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在医馆平静无事地呆着,没有要她处理的病人,她就在寮屋里一边看书一边写今日布置的功课,为了比武而缺了半个多月的课,课堂上听个一知半解,现在一翻书仍然犯糊涂,拿着笔半天写不下几个字。

宋亦柏结束一轮坐诊,趁着休息过来看看顾念,这两天家里也是各种请来亲朋好友的宴饮,都顾不上跟老太爷讨论顾念的将来,这会儿歇下来想起她缺了这些日子的课,不知道能否赶上。顾念最大毛病就是基础不牢,这也跟柳师兄的教育有关,将来要做少***女儿哪里需要她去给人看病,照顾好家人才是本职,学点皮毛就够了。

顾念看到宋亦柏进来就像看到救星,宋亦柏看到桌上的书本和纸笔立刻明白他所猜不差,拖了把椅子在边上坐下,给顾念补习功课,起码能让她先完成今日作业。

休息时间有限,宋亦柏抓紧时间给顾念讲解了课程中的要点,让她自己去琢磨,他回到前面医堂重新坐诊,直到打烊前半个时辰他才下来,又赶去顾念那里看看她的情况,哪还有不明白的他再来讲,总算是赶在大家都回家前,给她理顺了思路。

晚饭后顾念照着宋亦柏的讲解,一心一意地写她的作业。宋宅里,小弟弟有功课上的疑惑找大哥解答,宋亦柏再次没能去爷爷奶奶房里聊天。

夜色浓黑之时,各街市的夜市陆续开张,各衙门官府门前照常宵禁,托了即将到来的八月十五的福,忙着为过节做各种准备的百姓,没注意到今晚街上官兵数量明显增多,有不少人还以为是为了节日期间的治安而特意增添的人手。

第209章

全副武装的官兵们照计划在各个队长的带领下,包围了所有的衙门和乡绅的宅子,小侯爷钟永瑧也是一身戎装堂而皇之地带着他的亲兵迈进了三江府衙门的大门,后宅中已入睡的府台大人和家眷们都被惊醒,大人急匆匆地穿衣出来迎接小侯爷的驾到。

钟小侯爷拿着圣上的密旨,就地解了府台大人的职权,与家眷们一起软禁在后宅禁止外出,即刻起东阳侯暂代三江府军政一切事务,代表人和执行人就是小侯爷钟永瑧。

带队包围兵备道衙门的是亲兵队长,他带着兵部的兵符,也很轻松地剥夺了道台大人的职权,同样是与家眷们一起软禁在后宅,等待事情尘埃落定之后朝廷再来重新发落。

一郡首府之地的最高军政大权的二位大人都被解了职,剩下的小官员们就好办了,不用去满城搜人,只要派人守在那些小衙门外,等明天天亮,发现城里变化,官吏们就会主动的自投罗网。

去包围乡绅的宅子的士兵们也都很客气,没有凶神恶煞地破门而入,不要过度地惊扰百姓是这次行动前就强调了无数遍的命令。

睡得好好地被一连串的拍门声吵醒谁都会不高兴,可等门子看清门外打着火把的官兵,什么瞌睡都吓醒了,忙不迭地打开大门放人进来,再心急火燎地去找管家等管事,一个传一个,一个传一个,很快整个宅子就都从睡梦中惊醒,家里的所有男丁都到前面接受询问,上报家里人口,后宅的妇孺们瑟瑟发抖惶恐不安,不知今夜祸事从何而来。

秦如栩率先来到魏宅。家里包括当家家主在内的所有男丁,包括未成年的孙子辈的男孩子,按照身份和辈分的顺序。在雅致宽敞的前厅里跪了一地。

下午那人来通风报信的时候,魏家的家主魏益荣就知道大事不妙,急唤亲信将多年积攒的所有书信和账目拿去偏僻院子全部烧掉。同时让家眷收拾包袱细软准备逃命,哪知那些定罪的证据还有很多没烧完。当夜官兵就上了门,一个都没逃掉。

家里一团乱,个个人心惶惶,后宅哭声一片,妇人们大多知道自己男人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事,唯一跟家族生意不相干的就是续娶的现任太太所生的唯一公子魏双思,她披头散发甩开身边的贴身下人。冲到二门哭求包围后宅的官兵,求他们到前面去求情,放小公子一条生路,他跟家里的生意没有关联,他什么都不知道。

