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里什脸上顿时汗如雨下,心知若因此事引起蒙古大汗之怒,那维吾尔说不定就有灭顶之灾,正如花刺子模一样!他慌忙转头对众大臣吩咐:“立刻与本王去查,是谁冲撞了成吉思汗的特使?无论查出是谁,一律问斩!”

待几名将领捡起那些人头和弯刀退下后,他又对身旁的哲别陪笑道:“将军息怒,此事本王定要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大汗那里还望将军多多美言。”说着他拍拍手,乐师鼓手鱼贯而入,跟在他们身后的是十几个美艳绝伦的维吾尔少女。维吾尔是个善歌善舞的民族,乐声一起,少女们便以特有的舞姿为欢宴歌舞助兴。

见不少蒙古兵将都看直了眼,塔里什忙对哲别笑道:“将军若是看上了谁,待会儿就令她侍寝。本王另选有几名绝色少女和无数珍宝,望将军替本王带给伟大的成吉思汗。”

哲别呵呵一笑:“大汗对这样的礼物定不会拒绝。”

谈笑中酒宴渐至半酣,蒙古人渐渐露出他们天生的狂放,纷纷斗酒欢歌,不可尽述,最后竟敞开胸襟或者拔出马刀拍打着胸甲,迎着草原寒冷的夜风放声狂歌:

〖雄鹰展翅天宇兮,百鸟颤颤而投林。

狼王嗥啸山林兮,群兽呜咽而逃避。

大汗九旄大纛所至兮,万国灰飞而烟灭。

……〗

众人且歌且吟,神态狂放,一名蒙古百夫长甚至拔出腰刀,乘着酒性在场中挥舞起来,吓得那些歌舞助兴的维吾尔少女纷纷闪避,另一名百夫长则追着那些维吾尔少女动手动脚,蒙古人纷纷鼓掌呵呵大笑,俱没有注意到塔里什身后那些维吾尔将领脸上,多少都露出不忿之色,就连长春真人那些弟子眼底,也闪过一丝鄙夷。

听到周围劝酒欢歌的声音弱了下来,大草原上就只剩下蒙古人的高歌和欢呼,显得十分刺耳。哲别总算注意到维吾尔将领们脸上的不豫,不过酒兴上涌,他也无暇顾及旁人感受,乘着酒性对塔里什笑道:“塔里什亲王,你可见过这么彪悍豪放的战士?维吾尔可有如此英勇的武士么?”

“谁说没有?”一名身材高大壮硕的维吾尔将领摔碗而起,“我维吾尔有的是勇武之士,我别失八里城中尽多勇惯三军的猛将。”

“好!”哲别鼓掌大笑,对场中那位乘兴起舞的部下道,“欢宴岂能没有勇士助兴?我蒙古习俗,酒宴不能少了摔角骑射。客列古台,你就陪这位将军玩玩!”

“好呐!”那名百夫长说着脱去皮甲扔去腰刀,对那名维吾尔将领招手笑道,“来来来,就让咱们为塔里什亲王和哲别将军助兴!”

蒙古人性情豪放,每遇欢宴总少不了摔角为戏。摔角场上,将军与士兵完全不分尊卑贵贱,常有万夫长与士兵扭打在一起,甚至王公贵族也偶尔下场与将士同乐,那些能摔倒猛将或贵族的士兵不但不会受到惩罚,反而会得到奖赏甚至提拔,因此摔跤场是普通士兵表现自己的舞台和获得赏识的捷径。客列古台向那名维吾尔将领挑战其实只是蒙古人欢宴中的一种游戏,不过在维吾尔人看来,这已经是不可容忍的挑衅。那名将领虽然不善摔角,却还是愤然脱去甲胄下场,想亲自教训一下这些狂妄的蒙古人。

“好!”蒙古人和维吾尔人齐声高叫,把塔里什亲王想要阻止的话给压了下去,他身旁的哲别也拉住他笑道:“就让他们比划比划,难得大家这么高兴,亲王就不要扫兴了。”

塔里什不好再阻止,只得叮嘱自己的部将:“喀诺将军要当心,千万莫伤了蒙古贵宾。”

他的话未完两条壮汉就已经搂在了一起。蒙古人从小就摔角为戏,就是十来岁的少年也是摔角的好手,而客列古台又是哲别军中优秀的摔角手,那名维吾尔将领虽然高出客列古台一头,身材也比他要壮硕,却还是在几个照面内就被摔倒在地。

“嗷!”蒙古人发出震而发聩的欢呼,齐齐为客列古台鼓掌叫好,而他也得意洋洋地举起双手,欣然接受众人的赞赏。就在他放松警惕得意洋洋地高举双手时,他身后的喀诺已经翻身而起,猛然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脖子,蒙古人见状纷纷破口大骂,在摔角中趁对方不备从后偷袭,是最让人不齿的卑劣行径。

却见客列古台不慌不忙,抓住喀诺的胳膊猛然弯腰一个背挎,顿时把他从自己头顶上摔了出去,这一次喀诺重重摔倒在地,半晌也爬不起来。蒙古人再次发出阵阵欢呼,客列古台更是得意地高声问:“维吾尔还有真正的勇士吗?”

几个维吾尔将领先后下场,却都被客列古台轻松地摔倒,这下客列古台更是得意,环顾四周高声再问:“还有谁来?”

