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的心智显然都同样的坚韧,并不为外界的干扰所动。郎啸天见状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石,一抖腕往二人中间扔去,碎石带起的气流扰乱了二人的感觉,就像一滴水落入貌似平静的热油锅中,立刻激发出剧烈的爆溅。

两柄剑几乎同时脱鞘而出,飞指对方要害,也几乎同时刺入了对方胸膛,二人一声痛哼,同时收剑后退,在全场观众尚未有任何心理准备的刹那间,二人已经重伤。

郎啸天掌心又渗出了丝丝冷汗,这哪是什么比武,简直就是比赛杀人,果然不愧是死亡决斗!二人都把杀死对方作为拔剑的第一目标,根本无视自身的安危,只在利剑入体的刹那本能地侧身避过了心脏要害。

跌跌撞撞地退出数步,死神脸上的黑面巾被震落下来,郎啸天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病态的苍白中带有一种妖异的俊美,简直不像是活生生的人,尤其他那幽寒冷定的黑眼瞳,就像是深不见底的千年古井。突然间郎啸天就联想到曾经出现在亚特兰迪斯的暗黑魔法师和当年西夏的第一剑客浪烈,死神就像是他们二人的复合体,若非面容跟他们没有丝毫相似,郎啸天差点都要怀疑他们是不是又在这个世界复活。

夏风比对手的情形更糟,血迹片刻间便在胸前蔓延开来,濡湿了整个胸襟,他的身形已有些不稳,不得不一直退到决斗场边,靠着石壁微微喘息。观众在肃静了片刻后,齐齐爆出兴奋的呐喊:“杀了他!快杀了他!”

死神脸上闪过一丝狞笑,慢慢持剑逼近对手。观众沸腾起来,高呼着“死神”这绰号,等待着欣赏那最后的屠戮。

一条绳索从数丈高的观众席上垂了下来,刚好落到夏风身边,他想也没想就抓住绳索揉身而上,口叼短剑三两个起伏就爬上了高高的石墙,靠近围墙的观众都是阿加罕城的贵族,眼看一个浑身浴血的斗士口叼利器爬上来,纷纷惊恐地大叫闪避。夏风落地时发现绳索是在一个潦倒的流浪汉手里,他冷冷地扫了流浪汉一眼,来不及问对方为何要救自己,立刻随着人流往大门方向跑去。阿里戈那帮匪徒还守候在决斗场的入口,若不是他们把夏风强行赶入决斗场,他决不会参加这无聊的死亡决斗,现在他唯一的念头就是趁混乱逃出去。

直望着那个也叫“夏风”的年轻人混在人丛中逃出了大门,郎啸天才收回目光,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救这个年轻人,其实这个年轻人给他的,始终是一种不舒服的感觉。暗自叹了口气,他转望决斗场,只见死神并没有追来,他只冷冷地盯着远在观众席上的郎啸天,那有如实质般的冷厉目光让郎啸天浑身一个激灵,后脊梁又冒出那种熟悉的寒意。

“师先生,你的伤……”几个聚宝堂的伙计匆匆跑进场中,想去扶重伤的死神,却又缩手缩脚地不敢伸手。死神对胸前的伤浑不在意,只盯着远处的郎啸天低声自语道:“终于来了,看来我没有白等。”

“师先生,你的伤要不要紧?”聚宝堂的总管也匆匆过来问候,同时悄悄估量着这堂中第一斗士的伤势,如果他的伤不能康复,身手无法再恢复到从前,得想法打发掉这个瘟神。

“不劳康波总管费心,我的伤不碍事。”死神抬手挡开一个想给自己包扎的伙计,对聚宝堂的总管淡淡道,“我要等的人已经出现,我得去履行我的使命了。从今往后阿加罕城不会再有我这个死亡斗士,咱们缘分已尽,我要拿回属于我的报酬。”

老总管一怔,忙道:“没问题,我这就通知默里克堂主。”

“什么?师先生要走?还要拿走这些年来的报酬?”当聚宝堂堂主默里克听到康波总管的汇报时不由一脸意外。默里克其实是个汉人,曾经是中原响当当的悍匪,只因在中原混不下去才逃到这化外边城,起了个本地突厥人的名字,安安份份地做起了赌场生意,一次偶然机会结识了本地蒙古城主,于是合伙赚起了往来商贾的钱,聚宝堂在城主默许下也越来越壮大,成了方圆几百里和丝绸之路上有名的大赌坊。他首创的血腥豪赌死亡决斗,也让阿加罕城名传遐尔,不少妄想一夜暴富的武士不远千里慕名而来,不过绝大多数都丧生在决斗场中,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位侥幸赢得一两场,成为罕见的幸运儿。

默里克敢于与天下英雄豪赌,就是因为有死神压阵,如今他突然要走,默里克自然感到意外,尤其他要拿走这些年来应得的报酬,这笔钱可是一个庞大的数字,默里克不禁有些心痛。老总管看出了默里克的心思,突然意味深长地笑道:“死神已经受了重伤,恐怕他自己也已经快要死了。”

默里克惊讶地望着老总管的诡笑,脸上渐渐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心领神会地点头,但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问道:“他伤得真的很重?”

