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警模样的小哥走到酒店门外时,克雷尔正忙里偷闲难得小睡。值班的队员想把人拦下,等他十分钟后起床再说,但听民警简单说完情况,面色发白地直接过去敲了门。

克雷尔凌然睁眼:“进来。”

队员进了门:“上校,当地安排的科研团队送来了样本的初步调查结果。”

克雷尔头枕双手,灰蓝的眼眸仍望着天花板:“念。”

队员吞了吞口水,撕开密封的信封“经检测,金属物内部构造精密复杂,其中含一边长一厘米的立方体高辐射物。经初步判断,来自于…”

那个地名令队员毛骨悚然。

克雷尔锁眉看向他:“什么地方?”

河面,楚潇带着祝小拾游上岸时,隐约看到微弱的绿光从河底泛出。

祝小拾不安得喉咙里发紧,想问那到底是什么鬼,但楚潇几步走来,一把拥住她。

祝小拾炸毛:“你又干啥!!!”

“衣服湿着,怕你冻着。”楚潇语气郑重地拥着她,手也不乱摸,目光静盯着水底泛起的那抹不真切的幽幽淡绿,心底一抹不安升腾而起,连她近在咫尺的气息和心跳都无法将这种不安冲淡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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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西陵峡里欢乐多(九)

福岛第一核电站。

这个字眼落入克雷尔眼中的第一秒, 就将他的呼吸都噎了好半晌。

这个地方早在几年前, 就已沦为全世界皆知、无人不为之惋惜的禁地。辐射造成的巨大污染令方圆数里内都无人敢踏足,事发当日冲上去的志愿者更再撤下来的十分钟内已全部殒命。这几年中, 单是这个名字,都令人望而生畏。

于是他一时甚至顾不上多想这个任务的难度,教养造成的本能使他脱口便问:“参与检验的人员安全吗?”

“相关人员都没事。”队员道,“受检样本设计精密,除非启动或强行损毁导致辐射泄露,平时都处于安全状态。另外检测人员在开始检测时也已知道它是高辐射物, 非常小心。检验结束后也立刻进行了体检,未发生异常。”

克雷尔长长地舒了口气,他接着伸手将文件夹接了过来:“我知道了,你去一趟北京,将完整经过口述给唐中将。如果半途被人截住——”

队员肃然立正:“明白, 以命保机密。”

“辛苦了。”克雷尔郑重地敬了个军力, 队员也没有再说什么, 利索地转身离开。

留遗嘱,按流程是有正规的环节的。队员可以在无人的地方,安安静静地将想留给家人的话都写下来, 不需要说给外人。一旦任务牺牲,被保护严密的遗嘱将会与抚恤金一起交到家人手中;而如果平安归来,他就可以自己愉快地把遗嘱烧了。

军人就是这样,在妖务部任职就是这样。

这是一支从建立的第一天起,就比世界上大多数军队承受了更多风险的队伍。他们不效忠于任何一方政权, 他们的使命是与次元裂缝那一边的力量抗衡,保护全人类的安全。

——克雷尔曾经以此为荣过。或者说,其实时至今日,他也依旧以此为荣,只不过在看过了太多生死之后,这份荣誉感也变得悲壮而凄凉。

在他进入妖务部之初,他曾被派往海地执行过任务。在那个全世界数一数二的贫困的地方,他目睹过不知名的妖物化作旋风攻入办事处。那风声里掀起惨叫,等到风声退去,楼里到处都是血迹和碎尸。那些片刻前还在谈笑风生的同事们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应对,上百条人命,就这样被“风”带走了。

后来,他被调到了亚太部。走过印度、越南、老挝,到过因为“三不管”而早年毒|品盛行、如今妖物盛行的金三角,每一个地方都留下了很多条人命。

他能这样快的升任到上校,是因为他在妖务部里的资历够深。但他能做到资历够深,很大程度上只是因为他一次次地都活下来了而已。

那么多曾经和他一起并肩作战的战友,都没了。

有的有具全尸,有的尸骨全无。

国际妖务部中国区,是去年才被允许建立的,他调任过来就是行动组的负责人。至今为止,他率领部下出过的大大小小的任务也不少了,但牺牲的人并不多,这一度令他惊喜。

现在,他却突然觉得自己即将面对巨大的伤亡,一股油然而生的愤怒令他无比憋闷!