见维吾尔众将默然,他不由得意洋洋地回到自己座位,刚端起酒碗要喝,正好一个维吾尔小兵过来斟酒,不小心撞到他胳膊上,那碗酒便洒了他一身。客列古台一摔酒碗,抓住那小兵腰带就想把他举起来,谁知尚未发力,那小兵已扣住他胳膊往旁一扭,同时脚下一绊,反把他给摔倒在酒案上。

蒙古人的欢呼声突然静了下来,就连维吾尔人愣在当儿,只见客列古台一声大叫翻身而起,伸手就去抱那小兵的脖子,另一手则扣向他的腰带,却见那小兵双手上挡下撩,格开客列古台的双手后退一步,轻轻巧巧就化解了对方这招“搂头摔”。

“好啊!想不到这儿还有一个摔角高手呢!”客列古台顿时来了兴趣,慢慢张开双臂弯下腰来,这是摔角的预备姿势,显然他已经把眼前这个年纪不大的小兵当成了劲敌。

“快退下,你是哪位将领部下的小卒?岂有资格和蒙古百夫长摔角?”塔里什突然高声呵斥道,在他心目中,只有相当一级的将领才有资格和蒙古百夫长比试,不然就是严重的失礼。谁知蒙古人却不介意,只听哲别沉声道:“我看这小子身手敏捷,动作灵活,可以与客列古台一战。”

话音未落客列古台已扑了上去,连出数招都被那小兵闪开,二人顿时在场中追逐起来,只见客列古台形若猛虎,而那小兵则像灵活的猿猴,总能轻易逃过猛虎的扑击。在族人的加油助威声中,客列古台渐渐烦躁起来,以他的名声岂甘受一个异族小兵的戏弄?他的动作不由越来越快,不顾摔角大忌出手便全力进攻,无暇留力防备对方反扑。当他在追击中终于抓住对方衣襟时,却反被对方扭住胳膊一个转身扔了出去,隐隐听到“喀嚓”一声脆响,客列古台一声惨叫,落地后不由捂着那只胳膊咬牙强忍,半晌也没能爬起来。众人就见他那只胳膊关节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反转,显然是被扭脱了臼。这一下不要说蒙古人,就连维吾尔人也忘了欢呼,愣在当场。

“好厉害的分筋错骨手!”丘处机身旁的弟子李志常低声赞道。却见师父微微摇摇头,低声道:“不是分筋错骨手,而是一种高效而准确的擒拿术,不过却又不同于中原任何门派的擒拿手。”

说话间有蒙古士兵把客列古台扶回,蒙古军医立刻接上他脱臼的关节,然后用夹板固定绑扎起来。这过程中客列古台虽然痛得满脸冒汗,却咬着牙一声不吭,也算是难得一见的硬汉。

“来人!把这个冒犯客列古台将军的家伙给本王拿下!”塔里什亲王突然高叫,几个维吾尔侍从正犹犹豫豫要上前,却听哲别抬手阻拦道:“摔角中偶有伤残再自然不过,亲王不必责怪这位勇士,不知这位勇士叫什么名字?”

塔里什答不上来,那年轻的小兵也呐呐地愣在场中,似乎不善言辞,哲别以为他听不懂自己蹩脚的维语,又放慢语速再问了一次。他还是茫然摇头,也不知是没听懂还是别的什么意思。

注意到他的肤色并不如维族人白皙,也没有维族人常见的落腮胡,眼瞳也并非碧蓝色,虽然有着铮铮的眉骨和高高的鼻梁,但却不是个维族人,哲别不由问道:“你不是维吾尔人?”

“我有一点维族血统。”那小兵终于开口说话,他的声音有些哑涩,完全不像是土生土长的维族人。他的年纪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神态显得有些稚嫩,不过眼中却有一种深沉冷定的光芒,令人不敢直视。他的五官有几分像维族人,棱角分明鼻梁高挺,英俊非常,但他的眼眸却是一种带点浅蓝的深黑色,和中原汉人近似。

哲别还想再问,他身旁一个百夫长已拍案而起,对那小兵大声道:“咱们来较量一下!”

蒙古人和维吾尔将领再次欢呼起来,欢呼声中那百夫长已扔下佩刀步入场中,张开双臂慢慢向那个身材修长瘦削的小兵逼了过去。

“摔倒他!摔倒他!”在蒙古人的助威声中,那名百夫长如老鹰扑小鸡一般就要去搂那小兵的腰,却见那小兵迎着对方来势突然抬掌切向他的咽喉,同时身形灵活地从那百夫长腋下钻了过去。只听那百夫长“呃”一声干呕,立刻捂着咽喉栽倒在地,痛苦地在地上扭曲挣扎不已。

“犯规!犯规!”蒙古人纷纷大叫起来,有的甚至愤怒地拔刀而起,就要上前围攻那伤了百夫长的小兵,不少维吾尔将领也本能地拔出了腰刀。眼看一场火并就要发生,哲别忙一声大吼:“住手!都给我住手!”

塔里什也赶忙招呼自己的将士:“快收起武器,违令者斩!”

双方将士悻悻地收起兵刃,眼看差一点发生火并,喝得半酣的哲别总算清醒了一点,心知若是因为自己的鲁莽而让大汗失去维吾尔这个属国的话,大汗恐怕不会轻饶了自己,想到这他不禁有些后怕,忙严令自己的将士收起兵器退开,不得围攻那个摔角中犯规的小兵。

一名蒙古军医上前查看了那百夫长伤势后,吃惊地对哲别禀报道:“斐勒将军的喉骨被击碎,就算治好恐怕也没法再说话了。”

一听这话哲别的酒彻底清醒了,百夫长斐勒在军中有黑熊之称,除了身材壮硕如熊,他的脖子也粗壮结实得像一段原木,曾经被敌人用套马索套住脖子拖出半里地也浑然没事,反被他抓住马尾打瘸了马腿反败为胜,没想到现在却被一个瘦弱的小兵一掌就砍碎了喉骨。哲别不由盯着场中那名小兵质问道:“你为何要犯规?”

“我……我不会摔角。”小兵的嗫嚅着,神情似乎有些惶恐,与他方才出手的冷静和狠辣完全判若两人。哲别回想方才情形,完全是客列古台最先出手要摔这小兵,他自始至终都是不得已在迎战,如果他真不懂摔角规矩的话到也怪不得他。不过连折两名勇士,要哲别就这么罢手却也不甘心,便对那小兵道:“摔角之时,不得击打对手要害部位,这是起码的规矩,知道吗?”

