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驰仍垂着眸,月亮悬在头顶,清辉洒落,在他脸上映出深浅不一的阴影。

良久,他苦笑了下,“你爸妈是我的老朋友。他们当时就在现场,看完全程,气不过,说要给我讨个说法,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会儿我年纪小,知道水深但不甘心,也就没怎么阻拦。后来,没等我出院,他们就出事了……”他停顿片刻,唇抿成一条线,再开口,嗓音哑得吓人,“没有我,他们不会死。是我害了他们,也害了你。”

“对不起……”

终于还是说了。

缠绕数年的阴霾和噩梦,寥寥几句,便是始终,却囊括不完他的悔与愧。

但有那么一瞬,肖驰觉得如释重负。

闻言,林悠悠咬着唇,半天没有言声。感觉到握住她的力道在加重。她目光沉寂,看见他修长有力的五指极用力,骨节泛白,透着凉意。

两人之间又是一阵沉默。

良久,肖驰拧眉,手臂往上抚摸她的发,下了劲儿,小心翼翼地,把她一寸一寸嵌进怀里。

林悠悠背脊僵直,身体无声地传达抗拒。

拗不过,最后还是被他抱紧。

她双肩微微抖着,额头贴着他的胸膛,隔着衬衣,感觉到他的体温。暖暖的,一如过去每一刻。

肖驰的唇贴近,吻她的发和耳朵,低喃:“悠悠,对不起,对不起。”

姑娘始终不发一言。

他吻转而落在她额前。眉拧成川,二十九年的人生中,头回低哑着声,用几乎恳求的语气道:“跟我说话。”

好一会儿,怀里的人终于试着动了动,抬起双手,轻轻把他往外推。

很细微的一个动作,她神色还好,他却骤然红了眼,黑眸之中血丝遍布。

林悠悠僵硬地笑,说:“……抱歉。突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我有点消化不过来。”然后做了个深呼吸,抬眼看他,眼里强忍泪光,“肖驰,我想思考一些事情。所以我们这段时间,暂时不见面,可以吗?”

她刻意用寻常语气来说话,字句简单,轻描淡写,他却像在瞬间被宣判,坠进了无涯深渊。

肖驰喉头干涩,唇微动,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初春的夜晚,春寒料峭,风吹得静静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握住她双肩的十指,缓慢松开了。

她低头,身子几乎是下意识往后挪了些。在躲避。

肖驰忽然哂了下。

这笑容的意味不明,林悠悠察觉了,咬了咬唇,仍垂着头没看他。纤细十指用力攥紧手机。

半刻,肖驰直身站起来,微点头,面色漠然,语气出人意料的冷静,“可以。”

“……谢谢。”

她莫名挤出这么句话,生疏客气。

仿佛眨眼之间变回陌生人。

肖驰盯着远处,脸上冷冷的,两只手却死握成拳。

又过了须臾,长椅上的姑娘站起身,脱下他的外套,理理衣服,胡乱抹了把脸,转身就朝某个方向走去。

背后冷不丁一个声音,“去哪儿。”

她喉咙涩得发苦,说:“我……我回宿舍。”

肖驰:“知不知道现在几点。”

“……”林悠悠没说话。周围漆黑,明显已经过了宿舍关门的时间。

肖驰抿了抿唇,把外套重新搭在她肩上,语气淡而冷,“明天天亮再回宿舍。要么住我家,要么住酒店,你选。”

她嘴唇咬得发白,半刻才说:“酒店吧。”

凌晨许,C大后门的街道上冷冷清清,没有一个人。

肖驰开着车,脸色很冷,林悠悠坐在副驾驶里,低着头。从上车到现在,两个人没有一句交流。

C大附近酒店很多,主要针对的客户群体是学生,定位普通,中低档消费。肖驰心情阴沉至极,没心思看,随便找了一家,在门口停车。

出于习惯,他伸手给她松安全带。

“我自己来就好。”

他手僵在半空。

没多久,林悠悠推门离开副驾驶室,走进酒店大厅。

“……”肖驰闭眼,收回右手,两指发狠挤摁了下眉心。

这个点儿,酒店里没有其他人。

前台裹着厚外套打了个哈欠,看看他们,说:“请问要什么房?”

