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这一句,李略听得脸颊微微泛红,阮若弱却没往心里去,只是急急对姚继宗道:“快快快,快带我们去看看这间茅舍。”

姚继宗于是带着他们二人上了山路。草深霜浓里,翻过一个小小山岭,便看到幽静的山林中,一条林间小径曲折通向两间茅舍,屋子四周用竹篱围出一个小小院落。只一眼,阮若弱就爱上了。

“青山正补墙头缺,绿树偏宜屋角遮。这样的竹篱茅舍,简直是太美妙了。”她飞一般地扑进去,姚继宗也跟进去开门。门上的锁防君子不防小人,一拧就拧开了。阮若弱把屋里屋外都看个遍。屋里不过简简单单地几样木桌木椅,屋外的院落里有几簇野菊花开得欣欣向荣。她却越看越喜欢,“李略,你觉得好吗?”

李略带笑把这间竹篱茅舍打量了一遍,点点头表示认可。姚继宗笑道:“让养尊处优的小王爷,住这样的破屋子。真是委屈你了。”

“不会的,我若是想住好屋子,又何苦从那富丽堂皇的王府里跑出来呢。这间屋子虽然比不上我的留仙居,但那里再好,也不过是一间樊笼罢了。”

“那我们就在这里暂且住下了。”阮若弱拍板。

“好,你们住在这里,我照样回长安城,替你们打探消息。有什么风吹草动的也能给你们报个信。”姚继宗道。

“行,阮府那边你要特别关注一下,我现在最怕给他们惹来乱子。”阮若弱交待道。

“明白。山下就有个小村子,村口听说有个小集市,你们缺什么,大可以上那里去买。阮若弱,李略,你们自己万事留心。我先告辞了。”姚继宗安顿下他们俩,就打道回府了。

阮若弱看着李略笑道:“李略,我们要自己过小日子了。”

李略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笑,从心到眼笑成一朵花。

姚继宗走后,阮若弱叫上李略,两人先就着院角几竿青竹引来的一泓清泉洗了一把脸手,洗去一夜奔波的尘土。再一块进屋搜罗一番,看看有什么日常家用的生活品。居然锅碗瓢盆柴米油盐一应俱全。而且床上铺盖犹存,只是打成包裹卷成一堆放在床角。阮若弱抖开细细察看,有一缕淡淡地阳光清香自被褥里散开。看来还是洗净晒干后才收起来的。这个守林人还真是个干净细致的人呢,正好方便了他们俩。反正也抖开了,阮若弱索性把床褥铺好,李略在她身后看着看着,突然局促起来,脸色不由自主的泛红。

“李略,帮忙把那儿捋平一下。”阮若弱抚平床头的被单,指着床尾那块皱皱的地方冲着站在一旁的李略道。

李略忙伸手捋平,阮若弱一眼瞥见他泛红的脸,心思一转,马上了悟。忍住笑唤他过来。“李略,你来。我跟你说个事儿。”

李略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来,阮若弱伏上他的肩,在他耳畔吐气如兰的言道:“李略,我们现在是在潜逃期间,特殊情况特殊对待,所以不得不暂时撇开男女之防,今晚我们得同床共枕了。”

李略的脸骤然红透了,红到了耳根处。阮若弱忍不住伸手抚上他火红的脸颊,含笑道:“但是楚汉河界还是要守的,虽然同一个被窝,你却要做到秋毫无犯,明白吗?”

李略窘迫之极,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只是拼命点头,表示绝不冒犯。

阮若弱觉得他这样可爱之极,其实与他燕好,倒也不是不可以。男欢女爱并不是可耻的事情,是天然本能的人之大伦。只是他们俩,实在还太年轻,过早品尝禁果不是什么好事。枝头的果实等到熟一点再摘,吃起来会更美味。

再把自己带来的包裹打开,检点一番。她倒真是细心,不但预备下自己的两套换洗衣裳,还备下了李略两套,是阮若龙的旧衣裳拿来派用场,猜想李略不会准备这些。另外就是一个小匣子,打开给李略看,满匣琳琅珠玉还有几锭官银和一些散碎银两。“这是我的百宝箱。”

“你哪来这么多珠宝?”李略不由惊问。

阮若弱笑得打跌,“这还是我初来大唐那天晚上,被你的马车撞上,你次日着人送来的压惊礼。这会儿倒正好让我们俩跑路用了。”

李略被她一言提醒,方才想起。忍不住也笑道:“当时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这些珠宝要留到今日来派这样的用场。”

一夜奔波,两个人都觉得疲倦了。于是阮若弱拍拍铺好的床道:“我是乏了,要睡一会儿。你一定也乏了,咱们先睡一阵再说吧。”

说完,她先卸了外衣,穿着贴身白衫钻进被子里去,一双盈盈笑眼看着犹在迟疑地李略道:“别难为情了,你也来睡吧。”

