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弟,你别着急,他们要真是一伙的,迟早还会在城里再犯案,不过以他们的行事作风,见过纹身的多数都死了。”

“这话说得奇怪,见过的都死了,死人又怎么传消息呢?”

“老弟就不了解江湖了,很简单啊,不是每一个任务都是一帆风顺干净利落的啊,要是目标对象察觉危险。早做准备,也是有可能逃脱第一轮袭击的,只要人没死,打过照面,多多少少就会有消息传出去的。”

“原来如此。”顾念若有所思地点头,以柳青泉一家的情况来说,绝对符合“见过纹身的都死了”这一规律,只是她顾念的一缕香魂飘来落户,才有了柳依依这个唯一的活口和目击证人。

尽管,柳依依自己压根没切实看清那个见鬼的纹身图案是什么。

“大哥。如果说帮派纹身是独一无二的特殊记号的话,应该不会有什么帮派,会使用跟别人相似的图案的哦?”

“那怎么可能呢?帮派纹身就是要显眼和独特,绝对不能使用跟别人相似的图案,那岂不让江湖同道耻笑么。”

“哇。那这倒是个技术活了,帮派记号和个人喜好加在一起,要找个属于自己帮派独一无二的纹身图案。可不是件容易事呢。”

“那是自然。”钱满贯的口气就像在说“怎么这种白痴问题都问得出来”。

说是这样说,却是不能就这样认为的,鱼叉和三头蛇的差别还是很大的,万一这世上真有一个以三头蛇为帮派记号的组织呢?不过现在的话题不太合适直接问。

顾念认为还是小心谨慎一些为好。目前获取的线索和证据都不足以支撑“杀害柳青泉一家的凶手是沉沙帮”的理论,只是提供了一个参考方向而已。

“可我还是有些奇怪。就像大哥说的,沉沙帮的标志记号已经曝光,帮派成员行走江湖多了很多风险,随时可能被人发现行踪一路追杀,能不能完成任务都得另说。要是义庄收的那两具尸体真是沉沙帮的新手成员,就足以证明这一点。搞不懂他们为什么要把纹身绘在手背上,显眼醒目,这哪里符合杀手的行事作风。”

钱满贯搔搔额角,身为一名江湖界的菜鸟,他对很多江湖规矩和潜规则知之甚少。“也许不做任务的时候,他们另有方法把纹身遮盖起来?手背上的图案又不大,很容易遮盖在袖口底下。”

“要是这么说的话。那两具尸体就是任务过程中被目标对象给干掉的?但衙役们说捡到尸体的地点各不一样,一具在城里。一具在城外。这将近年关,江湖上也流行当年债当年清?”

“哎,别说,城里最近还真出了一桩杀手行凶的大事。你听说了没?”钱满贯被顾念提醒,倒是想起一件来。

“什么大事?先说来听听。”顾念大概猜到是指什么,故意装傻,一脸等待故事的兴奋表情。

“就是城里长风镖局常金祥老爷子七十大寿,请到家里唱堂会的戏班子都是杀手伪装的,把老人家给杀成重伤,他们趁乱逃了,连乐师都是杀手假扮的。”

“我的天,这么厉害?当时在场肯定不少人,这样都让杀手得手了?”

“我听说的过程是这样的,当时台上正唱一出武戏,武生们正热闹地过招,突然就奔台下的老爷子去了,乐师就负责阻拦旁人的施救,他们的武器就藏在乐器里。一通打斗之后,杀手们全部撤退,有不少人去追都没追上,等再回来,就听说常金祥被刺重伤的消息了。”

“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一点都没听说啊,照理,我这儿消息可灵通了。”

“这哪敢往外传啊,老爷子过寿出这么大桩事,长风镖局的颜面还要不要了,家里忙着请大夫,外面还得拜谢当时伸援手的宾客,还要摆平官府,尽量私了。不然官府一介入,城里百姓就全都知道这事了,丢了整个江湖人的脸面。”

“好嘛,还是为了脸面啊。脸面有抓凶手重要?起码官府可以下令各城门戒严,这你们总做不到吧?”