见那小兵点了点头,哲别边脱去甲胄边道:“既然你已经懂得规矩,咱们就再来比试,这一次你若再犯规,就得照咱们蒙古人的规矩接受处罚。”

“快给哲别将军赔罪!”见哲别动了真怒,塔里什慌忙对那小兵喝斥道。谁知哲别却阻拦说:“不必,只要他能摔倒我,本将军不但不会责怪他伤我两名勇士,反而会向大汗举荐,这等勇士理应成为大汗帐下的勇将。”

蒙古人再次鼓噪起来,哲别勇冠三军,素为将士们敬服,他不仅是箭法如神的神箭手,在摔角场上也罕逢对手。如今亲自下场,自然引得蒙古战士兴奋欢呼,尤其他还深得大汗器重,是大汗亲封的“开国四狗”之一,若能得他举荐,肯定能得大汗重用。众人不禁有些羡慕这小兵了,不过一想到哲别将军在摔角场上战无不胜的战绩,众人又不再羡慕,只想着一睹哲别将军的摔角绝技。

慢慢逼近对手,哲别开始做试探性的进攻。那小兵身手异常灵活,总能在几不可能的情况下避开哲别的纠缠,轻松化解对手的攻击。他的身形手法全然不是摔角的路数,却比哲别那些手法更为轻盈有效。

“这是什么功夫?”看到他轻盈地从哲别头顶翻过,化解了一招“搂头大背挎”,丘处机身旁的李志常喃喃自语道。紧挨着他的张志闻低声应道:“像是北派‘燕青十八跌’,却又比那要小巧轻盈得多。”

“别瞎猜了。”长春真人轻轻捋着白须,饶有兴致地望着场中决斗,“此人的身形手法融合了中原武林许多门派的技击特点,却又比那些武功高明有效得多,这决不是任何门派能教得出来的,他的步伐中甚至还有西域搏击的滑步技巧和扶桑柔术中的‘小绊腿’。这少年如此年轻就能把如此多的格斗技巧融会贯通,简直不可思议!”

“我看再斗下去,哲别将军多半要败。”李志常话音刚落,就见哲别终于抓住了那小兵的衣襟和一只胳膊,刚往怀中一拉想要使出一个侧摔,却见那小兵就势撞入他怀中,脚下小绊子别住哲别重心腿,肩头猛往他胸膛上一撞,哲别顿时往后便倒,由于重心腿被别住,他的身躯便平平摔倒在地,立刻引来维吾尔众将大声叫好,就连长春真人也是一声低赞:“厉害!如此近的距离也能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

原来那小兵肩头撞上哲别胸膛前,离对方的距离已不足一寸,要在如此近的距离发力把对方撞倒在地,那他身体的爆发力简直到了令人惊讶的地步。严格说来他这一撞也不是摔角中应有的动作,不过距离太近,蒙古人都没看清,只有丘处机等明眼人才清楚,他摔倒哲别的不是脚下的小绊,而是肩头这一撞。

哲别倒地后立刻翻身而起,还想上前再战,却见一名维吾尔将领匆匆而来,高声对塔里什禀报道:“末将已经查出袭击蒙古特使和长春真人的匪徒是谁了!”

“是谁?”塔里什忙问。

“那几个人头是兀勒尔的人,而兵刃则是出自西夏。”

听到塔里什和那维吾尔将领这一问一答,哲别停止了进攻。对那些匪徒的关心超过了眼前的摔角,他友好地拍拍那小兵的肩头,朗声道:“跟我到大汗军中建功立业吧,如此勇士,真不该在这儿被埋没。”说完他转向那维吾尔将领问道,“兀勒尔是谁?他为何要袭击末将和长春真人?”

塔里什身后那个谋士模样的老者忙抢着道:“兀勒尔是维吾尔境内最大一股盗匪,也是塔里什亲王的死敌,他勾结西夏人袭击特使,当然是想嫁祸我王以报私仇。至于袭击长春真人,大概是听说真人此去觐见成吉思汗,是要向大汗传授延年益寿和长生不老之术,因此想杀害真人以彻底激怒大汗。”

“盗匪?”哲别将信将疑地皱起眉头,“我可是第一次听说在伟大的成吉思汗统治之下,居然还有盗匪!”

“哦,也是最近才有的事,”塔里什忙陪笑道,同时脸上现出一丝尴尬,“兀勒尔原来也是小王帐下一名战功赫赫的勇将,只因觊觎本王一名王妃而不可得,一怒之下率部众反出了别失八里,成为纵横荒漠的大盗。是小王治下无方,令特使和长春真人受惊,惭愧惭愧!”

塔里什脸上的尴尬没有逃过哲别的眼睛,稍一思索便猜到了其中原委,不由笑道:“一定是你霸占了他的心上人,使他愤然率众造反吧?难怪他不惜袭击我蒙古军队,要是真让他得手伤害到长春真人,大汗震怒之下就算明知是嫁祸于你,恐怕你也难辞其咎。”

塔里什顿时汗如雨下,忙拜道:“还望特使大人在大汗面前美言,小王除了先前那些珠宝女子,另选一位女儿送与大汗,并有重礼酬谢将军。”

哲别哈哈大笑:“对于女子玉帛大汗向来不会推拒,不过大汗对勇士更为渴望。你帐下这名小卒连胜我两名猛将,如此勇士若是献到大汗军中,大汗定然喜欢。”

“这当然没问题!”塔里什忙道,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因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卒得罪蒙古人。哲别见塔里什允诺,便亲自端起一碗酒来到那小兵面前,以蒙古人最隆重的方式双手举碗唱起敬酒歌:“雄鹰应与大鹏为伍,骏马该与战士相伴,勇敢的维吾尔勇士啊,喝了这碗酒,你就是成吉思汗麾下一名英勇的战士了!”

那小兵缓缓接过酒碗,在哲别祝酒的歌声中把那碗酒一口而干。哲别见状呵呵大笑,挽起那小兵胳膊对所有部下宣布:“从今往后他就是我们的兄弟!”

