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蔑忒干尸体的时候,朕突然感到十分害怕,怕你们一个个突然就离朕而去,怕突然之间就再也见不到你们。”成吉思汗眼中的泪水终于涌了出来,“所以朕要马上见到你们,不仅是你们,还有你们三位兄长,朕也令他们即刻赶来。”

“父汗不要难过。”帖木仑小声劝道。

“他是怎么死的?”拖雷低声问。

“他是在攻打巴米安时,被守军射杀。”成吉思汗眼里闪烁着骇人的寒光,“朕会令这座该死的城市付出千倍万倍的代价,朕要它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

拖雷一拱手:“交给儿臣吧,儿臣保证在三天之内拿下巴米安。”

“不!朕要亲自领兵进攻!”成吉思汗咬牙切齿地道,“朕要屠尽城中所有生灵,不管是人还是动物;全军不取任何俘虏,杀死所有的人,包括母腹中的胎儿;不取任何战利品,一切皆在摧毁之列;今后也不许有任何人居住在这座该死的城市。”

静立一旁被忽视的夏风浑身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方才拖雷与帖木仑撩起后帐时,他已看清了地上那个年轻人的模样,那是曾经和他决斗过的蒙古少年,没想到几个月不见就已经天人永隔。夏风在为他难过的同时,也为成吉思汗的誓言感到震骇,更为巴米安一城的百姓担忧。迟疑半晌,他终于鼓起勇气小声道:“大汗,既然你也难以承受这种失去亲人的痛苦,为何要把这种痛苦加诸到他人身上呢?”

“大胆!”拖雷一声呵斥,“居然敢质问父汗,你有几个脑袋?”

帖木仑更是“呛”一声拔出了佩剑,一指夏风喝道:“本公主早就看你不顺眼,看我不割了你的舌头!”

成吉思汗抬手阻止了女儿,他的眼中闪出一丝伤感:“你是第一个敢在朕面前这样说话的家伙,朕欣赏你的诚实和胆量,看到你总让朕不由自主地想起蔑忒干。”

“多谢大汗欣赏!”

“不知你是否为生存杀过人?”

夏风一怔,立刻想起自己的过去,随时都在为活下去而杀人。在成吉思汗质问下,他不得不点了点头。

“你既然为生存杀过人,就该理解朕的举动。”成吉思汗对眼前这个与蔑忒干年龄相仿的年轻人颇有好感,不惜语重心长地解释道,“朕在少年时代就为生存杀过人,后来为了家人的生存也杀过人,自从成为蒙古族的大汗后,朕更要为整个蒙古族的生存杀更多的人。这几十年生存经验告诉朕,为了自己、亲人、朋友、族人更好地生存下去,朕不得不杀掉那些对他们构成威胁的人,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的敌人,只有这样,朕的亲人、朋友、族人才会有安全感,才能更好地生活下去。”

夏风摇头道:“可是,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和妇孺,对大汗并没有构成威胁啊。”

成吉思汗负手叹道:“你错了,他们每一个人都对朕的军队构成了威胁。这些城市散布在广袤的戈壁草原上,就像是我蒙古骑兵的绊脚石,他们随时可以从后方袭击朕的军队,延缓骑兵的推进速度,甚至成为一个个围困我蒙古骑兵的据点,朕自然要尽数予以摧毁。”说到这成吉思汗冷冷一笑,“如果他们没有力量对朕的军队构成威胁,朕又何需在意他们的感受?狼在吃羊的时候难道还要考虑羊痛不痛?”

夏风无言以对,此刻他才明白这个世界的最高法则,就是弱肉强食,力量决定命运。

帐外有护卫小声禀报:“大汗,察合台和窝阔台两位王子已经赶到,正在帐外等候召见。”

“别让察合台知道蔑忒干去世的消息!”成吉思汗对帐中三人小声叮嘱了一句,才对帐外道,“让他们进来!”