“嗐,老弟,你不知道,行走江湖,靠的就是这脸面,人家给面子,你才能事事顺利,我们聚兴顺这么多年屹立不倒,就是多亏了江湖同道的捧场。江湖人的事就得江湖人自己了,官府要是掺和进来,会被同道所不耻,以后长风镖局在外面走镖也不顺利。”

“可聚兴顺没少和官府打交道啊,听说每年的官银你们镖局也要派好手一道护送的啊。”

“护送官银进京,这是特殊情况,民不与官斗。镖局生意能做大,跟官府搞好关系很重要嘛。”

“哦,我好像明白了,没事的时候,可以跟官家的大人们一起吃吃喝喝,有事的时候,你们自己事自己了,哪怕是人命案子。”

“是啊,就是这么回事。老弟你还是在义庄呆的时间短了,要是再时间长点。你就懂得更多了,其实江湖人自己的命案要是报到了官府,官府又立了案,那案子里死多少人、有没有破案、多久破案这一串的事,可就都算在大人的年终考绩里了。江湖人的案子是那么好破的么。案子里的死者太多,影响大人考绩;破不了案,影响大人考绩;破案时间太长。影响大人考绩。所以,官府对江湖人的事,也是睁一眼闭一眼,这么多年。大家都有默契了,只要不牵涉到平民百姓。一切好说。”

“那这么说,柳大夫的案子,七步县令岂不可怜死了?”顾念明知故问。

钱满贯很无奈的叹口气,“听说七步县令这一次任满后别想升迁了,运气好的话,早点破案,功过相抵,也许能换个地方继续做县令,运气不好,贬个职也是说不到的。”

“可怜的县令大人。”顾念多少有点同情那位倒霉的父母官了。

“对了。那些与杀手对过招的人,注意到杀手身上的记号了没?能确定是哪个帮派干的吗?沉沙帮那么显眼的标记,除非瞎子才看不到。”顾念又发现一个疑问。

“你是想知道义庄的那两具尸体跟刺杀的事有没有关系。对吧?”

“是啊,我们都开始担心了。眼看着年关将近,官家不管江湖人的事,可你们心里自己也很清楚,要是百姓都在议论这事,官府总要出面做点什么。倘若再收到类似的第三具尸体,义庄职责在内,肯定是要上报衙门的。”

“啧,这事出得真不是时候,也不知道这事是冲着老爷子来的,还是冲着镖局来的。好吧,老弟,我懂你的意思了,我回去会跟我的队长说说,让他跟上头提一提,看看能不能做些什么,尽量别让这事惊扰到百姓。”

“嗯,那就这么说了,有劳大哥跟上头传个话,报仇是应当的,但行事要更谨慎些。义庄的粗人可搞不懂江湖上的那些恩恩怨怨,我们只知道连收几具可疑尸体,就要上报衙门,不然上头怪罪下来,谁都吃不了兜着走。再说了,经手的衙役和仵作这么多人,保不齐谁会说出去,今天还是秘闻,谁知道明天是不是就满大街都在议论,回头江湖同道还要耻笑你们连这事都摆不平害得官府出面。”

钱满贯站起身,“那这样吧,我现在就回去,把这消息报给上头。真要弄到衙门出面安抚民众,大家脸上都没光。”

“行吧,我就不留你晚饭了,你赶紧回去,保持联络。”

第二天,顾念把从钱满贯那听来的消息告诉了沈财等人,沉沙帮这个名字没人听说过,都在胡乱猜测是不是新近冒出来的帮派,要做几件大案子好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不是什么正处在鼎盛期的老帮派,不然他们应该听说过。

而且从行踪神秘这一点来看,也比较符合新帮派的特点,雁过留声,江湖上但凡小有名气的帮派已经无法做到完全的抹消痕迹,这只有还不引人注意的新帮派容易做到。要是那两具死者真是沉沙帮?的菜鸟,学艺不精,丢了性命也就不奇怪了。

