来,皇家都存在内斗,他的儿子也不外如是。守着富贵荣华,得陇望蜀,一门心思想要登鼎宝座,一计不成便奢望着封疆裂土。

而老四却不同,他没有窝里斗,而是把精力用在了外族身上。他如太祖一般,开疆拓土。这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儿子,是表姐为他生的孩子,多么让人骄傲。他有信心,大清传给他,定能开创万世基业。

“混账,守着大清江山还不满足,竟想抛弃家中老父幼弟,一走了之。”

四爷未曾想到,皇阿玛会为这点生气。他这是什么意思,试探他有无二心,还是真正有次意图。

刚想斟酌回答,上面却传来剧烈的咳嗽声。一口血喷到他的脚边,皇阿玛的身体,比太医说的还要严重。

他是真的撑不住了,要将这份基业传给他。

“你出去,召你兄弟,还有简亲王、隆科多、阿灵阿…前来。”

报出一大串名字,康熙再次疲倦的躺下。这几天他总梦到额娘,梦中的他一口口喝着慈宁宫送来的补汤,虚弱着对他笑得慈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