二王子察合台与三王子窝阔台掀帘而入,二人看到拖雷和帖木仑时都吃了一惊,窝阔台生性随和,与拖雷和帖木仑情谊最厚,拜见过父汗后,不由小声问拖雷:“你们怎么也在这里?莫非家中有何变故?”

拖雷呐呐地答不上来,脾气急躁的察合台则径直追问父亲:“父汗,急招儿臣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成吉思汗没有回答,却自语道:“术赤恐怕是赶不过来了,夏风,你让人送上酒肉,朕要与几个儿女好好吃顿饭。”

酒肉很快就送入帐中,父子女儿五人围坐成一圈,一言不发地喝酒吃肉,窝阔台一脸疑惑地看看父亲,又看看神情古怪的拖雷和帖木仑,心知定有事情发生,不过一向稳重的他没有再问,只默默低头喝酒吃肉。脾气急躁的察合台连干了三碗闷酒后,终于忍不住问道:“父汗,你急召儿臣前来究竟有何事?总不成就为了吃顿饭吧?”

成吉思汗生气地一摔酒碗,怒道:“我铁木真英雄盖世,怎么尽生下些不听话的儿子,都不能容朕安安静静地吃顿饭!”

从未见过父汗如此发怒,察合台吓了一跳,忙跪地磕头道:“父汗息怒!儿臣决不敢违背父汗之命!”

“此话当真?你能说到做到?”

“如若失言,儿臣甘愿受死!”

成吉思汗神情木然地点点头,平静地道:“蔑忒干已被敌人射杀,你不得悲伤哭泣。”说完成吉思汗抓起一腿羊肉,泰然自若地撕咬啃食起来。

察合台浑身一颤,定定地愣在当场,帐中突然静了下来,就只剩下成吉思汗喝酒吃肉的声音。见几个儿女都如泥塑木雕一般,他突然举碗示意:“喝酒!”

拖雷与窝阔台忙端起酒碗,察合台见父亲正盯着自己,也手忙脚乱地去拿案上的酒碗,心神恍惚之下碰翻了酒壶,酒水顿时洒了一桌,他越发手忙脚乱起来。一旁伺立的夏风重新给他倒上一碗酒,他才稍稍镇定了一点。

“干!”成吉思汗说着,率先一仰脖子一口而干。几个儿女默默喝完酒,在放下酒碗的时候,眼眶发红的察合台终于哑着嗓子问:“父汗,蔑忒干在哪里?儿臣想……看看!”

“你不必再看,看了徒增伤感。”说着成吉思汗再次举起酒碗,“喝酒!”

父子五人继续喝酒吃肉,帐中就只剩下咀嚼声和盘盏偶尔碰击的“叮当”声,半个时辰之后,酒饱饭足的成吉思汗终于摔碗而起,一把甩去身上披着的虎皮大氅,对帐外怒吼:“备马!传令全军,今日不攻下巴米安,朕就不再是成吉思汗!”

战鼓回荡在查里戈尔戈拉高地,巴米安城堡就如同一个孤独的了望哨矗立在高地之上,它的对面有一方布满石窟的峭壁,石窟中有许多高大巍峨的佛像,这些石佛尽皆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巴米安河谷,凝视着河谷里的流水、庄稼和丛丛林木,以及远方那巍峨的巴米安城堡,眼里满是慈悲和安详。这景象在穆斯林世界是个难得一见的异数。

攻城部队早已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发弩机、投石机、火油投射器、登城车、撞城车、云梯一具具被推上前线,在发弩机、投石机和火油投射器第一轮攻击之后,成吉思汗亲率数万怯薛军精锐,向巴米安发起了疯狂的进攻。

一批战士从云梯上摔下来,又一批战士疯狂地扑上去,蒙古人就如一头头凶悍的恶狼,疯狂地向龟缩在城中的猎物扑去。激战从黎明打到黄昏,又从黄昏打到黎明,蒙古人在成吉思汗率领下,不眠不休地对巴米安轮番猛攻,他们的凶悍勇猛令守军胆寒,他们不计伤亡的坚韧意志更令守军绝望,在坚守了一天一夜之后,守军终于胆怯了,巴米安也终于被攻破。