蒙古人发出一阵欢呼,并不因这小兵方才连伤己方两名百夫长而记仇,纷纷举碗向他敬酒。趁这混乱的功夫,塔里什已经悄然问过身后一名将领,方知道这小兵是刚从民间征召入伍的新人,从军前后不过两个月。塔里什也没有在意,只是不明白蒙古人怎么会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卒如此看重。

哲别看这小兵把酒喝完后,才想起尚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不由问道:“雄鹰该有令人难忘的名字,骏马也有流传千古的名号,不知勇士叫什么名字?”

那小兵迟疑了一下,低声道:“夏风。”

“夏风?汉人的名字?”哲别有些惊讶,见对方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哲别挽起他的胳膊笑道,“不管是汉人、维族人还是蒙古人,只要是勇士,大汗都一视同仁!”说着他取下自己腰间那柄形式奇特的匕首,递给那小兵道,“这把匕首是我心爱之物,跟随了我很多年,如今我把它赠给夏勇士,也算是你赢我一场的彩头。”

听得哲别这样说,那小兵的神情轻松了一点,默默接过匕首插在腰间。他的眼眸中有一种忧悒的特质,就像经历过太多的苦难。除此之外他的眼中还有一种天生的冷漠和平静,即便被蒙古人围着敬酒,处在众星拱月的中心,他的眼中依旧古井不波,似不带一丝感情。

不远处全真门下的李志常听得这小兵自报姓名后,不由小声嘀咕道:“果然是中原人氏,难怪会那么多中原的武功。”

“他虽然是中原姓氏,不过他那些武功可不仅仅局限于中原门派。”长春真人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那个看起来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心中对他充满了好奇,尤其那少年眼中偶尔闪过的一丝锐芒,那是一种令人不敢直视的阴冷。

欢宴在接近黎明时分才结束,有塔里什亲王的盛情款待和维吾尔少女的殷勤侍奉,蒙古人在别失八里休整了三天才重新启程。塔里什亲王没有失言,虽然没能献上叛将兀勒尔的人头,但还是选了一位名叫阿娜尔古丽的女儿和十几名维族少女,以及上百匹牛羊骏马和金银玉帛作礼物,托哲别给数千里外的蒙古大汗送去,以表臣服和忠心,那名自称“夏风”的勇士也追随哲别上路,除了作为护卫保护公主,也作为公主身边的通译。

有塔里什亲王派出的数千维族大军护送,蒙古人也不再怕维族叛将兀勒尔的袭击。哲别对此十分满意,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长春真人迂腐地坚持不与那些维族少女同路,以坚守出家人的礼教大防。哲别无奈,比起这些献给大汗的女子来,长春真人当然更重要。他只得把那些维族少女留下,只折中地带走了那个维族公主和两名侍女,并让她们落后大军数里,另选数十名将士尾随在大军后护送。

驼铃“叮咚”声中,大军一路向西逶迤而行,望着驼队中那个高坐驼峰间正瞑目养神的中原老道,哲别不由暗自摇了摇头,实在不明白大汗何以对他如此敬重。作为蒙古人,哲别不能理解长春真人的礼教和迂腐,不过丘处机门下的弟子们俱明白,是师父的坚持,使十几名维族少女不必像玩物一样,被送到远离家乡数千里之外的极北荒漠。

准葛尔盆地炎热如焚,风烈如刀,茫茫然不见边际,骆驼到了这里步伐不由慢了下来,就连吃苦耐劳的蒙古马也喘起了粗气。哲别看看天地不分的地平线尽头,有些后悔没让维吾尔大军把自己一行送过这片戈壁荒漠再返回。

“看!那是什么?”一个蒙古兵突然指着不远处的沙丘高喊。哲别转头望去,只见右侧的沙丘上,一大群白衣白马的武士渐渐显出了身形,人数足有数百,领头那名武士身材魁梧,虬髯碧眼,银亮的铠甲在骄阳下熠熠闪光。

“是维族盗匪!准备战斗!”哲别拔出腰刀高声下令,同时恨恨“啐”了一口,没料到这些维族盗匪竟然埋伏在准葛尔沙漠中,哲别实在想不通这些盗匪仅仅为了嫁祸塔里什,竟追到了了无人迹的戈壁荒漠。这里已远离维吾尔的疆域,要搬救兵也来不及,只得靠手下这一百多蒙古战士与数倍与己的盗匪周旋了。

骆驼牛羊被圈在了一起,成为一座皮肉铸就的城堡,把长春真人和他那些弟子围在中间。哲别令三十名弓箭手埋伏在驼群中,自己则率剩下骑士分列两旁,准备应付维族叛将的攻击。在一望无际的戈壁荒漠上,双方人马俱无遮无掩,只能靠实力硬拼。

人数占绝对优势的维族人却不急于进攻,而是缓缓从沙丘上控马下来,慢慢逼近到蒙古人弓箭射程之外。领头那名身材魁梧的将领控马走近十余丈,对蒙古人遥遥道:“请领兵的将军出来说话。”

哲别对几个部下做了个小心戒备的手势,然后控马走前十几丈。见双方相距仅有数丈,哲别高声问道:“来者可是兀勒尔将军?”

那名虬髯碧眼的大汉似乎有些意外,点头道:“末将正是兀勒尔,敢问将军大名?”

“你曾率军袭击过本官,难道还不知道对手是谁吗?”哲别质问道。

“我何时率军袭击过将军?”那大汉一脸诧异,似乎十分惊讶。

哲别心知维族人不善说谎,看对方的表情也不像在说谎,何况对方占尽优势,也无需抵赖推诿。哲别不禁有些奇怪了,难道上次袭击自己和长春真人的维族人不是兀勒尔?无暇追究上次的袭击,哲别沉声质问道:“将军如今率雄兵拦路,难道不知面对的是伟大的成吉思汗的部属和最尊贵的客人吗?难道不怕激怒大汗引来灭族之祸吗?你以为袭击了长春真人,就能嫁祸塔里什亲王吗?”

那大汉更加诧异,忙道:“兀勒尔虽与塔里什有不共戴天之仇,但却从未想过要袭击蒙古大汗的军队和贵宾来嫁祸于他,如此卑劣的行径兀勒尔是做不出来的。”

“那到奇了,”哲别怪道,“维吾尔境内难道有许多盗匪不成?”