士兵们不为所动,任由太太在他们脚下磕头磕得头破血流,也没人出声劝阻,只要是发了案子,谁不是喊冤说不干己事,见多了。真冤假冤上头自有定夺。

魏双思的妻子郭氏也在丫头和婆子的搀扶下,扶着刚出怀的肚子,陪婆婆一起跪在冰冷的地上死命求情,她丈夫真的与家族生意无关。同时心里也有预感,恐怕娘家也完蛋了。

婆媳两个一遍遍地说魏双思虽是嫡子,却是继室所出,从小倍受元配所出兄长的打压,不曾沾手过一丝家里生意,是和安医学堂出师的弟子,现在也是和安堂的一名食医,他除了是魏家的公子,没有得到家里太多好处。

士兵们仍然冷眼看着,一动不动,也无人上报这一情况,他们得到的命令就是守住二门的各道门,严禁有人进出。

秦如栩点清涉案人员,以及那个故意放跑的崔家亲信,从家主到公子,再到他们身边的管事小厮等心腹,一起提溜出来,让官兵押回衙门大牢关押起来,暂时被放过的就是魏双思和他未成年的侄子们。

魏双思这才知道原来家里牵涉进了朝廷大案,这么多年生意一直很顺利,未受过风波,也是因为上面有人罩着,作为回报,自然也替上面的大人干了很多见不得光的事。

他傍晚从医馆回来,看到家里一塌糊涂,都在收拾行李一副逃命相,他还不解,问母亲问妻子都说不知道,问父亲也得不到答案,只叫他要是想跟家人在一块就去收拾自己东西,明天一早出城。

现在,一切都完了,东阳侯的人马,这案子一定小不了。

魏双思心头涌起绝望的悲凉,无力地瘫坐在地上,身边是小侄子们惊吓的哭声,他深知纵使最后查明他跟案子无关,他在三江府甚至江南郡一样无脸呆下去,他受不了别人在他背后的指指点点。

秦如栩看着嫌犯被捆绑起来一个个排着队押走,接着他吩咐士兵把魏双思和小男孩们押回后宅软禁起来,顺便他也一道往后面走,府里到处都在抄拣那些被藏起来的书信账簿和其它东西,他就是知道魏家一下午处理不完那么多纸张的东西,才选择晚上出动,把对百姓的骚扰降到最低。

当来到二门正看到这出闹剧,两个妇人已经没了哭喊的力气,本来无精打采的魏双思见状立刻扑了上去,激动地喊着母亲和妻子,抱着她们痛哭,秦如栩皱着眉头,叫了几个士兵架起他们回屋,看着她们别寻死觅活,案子才刚开始,说不定这些妇人知道一些更多的内幕。

士兵们终于从偏院抄出了未烧完的大量的完整书信及其它证据,一箱箱地抬出去装车运回衙门。

秦如栩前堂后宅走了几遍,要提醒的都提醒了,虽然禁止主人家离开宅子,但下人仍然可以上街采买,还特意吩咐了留守的队长,要是家眷有什么不好,可以特准魏双思出门买药,但要派两个士兵跟随。

终于忙完了魏宅的事,秦如栩没有回衙门或者回客栈,而是骑马直奔了杨益怀家里,已经先派了士兵上门,等他赶去。

夜市上的百姓终于发现事情不对,有不少人在一些宅门前围着看热闹,尤其是城中与魏家有儿女亲家关系的乡绅,在得知魏家家主下了狱,只感觉头上塌了半边天,求神拜佛祈祷别牵连自身,而那几个魏家的女儿们立刻就感受到了人情冷暖,连孩子都见不到,只与贴身丫头一起在屋里抱头痛哭。

杨益怀家客厅里灯火通明,上门的士兵讲明是秦如栩要找他,他立刻明白是为了什么事,怀着激动和如释重负的复杂情绪,让家眷自行休息,但他的两个儿子和妻子仍然在客厅陪着他,媳妇们在房里照顾孩子们,时不时地看一眼房门,紧张不安地等着自己的丈夫回屋。