“利剑入胸,离心脏就差半寸。”

“呵呵,既然如此,他大概也就用不着咱们阳间的钱财了。”

二人相视而笑,就在这时,只听门外的伙计突然高声禀报:“师先生到!”

二人再次交换了一个彼此都明白的眼神,老总管笑着悄悄退了下去,默里克则大步迎出门,在门外就热情地招呼开来:“师先生新伤未愈,有什么事让下人通知我一声就成,何必亲自前来?”

死神脸上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对默里克的热情视而不见,只淡淡道:“我是来拿回属于我的报酬。”

“先生要走?”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那好,就让我设宴为先生饯行。”

“不必,你知道我从不喝酒。”

“仅此一回,还望师先生不要驳我面子。”默里克说着拍拍手,立刻有侍者应声而入,一碟碟酒菜很快就在厅中摆将开来,最后是康波总管亲自捧着酒壶杯盏进来,并对死神讨好地笑道:“听说师先生要走,堂中弟兄都想前来送行,考虑到师先生性情孤僻,不喜喧嚣热闹,所以我只答应让几个跟先生相熟的兄弟前来送行。”

死神尚未有所表示,已经有五、六个聚宝堂武师先后进来,齐齐与他拱手道别,并强邀入席。默里克率先举杯对死神笑道:“师先生这些年为聚宝堂出力不小,请容我默里克代堂中弟兄敬你一杯。”

“我从不喝酒。”死神没有伸手接杯。

“就这一杯吧,还望先生不要推辞。”默里克对拒绝并没有感到意外,不过依旧举杯相劝。几个相陪的武师也纷纷举杯附和道:“是啊是啊,师先生不要让大伙儿为难。”

“没错,我不喝下这杯毒酒,还真会让你们为难。”死神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嘲笑,说话的同时剑已悄然而出,从桌下刺入了身旁两个武师的小腹,在旁人尚未惊觉的刹那,带血的长剑已经从桌下破开桌面扫向两个右侧两个尤在举杯相劝的武师,二人尚未有任何反应,就感到脖子一凉,眼中的世界突然天旋地转起来,脑袋在空中几个翻滚,接着就重重地摔在地上,落地的角度刚好还能看到自己的身子尤在桌边举杯劝酒。而死神的剑已经割断了左侧两个武师的颈项。

一眨眼功夫,聚宝堂几个武功最好的武师就有四个身首异处,剩下两个则捂着肚子软倒在地。默里克的笑容僵在脸上,在死神冷漠淡然的目光注视下,他突然感到裤裆有一股热流激射而出,厅中顿时泛起一股难闻的骚臭味。

“你……你怎知酒中有毒?”默里克结结巴巴地问道,方才那快若惊鸿的几剑,把这个过去的悍匪的意志完全击跨,他突然发觉虽然多次看过死神出手,却依然没能把他看透。

“我不知道。”死神淡淡道,“我只是怀疑自己不会那么容易拿回报酬,何况为我送行的,全是聚宝堂武功最高的好手。”

“怀疑?你只是怀疑就动手杀人?”默里克突然异常愤怒,感觉就像是自己被出卖了一样。

“这还不够?我师衍杀人何须什么理由?”死神说着一剑划断了默里克的咽喉,剑锋顺势一扫,把一旁刚要转身逃命的康波总管的脑袋也砍了下来。

踏着满地的鲜血,死神把能找到的细软打成一个包裹负在背上,慢慢出了默里克的府第,府中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他暂时还不怕遭到官府追缉。昂头遥望月色如银的夜空,死神师衍手抚受伤的左胸,虔诚地低低说了一句:“神灵,与我同在!”

