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干吗不直接跟你开打?还搞这些花样做什么?”

“我也纳闷呀!不过我估计,应该是龙五爷好面子。就为着我说了他唱歌难听怀恨在心这么久,还追着我报复,说出去让人听了不太好听。索性另生点事端,再来教训我也显得事出有因。”姚继宗的头脑够灵活。

“这个龙五爷还真是气量狭窄,一点小事记恨这么久。”

“这你就不懂了,当老大的都是忤逆不得的性子,哪个老大不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他们正一面说着话一面疾步走着,前面拐角处一个人猛冲出来,恰恰和姚继宗撞个满怀。只听得这人一声怒吼,道:“你这厮,是不是故意和爷我过不去,又挡爷的路。”

姚继宗定睛一看,又是刚才那个虬须大汉。对方一而再地挑衅,情知这场仗是躲不过去。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

“老兄,大家都是聪明人,不必绕来绕去了。你不就是想和我打架吗?这么着吧,按江湖规矩来,我们拳脚上见高低。一场定输赢,输了你就别再找我麻烦。”姚继宗打开天窗说亮话。

“好,生死不论,一场定输赢。”汉子这话说得很吓人,楚天遥忍不住又皱眉道:“又没什么深仇大恨,怎么扯到生死不论去了,点到即止就行了吧?”

第62节:有缘千年来相会2(62)

“四郎,这里没你的事,你先回去。明儿我若还活着,一定来还衣裳给你。若是没有来,你就给我烧几刀纸,也不枉你我兄弟一场。”姚继宗打发楚天遥走人,语气像在交代后事一样沉重。

听他说得这么沉重,楚天遥不肯走。她生就侠义心肠,纵然是不相干的外人,这种情况下她都不会撒手不管。何况这个姚继宗到底也算是个朋友,她不能不顾他的死活。“不行,你们要生死决斗,我怎么能一走了之。”

“你们交代完了没有?交代完了我们就找地方过招。”汉子不耐烦了。

姚继宗先答楚天遥的话,“四郎,你果然够兄弟够义气。”再掉头对那汉子道:“英雄,既然是你追着我要打架,那找地方过招的这个地方,应该由我来挑吧?”

“你挑就你挑。”汉子无所谓地一挥手。

“那你跟我来。”

姚继宗带着楚天遥和汉子在长安城里七拐八绕,一走走到农贸市场去了。午后市场里的生意清淡,尤其肉摊那一堆。没有顾客,一伙屠夫和几个闲杂人等,都挤在老姜的摊位前吃着红烧狗肉喝着老酒。人多热乎,吆五喝六地正吃得来劲,老姜一眼瞥见姚继宗,忙起身让位。“姚公子这边来坐。楚公子也来了,一块坐一块坐。”

杀猪的张三,宰羊的阿旺,屠牛的大富…一干人等都是认得姚继宗的。他没少请他们吃肉,也没少买他们的猪羊牛肉,是个极阔绰的大主顾。都纷纷与他打招呼。

“姚公子来了,这阵子少见你呢。”

“姚公子有口福,今儿焖得是黄狗肉,好咬头。”

“快,给姚公子满上一碗酒。”…

一帮人乱哄哄抢着说话,楚天遥和那汉子看这场面都看呆住了。姚继宗一头蹿进人群,埋首其中跟他们低声嘀咕一番。所有人齐刷刷扭头朝着那虬须大汉看过来,眼色甚是不善。

姚继宗也转身看着那汉子道:“还没请教这位英雄高姓大名?”

“我叫高猛。”汉子傲然答道。

“人如其名,你还真是高大威猛。”姚继宗看着他那八尺身形和一把虬须说道。别说,他倒有几分猛张飞的味道。

“高英雄,我们可以开始打架了。你选吧,是单挑还是群殴?单挑,你一个挑我们一群。群殴,我们一群殴你一个。”随着姚继宗的话,他身后一帮人马轰地一下全部站起来,个个挽袖挥拳,为他助阵。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仗义多为屠狗辈”,此言果然不虚。

楚天遥听得发怔,看得发傻。这个姚继宗,还真是心思转得快。知道自己单打独斗不是这汉子的对手,于是灵机一动跑到这里来找人帮忙。眼前这些杀羊宰牛的屠夫们,个个都能“上阵杀敌”。这么多个打一个,他自然不会吃亏。只是江湖道义…

第63节:有缘千年来相会2(63)

她正这么想着,那汉子高猛也一声怒吼道:“江湖道义是单打独斗,你小子居然要以多胜寡。”

“高英雄,这会你跟我讲江湖道义。上回你们一帮人马追着我砍时怎么不讲呀?”姚继宗一张嘴几乎没把他顶到墙上去。

高猛哑然。姚继宗趁胜追击,道:“还要不要打?不打的话你向后转起步走,我就不远送了。”

高猛一把乱须上两只眼睛瞪得滚圆,大声道:“打,怎么不打。你以为这么多人我就怕了吗?看招吧。”

高猛话一说完,就猛劲十足地朝着姚继宗冲过来。姚继宗也不含糊,手一挥,“弟兄们上。”于是一群人马攻上去,乱七八糟打成一团。

楚天遥见这场面乱的,既插不上手也不想去插这个手。索性退后几步,看他们打群架。看着看着,竟发现姚继宗这方虽然人多势众,但却并不占上风。这姓高的很有点真功夫,一招一式使出来,这群徒有匹夫之勇的屠夫们竟吃不住他。过上三五十招后,没打倒他反被他放倒了一大半。姚继宗急了,冲上去觑空朝着他肚皮上就是狠狠一拳。一击即中,“哇——”他却甩着手呼呼喊痛。这是肚皮吗?简直是钢板。这家伙莫不是练过金钟罩铁布衫?