“现在又没有证据指证刺杀常金祥的就是沉沙帮,也没有证据证明那两死者是沉沙帮众,那两人的死仍然是个谜,长风镖局现在红着眼睛四处寻人报仇,他俩的死也许跟长风没关系。没有证据的支持,我们还是不要乱猜的好。”顾念摸摸鼻子,她自己也是这群人中的新人,本不该她来讲这话。

“如果那两人的死跟长风无关,那就更麻烦,说明我们城里还有江湖人在暗中作案。水面上的大风好躲,水底下的暗流难防,可千万别过几天城里曝出什么要命的消息来。”沈财更担心了。

“要不,今晚上我再找老廖聊聊?提醒他一下?”马三说道。

众人想想也只能如此。

下午顾念在家熬药,上次那个一等伙计又来了,见面就夸顾念的药好,买走了比上次更多的药品和胶布,但没说自己在哪里做事。看对方这次每样都买的比较多,顾念给了个对一般顾客的小批发价,那伙计提了两个沉甸甸的包袱走了。

顾念一边在账簿上记下,一边随便猜想,上次买去的那么多药品这么短的时间里就用完,那伙计看着又是个有一定身份的,没准儿她的这客户是个大生意人,手底下人多,再多的药平摊下去也就分薄了,就像聚兴顺每年从柳家购买的药品,那都要用几辆车来装,那么多的数量,也仅仅是够一年的分量而已。

到傍晚,药汁熬好,顾念上街买东西,在她最常去的那家药铺里,掌柜地让伙计到后面库房给她拿药,他自己倒跟顾念谈起了胶布的事,希望能从顾大夫手里进点货,最近老有人问起这事。

顾念觉得这是个开拓财源的好机会,欣然答应,她以整张一百七十文的批发价格,一下就跟掌柜达成了一百张的交易量,并告诉掌柜她对外零售都是二百文一张,不二价。

药铺掌柜眉开眼笑地感谢顾念的提醒,他对日后的零售价心里有数了。

顾念买了更多的原料回家制作胶布,当晚忙活一晚,把一大堆的纱布做好了初步处理。

次日在义庄,马三转达了来自廖诚的最新消息,要是再收到类似的尸体,照常验尸,回头告诉他一声就行,对这些喜欢以武犯禁的江湖人,他们自己狗咬狗的案子,官府真没兴趣多管。

但对于沉沙帮的事,廖诚也表示没听说过,虽然江湖上已有传闻,但可能以前做过的案子不大,所以也就没入官府的眼,只有江湖人自己知道,而这个沉沙帮为了扬名立万,接了刺杀常金祥的任务。说来说去,长风镖局要是想找到买凶的幕后主使,还是得先从他们内部查找线索,由一群杀手假扮的戏班子混进镖局,请戏班的人是首个怀疑对象。

不过,廖诚另外有表示,他会请提刑大人提醒府台大人,多注意一下城里江湖人的动静,要是那两个死者的死因跟长风镖局无关,表示城里可能还潜伏着另一支危险人马。年关将近,如果弄得百姓过不成年,官府就会让城里的江湖人都别想过安生年。

有廖诚这番话,义庄众人都暂松了口气,他们都是小老百姓,最近几天聊天的话题主要都围绕在家里准备着手置办什么年货上面,听大家讲得多了,顾念都动心,考虑要不要灌几根香肠做腊货。那帮江湖人要是毁了老百姓准备过年的好心情,正好送给官府一个好借口,抓几个江湖人,铲平几个早就看不顺眼的江湖帮派,杀鸡给猴看,看谁还敢自寻死路。

第47章

当天下午,钱满贯来找顾念,两人互换了各自掌握的最新消息。

顾念告诉对方,官府对沉沙帮知之甚少,怀疑是外地的帮派,或者是名不见经传的新生帮派,所以这个帮派的特点只有江湖人自己知道,他们尚未入本地官府的眼。

“官府对沉沙帮了解不多,只是嘱咐义庄要是再收到类似尸体,一切照常,该验尸验尸,该埋埋。倒是别人私下传来一些话,好像大堂上的大人们已经有了决定,要是这场江湖恩怨滋扰到了百姓准备过年的心情,官府就不再客气,要挑个不长眼的来祭祭刀。”顾念半是实话半是恐吓地吓唬钱满贯道。