第八章 花刺子模

虽然已经远离了聚宝堂的决斗场,但郎啸天心中依然还有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在抛下登山绳救起那个也叫夏风的年轻人后,他与决斗场中孤傲伫立的死神对了一眼,这一眼就像有寒芒扎进心窝,让人从内冷到外,浑身汗毛都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

“呸!见鬼!”郎啸天恨恨地啐了一口,强迫自己不去想那双幽寒暗黑、深不见底的眼眸。倒是那个也叫夏风的年轻人,身负重伤之下不知能否躲过聚宝堂的报复。

天色完全黑下来,郎啸天准备像昨天那样,偷偷翻入某个大户人家的厨房,在借着炉膛的余温小睡一夜的同时,顺便弄点吃的填饱肚子。像阿加罕城这种人来人往的交通枢纽,治安一向糟糕之极,一到天黑官府衙役就决不再出门,街头巷尾就成了恶棍蟊贼的天下,在领教了几次这些下三滥蟊贼的手段后,郎啸天不敢再轻易露宿街头了。

正顺着空旷的长街寻找着合适的人家,郎啸天心中又生出那种被人盯上的感觉,这种感觉在离开聚宝堂决斗场时就已经出现,只是当时为死神的眼光所激,没有太在意。

轻轻冷哼一声,郎啸天转过一道街口后突然停下来,闪身藏到街口拐角处。后面果然有脚步声轻轻跟上来,在转过街口时刚好和贴墙而立的郎啸天碰了个面对面。

“兄弟,跟着我干什么?”郎啸天说着一把扣住了那个目瞪口呆的汉子肩胛锁骨,满是调侃地打量着对方,原本以为是个不开眼的小蟊贼,谁知对方竟是个倒提短刀、身着紧身衣靠的维吾尔武士。对方在最初一刻的惊慌之后,一刀便刺向郎啸天心窝。郎啸天早有防备,侧身让过刀锋,一收胳膊便夹住了对方的手腕。恼他一出手就想要自己性命,不由托住对方肘关节一抬,只听“咔”一声轻响,对方肘关节应声脱臼。

“啊”一声痛叫,连连挣扎了数次也没能挣脱郎啸天掌握,那维吾尔武士痛得涨红了脸,色厉内荏地骂道:“放开我,你这杂种,你已经被我们包围,我们要用你的头祭奠兀勒尔首领。”

郎啸天这才发觉在他身后还有几道黑影,另有十几个人影也从不同的方向包围过来,隐隐把自己围在了中间,不少人还张弓搭箭指向自己。他此刻才认出,面前这个跟踪自己的维吾尔武士,依稀就是当初在沙漠中想抢自己骆驼的那帮匪徒中的一个。

郎啸天暗暗叫苦,虽然借助地形从十几个人包围中逃脱不是难事,不过对方有好几张劲弓指着自己,在如此近的距离要想全部躲过,恐怕只有武侠小说中的武林高手才行。

“小子,向兀勒尔首领忏悔吧!”一个维吾尔武士恨恨地盯着郎啸天,慢慢举起了手中的弯刀,几个张弓的武士随着他的手势拉满弓弦,只等着他挥刀下令放箭。

“扎合克他们去了哪里?”在阿加罕城一家偏僻的客栈内,阿里戈正不安地喝问手下。一个兄弟回道:“扎合克带人去找那个杀害兀勒尔首领的家伙了,他说要不把那个家伙的脑袋提回来,他就不再回来见首领。”

“混帐!”阿里戈不由一声怒骂,他完全清楚扎合克的心思,他是想借着为兀勒尔首领复仇来争夺人心,以谋首领之位。自从自己登上首领之位后,做事就流年不利,威信一再受到打击。本来迫那个俘虏去做死亡决斗是一条最快的生财之道,他也确实为大家赢得了不少赌金,但没想到第三场那小子临阵脱逃,结果赌金又输还了聚宝堂,而他连赢两阵应得的报酬也告作废。

不过让阿里戈心烦的还不是钱财的输赢,而是那个逃脱的俘虏,一想到他那阴狠的剑和漠视一切的眼光,阿里戈就觉得胆寒。幸好他已经负了重伤,不可能这么快就恢复过来,阿里戈心中这样安慰着自己,同时吩咐一名手下:“带几个兄弟去把扎合克给我追回来,他们要敢在城中轻举妄动,我一定会宰了他!”

手下刚领令而去,后院又传来一阵吵闹,阿里戈忙进去问道:“怎么回事?”

“阿娜尔小姐一直吵着要走,我们拿她没办法。”两个把门的兄弟一脸无奈。

“你他妈想去哪里?”心里早窝着一肚子火,阿里戈对这个前首领的私生女早失去了耐心,若不是顾忌着忠于兀勒尔的兄弟们的感受,他恨不得立刻就把这个刁蛮的美人收为己用。“砰”一声踢开软禁阿娜尔的房门,阿里戈进去就喝骂道,“再给我吵吵嚷嚷,看我不把你卖到窑子里去!”

“你敢!”被软禁的公主毫无惧色地瞪着阿里戈,“我的丈夫是成吉思汗,你敢对我无礼,不怕大汗灭掉你全族?”