兀勒尔沉吟了片刻,犹豫道:“维吾尔境内地广人稀,它国要想派出小股军队悄然深入我国腹地也是很容易的事。听闻长春真人应蒙古大汗之招去往花刺子模,是要向大汗传授延年益寿和长生不老之术,有仇视大汗并想转嫁维吾尔的卑劣之徒大有人在,望将军明察。”

一听这话哲别立刻就想到了西夏人。这次大汗西征,同时向属国维吾尔和西夏派出使臣,要两国派军协助,但只有维吾尔王巴尔术不仅派出了军队,还亲自带兵西征,但西夏人不仅未派出一兵一卒,甚至对大汗派出的使臣说:成吉思汗既无足够之力量从事其欲行之征战,何以称汗?这话早已激怒了大汗,只是鉴于强大的花刺子模尚未征服,大汗只得忍下了这口气。如今西征顺利,西夏人担心大汗将来的报复,袭击大汗的贵宾嫁祸维吾尔,然后联合维吾尔抵抗大汗,这到也不失为一箭双雕的妙计。想通这点后,哲别对兀勒尔的话便信了几分,不过却想不通他为何在这戈壁荒漠中伏下人马拦路,哲别便问道:“就算将军所言不假,那将军如今伏兵拦路,这又是什么意思?”

兀勒尔在马上抚胸行礼道:“我只想要将军把阿娜尔古丽公主留下。”

一听这话蒙古人纷纷破口大骂,哲别也勃然变色,猛地握住了刀柄。

第五章 魔鬼之子

就在蒙古人和维吾尔盗匪剑拔弩张的时候,在落后哲别所率大队数里之外,阿娜尔古丽公主正倚在香车的窗棂上,娇艳的脸庞上泛着动人的红霞,兴致勃勃地遥望着对峙的双方问道:“他们在干什么?”

领兵的客列古台听不懂公主的维语,也无心理会这位年仅十六岁的公主的问题。他示意部下把香车隐到一座沙丘后,自己则率数十名蒙古武士卧下战马拔出腰刀,隐在戈壁低洼处蓄势待发,数里外对峙的双方一旦动手,他就要不惜一切代价飞马驰援。

“哎,问你呐,他们在干什么?”阿娜尔古丽公主见没人搭理自己,只得问这几天来一直紧跟在香车旁的那个懂得维语的年轻护卫。这混血的护卫看起来不到二十岁,却没有年轻人应有的活波和开朗,整天都面无表情,除了必须的通译几乎不说一句话,像一具会吃饭睡觉的木偶。这让很少离开家门的阿娜尔古丽十分好奇,总想逗他说话,想跟这除了侍女之外唯一可以交谈的人聊聊天。可惜这护卫面目虽然十分英俊,但眼神却冷漠到没有一丝感情,这令阿娜尔古丽心中本能地生出一种莫名的惧意,若非没有旁人可以问,她宁愿去问那个面目凶狠的蒙古百夫长。

“不知道。”年轻的护卫被追问不过,只得冷冷应付了一句,然后牵马把香车隐到沙丘后。阿娜尔古丽眼看视线被沙丘挡住,再看不到远处对峙的双方,不由撅起嘴抱怨起来:“快带我上沙丘看看,我想看看他们在干什么!”

没人理会公主的呼喝,那名护卫甚至靠着香车的车轮坐下后闭起了双眼,鼻息细微地瞑目养神。沙丘那边传来隐隐的呼喝打斗声和箭羽破空声,伏在戈壁低洼处的客列古台一跃而起,率数十名部下纵马前去驰援,香车周围就只剩下几名老弱残兵和那名年轻的护卫。

听到沙丘后越来越激烈的打斗,阿娜尔古丽再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跳下马车便向沙丘上面跑去,虽然是养尊处优的公主,可她却比大多数同龄人身手要灵活,很快就悄无声息地爬上了沙丘,当她看到不远处那战斗的场景时,不由“啊”一声惊呼,吓得愣在当场。

听到公主的惊呼,瞑目养神的护卫蓦地惊觉,见公主已经爬到沙丘上,他立刻发足向她追去,片刻间也上了沙丘。只见不远处蒙古人和维吾尔人激斗正酣。维吾尔人数虽众,但面对蒙古人用骆驼和牛羊围成的皮肉堡垒却无能为力。数十名蒙古弓箭手躲在骆驼群中,用精准的箭羽抵挡着维吾尔人的进攻,而哲别则率一小队精悍的骑兵躲在皮肉堡垒的后方,待维吾尔人冲破箭网接近堡垒时,则纵马而出迎头予以痛击,另外还有客列古台率数十名骑士在维吾尔人大军后方游击骚扰,令维吾尔人不能倾力对哲别的主力发起猛攻。战斗一时成了胶着状态,蒙古人摆脱不了维族盗匪的纠缠,而维族盗匪也无法一举击溃蒙古人以骆驼牛羊临时建造的皮肉堡垒。只见戈壁荒漠上除了双方战士的尸体,也倒下了无数牛羊驼马,殷红的鲜血在戈壁荒漠上流淌开来,把方圆数十丈范围变成了一片血色的沼泽。

几名维族匪徒发现公主的身影,立刻向这边扑来,那护卫忙拉起阿娜尔古丽公主往沙丘下逃去。阿娜尔古丽不想任他摆布,不由拼命挣扎,二人这一争执便双双从沙丘上滚了下来,浑身裹满黄沙,一时间俱十分狼狈。

就这片刻功夫,几名维族骑士已经冲到沙丘上,纵马向公主冲来。留守的几名蒙古老兵忙迎上去,三两个照面便被彪悍的维族骑士斩杀马下。几名骑士控马向公主围过去,其中一名骑士打马加速,同时弯腰向公主伸出手臂,在战马冲过公主身边那一刹那他已拦腰把尖叫的公主抱上了马鞍,却又在战马冲出数丈后一头从马背上栽下来,公主也被他摔出老远。

