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决定给他打这通电话。

她希望他亲口否认,那些几乎把她心脏拧碎的“真相”。

如果真是……

如果真的是……

不会的。不可能的。林悠悠深吸一口气,用力咬住嘴唇。

那句话问出口之后,电话那头便陷入了阵死寂。

同一片夜色下的肖宅,

肖驰手里夹着烟,在阳台上面无表情地站定,眼神盯着前方夜幕,没有说话,眸色极黯。良久,食指刺痛,他手轻微一颤,烟掉到了地上。

火星不知何时已经烧到尽头。

又过半刻,他闭眼,抬手下劲儿摁了摁眉心,声音出口,低低的,有点儿哑,但还算平静,“你听谁说什么了。”

听筒对面静了静,传出明显的吸气和吐气声音,像在压抑什么。然后她勉强笑了下,说:“一些,听着特别扯的事情,心里有点儿慌,所以才给你打了这个电话。”

等了挺久,也怕了挺久,这一天终究还是到了么。

肖驰忽然自嘲似的一哂。

他低低“嗯”了声,静默数秒后,说,“在学校?我来接你,有什么话见面说。”

“……”听筒里霎时安静。

她不说话,他也便跟着沉默,三月初春,料峭寒意凝成冰,周围的空气也被冻结。

肖驰换了只手拿电话,轮廓线条紧绷,贴着机身,眼神很冷,看不出任何情绪。

然后,她在电话里声音发颤着问他:“……真的和你有关系?”

肖驰唇抿成一条线,握住扶拦的手指,紧了松,松了紧,半刻才出口一个字:“有。”

话音落地,林悠悠的瞳孔骤然收缩。

分明该春暖花开,她却置身冰天雪地。

黑漆漆的自习室里,她手脚冰凉,勉强靠着墙壁站稳,抖着声,一字一句地质问:“所以我爸妈的死,确实不是普通车祸?”

又是半晌沉默。

好一会儿,肖驰答她两个字:“不是。”

“你早就知道他们是被人害死的?”

“隐瞒我到今天?”

简短的对话,她问,他回答。最后一个问题,他沉默。

两人间的氛围,前所未有的冷静,冷到冰点。

林悠悠只觉胸口被什么拉拽着,撕扯着,像要把她活活劈成两半。脑子懵了,眼前也花了,想有满天洪水席卷上来,她呼吸困难,一时间根本无法承受。

她的至亲为人所害,竟就那么冤屈地,无望地,在地下长眠六年……

太多杂乱思绪一股脑地涌上来,林悠悠靠着墙,缓慢滑坐到地上,拿手盖住脸,头埋进膝盖,双肩剧烈颤抖。

细微的抽泣从听筒里传出来,强忍着,一阵阵,刺痛肖驰的耳膜。

她在哭。

而他不在她身边。

“……”他心口蓦的一紧,扔了烟头拿脚碾碎,抽了太多烟,声音嘶哑:“待在宿舍哪儿也别去。我来找你。”说完不等她回答,挂断电话,抄起车钥匙大步离去。

阳台刮过一阵冷风,人去烟散,只留下地上的成堆烟头和一个空烟盒。

有烟瘾的人大多心事重。

这几年,小姑娘时常拿抽烟有害健康来说事,烦着他,念着他,他心境变化,又顾及她弱不禁风的身子,早就收敛许多。

今晚打回原形。

浓黑夜色下,肖驰一脚油门轰到底,下腮紧绷,眼神冷而阴鸷。

他想起不久之前,他的姑娘还躺在他怀里,兴冲冲地跟他商量年底订婚。他逗她,冒几句荤话,便令小姑娘羞得面红耳赤。

仿佛只是一夕之间,

他再次被狠狠抛进无边黑夜。

一路都超速,一小时后,肖驰的车停在女生7栋楼下。

他闭眼冷静数分钟,然后给林悠悠打电话。

用户忙碌,请稍后再拨。

肖驰眉心拧成一个川字,短短几秒,他隐约意识到什么,心微乱,又紧接着打出去第二个,第三个……一连七通,全是一个结果。

“干。”低咒了句,下车直往宿舍楼的大门走。

刚到门口,守门的中年宿管就急匆匆地冲了过来,伸手拦他,“欸欸,这位先生你这是做什么?这是女生宿舍,男的不能进去!”