会有这种愤怒不是因为他不能接受牺牲,而是因为从目下的线索来看,这种可能造成的牺牲并非妖物所致,而是人为造成。他妖务部原本是为人类安全与妖物斗争,现下,却有同胞在背后拆台。

克雷尔牙关紧咬,检测报告中的每一句话和这几天的每一个细节都在他脑中迅速过着,一股不甘迫使他想将整件事尽快查清,把那个已露出端倪许久却迟迟查不出进展的背后势力挖出来——他想在巨大的伤亡到来之前,把他们挖出来!

“你赶紧去洗澡换衣服睡觉,明天我陪你去医院复查。”楚潇的声音突然从楼道传来,击断了克雷尔的思绪。

接着是祝小拾有点疲乏的声音:“不用了吧…反正这回治病靠的也不是医生,复查有什么用?”

“查清体内还有没有河童病毒要靠医院。”楚潇边说边从她手中抽出房卡,替她刷开门又将卡塞回她手里。然后,他强行将祝小拾身子一转,不由分说地推进屋,“快去休息,有事叫我。”

说罢他从外面将门拉上,笑意未退,听到脚边趴着的貔貅“貅”的一声。

楚潇侧过头,看到几步外的房门前站着克雷尔。

“上校。”他颔了颔首,克雷尔的迟疑了一会儿走向他,面色有些黯淡:“祝小姐…还好吗?”

“还好。”楚潇简短作答,接着将话题绕到了正事上,“我们在湖底发现了一些东西。”

克雷尔也很快调整好情绪:“请说。”

“我们先是找到了河童的老巢。在一个河底断崖下的平原上,有很多礁石和珊瑚,然后我们看到…”

“珊瑚?”克雷尔猛地抬眼。

楚潇怔怔,克雷尔锁眉:“你们在河底看到了珊瑚?”

这一回楚潇也意识到了不对,脑中“嗡——”地一声迷茫起来:“对啊…怎么会有珊瑚?”

河里怎么会有珊瑚?河里怎么可能长出珊瑚!

克雷尔的面色更沉了几分:“你们后来看到了什么?”

“一座小山。”楚潇继续说了下去,“里面有个仪器,明显是人为放进去的。我们到的时候里面泛出来的是红光,河童说夜里泛绿光。泛绿光时它们经常会失去控制,当中的事情它们也记不清了。”

“我立刻安排技术组去研究。”克雷尔尽力平缓着呼吸,“水底的河童大约有多少?”

“啊你们不用担心河童袭击。”楚潇啧了啧嘴,“我把它们搞定了。”

克雷尔:“…”

十五个小时后,抵达西陵峡的妖务部技术组在日上三竿时进行了水下作业。

按推断来说,夜里小山放绿光时河童会失去控制,说明白天呈红色时里面的仪器多半是关掉的,此时作业相对安全。

楚潇跟着一起下水了,负责技术组的中校迪恩坐在河边,目光紧盯着笔记本电脑上的监控画面,时不时看看左边的克雷尔,又看看右侧好几米外的祝小拾。

终于,他没忍住一腔八卦,压着声音对克雷尔说:“嘿,我以为你会抓住一切跟祝小姐独处的机会。”

“…”克雷尔盯着水面的双目未动,“我们在执行任务,中校。”

“我就问问,别那么严肃嘛!”迪恩拿起军用水壶灌了口水,“你不是喜欢她吗?”

克雷尔面色微青,但目光终于放了下来:“我以为你也喜欢她。”

“…我不一样,我可是浪漫的意大利人啊!”迪恩挑着眉头啧啧嘴,“我一生中可以爱上很多可爱的姑娘——这是种族天赋,你们刻板的英国人可没这本事。你到底追她没有?追到哪步了?”