入城的蒙古战士严格遵守成吉思汗的命令:屠杀城中一切生灵,不要俘虏、不取任何战利品,一切皆在摧毁之列。屠杀和摧毁进行了整整三天,之后蒙古人用火油焚毁了全城,直到数百年之后,查里戈尔戈拉高地依旧荒无人烟,一片废墟。

在欢庆胜利的庆功宴上,酩酊大醉的察合台终于当着众将士的面嚎啕大哭,即便杀尽了所有仇敌,也无法减轻他失去爱子的痛苦。

察合台被护卫扶了下去,欢乐的气氛被察合台的泪水冲淡,成吉思汗心情复杂地举起酒碗,低声吟唱起一首忧伤的古老歌谣。众将领不禁低声应和,伤感和萧索在宴席中弥漫。

“报!”一名传令兵匆匆来到席间,对成吉思汗拜道,“哲别将军的远征军有消息回报!”

“快宣!”成吉思汗猛然一震,酒意顿时醒了大半。

一名身材修长高挑的将领在金帐护卫引领下来到席间,只见他衣袍破旧,满面风尘,双手捧着一个长条形包裹,昂然对成吉思汗拜道:“远征军千夫长郎啸天,受哲别将军所托,执伊斯兰镇教之宝前来复命!”

成吉思汗眼里闪出异样的光芒,颤声道:“呈上来!”

包裹由一名金帐护卫转呈到成吉思汗手中,他抖着手解开包裹,那柄光彩夺目的权杖令众将不由发出一阵惊叹。成吉思汗抖着手拧开杖柄,取出卷成一团的羊皮,铺在桌上慢慢展开,他颌下的灰白胡须顿时哆嗦起来:“《古兰经》,《古兰经》,正是《古兰经》!”

他身旁的窝阔台疑惑地问道:“父汗,这伊斯兰教的《古兰经》任何一座清真寺都有,有什么好希奇?”

“你知道什么?”成吉思汗白了儿子一眼,把《古兰经》重新卷好塞入权杖,然后交给身后的溯儿马罕,“你替朕收好,如有遗失朕唯你是问。”

一旁的拖雷高兴地端起一碗酒来到郎啸天面前,笑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你果然是万里挑一的勇士和将才。”

郎啸天眼中闪过一丝暖意,从拖雷手中接过酒一口而干,拱手道:“多谢殿下赏酒。”

“别叫我殿下!”拖雷挽起郎啸天的手呵呵大笑,“你我年岁相仿,你尽可直呼我的名字,不过我更希望你叫我安答。”

郎啸天迟疑了一下,终于轻声道:“是,拖雷安答!”

众将齐齐鼓掌叫好,成吉思汗待众人掌声稍停,这才盯着郎啸天问道:“怎么只有你回来复命?哲别呢?”

郎啸天神情顿时黯然,默默从腰间取下佩刀,双手捧到面前,拖雷一见大惊:“这是父汗赐给哲别将军的佩刀!怎么会在你手里?”

“呈上来!”成吉思汗一声低喝,拖雷立刻把佩刀呈到父亲面前。成吉思汗抽出佩刀,轻抚着雪亮的刀面连连点头,“没错,这是朕赐给哲别的佩刀,这是怎么回事?”

郎啸天黯然垂下头:“哲别将军令我转告大汗,他受命追击苏丹以及向西远征以来,率怯薛军两万多名勇士,纵横驰骋一万余里,先后为大汗击败了波斯人、谷儿只人、勒思古人、契尔克斯人、阿兰人和钦察人,多次击败数倍于己的对手,以两万余众总共击败了十倍于己的敌人,斩杀敌首不下十万!如今他已鞠躬尽瘁,不能再为大汗冲锋陷阵了。”

成吉思汗一窒,涩声问:“哲别……战死了?”