被她一唤,李略也卸了外衫,在她身侧躺下来。两人近在咫尺,呼吸可闻。李略依稀可觉阮若弱身上有幽幽女儿香散发着,心跳不由急一阵慢一阵的乱蹦着,不肯循规蹈矩。忙一个转身,背对着她,方觉好些。挣扎半响,终于呼吸平复下来。毕竟也是乏了,渐渐沉沉睡去。

一觉睡得极香甜,再醒来时已经日过正午了。李略睁开眼睛看向身畔,阮若弱竟然已经不在身边了。心中一惊,旋即听到旁边屋里有声音传出来,方才放下心来。忙起床穿好外衫,却见屋里方桌上凉着一碗白开水,是她为他准备好的。确实口干了,李略端起来一饮而尽,明明是清淡的水,感觉上却如饮花蜜。

侧屋是间厨房,阮若弱长发松挽,一手执锅盖,一手执铲,正在灶前忙忙碌碌着。有一种家常的气息幽然散发。李略倚门看了半响后,悄悄走进去,自身后一把抱住她。方才同床共枕,反而还不敢这样肆意亲密。怕爱火不受控制,一触即燃。

“咦,你醒了,”阮若弱转过头来看着他笑,香唇秀靥,引他不由自主吻下去,深深深深地吻下去。阮若弱起初还笑着躲,“别闹了,我在煮面疙瘩呢。”但…如何能够拒绝他?两个人情不自禁的拥吻在一起,四片唇瓣缠绵复缠绵地不肯分开。直到啪地一声响,惊动如痴如醉的两个人。是阮若弱手里的锅铲落地了。而她挽起的长发,早已无声的滑落满肩。

“哎呀!面疙瘩都煮成一锅羹了。李略,都怪你都怪你。”阮若弱看着锅里已经烂坨一团的面团直顿足。李略拾起地上的锅铲含笑递给她道:“再烂我也会吃了它的。”

“你说的哦,吃不完我塞都要塞到你胃里去。”阮若弱笑道。

煮烂的面团吃起来实在难吃,糊汤糊水,黏黏滞滞,如嚼一团烂棉絮。阮若弱吃了几筷子就吃不下去了,再看一看对面的李略,居然还吃得眉开眼笑。“不是吧,这烂唧唧的面疙瘩有那么好吃?看你吃得那个高兴劲。”

李略咽下嘴里的一口面团笑道:“我是在笑,居然有人煮得出这么难吃的东西来。”

“你还敢说。”阮若弱扑过去打他,“都是你,否则哪会这么难吃。你才是罪魁祸首。”

李略一面躲着她的粉拳一面笑个不停。“好好好,都是我的错,再难吃我也都吃了好吧?”

阮若弱于是毫不含糊地把自己吃了几口的面疙瘩推到他面前。“吃光,不吃光,晚饭我不做了。我罢工。”

李略摇头笑道:“自作孽不可活。”推开自己的碗,把她的碗先接过来吃,只有相爱的人,才会这样不计较是不是吃剩下的吧?你吃剩的我来吃,亦是一种相濡以沫。

阮若弱看着他吃上几口,却不让他再吃了。“李略,咱们不吃这烂唧唧的面团了,走,上林子里找吃的去。”

撇下狼藉的锅碗瓢盆不管,两人手牵着手跑出了屋,跑进屋后的林子里,柚树生得并不高,最高不过两米。阮若弱边走边东张西望,说道:“姚继宗说这是他们家的蜜柚林,虽说是刚刚收过果实了,但应该还会有几个漏网分子吧。李略,咱们好好找找,找到一个是一个。”

“你看,那不就是一个。”李略眼尖,一眼就看到左侧一株柚树的高枝上,树叶掩映间还悬着一只金灿灿的蜜柚。

“太棒了,李略你真是神目如电。赶紧上去摘吧。”阮若弱指挥他。

李略爬上树去,摘下了那只柚子。抛给地面上的阮若弱,她一把接住。“哇,这柚子个头不小,却是沉甸甸地,显然水份十足,肯定甘甜无比。李略你快下来,咱们吃柚子去。”

李略跳下来却朝着前面一棵树爬上去,“我看到这儿还有一个呢。”片刻之后,又抛下一个来。

阮若弱高兴了,“看来漏网之鱼还有几个呢,咱们干脆多拭一拭。”

于是两人把偌大的蜜柚林找了个遍,到日落西山时,居然找到十来只“漏网分子”,近百来十斤了。四只手拿不了那么多,李略干脆脱下外衫暂充麻袋,打上一大包,一人一手抬回去。小屋里堆上这堆柚子,顿时多了一阵扑鼻柚香。迫不及待地,阮若弱拿了菜刀出来要剖柚子,却偏偏揎拳挽袖作孙二娘状,“杀一个来尝尝。”那口气竟不像是要吃柚子,而是弄个人肉叉烧包出来吃似的。

李略一面笑一面忙接过菜刀来道:“仔细割了手,让我来。”

柚皮一剥开,柚香越发清甜四溢。水分十足的果肉吃到嘴里,甜中带酸,十分可口。两个人围着桌子,一口气就干掉一个。阮若弱心满意足地抚着肚皮道:“我饱了,李略咱们晚饭不用做了吧?”