听到那个用无数血腥和勇武铸就的威震天下的名字,阿里戈不禁缩了缩脖子。阿娜尔见状得意洋洋地笑道:“你要是害怕就赶紧把我送到我丈夫身边,大汗不仅可以免你死罪,说不定还会重重赏你。”

“混帐!”阿里戈再压抑不住胸中的怒火,一巴掌就扇到阿娜尔得意洋洋的脸上,“你他妈以为自己是谁?不过是一个强盗的私生女罢了,你以为生在王府就是公主?被塔里什那老王八蛋当成礼物献给成吉思汗,就以为自己成了蒙古王妃?”

“你……你敢打我?”阿娜尔吃惊地捂着脸颊,豆大的泪珠在眼眶中渐渐酝酿。脸上的疼痛到还罢了,阿里戈的话像一支利箭扎在心上,扎破了她为自己编织的美梦,让她看到残酷的现实。十多年的生活经历让她多少也明白,就算是维吾尔亲王塔里什,也决不会把别人献给自己的女人当成妻子,但十六岁的少女不愿面对现实,依旧在心中拼命说服自己:成吉思汗就是我的丈夫,他是天底下最大的英雄!

见阿娜尔眼中涌出了泪珠,阿里戈恶毒地笑起来,“哭吧,使劲哭!看看是你那名义上的父王还是你那英雄的丈夫会来救你。”

见阿娜尔美丽的大眼中,泪水像断线的珍珠般滚落下来,阿里戈终于觉得心情舒畅起来,饶有兴致地欣赏起少女的伤心和绝望,顿时为阿娜尔梨花带雨的娇容心动。见她咬着嘴唇一言不发,阿里戈不由轻抚着阿娜尔纤巧的双肩柔声开导说:“其实你现在最需要的,不是远在天边高不可攀的成吉思汗,而是近在眼前真正坚实的靠山。”

见阿娜尔咬着嘴唇没有任何表示,阿里戈胆子渐渐大了起来。门外守卫的两个兄弟是自己心腹,而忠于兀勒尔的弟兄大多被扎合克带走,现在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阿里戈慢慢把阿娜尔小心翼翼地揽入怀中,生怕激起这个喜怒无常的刁蛮少女的反感。

就在阿里戈的嘴刚要吻上阿娜尔朱唇时,少女霍然惊觉,猛一下推开了身前这个浑身散发着羊膻味的匪徒。但此刻阿里戈心中的火焰已经被点燃,再压抑不住,一把就把阿娜尔强搂入怀,却被阿娜尔一把抓在脸上,一只眼睛受伤,不由松开了手。

“混蛋!”阿里戈一声怒骂,揉揉受伤的眼睛,恶狼般再次扑上去,拦腰抱起阿娜尔扔到床上,跟着和身扑上去把她紧紧压在身下。阿娜尔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挣不脱阿里戈的掌握。前胸的衣衫被撕开,裙带也被扯断,就在她几乎要绝望的时候,阿里戈却突然停了下来。

阿里戈并不是个真正的莽汉,在对付阿娜尔的同时两耳也在留意着门外的动静,万一有不开眼的手下鼓噪起来,他得想好应付的办法。但奇怪的是,屋里的动静如此之大,门外却悄无声息,就连两个把门的兄弟偶尔的咳嗽都已经消失,门外静得简直有些异常。

狠狠在阿娜尔脸上啃了一口,阿里戈丢下衣衫破损的少女站起身来,整整衣衫后对门外一声高喝:“来人!”

门外悄无声息,阿里戈奇怪地开门一看,只见整个客栈后院一片幽暗,房前廊上原本挑着的灯笼不知怎么全都已经熄灭,方才还在门外守卫的两个心腹也不知去向。

“古伦、买买提!”阿里戈呼唤着两个手下的名字,顺着右手的房间找过去,刚走出房门没两步,身后蓦地一暗,阿娜尔所在的房间也一下子变得黢黑。

阿里戈浑身寒毛陡然间都立了起来,拔出腰刀全神戒备地靠墙而立,冷汗从额头慢慢渗了出来,顺着鼻梁流到鼻尖,在那儿汇成一颗豆大的汗珠也顾不得擦拭。像这样悄没声息就弄灭十几处灯火,那该有多少敌人?