“我离开的时候还没有,不过他身负重伤,恐怕已坚持不了多久。”

“到底怎么回事?你坐下慢慢说。”

在成吉思汗示意下,一名金帐护卫给郎啸天送来毡毯和酒菜,郎啸天意外地发现,这名金帐护卫竟然就是自己在阿加罕城死亡决斗场见过的那名出手阴狠毒辣的年轻人,他的名字也叫夏风。

二人默默对视了一瞬后,夏风无声地退了开去,郎啸天这才开始讲述起远征军的千里追击和万里西征,每讲到精彩处,成吉思汗就忍不住大叫一声“好”,然后以远征军的战绩佐酒,与众将共尽一碗。

当郎啸天讲到受哲别之托,带着苏丹的权杖离开远征军回来复命时,成吉思汗已连干了八、九碗烈酒,听到哲别的遗言,成吉思汗终于垂下泪来,仰天长叹:“壮哉哲别!壮哉勇士!蒙古第一英雄!朕之第一猛将啊!”

说到这,成吉思汗突然捶胸大哭:“朕失猛将,如苍鹰失去翅膀、猛虎失去利爪、豺狼失去獠牙,天下最痛苦之事,莫过于此!”

“大汗节哀!”

“父汗莫太悲伤!”

两个王子和众将纷纷劝慰。郎啸天也黯然道:“大汗节哀,末将因为在途中受阻,不得不在高加索山区又耽误了一段时间,听到山民传来的消息,才知哲别将军虽身负不治之重伤,依旧威名不倒,先后又击败了俄罗斯联军和康里人,以及十马河流域的不里阿耳人。”

“快讲!”成吉思汗连忙催促。

郎啸天忙道:“我听山民带来的消息说,远征军从霍尔季察附近连退数千里,然后在伏尔加河畔成功伏击了追来的俄罗斯三个公国八万联军,并把五千俄罗斯铁甲军引入流沙中尽数斩杀,基辅公国君主密赤思老被俘投降。之后远征军渡过伏尔加河和乌拉尔河,又击败了康里人和不里阿耳人,两万蒙古勇士在哲别将军率领下,纵横万里,未尝一败。”

成吉思汗目视虚空凝望半晌,然后低头轻抚着哲别佩刀叹息:“但求哲别得长生天庇佑,终能起死回生,朕愿为此减寿十年。”

一旁的窝阔台突然问郎啸天:“方才你说在归途中受阻,这又是怎么回事?”

郎啸天眼中闪过一丝伤感,淡淡道:“没什么,只是在高加索山区被钦察公主瓦莎带兵追上,我不得不与之周旋,这期间哲别将军四名护卫武士战死了三人,我在山中耽搁了几个月,才总算摆脱钦察武士追杀回到波斯。”

窝阔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能历尽艰辛把苏丹的权杖从万里外带回来,这份忠勇和机智同样值得褒奖。”

郎啸天正要客气,就见成吉思汗抬手便把哲别的佩刀扔了过来,郎啸天本能地一把接住,就听成吉思汗沉声道:“哲别能把如此重要的使命交托给你,可见他对你的信任,他没有看走眼,你无论武艺、智谋还是忠诚都没有令他失望。朕现在把这柄佩刀转赐给你,希望你能像他一样,成为朕最忠勇的猎狗。不,你要成为一只狼,朕封你为狼武士!授万夫长!”

四周的将领齐声惊叹,俱露出羡慕的表情。万夫长也还罢了,成吉思汗很少封部将称号,至今也就仅仅封过“开国四杰”和“开国四狗”,这八人都是追随他征战多年,为蒙古立国立下过不朽功勋的朋友和猛将,像这样用蒙古人最崇拜的狼作为名号来封一名资历尚浅的将领,这以前从来不曾有过,这令众将在羡慕的同时也大为不满,立刻就有将领乘着酒兴大声质问:“大汗!这里众多功勋卓着的猛将也未能被封为狼,大汗为何仅凭郎将军那一点点微末功劳,就封他为独一无二的狼武士?”

