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夜风吹得沾得到处都是的药粉降低了伤害程度,可也给整个院子留下了安全隐患,天亮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彻底大扫除。

铁子安慰顾念,他会带帮手来帮忙,让她安心去上课,找老师开几副药,不然到了宋亦柏跟前没法交差。

顾念看着自己包着纱布的手,不敢想象宋亦柏会怎么骂她。金疡大夫最重要的就是一双手,现在她伤了一只,好在是手背,而不是手指。

顾念只能这么自我安慰。

包小易他们三个同情地保持沉默。

第123章

包扎完毕,哑姑送顾念回去睡觉,铁子约了天亮来打扫的时间就与伙伴走了,由始至终,都没有介绍他那位眼生的伙伴给顾念认识。

那二人回到包记酒馆,他们的伙计也都已回来,都聚在包小易屋里等着听消息,然后听了一个颇为惊心动魄的故事,惊讶紧张之余非常顾念的出手相助,都愿意等天亮就去帮他打扫院子,清除那些危险的药粉。

大家累了一晚,这会儿都疲了,说完了话,纷纷抓紧时间先下去休息,铁子离开前,问包小易,“这酒馆还要开下去吗?”

包小易没答话,铁子跨出门槛,带上了房门。

顾念不太安稳地睡到天亮,梦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有各种哭喊声,还有不停晃动的模糊不清的人脸,最后陷入一片黑暗,然后她听到了悠扬的钟声,钟声救了她,带她出了黑暗的地狱,睁开眼,是花花绿绿的现实世界。

揉揉脸,牵到了右手的伤口,疼痛赶跑了她的睡意,披衣下床,趿着鞋子到院里散步。

哑姑也已经起床,正在厨房忙活,见顾念出来,给她打了洗漱的热水,拧了湿巾给她洗脸,很小心地不让她的右手沾到一滴水。

梳了头,换了衣服,顾念在书房单手整理书箱,哑姑出门去买早点,买了些方便单手进食的食物,包子稀饭什么的。

吃过饭,在诊室用盐水洗了伤口,换了干净的纱布包扎好,跟来开工的万宝宝打了个招呼,不理会她惊惶失措的尖叫,顾念提着书箱出门上车。

顾念走了没多久。重新换上女装的包寄桃带了人手过来帮忙清洁院子。

来到医学堂,顾念照例先去给杨益怀请早安,老先生看到她手上的纱布。大皱眉头,“念儿,你这又是怎么弄的?”

顾念故作无所谓的甩甩手。“没事,碱烧伤。已经处理干净了。”

“碱烧伤?”杨益怀紧张地拉过顾念的手。“严重吗?怎么伤的?”

“不算严重,沾了一点药粉,又碰到了水,就烧伤了一点表皮,没有往下发展。保持伤口干燥,过些日子就能好了。”

“简直胡闹,碱烧伤是好玩的么。沾到一点都能蚀穿骨肉,你还嘻嘻哈哈。冲了多久的水?”

“冲了好久,有一刻多钟,手皮都白了。”

“活该,叫你不当心。上药了吗?”

“什么药?”

杨益怀站起身,“带上你的书箱,跟我去医馆,给你上点药。”

顾念乖乖提上书箱跟老师走了,“还真有药?”

“你以为和安堂能做行业老大凭的什么,天天跟酸碱磷这种东西打交道的工匠们。有几个没受过伤的,他们多数人用的就是和安堂的药粉。”

“哦。”顾念不好意思承认自己确实对和安堂有多少种成药知之甚少。

经过今天上课的课室,顾念放下书箱,然后再跟老师去医馆。那里已经有今日的老师和实习大夫在做营业前的准备,大门开了半扇,小厮们进进出出地扫地和抹灰。

杨益怀把顾念交给他的同事,结果一群人围着看她上药,七嘴八舌地问她是怎么伤的,并对她家里有强碱感到好奇。

顾念只好实话实说,液皂的一味原料就是强碱。液皂好用,原料却不温和。

老大夫解了纱布,对着阳光检查了她的伤口,手背上斑斑点点的灼伤痕迹,并未深入内里烧伤筋腱,但要痊愈怎么也得十天半月,而且极可能留疤,这些日子这只手要彻底的休息。

用干净的凉开水重新清洗了伤处,纱布蘸干液体,敷上专门针对碱烧伤的药粉,蒙上一层敷料,再用绷带缠了几圈,把大拇指和手掌整个包了起来,就四根手指能勉强活动一下。

包扎完毕,杨益怀说时间不早要上课了,跟同事们道了谢,带了顾念就回去了。

路上,杨益怀握着顾念的腕脉,边走边切脉,到课室门口,嘱咐她下了课记得找他拿药方。

上课的过程还算顺利,大夫给她包得很有技巧,不怎么妨碍她写字,就是动作慢点。

在这差不多的时间,聚兴顺古总镖头突然大驾光临和安堂总号,指名找宋少东家谈些私事。

正给一病人切脉问诊的宋亦柏不敢怠慢,唤了别的大夫过来接手,他亲自引领古一虎去后面他的房间谈话,并让他的小厮在外面守着。

房间里,古一虎把昨晚发生的事跟宋亦柏说了,重点自然是在顾念那里的经过,他非常钦佩小顾大夫的勇气,在那样的情况下,他不是想着自己逃生,而是救了大家,就是最后他自己受了点小伤。