“克里木,怎么回事?”几名维族骑士大声叫着同伴的名字,控马过去一看,只见同伴一动不动地瘫在地上,一道剑痕完全割破了他的咽喉。几名维族骑士大惊失色,战场上同伴被杀司空见惯,没什么好奇怪,但令他们惊讶的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几个人都没看清他是如何被杀,只看到一个浑身黄沙的年轻人正慢慢从克里木方才抱起公主的地方站起身来。年轻人的头上脸上身上尽是沙尘,把他浑身上下弄得几乎跟黄沙一个颜色,所以几个人方才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此刻才意识到,克里木方才就是死在他的剑下,他手中的那柄短剑上,还带有一抹殷红的血迹。

“混蛋!”“找死!”几名维族骑士怒骂着举刀向他冲去,刀锋闪耀着骇人的寒光,战马踢起的黄沙遮蔽了方圆十余丈范围。阿娜尔古丽紧张地盯着战场。只见沙尘中间或闪过一道银亮的剑光,偶尔响起一两声短促的惨呼和重物坠地的闷响,以及刀剑相碰那刺耳的铿锵。

也许有顿饭功夫,也许只有短短一刹那,在阿娜尔古丽看来时间在这一会儿既漫长又短暂,当场中的尘沙渐渐散去后,她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只见四、五匹战马在倒地悲嘶,它们身上都有骇人的伤痕,而它们的主人则尽数倒卧在黄沙中,除了手足偶尔的抽搐,已经不见任何活命的迹象。人和马涌出的鲜血把方圆数丈范围变成了一片血泽,在这片血泽的中心,那个浑身血污的年轻护卫几乎已看不出本来的面目,他的头上身上沾满了鲜血,也不知是来自敌人还是来自他自己。他的眼神依旧冷漠如初,腰身笔挺如昔,这两处明显的特征总算让阿娜尔古丽没有认错。

“啊!”从未见过如此血腥场景的阿娜尔公主一声惨叫,捂着嘴拼命忍住胃部的痉挛,生性善良的她就连杀鸡宰羊都没见过,陡然见到几个大活人就这样倒在血泊中,几匹中剑的战马更是不住地悲嘶抽搐,她就恨透了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护卫。

浑身血污的护卫缓步过来,逼人的血腥味令阿娜尔异常反感,她本能地想要逃开,却感到手脚软软的使不上半点力气。那护卫伸出血淋淋的手抓住阿娜尔胳膊,一弯腰就把她抗上了肩头。阿娜尔古丽拼命挣扎,慌乱中只听他低低地说了声:“又有盗匪过来,快跟我走!”

有马蹄声渐渐逼近,数十匹马绕过沙丘出现在两名幸存者面前。那护卫把公主横放到马鞍上,跟着翻身上马拼命甩鞭,战马驮着二人奋力奔逃,绕过沙丘一看,只见前方那些蒙古人正被盗匪围攻,根本无暇顾及这边的公主,年轻人犹豫了一下,掉转马头奔向沙漠深处。尾随追击的维族盗匪纷纷高声呼喝着,奋力打马追了上去,戈壁深处虽然是死亡禁区,不过只要抢在深入沙漠腹地前追上对方,也还可以抢回公主。

战马吃力地奔行在越来越软的沙海中,速度也越来越慢,两人一骑已远离了蒙古人和维族人的战场,不过依然还有十几个维族武士不屈不挠地追在马后,呈扇形向两人一骑包围过来。阿娜尔古丽在最初一刻的恐惧过去后,开始在马鞍上挣扎呼叫起来:“快放开我,你这个恶魔,我不想跟着你逃命!”

阿娜尔古丽的挣扎令战马越发慢下来,那护卫一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干脆把她扔下马鞍,他自己也翻身下马,横剑静静地守候在少女的身边。

“阿娜尔,你还好吗?”有人远远就在高声呼唤,声音中满是焦急,夕阳下只见他身材魁伟,碧眼虬髯,银亮的铠甲熠熠闪光,竟然是盗匪的首领兀勒尔。阿娜尔古丽见他似乎没有恶意,便大着胆子反问道:“你是谁?为何要追杀捉拿阿娜尔?”

“孩子,我是你亲生父亲啊!”兀勒尔虎目中泛起点点泪花,颤声道,“你母亲克丽丝王妃是我的情人,都是塔里什那老贼把我们分开,那时候你母亲已经有了身孕,所以我才是你亲生父亲。听说塔里什要把你献给蒙古大汗,克丽丝只有求我来救自己的女儿。跟我走吧,我不能让你成为塔里什那老贼讨好蒙古大汗的礼物,更不忍看着你被送往数千里外的漠北。”

“胡说!你竟敢污蔑我母亲的清白,看我不把你这胆大的匪徒关进大牢!”阿娜尔古丽气得涨红了脸,一转头想要招呼随从拿人,才发觉身边除了那个浑身血污的年轻护卫,根本没人保护自己,她不由胆怯起来,不敢再出言激怒匪首。

“孩子,我真是你亲生父亲啊!”兀勒尔大声道,“不管你现在信还是不信,爹爹都要把你带回去,让你母亲亲口告诉你真相。”

“我不信!”阿娜尔古丽话音刚落,就见兀勒尔突然沉下脸来,四周的匪徒也满脸不善地缓缓控马逼近,她不由胆怯地缩到那个护卫身后。万不得已之下,她也只好靠身边这个浑身血污的恶魔来保护自己了。

“滚开!”一个匪徒一声呵斥,纵马向那护卫急冲过去,借着战马的冲力迎风出刀,斜劈向对方的颈项。在旁人不及看清的刹那间,二人身形已交错而过,场中传出一声短促的金属碰击。只见那护卫依旧稳稳地站在原地,而那名匪徒却在战马跑出十几步之后,缓缓从马鞍上一头栽了下来,伏在沙中不再动弹。

几个匪徒慌忙过去查看,就见一道剑痕出现在同伴的脖子上,鲜血如喷泉般涌将出来,令人恐惧。几个匪徒相顾骇然,他们都没看清同伴是如何中剑,按说骑在高高的马背上,地上的对手根本够不到脖子,唯一可能中剑的时机就只有同伴弯腰出刀那短短一瞬,就这白驹过隙的刹那间,对方不仅挡开了同伴的弯刀,更精准地割断了他的颈侧血管,这是多么准确阴狠的出手啊!