“差不多,镖局里也是这么嘱咐我们的,事发当天就下了封口令,不禁我们自己私下议论,但严禁往外说。不管别人说不说,反正就是不能从聚兴顺传这个消息出去。全当除了古总镖头等人,其他人一概不知此事。要不是老弟询问那纹身的事,我还真不会跟你说一个字。”

“呵呵,这要感谢大哥。聚兴顺应邀去赴宴,戏台下除了各方面的头头脑脑,还有为数不少的随从,总镖头那些人口风紧,却难保同在现场的手下人回来后会不会无意中泄漏消息,要我是总镖头,我也会下封口令,自己人关上房门说两句就行了,没必要说给外人听。亲眼目睹的就那几人,其他人掌握的所谓最新消息其实都是传了不知道几道的小道消息,谣言滋生的温床,何必拿这个去影响常家人捉拿凶手的正事。”顾念把双脚架在了火盆边沿,手上捧着一杯红枣茶。懒洋洋地说道。

“江湖上从来不乏各种谣言传闻,能从这些传闻里找到自己想要的真相,那还真得要一些本事,我向来很崇拜这样的人。”

“我在义庄这些天以来,听了不少故事,我也这么觉得,能从毫无头绪的各种消息里抽丝剥茧地找到自己想要的,真不是一般人能干得了的。”

钱满贯拈了块点心扔进嘴里,“这都得老江湖才干的了,就像我们镖局的几位老先生。别看文质彬彬,只会几招三脚猫的功夫,可他们说的话,没人不听。镖局这么多年什么风雨没经历过,还有差点关门歇业的危机呢。最后都在他们的策略下挺了过来,有了今天的聚兴顺。”

“哦,钱大哥。那你有机会可要跟他们多学习学习。”

钱满贯搔搔后脑勺,“我哪有那个脑子,以前读私塾,一页书没看完我就能睡过去。夫子在上面讲课,我在下面睡觉。没少挨打。后来我爹见我实在不是读书的料,就把我送去学武,哎,这我倒是有无穷的精力。”

顾念乐了,“令尊好有眼光。”

“老弟,你就别挤兑我了,现在大了,回想起来,有时候也会后悔没有好好读书,要是将来我有了儿子。我一定要他好好念书,别跟像他似的,除了一把子力气。别的都不会。我那个队长都会吟诗呢,据说啊据说。他还给嫂子写过情诗~~”

“噗,大哥,看看你队长,再想想你自己,夜深人静时,有没有睡不着的时候?”

钱满贯一脸苦大仇深地点头,“有!”

顾念哈哈大笑。

当晚,顾念留了钱满贯一块吃饭,她陪着喝了一点淡酒,饭桌上钱满贯给顾念讲了一些江湖规矩和传闻,以及一些比较知名的帮派纹身。顾念都记在心里,日后有机会见到了,好分辨得出。

义庄那边连着几天都没事,除了送来的乞丐尸体就是别人寄存的棺椁,没有死因蹊跷的武林人士,马三天天拉着廖诚喝酒,也没打听出什么最新消息。顾念根据八卦围观定律推算,鸡血再怎么让人情绪激动,也只能最多维持三天,这都持续关注多少天了,不光是她,其他人也都乏了,与其关心那些跟自己生活无关的江湖事,不如关心哪里的猪肉比较好可以买些回去腌腊肉。

进入腊月后,年三十正式开始倒数,顾念如数交了一百张胶布的货,将赚到的钱又买了需要的辅药和其它用品。入冬以后,她的冻伤膏一直卖得很好,她想再存一些存货就不做了,等过了年,春暖花开,就用不上了,总不能留到下半年再卖,她又没有那个储存条件。