宋亦柏听古伯父开口就讲顾念,心里就有了不好的预感,等故事听完,明白整个故事的重点是顾念受伤,他差点一口老血,生生忍着一口气的后果是憋得他肝疼,可脸上还得笑容可掬,要谢谢长辈好意,特意过来说一声。辛苦了。

古一虎哪知道宋亦柏这会儿心里都转了一百零八圈,他还不断地称赞顾念,恭维他们和安堂有了如此弟子,日后一定有新的美好前景。

古一虎每夸一句顾念,宋亦柏就肝疼一下,实在受不了这种折磨,不得不打断,转而问起那个严重碱烧伤的病人现在情况。

“半夜把他直送衙门后就关进牢里了,如栩应该会给他找大夫,那人身上有重要口供,我们都不知道当时他从哪冒出来的,是不是还有人隐藏在城里而我们未察觉,昨晚的行动到底有没有打草惊蛇很让人不安。”

“衙门给嫌犯能找什么好大夫,既然那个人那么重要,不如我和安堂出个人,去看一看,就算是我们对官府打黑除恶做的一点支持。”

“哎呀,这敢情好。有劳贤侄了。”

“不妨事,举手之劳而已。我这稍做准备,就派人去衙门。”

“那好。我就不打扰了,我在家等消息。”

“我送伯父。”

送走了古一虎,宋亦柏唤人准备药箱。带上碱烧伤应用的一切用具和药品,带着自己小厮亲自坐马车直奔衙门。

秦如栩正在衙门大牢逼问口供。衙役直接把宋亦柏给带那去了,那个碱烧伤的嫌犯痛苦的哀嚎声从半夜起就一直折磨他们到现在,他们之前找的大夫根本没派上用场。

得知和安堂来了大夫,秦如栩没做多想,可看到走进来的是宋亦柏,他不禁大吃一惊,连忙迎上去。“宋兄,此地污浊,你来做什么?”

“古伯父找了我,说了昨晚的事,我带了药过来看看。嫌犯呢?还没死吧?”

“那倒没有,不过我们先前好像找了个庸医,不知道这人能不能撑过今晚。”

“先让我看看再说,我猜你们还没得到什么有用的口供。”

“哼,都是硬骨头,一个字都不说。”秦如栩让了步。“这边来。”

秦如栩带宋亦柏过了几道门,来到关押重型嫌犯的牢区,这里很安静,只有一种不似人声的惨嚎在整个牢区回荡。

“能叫这么大声。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就怕他叫着叫着,突然就没声了,那就迟了。”

说话间,宋亦柏他们已来到那个牢房外,牢头解下了锁,打开了牢门,然后站在一旁听候吩咐。

牢房虽脏,但嫌犯身上却算是难得的干净,衣服全部除尽,裸着全身趴在充当床铺的冰冷石台上,整个右腰背连着右臂全是触目惊心的碱烧伤带来的伤口,即使是经验丰富的大夫都不忍多看。

宋亦柏闭闭眼,减缓一些视觉上的冲击,转头吩咐牢头给他拿些干净的清水来,他要开始治疗了。

一个差人过来找秦如栩,好像是问口供的过程出了什么问题,秦如栩吩咐牢头好好协助,他就赶紧干他的正事去了。

宋亦柏给病人身上扎了几针,尽量减轻他的痛苦,让人恢复些神智,然后清洁伤口,准备上药。

受伤的病人平时诊治得多了,这还是第一次感谢顾念那与众不同的清创习惯,镊子是如此方便,不用碰到那恶心的伤口,一样能完成清洁的步骤。

针灸麻醉起了些作用,病人感到痛楚减轻,人也清醒了一些,嘴里一直反复重复着“不要救我不要救我”。

宋亦柏可不听这些乱七八糟的,他反而更加仔细小心地清理着创面的每一处角落,最多在被念烦的时候,回敬一句“想死没门儿”。

创面实在太大,整瓶药洒上去才刚好够用,绷带绑了一层又一层,把病人包成了半个木乃伊,让他侧身躺着之后,又清理了石台上沾到的血迹等污物,尽量在这有限的环境里弄出一个相对干净的小空间。

牢头再次离开去打水来给宋亦柏洗手,小厮收拾了器械,把用过的垃圾端出去倒掉,牢房里就剩了宋亦柏和病人。

大概是药物起效了,病人神智明显更清醒了几分,眼神有焦距了,但是说来说去的主题仍然是“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杀了我”?