秦如栩这趟过来主要是为了得到一份口供,大青山那块土地是如何到他手上再转交给柳青泉的全部过程,杨益怀带他去了书房,一人说,一人记,详详细细。秦如栩还问了很多问题,老先生把记得地都说了,毕竟年头久远,有些细节在脑海中已经模糊不清,但这份职责是怎么得来他还是记得的,转交给爱徒柳青泉接班也是密奏朝廷后获得批准的。

想到徒弟确是因这山地而遇害,老人家不禁老泪纵横。

“秦大人,我们一心为朝廷尽忠,为后世子孙守护土地,却落得如此结局,心不甘呐。”

“杨先生,我明白您的心情,您放心,这案子一定办实,沉沙帮的真正幕后老板已经查明,这事都是那主使人暗中下的命令,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得到矿产,朝廷一定为枉死的柳大夫一家报仇。”

“那是不值钱的子孙矿呀,为什么呀?”

“现在不是了。以前探矿时,特意留存了一些挖出来的矿石,后来让那人得到,意外发现了金属锻造冶炼方面的价值,就动起了歪脑筋。”

杨益怀猛地瑟缩了一下,声音压到最低,“不是说杂质太多,既没有金矿开采价值,也没有锻造冶炼价值吗?”

“那是以前。这就是子孙矿的意义,前辈人发现了矿藏不知道怎么用,就把山封了,留给后人去想办法。现在有人找到了大青山矿藏的使用方式了,等这案子了结了,朝廷就会把大青山的矿山等级提高,归地方官保护和管理,严防盗采矿产。”

“私下谋夺矿产用于冶炼锻造,莫不是有人要造反?!”杨益怀早年在京城不是白混的,一下子反应过来。

秦如栩轻轻一抬手,杨益怀马上面带歉意地闭紧了嘴巴,并低声地道歉,“抱歉。”

“无妨,我理解先生现在的心情,请先生放心,坏人一定会罪有应得,不会辜负逝者的一片赤胆忠心。”

杨益怀掏出帕子擦擦眼睛,“一切就托付给大人了,我等着大人的好消息。”

“定不负先生嘱托。”

“不知这口供还有什么不明之处,大人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好,那我们再过一遍细节,今晚有劳先生了。”

“应该的,等了三年,在这最后关头,只要用得着我的地方,我绝无二话。”

“多谢。”

两人又花了半个来时辰细筛口供里的细节,之后杨益怀签字画押,秦如栩带着证词回衙门,但仍然给他留了两个士兵保卫他的安全。

杨益怀谢了对方好意,送了客,安顿了士兵的休息,回卧房休息时才猛然想起来,他忘了提顾念的事,青泉的女儿柳依依仍在人世。

可再转念一想,明天还是见到顾念先跟她商量商量,她以这个身份这几年过得好好的,也不知她是否愿意恢复柳依依的身份。

第210章

当夜既然所有乡绅都被拍开了门,和安堂宋宅自然也是其中一位,不过这些表面看上去跟魏家没牵连的家族都没有闹出太大动静。

官兵叫开宋宅大门,被领进客厅,上至老太爷,下至最小的公子,都穿好衣服匆忙赶来见客。

双方客气地见礼让座,奉命来传话的队长向宋家的男丁们用一句话简单地叙述了魏家涉及三年前七步县柳记医馆灭门案的事,因和安堂是魏家小公子魏双思的师门,为了调查清楚他是否涉足家族生意牵连案中,因此需要跟和安堂做一番详细调查,要宋家人明天找熟悉魏双思的老师、师兄弟等人去衙门留一份供词。

老太爷早跟三个儿子交了底,所以这一听到事实,他们惊讶之后很快就镇定了下来,知道自己所料不差。

但以宋亦柏为首的公子们却都个个白白了脸色,难以置信这个惊人消息,尤其是宋亦柏,魏双思是他感情很好的师弟,他知道他从小不受家里重视,一直被兄长排挤,他不相信他会被牵连进柳师兄的案子里。

天呐!顾念!

明天一早她就将得知这个消息!

明天,自己将以何心情去面对她!