当晚,顾念和哑姑在药房,把做好的最新一批冻伤膏分装进小瓷罐子里,盖上盖后用蜡油封口,再码到木匣子里。

从吃完晚饭,两人就开始忙活这事,弄了两个多时辰,快到半夜才终于干完,一直低着的脖子都僵硬发酸。哑姑先离开药房,去厨房给她们两人煮桂花小汤圆当夜宵暖和身子,顾念留下收拾工具,打扫卫生。

在厨房里等着水开,哑姑听到外面有人在拍门,她匆匆去开门,外面站着两个男人,普通人的打扮,一人右胳臂上受伤,鲜血浸透了袖子,但伤口上方扎着一根腰带止血,表情痛苦,好像伤势挺重,只能靠他的同伴支撑着勉强站立。

哑姑赶紧把二人领进候诊室,顾念也正好弄完了药房,过来接手,让病人在榻上躺好,让他的同伴帮他脱衣服。哑姑提来火盆,又走来走去的点燃蜡烛,拿药品和工具箱,伺候顾念洗手。

一切准备妥当,顾念在病人身边坐下,按部就班地先开始伤口清创。

帕巾镊夹着纱布蘸上烈酒,转过身正要往伤口上擦,目光不经意地从病人手背上划过,顾念动作一顿,差点松手掉了镊子。

病人的右手小臂外侧纹着一根单头长枪,枪头从腕骨处向手背延伸,不到三分之一寸的长度。

顾念左肩上突然一重,身子歪了歪,一只手掌有力地搭在自己的肩头。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是那个同伴站在自己身后。

哑姑惊叫了一声,又惶恐地双手捂住了嘴,惊慌的目光在顾念和那个男人之间飘来飘去。

“做你的事,大夫。”那男人说话声音低沉,充满了威胁的意味。

顾念定了定神,没敢左右乱看,缓缓前倾身子,把纱布按在了病人伤口上。

她左肩上的那只手也跟着撤离了。

病人受的是锐器伤,伤口又长又深,所幸天冷衣服厚。没有伤到大血管和筋骨,要是夏季受这种伤,倒霉点的,也许都坚持不到见到大夫。

清创缝合包扎,都进行得很顺利。顾念已是熟手,尽管心里还为看到了真实的沉沙帮众而紧张激动,但双手一直很稳定。她接过哑姑递来的胶带将敷料固定在病人皮肤上。

男人检查了自己同伴的呼吸和脉搏,满意地直起腰,目露凶光地看着顾念和哑姑,哑姑已经被吓得发不出声。呆站在原地。看着对方的眼睛,顾念自己也呼吸停滞。死亡的感觉渐渐漫上心头,要是不想点办法,她大概又要体验一次机械性窒息了。

“慢着,有时间灭口,还不如你带着同伴赶紧走人。想必你也知道,东城门外面,湖泊连着湖泊,最终通向大安江。南城门不少江湖人进出,你们这个样子极易被他们发现。那么只有西城门才安全。城西陆路城门附近,有一家卖冥品的袁记香铺。他们后面的后巷是个死角,但离城门口步行不到一炷香的距离。这大晚上的没车没轿,靠两条腿走过去。要走一个多时辰。那铺子隔壁就是卖寿衣的,要是运气好。从后巷撬窗进厨房,也许还能找到几件衣服。我这里专接南北巷和大小帮派的生意,什么样的人我没见过,谁的老婆爬上谁的床我都一清二楚,我要是不可靠,根本在这里站不稳脚。听你口音不是本地的,我接待的外地病人多了,只要别欠我的医药费,出了我的院门,我一概不再认得你。”顾念直视对方眼睛,冷静地说完她想说的话。

对方果然犹豫了,再看看他那仍然昏昏沉沉的同伴,想想自己只要出了城,下次再来不知会是哪个猴年马月,而且再杀人,等于向追兵泄露行踪。两下权衡,终于放弃了杀人灭口的想法,扔下几吊钱,同时拿走了桌上干净的纱布绷带和金创药塞进怀里,再扶起同伴,给他整理好衣服,架在肩上一步一拖地走了。