成吉思汗一声冷哼:“不说郎啸天为朕率先攻破花刺子模都城玉龙杰赤,以及追随哲别追击苏丹和远征俄罗斯立下的赫赫战功,就凭他为朕送回苏丹的权杖,也足以当起这个称号!谁若再有异议,就是在质疑朕的智慧!”

众将不敢再有异议,不过依旧有人在窃窃私语,实在想不通那柄权杖对大汗怎么会如此重要,甚至超过了开国的功臣。

郎啸天对成吉思汗的赐封无动于衷,却轻抚着哲别的佩刀沉浸在对这位亦兄亦友的百战名将的缅怀之中,回想着与之相识、相知、相惜、相斗、相谅的情形,他不禁拍打着刀鞘,轻轻为心中那威名不堕的狼王和战神,唱起了一首苍桑凄凉的老歌:

〖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

走在无垠的旷野中,

凄凉的北风吹过,

漫漫的黄沙掠过。

我只有咬着冷冷的牙,

报一两声长啸,

不为别的,

只为那传说中美丽的草原。

……〗

蒙古兵将们俱静了下来,他们听不懂郎啸天的歌词,但那哀伤的旋律击中了他们最脆弱的那根神经,众人一言不发,呆呆地凝神静听,心中不由回想起大漠、黄沙,溯风、烈马,还有孤零零矗立在草原上的蒙古包……

成吉思汗终于醉了,被两名护卫扶了回去,众将领也大多醉倒。郎啸天带着七分酒意回到自己帐篷,一直未曾合眼的绿珠忙迎了上来,低声埋怨:“将军,你怎么才回来?让绿珠担心死了!”

“有什么好担心的?”郎啸天悄然笑道。

“你是去见成吉思汗啊!”绿珠眼中闪出一丝后怕,她依旧穿着蒙古皮袍,打扮成郎啸天的贴身随从模样,与蒙古少年布特和哲别幸存的护卫武士穆扎巴一起,被安排住在郎啸天这临时的营帐内。

当初在高加索山区,在钦察武士的追杀下,郎啸天与绿珠有过多次九死一生的经历,若非有哲别那几名护卫武士的舍身相救,二人未必能平安而返。不过郎啸天并没有提及自己归途中的凶险,他并不想向成吉思汗邀功请赏。若非为接近这名毁灭者,找出他“失踪”的原因并拿到他掌握的秘密,他宁愿呆在夏威夷海滩晒太阳。此刻见绿珠依旧一脸的担忧,郎啸天不禁拍拍她的脸蛋安慰道:“别把成吉思汗想得那么可怕,他也是人。”

“他可不是普通人!”绿珠还想争辩,却被郎啸天按住了嘴唇道:“轻点,你莫吵醒了布特和穆扎巴。”

绿珠调皮地吐吐舌头,悄声道:“我已经给你铺好了毡毯,你快睡吧。”

郎啸天在毡毯上躺了下来,不过却了无睡意,回想方才成吉思汗见到苏丹权杖,尤其是权杖中的《古兰经》时的表情,甚至还为此还把自己封为独一无二的狼武士,郎啸天就忍不住从怀中掏出一卷羊皮,就着炉火微弱的亮光展开细看,那张纸上有弯弯曲曲的字迹,骇然就是与权杖中那张羊皮上完全一样的《古兰经》。

《古兰经》和当初的《创世书》字迹相近,似乎就是同一种文字。难道又是一种失传了的作弊代码?成吉思汗为何对它是如此看重?轻抚着绿珠一字字细心抄录的《古兰经》,郎啸天百思不得其解。

轻轻叹了口气,郎啸天把羊皮收入怀中,然后闭上双眼,渐渐令自己进入一种忘我和入静的状态中。他感觉自己像进入了一个黑洞,意识以一种超越极限的速度在穿越时空。终于,他又重新感觉到光的存在,同时也感觉到身体的存在。

缓缓睁开眼,工作人员正在打开密闭罩,取下贴在他身体上的电极。不等他从电子床上下来,满头银发的金爵士就疾步来到他身边说:“皮特,你快过来看!”