静立半晌不见动静,阿里戈慢慢顺着墙根溜到隔壁的房间,里面住着几个兄弟,都是出生入死的勇武战士,只要跟他们汇合,阿里戈就不惧怕任何敌人了。

刚踏入幽暗的房中阿里戈脚下就是一滑,差点摔倒在地,地上湿漉漉有些粘稠,鼻中闻到浓烈的血腥。不用摸阿里戈就知道,地上是尚未凝固的鲜血!阿里戈尤不甘心地摸到床边,才发觉上面躺着的是几具尚带余温的尸体。

“是汉子就出来,藏头露尾算什么英雄?”阿里戈不知道有多少敌人,也不知道对方的来头,只得把心一横,突然高声挑战。

后院中响起自己袅袅的回声,却没人答应一个字,好像天地间就只剩下自己。阿里戈心中的恐惧几乎达到极限,忙返身冲入阿娜尔的房中,若有个活人陪着自己,好歹能壮壮胆。

门里漆黑一片,朦朦胧胧看不清任何东西,但阿里戈本能地察觉门后有异,忙转身挥刀斩去,这全力一刀却落空失力,不由自主地向前扑出半步,胸口一股凉意突然透体而入,浑身劲力瞬间消失殆尽。阿里戈此刻才看清,门后确有一个人影,不过却是半躺在地上把剑竖在胸前,而自己因出刀落空,竟把胸口主动地撞到了对方剑上。

“鬼!你是鬼?”阿里戈拼尽最后的余力喊出了心中的恐惧。能在黑暗中如此准确阴险地杀人,甚至让自己主动把身子扑到他的剑上,这不是鬼是什么?

“我不是鬼,只是个暗黑流影忍而已。”对方说着虚弱地倒在地上,跟着阿里戈也一头栽倒在地,再不动弹。

房中静了下来,就只剩下微微的喘息声。片刻后一点火绒燃了起来,一直躲在床后的阿娜尔终于大着胆子点燃了烛火,立刻看清门旁倒着的两个人,一个是仆倒在血泊中的阿里戈,另一个则是那个从离开别失八里城就多次救过自己的年轻护卫。

“你在流血?”看到夏风胸前的衣襟已被鲜血湿透,阿娜尔不由一声惊呼。

“方才干掉门口那两个守卫时用力过猛,把伤口挣开了,不碍事!”夏风说着想要爬起来,却虚弱得无力跌倒。

虽然对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并没有多少好感,不过知道是他冒死救了自己,阿娜尔还是十分感激,忙上前扶他站起。已经几次见他浑身浴血,甚至还为他缝合过血淋淋的伤口,她不再对他的伤感到手足无措,在为他包扎的同时,还同情地埋怨了一句:“你怎么老是受伤?是谁伤了你?”

“死神!”夏风只简单地说了个不像人名的名字,就对阿娜尔催促道,“咱们得赶紧离开这里,那些匪徒随时都会回来。”

阿娜尔忙搀扶起他往外就走,有这段时间的经历,阿娜尔已经把这个年轻的护卫当成了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只有他才能把自己送到伟大的成吉思汗身边。

“放箭!”扎合克的刀终于挥了下来,几支羽箭带着刺耳的轻啸应声而出,尽数射向近在咫尺的目标。郎啸天本能地倒地一滚,躲过了大部分羽箭,不过依然有两支箭镞分别钉入了左肩和右腿。

一声痛哼,郎啸天半跪在地上,眼看几个放箭的匪徒又抽出了第二支狼牙羽箭,他忙抬手示意:“等等!”

“向兀勒尔首领忏悔吧!”扎合克脸上带着戏谑的调笑,抬手阻止了同伴的第二轮羽箭。

郎啸天没有说话,却直勾勾地望着扎合克身后,他的眼神如此怪异,就像是看到了毒蛇猛兽一般。扎合克好奇地顺着他眼光回头望去,只见长街尽头一个人影正蹒跚而来,此时月色正明,令他在地上投下了长长的影子,老远扎合克就看清了那人模样,不由一声惊呼:“死神!”

几个匪徒也是一惊,不由把弓箭指向了长街。他们都见过死神与夏风的决斗,心中对他本能地充满了戒备,杀孽太重的人会让任何人感到害怕和恐惧,死神无疑就是这样的人。

死神似乎才注意到几个满脸敌意的匪徒,他迟疑了一下,淡淡说了声:“对不起,不打搅你们。”说完就转头拐进了街边一条小巷。

扎合克暗暗舒了口气,想赶紧解决了那个杀害兀勒尔首领的凶手再说。谁知回头一看,方才还在众人包围之中的郎啸天已经不见了踪影。

“怪事!这一眨眼功夫,那小子能躲到哪儿去?”几个匪徒满是诧异,附近并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而已经中箭的人这一会儿功夫也不可能逃多远。

“仔细找找,那小子一定还在附近!”扎合克一声令下,十几个匪徒立刻在附近搜起来。

郎啸天平躺在屋檐上,大气也不敢舒一口。方才他趁着众匪徒被死神吸引注意的那一会儿功夫,返身爬上了街边的屋檐,这要在以前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不过现在身中两箭,能勉强爬上屋檐已经是天大的侥幸。