直到听到院门开了又关的声音,顾念和哑姑才脱力般地周身软了下来,喘气不已,劫后余生般地浑身颤抖。

歇了一会儿,情绪重新稳定下来,该洗手洗手,该收拾收拾,夜宵是没胃口吃了,幸好锅里的水没烧干,直接再加两瓢清水,重新烧热水洗脸睡觉。

早上顾念梳洗完毕,捧着晨起第一杯温开水,一边喝一边在厅堂里转圈,等着哑姑来送早饭。冷不防地突然想起来,昨晚上那病人伤成那样,不知道院门外有没有沾到血迹,会不会被人找上门来,那人的受伤是不是跟任务有关。

顾念放下杯子,转身往外走,哑姑进来送早饭,被顾念拉住询问,“哑姑,你早上出去买早点的时候,有没有在门外看到血迹?”

哑姑摇头,放下早饭,从置物架上拿来她用的纸笔,飞快地写了一段话,告诉顾念她有特意查看,但巷子里很干净,两边方向都没有可疑的血迹,她一路走到古店街,都没有发现。

顾念暂时放了心,坐下进餐。

一上午在义庄,一如既往的闲散无聊,三个人驾车到城外埋尸去了,留守的沈财和另一人在推牌九打发时间,顾念牌技不精,她不玩,就在旁边看着,照顾大家的茶水和火盆。上午过半,肚子饿了,又跑街上去买点热和的吃食。

在集市上左右看看,她想吃的不方便携带,方便携带的她又看不上眼,转来转去,最后还是买了一大包刚出炉的肉包子。

等老板找零钱的时候,一群年龄不一的游闲之人以极度高亢的嗓门,边跑边喊,“长风镖局的常老头死了!”

“常金祥被杀了!”

“常镖头昨晚被人杀了!”

“长风镖局要完蛋了!”

“大少爷要夺家产了!”

众街坊百姓们马上议论开来,包子铺老板都只顾着跟人说话,全然忘了手上还拿着找人的零钱。

顾念吃惊地望着那拨人跑远,她不敢想昨晚上的病人和长风镖局是否有关系,她唤醒老板,接过零钱,抱着她的包子快步返回义庄。

“财叔,财叔,大消息,大新闻!”进了大门,顾念喊着,一口气冲回后堂。

“有屁快放。”外出的同事们还没回来,后堂的牌桌上仍然激战正酣,沈财连输几把,不太耐烦地应了顾念一声。

“街上都在传,常金祥被杀了。”顾念抱着包子,站在沈财旁边微微喘气。

“什么?!”他们二人大惊,牌也不打了,一起望着顾念。

“常金祥昨晚上被杀了。”顾念重复了一遍,然后把包子放在桌子中间,打开包装,自己先拿了一个。

“谁干的?”异口同声。在这个劲爆消息面前,包子被集体地视而不见。

“不知道,街上只传常老头死了,长风镖局要完蛋了。我没弄明白,常金祥死了,镖局怎么就完蛋了呢?”

“长风镖局有内讧的传闻好多年了,只是常金祥一直压着,才没彻底撕破脸。”

“这下好了,常金祥没了,那些恩恩怨怨都要曝光了。”

“常金祥膝下几个儿子女儿,分别是三个女人生的,常老太太连生了两个还是三个女儿,买进来的大姨娘抢先生了长子,然后是一个宠爱的歌女也生了个儿子后抬举成了姨娘,之后大姨娘又生了儿子,再然后,常老太太连生两儿子,最后二姨娘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常金祥好像就是这几个孩子吧?”沈财掰着手指头一个个地数,末了还不太肯定地问别人。

另一人根本就搞不清这复杂的人物关系,顺着就点了头,这会儿刚回过神来,专心吃包子。

顾念在心里默默地重新捋了一下,大概明白内讧的起因是什么了。

“长风镖局的内讧,是正室太太和大姨娘的斗争吗?都有两儿子,大姨娘还生的长子,在太太有儿子之前,那孩子肯定是当继承人培养的。小姨娘只有一儿子,应该不会主动掺和进去,倒有可能成为被拉拢的对象。”

“嗯,外面传说内讧是因为这个,但具体的谁知道呢,我们又不是天天有那个时间扒长风镖局的墙头听故事。”沈财嘴里还在嚼着,又伸手拿了个包子。

“啧啧,这样说,常老头家根本没家教嘛,庶长子居然想踩到嫡子头上,现在他死了,长风镖局还能支撑多久呢?”