宋亦柏淡然地扫了病人一眼,“为了要你的口供。”

“你不是…不是…为…口供…而来…”

“想听实话?好吧,我告诉你。因为你,害我重要财产蒙受了损失,让我很不高兴,唯有你痛苦的活着,才能让我心情好一些。明白了?”

“不…不明白…”

宋亦柏遗憾地摇摇头,跨出了牢门,站在了外面过道,隔着栅栏说道:“做伙计的,做事也要带脑子。”

里面没出声了,牢头也拿来了清水,宋亦柏洗了手,收拣了药箱,出去找秦如栩道别,回总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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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下了课,顾念赶去杨益怀处,师兄弟们都在,大家互相打个招呼,又各忙各的,抽空对顾念的受伤表达一下同情和安慰,还不忘提醒他要注意安全,他是金疡大夫,一双手很宝贵的。

顾念感谢师兄弟们的关心,保证一定多注意,发生这事谁也不想的。

男孩子们各领了老师的吩咐陆续走了,剩了顾念一人在这,杨益怀给她一张药方,并一瓶外伤药粉,看瓶身上的字样,正是她先前用的。

“拿回去用,一天两次换药,别忘了。下午见着少东家,好好说话,别又惹他生气。”

顾念道谢收了东西,心里却嘀咕,她可保证不了宋亦柏不发火。

“好了,现在没外人了,实话实说吧,你的手到底怎么伤的?”杨益怀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桌子,往椅背上一靠,双臂抱怀,审视的目光停留在顾念脸上。

顾念马上装傻,“无意中伤到的,药粉没放好。”

“少跟我打马虎眼,这理由你蒙少东家还差不多,想蒙我,你再过几年。”

顾念见瞒不下去了,吐吐舌头,凑近杨益怀腿边蹲了下来,双手放在他膝盖上。

杨益怀面色一整,一颗心突然提得老高,弯下腰来,把耳朵凑到顾念嘴边。

“杀我一家的凶手,昨晚上,抓到了。”顾念喉头发颤,声音好端端地突然哽咽起来。昨晚到现在,她终于有了身为受害人兼家属应有的情绪表现。

杨益怀咻地一下坐直,一只手扶着桌沿稳住自己有些摇晃的身体,胸腔快速起伏,等他再低下头来看顾念时,他眼里已蒙上一层泪光。

“当真?真抓到了?”

顾念重重点头。“当真!最后的那尾大鱼在追捕中受了伤,自投罗网到了我那里,我将计就计给他疗伤。用针灸和退热药迷晕了他,让追来的官人逮个正着。”

“能证实是他干的?”

“是那个杀手,没错的。他跟我说了话,我记起了他的声音。那一日。我躲在箱子里,听到了他们的声音,他们在讨论是不是把所有人都杀死了。”顾念抽噎得快喘不过气了。

杨益怀另一只手扶上顾念后脑,闭上眼睛,老泪纵横,“好!好啊!大仇得报了!”

“不,还没结束。买凶人还没查到,这案子没有完结。”

“查买凶人是官府的事,你插不上手。不过话说回来,你都把人迷晕了,又怎么会弄伤自己?”

顾念不好意思地抿起嘴角,“官人准备把嫌犯带走的时候,有人突然扔了毒烟弹,呛翻了一群人,然后跳下来一个黑衣人,手拿武器。好像要杀人灭口的样子,我就向他扔了强碱…”

杨益怀绝没想到事情还有这样的后续,“你扔了好多?把人烧死了?”

“没多少,就一点。留着做两三次液皂的份量,不过看上去伤蛮重的,不知道能挺过几日。”

“哼,活该,找死。”

“干杀手的,都是有今天没明天的,怕死不干杀手,官府能不能从他们嘴里问出口供还是个头疼的问题呢。”

“那是官府的事了。对你来说,你的事已经了了,你希望蹲在烟花巷寻找线索的目的现在看来是圆满完成。”杨益怀摸摸顾念的脑袋,“你该搬家了。”

“搬家?!案子还没彻底了结呢!我不搬。”顾念一点都没想过这件事。

“你给自己定下的使命已经结束了,还呆在那里做什么?再说了,那些被俘的杀手没能如期回去复命,他们的上峰一定会派人来暗中调查,他们拿官人差人没辙,你一个小黑医拿什么跟他们抗衡?你若继续呆在那里才更危险,我又不是要你恢复女装,只是让你搬家。”