跟随金爵士来到隔壁的房间,只见他指着电脑屏幕上那些弯弯曲曲的文字说:“皮特,我们用电脑分析了你上次写下的这些符号,除了能肯定它是一种记载了信息的文字外,我们没有更多的发现,它不是阿拉伯文,也不是拉丁文,甚至不是我们已知的任何文字。它真是《古兰经》?”

皮特接过一名工作人员递上的咖啡,边小口小口地呷着,边耸耸肩说:“毁灭者是这样说的。”

“可是,我们把它与现存的《古兰经》做了对比翻译,却发现它根本无法与之吻合。”一旁的约翰逊教授插话说,“我们发现它跟《古兰经》没有任何关系,至少跟现存的《古兰经》没有任何关系。”

“能不能用电脑翻译出来?”皮特问。

“没有任何参照,电脑也完全无能为力。”约翰逊教授遗憾地摊开手。

“我们把部分符号发给了几位知名的古代语言学家,希望能尽快得到他们有用的答复。”金爵士补充道。

“但愿如此!”说到这皮特突然想起了一事,又说,“我又遇到了那个夏风,他现在已经是毁灭者的贴身护卫,好像还深得他的信任。”

金爵士与约翰逊不由对望了一眼,脸上的神情有些古怪。皮特不由问:“怎么了?”

金爵士迟疑了一下,叹气说:“已经有情报显示,他就是你的克隆体,并且经过基因改造和新陈代谢加速,他是你的对手和敌人,他接近毁灭者显然和咱们有着同样的目的。”

皮特愕然无语,心中顿时涌起一种怪异的感觉。突然之间得知自己在这个世上不再是独一无二,有人随时可以制造出一个甚至多个和自己基因完全相同的克隆人来,这种感觉令皮特不安,甚至感到莫名的恐惧。

见皮特神情怔忡,金爵士安慰说,“你放心,我们已经向人权法庭提起了上诉,并派人在搜寻那个克隆人的下落。”

“找到了又如何?”皮特叹了口气。金爵士一怔,犹豫道:“目前还没有相关法律,所以无法揣测法庭会做出什么样的判决。”

皮特还想说什么,却听扩音器突然响了起来:“皮特先生!紧急召唤!皮特先生!紧急召唤!”

皮特忙回到隔壁,重新躺上电子床,在工作人员帮助下接入网络。黑暗再次袭击,意识有短暂的模糊,然后他猛然惊醒过来,就见绿珠在身旁摇着自己胳膊急呼:“郎将军快醒醒!赶快醒来!成吉思汗紧急宣召你觐见!”

看看帐外天色却还是漆黑一片,显然自己才刚入睡不久。郎啸天疑惑地挠挠头:“我方从大汗的酒宴上归来,大汗又宣召我做什么?”

“是大汗派人带来了口谕!”绿珠话音刚落,就听帐外有人高喊:“郎将军,大汗急召将军,你可千万莫要延误!”

“不知大汗召我何事?”郎啸天问。

“小人不知,只知道大汗火速宣召!”帐外答道。

隐隐听到有杂乱的马蹄声在不远处响起,郎啸天就知道有事情发生。低声对绿珠叮嘱了两句后,他带上佩刀出帐上马,随那名传令的金帐护卫绝尘而去。

第十九章 红颜一刺

天色如墨,夜风酷寒,朦胧中可见不少骑手正匆匆赶往大汗的金帐。郎啸天跟随那名金帐护卫来到金帐外,骇然看到三位王子与帖木仑公主以及众多将领俱已聚集在帐外,众人都是一脸的焦急和担忧。郎啸天忙凑近拖雷小声问:“出了什么事?”