大东家一口应承,表示明天上午一定会派人去衙门,队长例行公事地叮嘱宋家众人近日不得出城后也就没有多做停留,但在宅门外,照例留下了一支队伍监视居住。

送了客,刚放下一颗紧张的心,转身大家又看到仍然面无人色的宋亦柏,都关心地围住了他。

大东家轻拍儿子脸颊,“柏儿,回神回神。双思不会有事的,明天跟衙门讲清了就好了。”

宋亦柏眨眨眼,他并没有走神。同时家人的关心让他感到温暖,他看看弟弟们,“你们回去休息吧。我跟爹爹他们说些话。”

弟弟们没有二话,向长辈们行礼告退。顺便屏退所有下人,并关上大门,明亮的客厅里只留下了老太爷、三位东家和大公子。

宋亦柏先请长辈们都坐下,他站在当中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柏儿,现在没外人了,你想说什么就说吧,要是双思的事。到底是我们的子弟,师门不会看着不管的,倘若他愿意,可以来找我们一起商量一个善后的法子。”大东家说道。

“爹爹,我不是在想这个,我知道双思是无辜的,但他是魏家人,不论他有没有参与家族生意,他都已被卷入其中,他从小到大的花销都是家里赚来的。继室嫡子身份低于元配嫡子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到底是家里的嫡子,一个嫡子该有的吃穿用度他一样不缺。他得到了家族的好处,必也要一同承担坏处,我相信他能度过眼下的难关。只是,我有点担心顾念。”

“嗯?顾念?为什么?这又跟他什么关系?”三位东家皆不解。

老爷子眉毛扬起,一脸了然,欣然一笑。

宋亦柏看长辈们反应,顿时明白过来。

“爷爷知道!爹爹和叔叔们不知道!”

“现在你也知道了。”老太爷摸着自己胡子,像是困倦一样地眯起眼睛,“怎么发现的说来听听。”

三位东家面面相觑,“等等,爹爹,柏儿,你们别打哑谜,先说说这关顾念什么事?”

“顾念就是柳依依。”老太爷和宋亦柏异口同声。

东家们大惊失色,纷纷站起身,“千真万确?!不是…没有活口吗?”

老太爷狡猾地笑笑,指了指大孙子,让他去讲,顺便他也听听他是怎么知道这个秘密的缘由。

“我们第一次在七步县停留去祭拜柳师兄的时候,大家上完香各自散去,顾念独自一人进了后面院子,她带了十八个香包。我以为是杨先生的意思,就跟她一起挨个房间走了一遍,包括柳小姐的闺房,在那里放下了最后三个香包。之后在快到东阳城的官道上,那几天很热,顾念因为骑马而中暑,那时我意外发现她竟然是女孩子,比武在即,我不可能在那个时候拆穿她,只好为她保密。当我们返程再次在七步县停留,我在街上碰到了仵作,他告诉我,他清楚地记得当日收殓了十七具尸体,而且他说了一个他没有意识到的疑点,小姐手心的茧子比夫人多,仵作以为是小姐孝顺替夫人干了很多活的缘故。”宋亦柏一口气讲了这么多,停下换口气。

“然后?”长辈们都迫不及待地要听后文。

“那时候我没有注意到数字上的差别,只是对小姐的手茧感到荒谬,所以我编了个借口说下次不知几时还能再来,故此想回程前再祭拜一次,仵作就回衙门找捕快来开门,我先过去等着,结果在门口看到顾念走在前面远远的地方,接着我就发现门上挂了一个鲜菊花编织的花环,一共十八朵。这时数字上的差别才引起了我的注意,可也没有想太多,以为顾念跟柳师兄一家很熟悉才知道他们家的大致人口。”宋亦柏摊了摊手,再次停顿了一下。

“捕快来开门我进去之后,每个房间也走了一遍,最后来到了小姐的闺房,先发现了奶妈的卧房,但是遍寻不着丫环的痕迹,直到在小姐正房里找到了装有两人衣物的衣橱才意识到主仆二人同睡一房,柳小姐应该是主仆三人,地上却只有两滩血迹,再联系仵作发现的那位小姐手上的茧子,答案就出来了,小姐逃生了。”

东家们发出一阵惊呼和惊叹,老太爷也很惊讶大孙子竟然能推论出这个结果,赞赏地点头。

过了一会儿,大家情绪都平静下来了,东家们有问题要问了,“顾念和柳大小姐又是怎样联系起来的?”