十几个匪徒在附近搜查了片刻后,终于骂骂咧咧地离开了。郎啸天长长舒了口气,翻身在屋檐上坐起来,拔去两支箭镞,撕下一幅衣衫把伤口紧紧包扎起来。幸好伤非致命,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做完这一切后郎啸天顺着高墙从屋檐上滑下来,却被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包围,就像在森林中被毒蛇或猛兽觊觎。他猛转头望去,就见那个面色苍白、身材瘦削挺拔的死神,正在数丈外冷冷地盯着自己。他幽寒冷定的眼眸中,有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我们好像并没有仇怨?甚至都不认识吧?”郎啸天勉强笑了笑,想尽量表现得友好一点,但心中本能的惧意让他的笑比哭还难看。

“神灵,与我同在!”死神答非所问地喃喃念叨了一句,手慢慢落到了剑柄上。

郎啸天脑海中似有一道闪电划过,顿时恍然大悟:“神之手!你也是神之手!”

死神没有回答,不过眼神显然已经默认。郎啸天不禁想起了霍西教授的警告:神之手无处不在!没想到这话这么快就应验了。

“为何要杀我?难道我威胁到神的安危?”郎啸天奇怪地问道,“神灵不都是不死之身吗?难道还怕我这样一个凡人?非要除之而后快?”

“神灵无惧无嗔。”

“既然无惧无嗔,为何要用各种手段迫害甚至残杀众多的探索者?它想阻止什么?”

“……”

“你答不上来?想必你这样一个走狗也不一定真正知道神灵的意志。我猜它是在掩饰某种真相,或许就是关于世界的终极秘密,它为何要阻止探索者寻找真理?”

“神灵的意愿如果凡人也能看透,那你就不是凡人了。”师衍说着慢慢地拔出了长剑。

郎啸天若有所思地盯着木无表情的死神,嘴角闪过一丝轻松的笑意:“你要杀我为何不趁方才我从房上下来的时候出手?”

师衍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这一下没有逃过郎啸天的眼睛,他脸上泛起胜券在握的微笑,自问自答道:“因为你没有把握!你胸口的伤还很痛吧?勉强出手有可能伤口迸裂,勿需我动手你就一命呜呼了。”

“你既然看出了这一点为何不主动出手?”师衍脸上闪过一丝嘲笑,“因为你怕我!就算我身负重伤你也不敢主动出手,我没说错吧?”

郎啸天脸色有些发白,死神说中了他的心思,他确实对这个三分像浪烈、七分像尹寒的家伙有种本能的恐惧,不过这种恐惧并非源于胆怯。就像正常人在面对疯狗或毒蛇时那种本能的恐惧,除非万不得已,正常人都会选择远远绕开,而不是和疯狗毒蛇死拼。

“不错,我怕跟你拼命,正如正常人都不会跟疯狗拼命一样。”郎啸天脸上又恢复了那种轻松的微笑,“所以我选择绕开疯狗,你还是找个阴暗的角落好好舔舐自己的伤口吧。”

师衍气得双眼似欲喷出火来,但身上的伤让他不敢冒险,眼看郎啸天就要离开,他突然阴险地笑道:“方才那些家伙好像还没走远,不知道我高叫一声,会不会把他们给引来。”

郎啸天一怔,回头打量了师衍一眼,悠然道:“方才那些人是杀人越货的匪徒,我看你背上的包裹分量不轻,我想他们对你的兴趣恐怕会超过我这个穷光蛋。”

师衍咬牙愣在当场,打量着郎啸天转身离开的背影,突然发觉他渗出鲜血的腿和肩头,师衍不禁嘿嘿一笑:“看来你的伤也不轻,咱们就看看谁先支持不住,或者看看谁的伤恢复得更快一些。”说着,他远远坠在郎啸天身后,蹒跚着跟了上去。

身后有死神像秃鹫一样阴魂不散地跟着,郎啸天不敢歇息下来。城中还有那帮维吾尔匪徒在四处寻找自己,在这远远不如现代一个县城大的古城中,随时有可能碰上,此地已不可久留,郎啸天只得奔最近的南门而去。

驰骋草原的蒙古人对城市文明有种天生的敌视,因此阿加罕的城墙被蒙古人毁得七零八落,趁着夜色出城倒也不是难事。黎明时分,郎啸天已经翻过残缺的城墙来到城外的旷野,身后,那个宛如秃鹫的死神尤在阴魂不散地跟着。

肩头腿上的伤因为行走在不断地流血,郎啸天感觉自己的力量在一点点流逝,步伐越来越有一种虚飘飘的感觉,但他无法借助睡梦去找专家组寻求应付办法,只能顺着城外战马踏出来的泥泞小道一直往前,与身后紧跟不舍的死神比拼谁先坚持不住。

地平线尽头突然出现了十几名骑手,正风尘仆仆地纵马飞驰而来,远远望见领头那位身形瘦削彪悍的蒙古将领,郎啸天竟有种看到亲人的感觉,不由激动地挥舞起双手。那一彪人马很快就来到近前,领头的将领不等战马停稳就从马鞍上飞身而下,抢上两步搀住摇摇欲倒的郎啸天,激动地大叫:“是郎兄弟!咱们差点隔世再见了!”