拖雷看看四周,然后凑到郎啸天耳边低声道:“父汗遇刺!”

郎啸天一惊,顿时就想起了藏在蒙古军中的死神师衍,莫非……拖雷见他神情震骇,又低声道:“听溯儿马罕说,父汗伤得不重,可可鲁法师正在给父汗疗伤,凶手也已就擒。父汗不让任何人探视,却独独召你觐见,快进去吧。”

郎啸天忙对拖雷拱拱手,然后随着那名护卫进了金帐,只见帐中已经恢复了平静,数十名金帐护卫神情紧张地肃立在周围,而金帐护卫长溯儿马罕则跪伏于地,成吉思汗正半躺半坐在案前,胸前裹着厚厚的布带。他的脸色有些发白,不过目光依旧锐利如初。可可鲁法师在一旁收拾他的工具,看来成吉思汗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万夫长郎啸天拜见大汗!”郎啸天拱手一拜,然后小声问,“不知大汗伤势……”

成吉思汗抬手阻止了郎啸天的询问,冷冷道:“朕的伤势已无大碍,你不必放在心上。朕今召你前来,是有一件棘手的事,必须你去解决。”

“不知何事?大汗尽管吩咐。”

“《古兰经》丢了。”

“什么?”郎啸天一惊,“不知如何丢失?”

成吉思汗没有回答,却转望一旁的溯儿马罕:“你来说!”

溯儿马罕这才抬起头来,颤声道:“臣罪该万死,昨夜大汗将《古兰经》和权杖交给微臣后,微臣便把它放在了大汗的金帐中,藏于大汗平日收藏珍宝的盒匣内,谁知今夜大汗遇刺,混乱之际竟丢了《古兰经》,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成吉思汗冷冷地摆摆手:“朕之遇刺与你无干,但你身为金帐护卫长,却没有保护好朕之重宝,实在该死。若不能尽快找回《古兰经》,朕要把你千刀万剐!”

郎啸天有些不明白,成吉思汗对《古兰经》竟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溯儿马罕身为金帐护卫长,对大汗的遇刺竟可以不必受到责罚,却要为《古兰经》的丢失问罪,正在疑惑,就听成吉思汗又对溯儿马罕道:“当时是怎么个情形,你给郎将军说说。”

溯儿马罕抬起头来,“大汗大宴众将回营后不久,就不幸在帐中遇刺,臣捉拿刺客交给后营严加看管后,立刻回金帐向大汗复命,黑暗中却发现有一道人影从帐中突然闪出,臣以为又是刺客,立刻抽刀一击,却被对方闪了开去,臣与之在帐外交手数招后,才看清是金帐护卫副长夏风,臣忙收刀向他致歉,他却要微臣转告大汗,让郎啸天将军到巴米安河谷对面最大那个石窟中去见他,不然他就要毁去一件宝物,说完他就纵马而去。臣对他的话完全不明白,进帐后才发现《古兰经》被人盗走。能自由进出金帐的除了当值的护卫,就只有微臣和夏风,微臣立刻意识到他就是窃贼,忙追出金帐,他却早已不知去向,臣立刻传令怯薛军捉拿夏风,但却再没有发现他的踪影。”

成吉思汗转向一脸疑惑的郎啸天:“你与夏风熟悉?”

“末将与之仅有一面之缘!”郎啸天忙把在阿加罕城与之巧遇的情形说了一遍。成吉思汗捋须沉吟片刻,沉声道:“朕不知道他为何偏偏要你去见他,不过既然《古兰经》在他手里,朕不得不听他的。你就立刻单独去见他,他无论想要什么,无论提出多么苛刻的条件,你都要先答应下来,你一定要保证《古兰经》万无一失!”

说到这成吉思汗又转向溯儿马罕:“调集人马悄悄包围那处石窟,不过千万不能让对方察觉,没有朕的命令更不可轻举妄动,若《古兰经》有半点闪失,你就先斩了所有手下然后再自尽吧!”