克雷尔淡淡地睃着他:“你再说这种涉嫌种族歧视的话,我就要申请让唐中将关你禁闭了,中校。”

“…我开玩笑的!”迪恩嗓中噎了噎,然后带着不满埋怨了一句,“你这人就这样,玩笑都开不起还想追姑娘?祝小姐又不是个追求居家过日子的普通女孩,你…”

“够了,中校。”克雷尔生硬地截住了他的话,目光不自觉地一分分向右边挪过去,看向不远处蹲着的祝小拾。

她蹲着的样子大有点痞劲儿,手里拿着个石片正兴致勃勃地比划着,好像是要打水漂。

“哎我艹!”迪恩一声惊呼,克雷尔抽回身,看到他整个人都凑进了屏幕。

迪恩盯着屏幕上映出的小山中的图像看了半天:“我艹你记得这个吗?”

克雷尔辨认了一番,蹙眉:“是什么?”

“咱们在军校的时候学过!讨论武器伦理道德的那一刻…在那本教材的第253页上的案例!”

“…”克雷尔很抱歉地提醒,“你的超忆症属于罕见病症。”

“哦对不起。”迪恩仍兴奋地看着屏幕,搓了搓手,“四年前开始研发的黑科技,还没完成就因为违反伦理被联合国强行终止研究了。这东西依靠多种不同的辐射运行,理论上来说能提高生物的智力水平,还能远程操控生物执行任务…你是完全不记得那一课了吗?”

克雷尔没有作答,周遭的一切好像都因此而变得格外安静。

他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淡声开口:“我记得这种装置有一个难以攻克的技术难题,是因为各种辐射物的半衰期不同,平衡性极易打破。必须定期人为补充以维持它的平衡,对吗?”

“对,有几种甚至需要半个月补一次,真是太特么麻烦了,操作难度也大,毕竟很多辐射物都是微量即可致死的。”迪恩道。

克雷尔清冷的眸光里沁出几许难寻的笑意:“想办法查出它最近一次补充能量的时间。还有,帮我安排一趟明天早上的专机。”

迪恩一愣:“去哪儿?”

克雷尔说:“日本。”

水下,楚潇按照迪恩事先提出的要求,很快就顺利将水下摄像机全部架好了。这些操作对他来说太过简单,于是所有潜下水执行任务的妖务部队员都成了摆设。

他们傻戳在旁边看着他自己搞定了全部事情,只能尴尬地通过水下通讯设备说谢谢。楚潇看向那个道谢的队员笑了一声,却觉无形中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入脑海,令他呼吸凝滞。

刹那间,周围景象骤变。他看到那个道谢的队员穿着军装的样子,看到身边每一个穿潜水服的人穿军装的样子。

然后,惨叫连连,天崩地裂。海水好像被什么煮沸,呲啦啦地冒着热气滚向岸边。

岩石被海水拍碎,很多珊瑚露出来,就像这片河里的珊瑚的样子。

放眼望去,大地龟裂成一块一块,天空变成了可怖的血红色。而天与地间,一片昏暗。

这种诡谲的景象令他下意识地觉得身处地狱,但心底一个声音清晰地告诉他,这是人间。

比地狱更恐怖的人间。

楚潇心中剧痛,他抬手捂住胸口,周围的队员察觉到不对:“楚先生?!”

他没有听到,膝头一软跌跪在地。一片泥沙溅起,水草在浑浊中无力地扫着,莫名透出绝望的痕迹。

一股酸痛渗进他的四肢百骸,每一缕神经末梢都被不适牵引。楚潇艰难地抬了抬头,那地狱般的画面被撞开了一半,队员的轮廓模模糊糊地撞进视线。

但在一切幻影散去之前,他还是又捕捉到了一个场景。

他看到一条熟悉的街道,好像是离他公司不远的一条街,祝小拾在街上拼命地跑着。

周围的一切都充斥着死亡的气息,玻璃大楼灯火尽灭,天上不住掉落的陨石在楼体上砸出一个又一个窟窿,汽车混乱地撞在一起,冒着一股股黑烟。

她拼命地跑着,那张熟悉的脸上满是惊恐。终于,她跑不动了,在一座立交桥下停住,扶住膝盖气喘连连。

下一秒,一块巨大的陨石带着火光当空砸落,桥体断裂的巨响和她的惊声尖叫一起刺痛他的耳膜…

“小拾——”他喊出声来。

然后,眼前的世界,一片漆黑。

就像盘古开天地之前一样,看不到过去,也寻不到将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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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西陵峡里欢乐多(十)