肖驰冷着脸,没工夫搭理,绕开直接上楼梯。

宿管这下真急了,拽住他袖口,“你这人怎么回事儿?听不懂中国话啊?女生宿舍男士止步!”

肖驰冷冷瞥她一眼,几个字几乎从齿缝里挤出:“我找人。让开。”

他气场本就强,此时双眼充血目光凶狠,浑身都带着一股冷冰冰的煞气,中年女人被唬住了,咽了口唾沫,好歹站稳,“……找人不会打电话?看你一副文化人的样子,怎么这么没素质!”

中年女人是大嗓门儿,声音太大,不少住一二楼的女生都跑出来围观。

很巧合的是,围观女生里,正好有一个是TN拳击社的社员。她一眼便认出肖驰,不由诧异道:“肖老师?您怎么在这儿……您是来找社长么?我刚才看见她拿着手机出去了……”

肖驰拧眉,“去哪儿了?”

他这样子太吓人,小女生心头一憷,摇头,说话都有些磕巴:“不、不知道,我跟她打了个招呼,她只说出去转转。不过我看社长眼睛又红又肿,好像刚哭过……”

话没说完,门口的高大男人已经就已没了影儿。

宿管阿姨抬手抚心口,皱着眉,惊魂未定地嘀咕,“凶神恶煞的跟要杀人一样,还老师呢!”

肖驰又给林悠悠打了十几个电话,全没人接。

他车就停在宿舍区,急奔环顾,独自一人在学校里找,没头苍蝇似的,漫无目的。

半小时后,附近的几处食堂、体育馆、小操场便已全部找完。仍不见林悠悠的身影。

这一路过来,他全用跑,背上的衬衫全被汗打湿了,布料黏腻贴在肉上,不舒服。肖驰拧眉,脱了外套单手拎着,静了静,开始依次打电话。

他没有林悠悠那些室友的号码,首先想到的,是和她们走得近的庄寅杰。

打通后,简单几句就说明情况。

庄寅杰听完大惊失色,道:“小舅妈今天没跟我联系过,我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正好,我在QQ上问一下来来姐她们吧。”

肖驰手拧了下眉心,没有说话。

很快,少年的声音再度从听筒里传出,支吾道,“……她们也不知道。舅舅,要不您再给林毅打一个,兴许小舅妈心情不好,回娘家去了呢?”

几分钟功夫,林毅那边儿也回话了。

“驰哥……姐没回来也没说要回来。不过也有可能是跟奶奶说了?要不我再问问奶奶?不过你俩吵架的事儿,让她老人家知道了也不太好……也别担心。我姐那么大个人了,不会出什么事儿的。”

没有回家。

风冷飕飕地刮着,寒意入骨。

肖驰挂断电话,掀眼皮,充血的黑眸扫视这处校园。已经快到熄灯时间,四处都是黑暗。C大面积很广,她如果有心躲,他找到她的几率可以说是零。

半刻,他把外套随手往地上一丢,坐在长椅上,弓腰,抬手握拳,颓然地撑住额头。

摸了下裤兜,烟和打火机都没带出来。

他唇紧抿,闭眼狠狠咬了咬牙,抱着尝试心态,再次拿手机拨出她的号码。

出乎意料的是,不再是机械僵硬的电脑提示。打通了。

等待音格外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电话被接起。

那头的声音很柔弱,带着长久痛哭之后的沙哑,哽咽应道:“喂。”

“你在哪儿。”肖驰红着眼,声音异常冷静。

对方轻微地抽泣,没有答话。

他耐心全耗光,终于暴怒低咆:“林悠悠,老子问你在哪儿!”