“哲别兄弟,你救了我一命!”郎啸天说着身子一歪,竟软倒在哲别怀中。

“马奶!快拿马奶来!”一个随从在哲别的急呼之下慌忙递上马奶,哲别一边把水囊凑到郎啸天嘴边,一边问道,“怎么回事?你伤成这个样子怎么还在赶路?”

“是让死神给逼的!”郎啸天说着指向来路。喝下几口马奶,他的体力稍稍恢复了些。

“死神?哪里有什么死神?”哲别惊讶地顺着郎啸天所指望去,却见旷野中空无一人。郎啸天也是一脸惊诧,就这短短一会儿功夫,死神就已经藏好身形,看来他的伤恢复得远比自己要快,重伤之下身手依然敏捷。

“算了,恐怕再找不到他了。”郎啸天看看起伏不平的旷野,要在如此广袤的范围找一个人还真有些困难,他只得无奈放弃,转而问哲别,“你们怎么才来?”

“那日幸亏你引开了狼群,不过依然有一小股恶狼对我们穷追不舍,我们不得不边战边逃,与数十匹恶狼斗智斗勇,这一路上颇多艰辛,所以耽误了不少时日。”说到这哲别庆幸地拍拍郎啸天肩头,“这下好了,只要到了阿加罕城,咱们就能得到给养补充,痛痛快快地喝酒吃肉,享受难得的安宁。”

把郎啸天扶上自己的战马,哲别对身后的部下高喝:“客列古台,你先去城中通报,让城主出来迎接大汗的贵宾,从中原远道而来的长春真人。”

郎啸天这才注意到众人身后的丘处机,只见他也十分狼狈,衣衫破损,风尘仆仆,而他那十八个弟子如今只剩下不到十人,想必不见的那些,多半已经葬身狼腹了。

待客列古台打马飞奔而去后,哲别向远处的阿加罕一指:“咱们马上就到城中喝酒吃肉,尽情享受醇酒女人,出发!”

十多名蒙古兵将齐声欢呼,立刻打马向阿加罕城奔去。

就在哲别一行进入阿加罕城的时候,夏风与阿娜尔古丽已悄然离开了阿加罕。阿娜尔用自己的耳环当了几枚金币,雇了一辆舒适的马车给重伤的夏风乘坐,与几支西去的商队结伴,缓缓向成吉思汗正在征战的花刺子模进发。

只十几天时间,夏风的伤口就神奇地结痂愈合,让给他换药的阿娜尔惊异不已。在旅途中数日相处,尤其在狭窄的车厢中与之面面相对,阿娜尔已经不再惧怕这个冷漠的同伴,甚至对他的过去充满了好奇。

“你为何多次救我?好几次差点连命都不要?”一次,阿娜尔在给他换药时随口问道。

夏风淡漠的脸上闪过一丝从未有过的红晕,张张嘴却没有回答,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本来按照原定的计划,只是要借助阿娜尔这个维吾尔公主接近成吉思汗,却没有必要为救她去冒生命危险,但自从第一眼见到这个维吾尔美丽的公主后,夏风心底就涌动起一种保护她的冲动,在夏风充满破坏和杀戮的短暂人生中,第一次发觉有一种东西值得不惜一切代价去珍惜和保护,那就是阿娜尔的善良和美丽。

“说话呀,傻勾勾地望着我干什么?”阿娜尔突然发觉夏风那原本阴冷淡漠的眼中,竟然闪出一丝温暖和柔情,她突然觉得心跳蓦地加快了许多,脸上也涌出一种热乎乎的感觉。

“我……不知道!”夏风第一次结巴起来。

“我知道!”阿娜尔调皮地眨眨眼,露出洞悉天机的神秘微笑,让夏风突然有一种窘迫和尴尬。却见她盯着夏风嫣然一笑,“你是想利用这次难得的机会建功立业吧?只要把我平安送到伟大的成吉思汗身边,就是大功一件,大汗一定会重重赏你,以你的武功一定能在军中出人头地,甚至官至万户侯。”