“臣谨遵汗令!”溯儿马罕慌忙磕头领令。成吉思汗对二人一挥手:“去吧,朕等你们好消息!”

巴米安河谷对面有一方数十丈高的石壁,石壁上凿有许多的石窟,石窟中有大大小小神态各异的佛像,大的足有十几丈高矮,这让郎啸天不由自主地联想到着名的龙门石窟。

纵马独自来到这里后,郎啸天很容易就找到了那个最大的石窟,它高足有二十多丈高,里面空间宽阔,足以容纳下一百人。把马留在石窟外,郎啸天慢慢顺着石级进入了石窟,他左手举着火把照明,右手则紧握刀柄,小心提防着可能出现的变故。

“把火把灭了!”黑暗中有人冷冷道,声音像来自地府的幽灵。郎啸天迟疑了一下,还是把火把远远扔了出去。石窟中顿时一片幽暗,黑暗中只听那人又道,“我并不害怕火光暴露自己的位置,我只是更习惯黑暗罢了。”

郎啸天的眼睛渐渐适应了石窟中的黑暗,借着洞外透入的月光,他隐隐看到一个黑影静静地站在佛像前,郎啸天心中又泛起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即便无法看清对方面容,他也知道那是谁,他不由问道:“我已经根据你的要求独自前来,你有什么话尽管开口,我一定把它转告成吉思汗,只是我有些不明白,你为何要盗窃《古兰经》?你想用它达到什么目的?”

黑影走近两步,终于露出他那英俊中带有病态苍白的脸。“我要你转告成吉思汗,”他用忧悒的目光盯着郎啸天,“我要带走阿娜尔古丽公主,如果他不答应,他就永远别想再见到《古兰经》。”

郎啸天皱起眉头问:“阿娜尔古丽是谁?”

“这个你不用管!”他说着走到洞口边,望着洞外的世界冷冷道,“你顺便再警告包围过来的那些护卫,千万别打算用强。我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如果成吉思汗不愿放了阿娜尔公主,我就和《古兰经》同归于尽。”

“好的,我会把你的话转告大汗。”郎啸天说着原路而回,在走出石窟时却又忍不住回头问,“为什么是我?”

“什么?”

“为什么你一定要我来给你带话?”

“因为,”夏风终于走出石窟来到如银的月色下,望向郎啸天的眼眸中泛起一抹复杂的情愫,“我没有任何亲人,你在我心目中就是唯一的亲人,所以,我只相信你一个人。”

郎啸天神情复杂地望着这个与自己有着完全相同基因的“魔鬼之子”,心中又泛起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从血缘上讲,他跟这个人关系是如此亲密,超过了父子甚至孪生兄弟,但在心理上,他对这个人始终有一种本能的排斥甚至恐惧,不过他并没有把这一点暴露出来,只平静地点点头:“我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在离开石窟后,郎啸天向远处埋伏的溯儿马罕摆了摆手:“你们撤回去吧,万不可轻举妄动!”

纵马回到大汗金帐,成吉思汗早已不安地在帐中来回踱步,甚至不顾身上有伤,这把可可鲁法师急得连连搓手,却不敢劝阻。见到郎啸天回来,成吉思汗立刻神情紧张地盯着他急问:“你见到他了?怎样?”

“他要大汗用阿娜尔古丽公主交换《古兰经》。”郎啸天如实禀报道。成吉思汗神情一震,眼里顿时闪出一抹怒火,恨恨道:“他与那贱人果然有私情,朕真是瞎了眼!来人!”

随着他的一声高喊,三位王子和几名将领纷纷掀帘而入,齐齐拱手答道:“臣在!”

见成吉思汗眼中的怒火是如此强烈,郎啸天怕他不答应夏风的条件,不由小声提醒道:“他已抱了与《古兰经》同归于尽的决心,大汗万不可用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