李略瞪大眼睛道:“不是吧,你就准备晚饭让我吃这个?”

“不行吗?看来我还要给你去做饭。”阮若弱看着李略叹气,眼睛里却带着笑。“唉,李略,怎么你这么难养啊!我不想养你了。”

李略愕了半响,忍不住笑出来。“不养我了可不行,我都为你众叛亲离了,你非得管我一日三餐不可。”

阮若弱笑着起身往厨房去,“唉,为什么非吃饭呢?要是马儿不吃草马儿又能跑就好了。”

李略跟着她进厨房,“要做什么吃,我来帮你。”

“好哇!我们做烙饼吃。你等等,我先把面粉找出来。”阮若弱在贮藏食物的大坛子里找中午用过的那袋面粉,却翻出另一袋黄澄澄的面粉来了。“咦,面粉居然还有黄的呢?李略你见过没?”阮若弱奇怪,李略更没有见过,只是摇头。

阮若弱一看到这黄澄澄的面粉,顿时见异思迁。她想呀,用这黄澄澄的面粉擀出来的饼,多好看呀,像一块圆圆的天际落日。“我试试用这黄面粉烙饼,看会不会更好吃。”

阮若弱于是兴冲冲地和起面来,支使李略去生火,两个人灶前案上的分别忙开了。半响后,李略生的火已经旺旺地燃起来了,可阮若弱和的面…越和越觉得不对劲,这面怎么就揉不成团呢?她很卖力气的揉了又揉,它却迟迟不肯与她生出缠绵意,她都一头汗了,它却还呈无政府状态的散沙一盘,这是怎么回事?

“你会不会和面呀?”李略在一旁看了半天,看到那一盘散沙状的面,忍不住要笑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是这样加水去和就行了呀!怎么就老和不成团呢?”阮若弱奇怪之极。

“你中午的面疙瘩是和成面团后做得吗?”

“不是,那是我装了半碗面粉直接用水搅和成糊状后,再一点点倒进锅里去煮的。方便又省事。”

李略失笑,“原来你不会和面,那你还要烙饼?”

“我看过我妈妈做烙饼起码有百八十次了。程序我很熟悉的,只是缺乏实际操作经验罢了。”阮若弱不服气。

“肯定有哪个地方不对,不然面团怎么会越揉越散。”李略虽然不懂厨房里的事情,但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走路,直觉告诉他这个面团没和好。

阮若弱把手里不能成团的面块举起来左看右看。“这是哪里的问题呀?完全跟我妈妈的做法一样啊。只除了,她是用得白面粉,我是用得黄面粉。对了,一定是面粉的问题。”

想来又想去,突然被她想明白了。“这黄澄澄的,肯定不是麦面,是玉米面。我听说过玉米面是没有黏性的,没办法擀成薄饼,只能用来捏窝窝头。真是太没道理了,一样是粉,为什么这个能和成团那个就不能呢?”阮若弱说得很有几分忿忿然。

她边说边收拾玉米面的残局,把手里的面块捏成一坨上尖下园的圆锥形,底部用食指按一个窝,给李略看。“李略,烙饼是做不成了,只有做窝窝头了。”说得很惭愧。

李略本来是向往着那薄薄一张的脆饼,结果一看阮若弱弄出这么一坨东西来,忍不住失笑道:“这是什么东西呀?”

“不是吧,唐朝难道没有这玩意吗?”阮若弱精神为之一振,“这可是新鲜吃食,等着我给你尝鲜吧。”

于是赶紧把面块都捏成一个个的窝窝头,再上笼蒸熟。一盘金灿灿热乎乎地窝窝头端上桌,极为得意。“看看看看,这个窝窝头多漂亮,就冲这卖相,不好吃也好看。”

李略笑着拿起一个咬上一口,阮若弱坐在一旁,活像在等着教师在考卷上判分的小学生,急切地问道:“怎么样?好不好吃。”

李略慢慢嚼上半天,笑着点头道:“嗯,比起中午的面疙瘩要强多了。”

“嗬,你倒是拿好一点的东西来比呀!你应该要对我说,这个窝窝头比你以前吃过的山珍海味都要好吃。”阮若弱笑道。

“确实,以前吃的那些东西,虽然味道好,但如何比不上你此刻亲手所做。就算不好吃,我吃着也是无上美味。”李略看着她柔声说道。

“那好,这盘窝窝头,你给我全部吃光,剩一个都不行。”阮若弱把整盘窝窝头往他面前一推,带笑看他。

李略拿起一个笑着朝她嘴里塞去,“一起吃,有福同享,有窝窝头同吃。”

阮若弱就着他的手咬上一口,王婆买瓜自卖自夸道:“好吃,确实好吃。”嚼了几口想起来,“李略,我做的饭,待会的碗筷你洗啊!大家分工合作,公平地道。”

“好,我洗就我洗。”李略答得轻松,结果洗碗时一连摔破两个。阮若弱作守家奴状指着他训,“败家子败家子,照你这么洗法,后天碗碟就要全部阵亡了,到时我们只能就着锅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