夏风失望地转开头,眼中又恢复了那种不带感情的冷漠,言不由衷地淡淡道:“不错,我正是要为成吉思汗建功,以求在蒙古军中建功立业。”

“你只要把我平安地送到大汗身边,一定能如愿以偿。”说到这阿娜尔遥望西北方向,眼里露出憧憬和向往,“听那些商人谈论说,再有两天就要进入花刺子模境内,咱们很快就能见到那位威震天下的大英雄了。”

夏风漠然地望向西北方向,只见一道蜿蜒的地平线横亘在天地之间,把碧蓝的天和绿色的地分成泾渭分明的两个部分。他遥望地平线尽头,想象着那位传说中的草原英雄。成吉思汗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不过他现在对之已经没有任何向往和期待。

车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片刻间便把商队包围,阿娜尔忙撩起车厢窗帘望去,就见一支彪悍的骑兵已经把商队团团围了起来,看那些骑手的衣着打扮,是典型的蒙古革甲骑兵。

“将军,我们是木华黎国王的商队,给大汗送来了来自中原的贡品。”商队的头领高声向领头的蒙古将领高喊,“我们有木华黎国王的通关文牒!”

一听说是木华黎的商队,领头的将领立刻约束部下不得放肆。夏风见状不由问道:“这木华黎是谁?”

“你连成吉思汗最为倚重的木华黎国王都不知道?”阿娜尔惊讶地瞪了夏风一眼,“木华黎国王在成吉思汗尚未发迹前就已经追随着大汗,是大汗最为信赖的朋友,也是大汗亲封的‘开国四杰’,后来被大汗封为中原的国王,他的商队可以在蒙古各个汗国通行无阻,咱们跟他们结伴可以少去很多麻烦。”

说话间蒙古骑兵已经开始挨个检查商队的通关文牒,由于是几个商队合在一处,除了木华黎的商队,其它商队都要缴纳一定的税金,由于成吉思汗对商队最高缴纳的税金有严格的规定,因此蒙古人抽走的税金还在商人们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所以即便是战争期间,也还有不少商人冒险行商。

检查文牒的蒙古兵终于查到夏风的马车,一看二人没有通关文牒,几个蒙古骑兵立刻把二人赶了下来。

“带走!男的为奴女的为妓!”蒙古将领一挥手,几个蒙古兵立刻上前拿人。这是蒙古人的通行惯例,商队的同伴也爱莫能助。

“等等!”经过这段时间与这些蒙古商人结伴而行,阿娜尔也学会了蒙语,立刻对蒙古将领大声道,“我是维吾尔公主阿娜尔古丽,又是成吉思汗未来的王妃,你岂敢对我无礼?”

“你是大汗的王妃?”蒙古将领十分惊讶,“那保护你的亲兵和护卫呢?”

“我们路上碰上了盗匪,与护送我们的哲别将军失散,是夏风护卫一路护送我直到这里。”阿娜尔把这一路的经历草草叙说了一遍。蒙古将领这才明白,这维吾尔少女不过是维吾尔塔里什亲王献给大汗的一名公主,算是塔里什的一件贡品。出于谨慎,他又追问了一句:“你说的这些,可有凭证?”

阿娜尔一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一旁的夏风忙把腰间的匕首取出来,递给那蒙古将领道:“我有哲别将军送我的随身匕首,不知可否作为凭证?”

那蒙古将领接过来看了看,点头道:“嗯,不错,这确实是哲别将军随身之物,末将曾在哲别将军麾下效命多年,无数次见过它。”说着他把匕首还给了夏风,然后对阿娜尔抱拳道,“蒙古西征军后军千夫长哈亦术,拜见阿娜尔公主。”

“哈亦术将军,请立刻送我去见大汗!”阿娜尔忙道。

哈亦术沉吟片刻,对阿娜尔摇了摇头:“大汗此刻已经率军深入花刺子模帝国腹地,没有护卫军你怎么去得了?你还是先跟末将暂去讹答刺,等候大汗凯旋归来。”

“不行!我要立刻去见大汗!”阿娜尔对成吉思汗这个威震天下的英雄的向往,让她忘记了危险和自己的身份。

哈亦术沉下脸来,若不是考虑到她是维吾尔公主,而维吾尔又是这次与蒙古西征军并肩作战的盟军,他根本勿需对这样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姑娘这般客气。他不再理会阿娜尔,转头对部下一挥手:“把他们二人都带回去,让人把阿娜尔公主到来的消息送到大汗那里。”

几个蒙古骑兵不顾阿娜尔的挣扎,把她强行架上了马背。夏风一看,也只得与一个蒙古兵合骑一匹坐骑,跟随这一小队蒙古兵将去往其驻守的讹达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