肖驰紧抿着唇没说话。

林悠悠说,“两个单间吧。”

前台在电脑上搜索一阵,摇头:“今天周五客人多。只有一个单间了。”

她微微蹙眉。

“就要那个单间。”背后的人道。

前台点头,“好的。加押金一共三百,麻烦两位把身份证给我用一下。”

开好房,前台小姐把房卡递给他们。

肖驰又要了一盒烟,一只打火机,一瓶酒,然后便面无表情地转身,进了电梯。林悠悠在原地站了会儿,跟上去,仍旧沉默不语。

直到进房间,两人之间的死寂才被打破。

他把卫生间的灯摁亮,没什么语气地说:“去洗澡。挺晚了,洗完早点儿睡。”说完从烟盒里摸出一根塞嘴里,走到窗边。

林悠悠嗫嚅了下,道:“我……”

“咔。”

窗边的高大人影打燃火机,头都没回地扔来一句话,“我不碰你。你一姑娘家,一个人住酒店我不放心,等天亮我就走。”

她心脏一瞬紧缩。半刻,别开目光,转头走进浴室。

很快便有水声传出来。

肖驰眼睛看着窗外,穿过黑夜落在未知的远方,抽着烟,一根又一根。然后拧开酒瓶盖子,仰头灌进一大口。

烈酒一路灼烧肺腑。

这里不是星级酒店,但配套设施还是不错。

热水冲在身上,林悠悠紧绷了半宿的神经略微放松,疲累也被洗去小半。淋了一会儿,她挤出洗发露,抹在头发上。

搓洗过程中,泡沫进了眼睛。

辣得疼,她眼底骤然便渗出眼泪,两手摸索着,胡乱寻找毛巾。

半天没摸到。

眼底的泪越渗越多。

终于,她不堪重负地哭起来,双臂抱紧自己,蹲在了花洒底下。先是抽泣,后来哭声渐大,被淹没在哗啦啦的水声中。

一晚上发生了太多事,她大脑负荷几乎达到极限。

六年前,她父母的死,还有UFC赛场上的黑幕……那些丑恶的,阴暗的,令人痛不欲生的过往,在短短几个小时内,狂风暴雨向她袭来。

肖驰是不会骗她的。

所以,她父母遇害的的确确有他的原因。

如果她是一个冷静理智的人,亦或是一个毫无瓜葛的旁观者,她就能理所当然地告诉自己:这件事不是他的错。当年,他被暗算,被黑幕,他是除她父母之外的第二个受害者,发生那样的事,根本不是他的本意。

但一想到,她的至亲是因他而死,那样无助地,绝望地,饱含遗憾和痛苦地死在异国……

林悠悠呜呜地哭着,几乎快喘不过气,忽然张嘴,一口咬在自己的手臂上。

丝丝腥甜在唇舌间弥漫。

如果不是他的话,如果没有他的话……

短短几秒之间,她脑子里闪过关于那人的许多画面:他喝水的样子,他抽烟的样子,他手持金腰带亲吻国旗的样子,他握着她的手,对她说“我爱你胜过一切的辉煌和荣耀”的样子……

不能不是他,不能没有他。

他是她最喜欢最喜欢的肖驰,怎么能没有他呢?

事实上,也的确不是他的错啊。

肖驰已经在愧疚中煎熬了六年,她怎么能,把无处宣泄的愤怒和悲哀加诸给他,那样狠心地责怪他呢?