“不一定会怀疑到我头上吧?”顾念无甚底气地皱眉。

“你在那里住了两年多,那些道上混的都什么脾气你不知道啊?他们要是怀疑你,还会像官府办案那样寻找确凿证据啊?一点怀疑就够要你的命了,他们是吃这碗饭的杀手。”

“没有这么危险吧,他们哪里还顾得上找我报仇,先躲避官府通缉才是要紧事吧。”

“搬!一定要搬!你住在那里,我天天跟着提心吊胆,你看看从年前到现在,你受几回伤了。老师我一把年纪了,你让我安度晚年好不好?”

顾念嘟起嘴,把脸靠在杨益怀的膝盖上,“可我往哪搬呢?”

“城里适合安居的好地方多了,只要你真有搬家的心,就能找到好宅子,就算一时不如意,凭你现在的收入,过个几年,买宅子的钱都有了。”杨益怀像给宠物顺毛一样地摸着顾念的头发。

顾念赞同地点头,这个她承认,她从柳家带出来的银票就足以她衣食无忧地过日子,买宅子什么的毫无压力,豪华装修的钱她都掏得出。

“好吧,容我好好盘算一下,搬家可是大事,住得不如意,还不是自己难受。”

“说到做到,一定要搬,我等着吃你的乔迁酒。”

“哦。”

在饭堂吃过午饭,顾念出发去和安堂总号,坐在车上她还在想搬家的事,先不说往哪搬的问题,她挺舍不得烟花巷的,虽然她老是受伤,但没有一次是因为她自己本人的缘故被别人骚扰,她都是受人连累的。

再说了,她要搬了,就要离开包姐姐了,新的环境没人能与她分享悄悄话,给她出主意,给她吃好吃的了。

搬还是不搬,这是个问题。

到了和安堂总号,顾念下车进大堂,刷地就成了所有人注目的焦点,全都盯着她受伤的右手,人人脸上都写满了问号。

顾念无暇顾及,露出职场笑容,对大家笑了一笑,然后她径直问掌柜大公子在没在,她要请病假。

掌柜表情神秘地指指后头,意思是在,但要顾念自己去见。

顾念提着书箱,紧张地来到后面院子,在宋亦柏休息的房门外看到了他的贴身小厮。那小厮瞄到顾念的手,难以置信地摇摇头,轻打竹帘向屋内通报,然后一脸自求多福的表情目送顾念入内。

这里跟顾念那一年第一次来时的布置一样,明亮宽畅的房间,宋亦柏坐在桌边看一本医书,手边放着一盏茶,眼皮子都不抬,看都不看进屋来的顾念。

顾念先问了午安,宋亦柏翻了一页书,仍没搭理她。

顾念舔舔嘴巴,壮起胆子,大不了被臭骂一顿,又定了定神,才沉声说她要请病假,希望师兄准许。

宋亦柏啪地一声,把书拍在了桌上,“中气这么足,请的什么病假?”

顾念抬起右手,“受伤了,请病假。”

宋亦柏提了提衣摆,翘起二郎腿,眼神凌厉,“受伤还这么理直气壮?”

刚自我心理建设起来的胆气犹如漏气的气球,咻地没了,“我不是有意的,纯属意外。没人预见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你还有理了?”

“…”顾念没接茬,她不知道怎么说。

顾念没话说,宋亦柏却有不少话要说,“你行,你真行,勇气可嘉,你救了很多人,我都听说了,聚兴顺古总镖头亲口跟我说的,中间过程无比惊险,了不起,很了不起,结果呢,别人都没事,就你临到最后完事的时候却伤着了。你还大夫呢,有你这么笨手笨脚的大夫?”

耷拉着脑袋,犹如认罪状,顾念声如蚊蚋,“我不是故意受伤的,没料到药粉沾得到处都是。”

宋亦柏耳聪目明,听得真真切切,忍耐不住地吼了一嗓子,“你猪脑子啊?”

门帘轻动,外面的小厮有些担心地打起一条缝往里张望,宋亦柏微一摆手,打发了过去。

顾念给吼得缩脖耸肩,偷眼打望,看见一张气黑了的面孔,赶紧又埋下头去。

“不对!猪都比你聪明!”宋亦柏吸口气,再骂一句。

顾念不敢回嘴。让他骂,骂完了给她病假就好。

宋亦柏看顾念那副蔫头耷脑可怜巴巴的样儿,想再多骂几句,却一时找不到词,可再看到那只包着绷带的手,又火冒三丈,气得肝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