“管他呢,长风镖局没了,还会有别的东南西北风镖局出现,常金祥这一辈子该享受的该有的都享受都有了,至于他的后代,那是他家教问题,管我们外人屁事,闹上天去,也不过是提供一个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说的也是,他死不死的关我们屁事,我还是吃我的包子要紧。”顾念手上的包子还没吃完,赶紧又抓一个在手上。

她可没有这帮大叔抢食的能耐,她买了这十个肉包子,就这几句话的工夫,只剩了两三个。在肚子面前,洁癖就顾不上了。

第48章

中午下班回到家里,街坊四邻也在议论长风镖局常金祥被杀的事,唐大媳妇还告诉顾念,上午有巡街衙役上门来问昨晚有没有收治过锐器伤的病人,但见大夫不在,哑姑又不能说话,人家就走了。先前他们已经问过万大夫了,那边说没有。

顾念站在厨房里,捧着热茶暖手,看哑姑和唐大媳妇忙着忙后的烧菜。

听完唐大媳妇的话,她做了个鬼脸,“官差这话问得好奇怪,谁不知道我这经常收治锐器伤的伤者,这么含糊的问题,叫我怎么回答,我总不能随便瞎指一个人吧。”

“这么说,昨晚上还是收治了这样的病人?”唐大媳妇问道。

“自然。这大冷的天,多喝几口烧酒,脑袋一犯浑,不就打起来了。”

“是呀,这一带就是这样的环境,官差问地太模糊了,都是这街面上的老人了,应该很清楚才是。”

“也许他们得到的命令也不详细,就说找一个锐器伤的伤者,年龄长相身高以及伤口位置深度可能都不清楚,模糊的指示最终会得到大量且杂乱的反馈消息,光是分析线索就能累晕人。”顾念觉得官府有没有诚心帮长风镖局寻找线索还得两说呢。

“唔,顾大夫说得也对,搞不好长风镖局根本没把详细情况告诉官府,听说他们这些江湖人比较喜欢江湖事江湖了,不喜欢跟官府打交道。”

“嗬,这更不关咱们小老百姓什么事了,咱们只管看热闹,听说啊。那个常老头有一妻两妾,都生了儿子,一直为了继承权的事明争暗斗,现在老头蹬了腿,他们镖局接下来还有更大的热闹看呢。”

“顾大夫,你说这事会不会是家里人下的手?”唐大媳妇看豆腐汤差不多好了,转身去拿汤碗。

“是一个怀疑的方向。听说啊,早在前些天,常金祥的寿诞,请了戏班子来家里。结果在一出武戏的时候,戏子们和乐师一起向常金祥发起攻击,刺伤了他哦。更诡异的是,杀手们居然一个个全都跑脱了哦,一帮子追兵都没追到人哦。”顾念幸灾乐祸地曝了个大料。她想既然常金祥已经死了,这个秘闻就没有再继续保密的必要了,她不说。也会有其他人说出去。

“天呀!有这事?!”唐大媳妇和哑姑都惊讶地掩住了嘴,杀手行刺什么的,对生活平淡的小老百姓来说,太过刺激了。

“嘘。小点声,这还是秘密。是我在义庄听来的,千万别对外说,人家一查就能查到是我泄漏的,我可不想被人找麻烦。”顾念又神秘兮兮地眨眼睛。

那两女都捂着嘴巴,以行动表示绝不多嘴。

豆腐汤煮好,哑姑最后炒了个青菜,两人各拿一个大托盘把午餐送进顾念房中,她俩则在厨房吃,都一样的菜,顾念是个好雇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