他的痛苦丝毫不亚于她,明明他才是最饱受折磨的那个人。

一时间,无数念头在林悠悠的脑子里交织闪过,她微抖着,抱紧自己,眼睛肿得像两只核桃。

突的,卫生间的门被推开。

“……”她怔愣,抬起泪蒙蒙的眼眸望向门口。

视线模糊,只看清一个高大人影向她走来,她微微一惊,动了动唇刚要说话,那人便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腕,下劲儿一拽,把她死死抵在了墙上。

龙头没关,水花四溅。

她大眼红肿,被吓得心跳都漏掉一拍,等回过神,他已整个人压上来,大手狠狠箍住她下巴,脸埋低,酒精的味道浓烈而危险。

“……”她错愕地瞪着他,脸涨红,伸手下意识想护住胸前。

肖驰的短发和衬衣全部湿透,水珠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颔滑落,盯着她,眼神凌乱,如同锁牢猎物的狼。

她意识到他喝了酒,有些慌了,试着喊道:“肖驰……”

他眯眼,声音低得可怕,“你他妈想哭到什么时候,嗯?”

“我都想过了。”他忽然自嘲似的笑了下,“你要是原谅我,我们就和以前一样,好好儿的。要是不原谅,那也没关系,大不了你恨我一辈子,就当老子强奸,无所谓。你是我的,听明白没有?”

“你先听我说……”

她想说话,唇一张,他就狠狠吻了下来。

第67章

热水冲刷下, 林悠悠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手脚都被他压制住,无法动弹。

肖驰把她抵在浴室的墙壁上, 狂野深吻。

林悠悠略微拧眉, 口腔唇齿间,烟草味和烈酒味混在一起, 味道既苦, 又涩。她眼底水汪汪的,被迫承受他给予的一切, 某一刻,生出种错觉, 仿佛是尝到了他的心。

那样苦涩又炙热。

不知为什么, 她鼻子一酸, 想哭的感觉再次翻涌上来。

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对这个男人情有独钟。她喜欢他的眉眼,喜欢他的鼻梁, 喜欢他的唇,喜欢他的冷淡和痞气, 喜欢他的一切。

这些年,他陪她长大,护着她, 宠着她。他们连吵架的次数都少之又少。

这是第一次……

她在他面前哭成这幅德行。

心口忽然又抽紧了下。可好讨厌的是,她这么难过,他不抱她不哄她,居然就这么冲进来, 还一副要吃了她的凶煞模样。也不听她说话。

林悠悠哭着,脑子一热,张嘴就咬了他一口。

唇舌纠缠正在深处,这一口,肖驰舌尖刺痛,顿时渗出一丝腥甜。

他气息粗重,眸色深不见底。停顿只有半秒钟,旋即,他捏紧她的下巴吻得更深,在她呜呜的嘤咛中,唇往下,吻咬她雪白的颈。

姑娘有清新的体香,娇软的身子,和他迷恋的阳光味道。

整瓶白酒的酒劲儿开始上头。

肖驰吻着她,闭上眼,心甘情愿做她裙下臣民。

唇舌得到解脱,林悠悠皱眉,抵着他的宽肩,颤声抽噎道,“肖驰,等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话没说完,变成一声惊呼。

他大手掐住那把小腰,举高一抱,脸深埋进她温暖的心口。

林悠悠吓坏了。条件反射抱住他脖子,长腿环住他的腰。光溜溜湿漉漉的一只,浑身所有曲线都与他紧密相贴。

肖驰说:“嘘。”

他轻轻咬住她的耳垂,嗓音低柔,而喑哑,“什么都别说。”

她手胡乱往上攀,摸到他的脸和眉眼。她问他:“你醉了?”

他唇微张,含入她的指尖,“没有。我很清醒。”

从一切开始之初,到如今,一直都无比清醒地,为你沉沦至死。

情潮弥漫开,便收不住。

这个酒店规格普通,卫生间的面积也很狭小,他人高大,往那儿一站就占据完淋浴池的大半空间。于是他只能把她压在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