“首先就是杨先生,顾念拜在他门下,第一次见面一定要考察她的脉术,那时两人就达成了保密协议。接着是爷爷,去年的庆典,爷爷知道了顾念是柳依依的事。”

“你奶奶也知道。”老爷子补充,“别忘了她当年也是女扮男装的好手。”

后辈两代人又是一阵倒吸气,宋亦柏已经不太惊讶了。

“可是,爷爷,顾念怎么会跟你承认她是柳依依呢?”宋大公子问道。

“喔,等你讲完了我再来讲为什么。”老爷子神秘地笑笑。

“好吧。然后今年年初大掌柜也知道了真相,因为顾念居然说她有阳痿所以对娶妻不感兴趣,而且还是爷爷亲自确诊,我信以为真,请大掌柜给顾念开药,结果他老人家也给她保密。”

“是呀,三位长辈都给她保密,这的确很可疑。”东家们互相看看,“可是仍缺了最重要的那一环,这两个身份间的联系呢?”

“顾念身上的和安堂风格是我想把她弄进来的初衷,她也编了个好故事,我为了那个虚构的老师傅甚至查阅了往年弟子的名册,没有找到符合条件的名字。而且她身上表现出来的教养,也不是山中隐居的老头子调教得出来的,她又是三年前孤身一人来到三江,带着七步县口音。那么推翻她之前的故事,把新的条件列进去,和安堂出身、家世良好、**行医、年纪四十左右、三年前有一个十七岁的女儿、同样是三年前不知原因地沦为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孤女。答案只有一个,七步县柳记医馆柳青泉师兄,顾念就是柳依依。”宋亦柏终于讲完了他推理的全过程,大喘口气。

“老天爷!”东家们摇头叹气,“这么重要的大事,居然没有一人告诉我们。臭小子,回来这么几天,要不是碰到今晚这事,你打算几时才说?”

“我本来一直都想说的,可晚上总有事,就一拖再拖了。”宋亦柏为自己喊冤。

“爹爹,您又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们实情呢?”

“我没想过这个,顾念是不是柳依依我觉得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她一个小孤女将来的生活,何况她自己也没有长留和安堂的打算,本来她就是被柏儿生拉硬拽弄进来的,我们不能因为发现了她是女子的身份就翻脸把她赶出去。”老爷子摆手说道。

宋亦柏惭愧地低下头,他还有更惊人的消息不知道要不可以这个时候说。事关他的将来,顾念的将来,和安堂的将来。

东家们一时也没了更好的主意,心里都认可老爷子说得对,就算排除顾念是柳依依这一层关系不说,到底是他们一开始错认了对方身份,自然不能翻脸不认人。

“对了,爹爹又是怎么知道顾念就是柳依依的呢?她有什么证据证明呢?”

“喔,这就要提到她的名字依依的来历了。我在益怀家里见过婴儿时的她,她两只前臂各有一颗天生的痣,一红一黑,位置对称,我一时嘴快,说她应该乳名唤一一,数字的一,她爹娘接受了,之后又从乳名取了同音字的依依作为大名。那天她在房里伺候我梳洗,卷起了衣袖,我立刻就认出来她是柳依依,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在同样的位置上长出一模一样的痣来。在那之前我只是因为发现她是女孩子,而一直在益怀身上打转,琢磨他为什么要替顾念保密,一旦意识到她是依依,什么都不用解释了。”

第211章

“明白了,暂时就这样吧,顾念是柳依依的事,不要再让更多人知道了,尤其是你们大嫂,千万不能跟她说,一个字都不能提。等眼下的这件案子结束了,我们再跟顾念来商量她的后事,她想怎么办以她的意见为主,她若是想再在学堂多念几年也由着她念。当日她亲堂兄、舅舅和古家爷俩一块去的七步县,舅舅和古家一年难得见她几回面,对小辈不太熟悉还说得过去,亲堂兄也不认得自己妹妹?他能睁着眼把婢女当自己妹妹带回家去,足以证明他的良心不怎么样。”大东家轻拍桌子,沉吟片刻后说出了他的看法。