“混蛋!找死!”几个匪徒破口大骂,纷纷拔出弯刀要一拥而上。却见那浑身血污的护卫神情木然地横剑挡在阿娜尔身前,眼中既没有杀人后的兴奋,也没有面对众多强手的恐惧,甚至没有正常人应该有的戒备和警惕。有的,只是冷漠和平静,真正是不带半分感情。众匪徒也都是出生入死的恶汉了,完全不惧血腥,但却在对方这种让人心底生寒的平静和冷漠中,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恐惧。

见几名手下踯躅不敢前,兀勒尔终于认真打量起眼前这位对手,不由惊讶于对方的年轻,更惊讶于对方眼中那与年龄不相称的冷漠。缓缓夹马走前两步,兀勒尔俯视着对方质问道:“你是谁?为何要阻止我们父女相认?又杀我一名兄弟?”

那人抬头迎着兀勒尔的目光冷冷道:“我叫夏风,我的职责就是要把阿娜尔古丽公主给蒙古大汗送去,谁要阻止我,就只有一死!”

兀勒尔慢慢握住了刀柄:“阿娜尔是我的女儿,我决不能容她被当成礼物送给蒙古大汗,更不能容你枉杀我的兄弟,所以今天你死定了!”

说完,他一磕马腹向那名自称“夏风”的年轻人冲去,与他心灵想通的战马顿如猛虎般一跃而起,一步就越过数丈距离。半空中兀勒尔的腰刀已脱鞘而出,凌空挥下,直劈夏风头顶。

几乎就在同时,夏风的身影已从马腹下一滚而过,躲过了兀勒尔突然的一击。兀勒尔待战马冲出两步后拉紧缰绳,刚想勒转马头,却感到胯下一软,坐骑竟悲嘶着软倒在地,把他从马鞍上甩了下来,落地后兀勒尔才发现,马腹被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肚腹内脏流了一地,想必是方才对方从马腹下滚过去那一瞬,用剑划开了爱骑的肚子。

“混蛋!”兀勒尔又是心痛又是难过,马背上的武士爱马如命,就算是对敌人的战马也心存怜惜,若不是万不得已通常不会伤害哪怕是敌人的战马。像对方这样毫不手软地破开战马的肚子,这对马背上的战士来说,是比杀害妇孺还不能容忍的暴行!

闭上眼一刀割断马的脖子,兀勒尔狠心结束了爱骑的痛苦,转向对手咆哮:“我要活剥了你的皮!”

愤怒地冲到他面前,弯刀刚出手,对方的剑也同时刺来,竟是不顾自身安危出手抢攻。在生死立判的刹那,兀勒尔本能地收刀格挡,同时侧身后退,虽然躲过了刺向咽喉的一剑,却被剑锋划破了胸甲。兀勒尔狼狈地退出数步,看看铠甲上裂开的剑痕,不由吓出一身冷汗。即便是出生入死多年的他,也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凶悍的对手和如此阴狠快捷的剑法。

“杀了他!给我杀了他!”在兀勒尔的怒喝声中,十几个匪徒纷纷下马向夏风围上来,众人都怕坐骑伤在这残暴的对手剑下,竟皆弃马而战,扬短弃长。

夏风在人丛中倏然进退,身形直如鬼魅一般迅捷,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就已经有两名同伴倒在了夏风剑下。只见他以一柄短剑在人丛中纵横捭阖,率先抢攻,在维族盗匪的围攻之下全无半点惧色。

不过匪徒人数众多,在损失两名同伴之后渐渐找回了主动,夏风眼看无机可乘,突然于几不可能的情况下突出众人包围,冲入了匪徒们聚在一起的战马中间。

“小心战马!”兀勒尔看出了对方的企图,忙高声警告手下,不过有战马的阻挡与掩护,众人一时间竟奈何不了夏风。只见他边利用马群的掩护躲开匪徒的进攻,边刺杀那些战马,出手之狠辣凶残异于常人。片刻功夫就有十几匹马倒在了血泊中,剩下几匹纷纷惊恐地逃开,竟不顾主人的吆喝沿来路逃去。

眼看战马伤的伤逃的逃,夏风这才舍了众人回身跳上自己的战马,同时不忘把一旁的阿娜尔公主一把抓上马背,纵马往准葛尔沙漠深处逃去。

十几个匪徒束手无策地望着夏风远去的背影,实在不敢相信对方竟然有如此身手,不仅在十几个人的围攻下安然远遁,甚至还带走了阿娜尔公主。

兀勒尔气得连声咒骂,没了战马他也不敢追入沙漠深处,只得率手下原路而回,希望追回战马后再掉头追击夏风。

两人一骑在茫茫沙海中不知奔驰了多久,坐骑被越来越软的沙地延缓了脚步,渐渐慢了下来,就在夕阳完全坠落地平线时,夏风终于无力地从马背上栽下来,把阿娜尔也带着摔倒在黄沙中。

“你这个笨蛋,还想往哪里走?再往前咱们都得困死在沙漠中!”阿娜尔大声抱怨着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对沙漠的恐惧超过了盗匪,她拉住马缰就沿着来的方向往回走,走出几步见夏风没有跟来,回头一看,只见那个浑身血污的护卫一动不动地瘫在沙上,竟像是死去了一般。

“哎!你可不能死!不然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怎么办?”阿娜尔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一个人置身大沙漠的经历,不禁有些慌了。虽然对那个出手凶残的护卫心存一种本能的恐惧,不过现在这时候,他到成了阿娜尔唯一的依靠。

小心翼翼地牵马过去一看,阿娜尔吓得“啊”一声惊叫。只见那护卫胸前一道伤口长逾一尺,几乎横贯全胸,血红的肌肉向两旁翻开,鲜血正汩汩而出,吓得阿娜尔闭上眼不敢再看。正手足无措时,却听他吃力地低声道:“扶我……起来。”