漫长的梦境里是一条漫长的路, 走在当中, 望不到尽头。

楚潇在这条路上迷茫地走了很久, 走到四肢无力, 侵袭全身的酸痛愈演愈烈。

周遭没有其他人, 也没有任何声响。只有他自己的粗重呼吸在耳边一声声回荡,透着一股病态的味道,令他非常不适。

断桥、废墟,街道上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昏暗的天空中弥漫着细小的烟尘, 工厂的烟囱静静耸立在天地间, 就像是巨大的墓碑。

小拾呢?小拾在哪里。

这个念头始终在他心里萦绕着, 他已不记得桥下的那一幕是多久以前的事情,只想拼命地找到那个地方,把她找回来。

不知又走了多久, 周围开始降温, 接着, 突然飘起了雪。

楚潇在寒冷中下意识地抱臂, 茫然四顾, 张惶地望着这不正常的一切。

然则下一秒,天地间白光骤现。强烈的光芒将一切都遮住, 他被刺得蓦然闭眼, 片刻后又不甘地强行挣开!

“啊——”楚潇喉咙里一声低呼, 猝然坐起,撞入眼中的景象在浑噩中一分分清晰。

是酒店的房间。

白色的被子、棕红的电视柜、有点陈旧的电视,还有个和电视柜一色的衣柜。

站在窗前的季朗听到声音, 转过身蹙眉打量他:“感觉好点吗?”

“…哥?”楚潇的目光还有点空洞,扶住额头缓神。

季朗走过来,拉过把椅子坐下:“克雷尔上校突然联系我,说你在河底突然晕了。其间情况不太稳定,身上时不时兽化——局部变出鳞片什么的,怎么回事?”

“灭世感知。”楚潇手指用力揉着眉心,“我被触发了灭世感知。”

“什么?!”季朗大惊。

这是上古神兽特有的感知力,和许多动物可以预知地震之类的自然灾害有些类似。当他们所守护的文明即将遭受灭顶之灾时,这种感知会被出发,以便让他们提前警醒,在必要时出手相助。

九子上一次出现灭世感知是在1937年。其中嘲风出现得最早,三月份就看到了许多骇人的场景;神经大条的蒲牢最晚,7月6日做了一夜的噩梦。

但现下俨然和1937年不同。1937年时,整个中国都国力衰弱,现下可是太平盛世。

于是季朗懵了会儿才说:“战争吗?还是自然灾害?”

“我不知道…不是很清晰。”楚潇刚揉开些许的眉心因为回忆又重新皱了起来,“更像自然灾害吧…海水不对劲,还有陨石。死了很多人,城市被废弃,还有…”

一划而过的画面令他呼吸一滞,在震惊中面色发白地看向季朗:“哥——”

季朗被他搞得很紧张,目不转睛地睇着他。

“好像、好像不止是中国…”他不再看季朗,盯着白色的被子,竭力回想更多东西,“我走过了一些街道,有些街道上的广告全是英语,有的全是日语…看上去更像是、像是…”

“世界毁灭?”

“对…”楚潇声音发虚,“我还看到了小拾,她看起来和现在年龄差不多。穿的衣服也是…她最近常穿的。”

季朗声音轻颤:“也就是说,这件事离现在不会太远了。”

接着,季朗问他:“最近有发生什么怪事吗?”

“没有什么看起来这么严重的事…”楚潇眉心深锁,“就是河童变异了,发现了一些奇怪的高辐射仪器。妖务部在查这件事,会是这些引起的吗?”

季朗的心弦微微一绷:“今天早上,克雷尔上校带人去日本福岛核电站了。你说假设核电站出现问题,有没有可能演变成世界性灾难?”

楚潇瞳孔骤缩,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地狠撞一声,浑身唰然多了一层冷汗。

日本。

一列防爆车趁夜潜入福岛一带。离第一核电站还有二十公里时,车中的辐射探测器便已滴滴响起。

随着距离的拉近,那滴滴声越来越紧凑。

十五公里,目光所及之处已全是废弃的房舍,便利店门上挂着的铁锁爬满锈迹,该通宵营业的加油站也空空荡荡,放眼望去宛如一片鬼城。

十公里,周围荒草遍生,荒凉得就像是已经很久没有过文明的痕迹。

五公里,最前面的车上,司机一脚踩住刹车:“上校,不能再往前了,辐射太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