“柳家那二房能为了药田的利益内斗成那样,要我说,他们的良心都不怎么样,整个家族也就出了青泉这一棵好苗子,可惜,没好命。”二东家对柳家那二房没有好评价。

“他有一个好女儿,这比什么都强了,小丫头那一手金疡术,多叫人眼馋。”三东家轻笑道。

“是呀,凭她这一手本事,去哪都饿不死,世人还会非常钦佩她。”大东家点头。

“她要是肯留下来就好了。”二东家说道。

“以什么身份呢?要是公开了她女子的身份,她在医馆干什么呢?”三东家问题多。

“做稳婆,专门处理难产妇的稳婆。医馆不管接生,但难产妇不属于正常分娩,不抢普通稳婆的生意,却会给我们带来新的财源。”宋亦柏接嘴,他为这个方案考虑过好几遍了。

“哦?你已经设想过了。”长辈们都一起看着宋亦柏。

“她若要走谁都无力阻拦她,但她若是想留下来,我认为我们和安堂一定能让她发挥最大本事。”

“百姓议论怎么办?这可是要脱得光光的啊,说得难听些。她看过不少男人女人光屁股的样子了。”二东家说道。

“若是能同时公开她是柳依依就好了,能省很多解释的力气。”三东家犹豫不决地说道。

“坚决不行。”宋亦柏首个反对,老爷子也不赞同地摇头。“我们都是外人,而顾念不能自证身份,唯一能证明她是柳依依的只有柳家人。他们当日能黑面黑心地把婢女当柳大小姐,而且又已经得了柳师兄的遗产。像他们那种人,好处进了自家口袋还会心甘情愿再拿出来吗?承认顾念是柳依依的话,她作为唯一幸存者,照律法的规定,她能获得一半的遗产作为她日后的嫁妆,另一半才是给柳三太爷和三太***,他们身后留下的才由那二房平分。柳师兄名下最值钱的遗产就是他的药田。已经被变现了,那么一大笔现钱,他们舍得归还一半?”

“他们就是肯全还也没用,青泉名下的山地是朝廷挂了号的土地,他是朝廷批准的地主,他去世后土地要还给朝廷,不能作为遗产传给后人,柳家变现的那些钱朝廷要全部收回国库,顾念能分得的一半遗产不能包括这片山地。”老爷子讲出了土地的秘密。

宋大公子瞬间领悟,“天呐。所以柳师兄一家遇害,起因都是因为这片山地?山里有什么?矿产?”

“山里有什么我们不知道,但的确可以肯定这片山地就是起因,现在案子正在侦办中。要落网的一个个都逃不掉。秦如栩代表刑部小衙门,又是总捕头李振的手下,这都说明朝廷可能早就察觉不对,极可能牵涉到大人物,所以一直在暗中调查搜集证据。”大东家替父亲补充解释道。

“这太难以置信了,我一直以为这案子只跟柳师兄的秘方有关。”

“秦如栩代表李振,他坐在第一总捕头的位子,亲自过问的案子,不是靠简单的亲戚关系就能让他出面的,背后一定有更深层次的原因,不过没人注意到,都被李振是古家舅爷这一层关系蒙蔽了双眼。”老爷子这番话明显是说给大孙子听的。

“是呀,剑心,我们还得考虑到他,年初那场武林大会,他认识了几个门当户对的姑娘,这个时候告诉他他的前未婚妻还在人世?”宋亦柏又扶额,“我不敢想像这会引发什么样的风波。”

“不光是古家,说了这么多,别忘了,柳家人是第一个知道柳依依逃生的人,他们一声不吭,也不派人寻找,而柏儿曾经带着顾念去柳家吃过宴席,跟她大爷堂兄面对面地交谈过,什么事都没发生,连一丝怀疑都没有。而今晚,官兵肯定敲了他们的门,他们除了要交还不该得的钱之外,若是让他们知道顾念就是柳依依,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谁能想像?”二东家想到一个更头疼的可能性。

“哼哼,没法想像。”老爷子鄙视地哼了一声。

“那秦如栩那一头呢,该抓的嫌犯都抓了,会获得新的供词和证据,他必要重新核对案卷,我们要不要跟他私下提一提顾念让他心里有个底,等见到古剑心别说漏嘴?”大东家看着自己儿子。