电话那头的人明显被吓到了,抽泣的声音大了些,好半晌才道:“图书馆后门。”

“待那儿别动。”

“求你。”

林悠悠没说谎。

肖驰飞奔到图书馆大门口时,果然在门前的长椅上看见一抹熟悉人影,穿着浅色长袖连衣裙,在一片沉黑夜色中,格外醒目。

看见她的刹那,他恼子里紧绷的弦骤然一松。

步子放缓,朝她走过去。

听见脚步声,长椅上的姑娘抬了抬头,看见那高大人影后,表情极其僵硬,似乎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不多时,肖驰在林悠悠跟前站定。

她仰起头,看见他额头背心全是汗,黑色衬衣黏在身上,额前短发被风吹得凌乱,黑眸里充斥血丝,狂乱骇人,直勾勾地定在她脸上。

对视不到两秒钟,她垂下头,移开视线不看他。轻轻咬住唇。

谁都没有说话。

不多时,肖驰把黑色外套搭在她肩上,拢好了,自嘲似的笑了笑,语气很淡,“知不知道老子多少年没这么狼狈过了?挺能的啊,姑娘。”

她唇咬得更紧,还是不出声。

他目光扫过她红肿的眼,良久,叹了口气,屈起一边膝盖半蹲下来,换成平视角度,“说吧,都听了些什么。”

她眼睛肿得几乎胀痛,还是没看他,哑声道:“有人告诉我,六年前你被人收买,故意输给那个美国人,我爸妈发现了这件事,所以被人害了。”

周围忽然死静了几秒钟。

肖驰笑,眼神冷得没有丝毫温度,盯着她,“你觉得是真的?”

林悠悠摇头,“我不信你会打假拳,更不信你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但是肖驰,”她抬起头,视线模糊看不清他的面容,“我不明白,既然你早就知道我父母是被人害死,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而要把我蒙在鼓里?”

她哭着,口齿不太清晰,但那些字句却清楚分明地印在肖驰心里。

良久的沉默后,他垂眸,去握她捏住手机的手。

软白的小手有一瞬的退缩,被他用力包裹进掌心,攥得死紧。她想抽,却怎么都没法抽动。

他勾嘴角,声音沉沉的,带着点儿自嘲,“因为在我看来,你的快乐和无忧无虑,比什么都重要。”

所以那些罪和重担,他一个人来扛,足够。

第66章

林悠悠眼眶还是红的, 看着他的眼睛,咬了咬唇, 没有说话。

夜色下, 凉风中,男人和姑娘安静地对视。

半刻,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 语气如常,强自镇定了, 但控制不住喉头颤音:“肖驰……”她吸一口气,“如果你真的在乎我, 就告诉我六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当了六年傻子, 当够了。

所以, 无论真相和答案如何,她都做好了接受的准备。毕竟,最痛苦的事已经过去, 其余再痛再难,又能伤她到什么程度。

肖驰盯着她, 声音沙哑:“必须知道?”

林悠悠答:“必须知道。”

数秒后,他唇尾艰涩地往上勾,弧度僵硬, 笑容难看,但还是缓慢地点头,“好。”

离真相越近一分,林悠悠的呼吸便困难一分。她嗫嚅了下, 道:“你之前说,我爸妈的死,和你有关系?”

肖驰苦笑了下:“是。”

她心脏蓦的一抽,被他攥在掌心的手,无意识蜷紧,“什么关系?”

他垂眸,脸色平静如初,但下颔线条却咬得紧绷,然后道,“他们是为我死的。”

林悠悠怔愣,旋即错愕大惊:“……你说什么?”

“六年前,我的拳套在第二轮比赛的中途松落,导致我腕骨受伤,被迫退出了当年那届UFC。这件事,你应该知道。”

林悠悠抿唇,认真回忆着当年那些报道的内容,点点头。

“其实那不是意外。”

肖驰的语气淡而冷,在她面前,尽力淡化着长达六年的沉痛,“那副拳套被人动了手脚。”

林悠悠眸光惊闪,仿佛被一记惊雷狠狠砸中后脑勺,整个脑子都空了。她拧眉,冲口而出:“那你之后找过裁判么?找过主办方么?”

他摇头,“没用。那个圈子,有的要你输,你就只能输。”

听他说完,她隐约猜到什么,脸色白得像一张纸,嗫嚅着,双唇颤动,“……所以我爸妈遇害和这个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