虽然他虚弱得几乎不能动弹,但他的话依然有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魔力。阿娜尔手忙脚乱地扶着他的头让他半坐起来,这才发觉他背上还有一道伤口,几乎和他胸前的伤口一样长。阿娜尔真不敢相信他带着如此重的伤,竟然从十几个匪徒的包围下把自己救了出来。

只见他用剑支撑着让自己完全坐起,然后缓缓拧开剑柄尾部的木塞,那剑柄竟然中空,里面有一个小小的皮囊。他小心地展开皮囊,里面是些阿娜尔从未见过的精巧物事,有细细的银针,小巧的尖刀、剪子等。他从中选了一枚像月牙儿一样弯弯的小针,针上还带有长长的细线。然后他撕开自己的衣衫,就用那针像缝衣服一般,一针一针地缝起了自己的伤口。

“啊!”阿娜尔吓得又是一声惊叫,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双眼,片刻后却又忍不住眯眼偷看。只见绽开的肌肤在他的穿针引线之下竟然一点点地合上,那道骇人的伤口渐渐变成了一条破衣服上的补痕一般。这过程中他的神情异常专注,脸上完全没有一丝痛苦的表情,就像那针线不是穿过他的皮肉,而是穿过一件与他不相干的物事一般。

直到那条伤口完全缝合后他才轻轻舒了口气,用针线在皮肤上熟练地打了一个结,接着用剑割断细线,然后把那枚月牙形的小针递给身旁看呆了的阿娜尔:“背上的伤口,得你帮我缝。”

“我不!”阿娜尔吓了一跳,缩手不敢接那血淋淋针线,他却把针线硬塞入阿娜尔手中:“你不缝,咱们都得死。”说完,他也不等阿娜尔答应就翻身趴在地上,把背上的伤口完全露了出来。

阿娜尔双手捧着那枚奇特的银针,半晌也没敢动,平日她连血都不敢碰,此刻却要她缝合还在流血的伤口,这简直是要她的命。不过看到他背上的伤口还在不住地冒血,心知再不缝上他就会血流而尽,阿娜尔终于鼓起勇气,抖着手笨拙地用针线帮他缝合起来。

阿娜尔本来有一双巧手,可缝补皮肉和平时的女红根本不同,尤其那伤口中还有鲜血不断涌出,滑腻粘稠得让针每每扎偏,往往要扎三五次才能缝上一针。不过趴着的人似乎并不计较阿娜尔的手艺,只安安静静地躺着,哼都没哼一声,就像那针不是扎在他身上。

终于,阿娜尔费尽全气才把伤口完全缝上,并学着他方才的样子用细线打了一个结。虽然伤口完全缝合,但那鲜血依旧从缝合处冒将出来,令人触目惊心。阿娜尔忙撕下自己的一幅衣衫,把他的伤口紧紧包扎上。

“扶我起来。”伤者虽然十分虚弱,但语气依旧很平静。阿娜尔搀着他一只胳膊吃力地把他扶起,任他扶着自己跌跌撞撞地来到那匹救了二人性命的黄骠马前。只见他左手拉住马缰让马低下头,右手毫无朕兆地一剑刺出,准确地扎进了马的脖子。黄骠马一声悲嘶软倒在地,颈中的血像涌泉一样喷出老高。

“你干什么?”在阿娜尔的惊叫声中他已经扑到喷血的马脖子上,对着那上面的创口就大口大口地吮吸起来。阿娜尔在最初一刻的惊诧之后,忙扑上去想把他拉开,却没料到他是如此贪婪,即便重伤之下阿娜尔也没法令他松口。

“你混蛋!”阿娜尔愤怒地踢打着他的背脊,恨不得把他掐死。一个人怎能如此忘恩负义?为了自己就杀了刚救了自己性命战马吸血?

当他终于吸饱马血后,一伸腿便把阿娜尔绊倒在地,跟着把她的头按向流血的马脖子说:“你也得吸,不然你没力气逃出这沙漠。”

“我不!”阿娜尔拼命昂起头,避开了那令人恶心恐怖的伤口。大概是因为重伤失血,对方竟然无力摁住阿娜尔的头,只见他一抬手,手中的短剑已递在少女的脖子上,喘着粗气恶狠狠地说道:“如果你不吃,我现在就杀了你!”

“你杀了我吧,你这个魔鬼!”阿娜尔倔犟地昂着头,怒视着满脸血污的他,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与他四目相对,才发觉经历了如此伤痛,他的眼中依旧冷漠平静,就像那些伤根本就不属于他。

阿娜尔的倔犟出乎对方的预料,他犹豫了一下,剑锋从阿娜尔的咽喉慢慢移到她的脸上。冰凉的剑脊在阿娜尔柔嫩的脸颊缓缓滑过,激得她恐惧地瞪大双眼,浑身都僵硬起来。看出了阿娜尔心中的恐惧,他盯着女孩的眼睛不带一丝感情的冷冷说道:“你不吃我就划破你的脸,直到你流血而死。”

阿娜尔不怕死,却怕自己娇艳如花的脸庞上出现一道丑陋的伤痕,一想到方才对方胸口那道伤口肌肉翻开的模样,阿娜尔就恐惧得浑身发抖,对方冷漠的眼神让她明白,这个恶魔完全做得出来。阿娜尔眼里涌出委屈的泪水,在利剑的威逼下默默垂下头,边流泪边忍住恶心小口小口地吮吸起那腥咸温热的马血。

见阿娜尔终于屈服,他握剑的手垂了下来,人也瘫倒在地。方才因强行用力,他的伤口血流如注,片刻间便沃湿了阿娜尔刚为他包扎上的布条。

“扶我起来!”见阿娜尔吸食了不少马血后,恶心得无法再下咽,他又示意阿娜尔把自己扶起来,挣扎着来到躺倒的战马腹部,跟着他跪倒在地,把剑吃力地刺入了马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