“就算不提他也能查到的。七步县衙勘察现场太马虎,我怀疑他们只是凭街坊认人就完成了确认遗体,根本没有检查过各人衣橱,或者翻阅过柳师兄一家子的户籍记录,不然一定能发现少了一人。我当时站在那小院里还纳闷呢,千金小姐身边不可能缺了贴身丫头和奶妈,明显的应该是小姐主仆三个,怎么会只有两个,要说小公子长大不吃奶了退了奶妈只有小厮伺候勉强还说得过去,小姐身边奶妈丫头缺哪个都会立刻补,不会留空档的。”

“再加上柳家人在验尸房没有质疑遗体不对,这场验尸也就将错就错的过去了。”三东家摇头叹息,满脸地无法理解。

“多恶心人啊,自家人为了一点利益就能睁着眼睛把婢女当小姐葬于祖坟。”宋亦柏脑海中浮现出顾念的身影,觉得自己的心口又隐隐生疼起来。

“青泉这女儿也是胆大包天,独自一人从七步县回到三江府,她当时怎么不先报案?不过她要是先报了案,就没有现在的她了,她可能安安稳稳地嫁进古家当少奶奶去了,现在说不定孩子都有了。”大东家带着些幻想。

“吓坏了呗,那时的顾念还没有化名,还是个娇生惯养的柔弱姑娘,哪有现在这般本事,当黑医的经历极好地磨练了她的医术。”二东家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她藏在烟花巷做黑医是为了报仇,当她来到三江的时候,灵柩也回来了,柳依依这个身份已被勾销,她只能改名换姓另行开始新的生活。秦如栩那晚带领官差和江湖同道诱捕杀手,猎物中身份最高的那一个,受伤逃到了顾念的医馆,被她用计麻醉在了诊室里,活着交给了秦如栩。”再一次回忆这事,宋亦柏也只有叹气的力气,“那一晚,古总镖头还跟顾念说过话呢,他都没认出来眼前的人就是他那前任准儿媳妇。”

“哎,缘分天注定,案子一出,两家孩子的缘分就已经断了,没有娘家做靠山的少奶奶,可怜呐。”长辈们一时间都心中不忍,顾念的能干他们都是知道的,尽管平时见面少,但她做的每一台手术他们都能在事后看到完整的报告,正是因为知道她的重要性,才会对她额外的兴趣睁只眼闭只眼,医馆里只要是跟她相关的改进都大方地让账房给钱。

不然在他们眼里,看不出用胰子和液皂洗手有什么根本性的区别,也不觉得需要专门颜色的手术服的必要,至于用完就扔的手术手套简直就是浪费了。

结果,她却是女孩子,还是柳青泉的女儿。

他没白活这辈子,有个好女儿。

“如果顾念选择不恢复柳依依的身份,就以顾念的身份生活下去,和安堂就是她唯一的靠山了,不论她决定是走是留,我们都不能再让她受半点委屈。”大东家一锤定音,其他人都不反对,这建议就这么通过了。

“好了,柏儿,明天一早你还要去衙门给供词,你抓紧时间回房休息吧,到了衙门记得说一声,医学堂那边的人晚点到,有劳他们多等一会儿。”老爷子吩咐道,“等你见着顾念,她不吭声,你也跟着装哑巴,现在才刚收网,嫌犯如何发落少说还要等上几个月,等朝廷从上到下把嫌犯的罪名都给捋顺了才能最终一个个地定罪。经过今夜,她肯定脑子里也是一团乱麻,有话她也只会跟杨先生说,你别在里面掺和。”

“明白,爷爷。那我先回房休息了,爷爷,爹爹,二叔,三叔,晚安。”宋亦柏行礼告退。

客厅里终于只剩下这四位长辈,四人你望我,我望你,眼神交错了几个来回,大东家才出声打破了室内的沉静。

“柏儿与顾念走得太近,以前以为她是男孩,往事不究,后来知道了她是女孩,可还得当她是男孩一般地淡定相处,日后她一旦公开自己女孩身份,百姓的议论会集中在这上面,不利姑娘家的名声,若是秦如栩知道了顾念就是柳依依,不知道能不能托他跟朝廷求个情,就当补偿也罢,让姑娘能坦荡生活。”

“值得跟秦如栩商量一下,听说顾念的户籍记录里写着男性呢,她还得去改户籍,秦如栩能知道真相的话,这倒成了最便利的一件事。”其他人都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