至此姚继宗方才警醒过来,这是在古代,练过武功的人打起架来不能以常人论。在现代打架可以凭的是人多势众,在古代侠客武士却可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譬如萧峰视千军万马如无物,挟持辽主逼他立誓不侵大宋。他的跆拳道三段,跟这些武林高手一比,活像是幼儿园与大学本科的差异。惨了惨了,这回失算了。

果然是失算,高猛这个猛人,居然以一敌十,也杀出了重围。放倒一大片后,再气势汹汹直逼姚继宗而来,他忍不住后退。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只是这会走也来不及。他边退边想,要不要向至尊宝学习,卑躬屈膝地说上一句“饶命啊英雄”。想一想有点说不出口,还是先学另一句好了。于是长叹一声道:“高英雄,冤冤相报何时了!”

只可惜高猛这个粗胚,不肯认同这话。一只蒲扇般的巨掌,一掌拍过来。来势之急,避无可避。姚继宗只能闭上眼睛受死,估计这一掌捱了,五脏六腑七经八脉都保不住了,焉能不死?阿朱就是这么枉死在萧峰掌下的。亏他这时还满脑子奇思异想:我若被这个猛人一掌拍死了,不知道一缕魂魄会不会又附到他身上去?那样的话也不亏,从青楼女子到富家公子,从富家公子到江湖好汉。咱简直是来灵魂漫游的,男女通附,老少皆宜。

姚继宗闭目等死,已经感觉到有强劲掌风迎面袭来。陡然间却另有股无形劲道斜斜冲来,荡开了那一掌。是哪位英雄来救命了?他忙睁眼一看,原来是楚天遥出剑了。一剑刺来,高猛不得不赶紧缩回肉掌,除非他不想要手了。

第64节:有缘千年来相会2(64)

“你这人太过可恶,真要为着一点小事就取人性命吗?出手便是杀着。”楚天遥实在是看不过去,不能不出头。

高猛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冷然道:“看不出你倒是个会家子。那咱们好好过两招吧。”话一说毕,便信手拎起一旁肉案上的剁骨大砍刀——这种砍刀就像一把小斧头,疾扑向她。楚天遥运剑如风,挡住他的攻势。这二人刀来剑往杀得难解难分,刀光剑影漫天舞动,交织出一片令人眩目的光芒。

姚继宗看他们高手过招,看得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打得真是好看啊,好象在看现场武侠片拍摄,古人的实战比现代的特技还要精彩。地上被放倒的一干人也都爬起来,围在一旁看他们对打。看到妙处都喝采不已。看了半天,老姜说话了。“姚公子,这个姓高的有股子猛劲。这样打下去,只怕楚公子扛不住。”

姚继宗也看出来了,打的时间一长,楚天遥渐渐体力不支。吃亏在后继乏力上。高猛这厮却愈战愈勇,他吃什么长大的这样猛劲十足?“怎么办?要不我们再上阵跟他打,让四郎歇口气。等四郎歇足了,再换我们歇。车轮战不信打不垮他。”姚继宗发狠道。

“那要打到几时去?不行不行。”老姜否决了姚继宗的提议后,下定决心般道:“事到如今,我不得不使出我的看家本领。”

“老姜,你有什么看家本领还没使出来?”姚继宗忙问道。

“你忘了我的七步倒?”老姜自怀中掏出一付袖珍弓箭来。

姚继宗定睛一看,马上大喜过望。“好,高猛,这回我看你怎么猛。”边说边抢过弓箭来,“让我来射。”虽然他知道自己箭术并不算好,但这个距离内凑合着应该还是能放倒高猛的。

高猛正全神贯注的和楚天遥过招,打得难解难分之际,陡然间只觉肩头一麻,情知中了暗算。反手一拔,果然自肩头拔下一枚长不过三寸的小小翎箭来。顿时怒得须发张扬,扭头望定手持弓箭的姚继宗,一声怒吼道:“好小子,你居然暗箭伤人。”当下砍刀一挥,格开楚天遥的剑,转身瞪目扬眉地朝着姚继宗大步迈来。其势激昂,其状威猛,能教人看得怕怕怕怕怕。

姚继宗目测一下高猛与自己的距离后,并不惊惶。他有恃无恐地双手一袖,一个字一个字地数着他的步子。“一、二、三…”

他身边一干人等想来也是都知道老姜“七步倒”的厉害,于是嗡地一下都跟着起哄道:“四、五、六、七——倒!”

随着最后众志成城地那一声“倒”,高猛果真轰然倒下去了。要说人家那身板扎实的,砸得地板咣当一声巨响,尘土飞扬。好比世贸大厦的惊世之塌。他倒下了,姚继宗却是一蹦三尺高。“耶——老姜啊,你的七步倒真是厉害呀!相当于现代的生化武器。”

第65节:有缘千年来相会2(65)

“什么武器?”老姜没听懂。姚继宗忙改口道:“是比刀啊剑啊还要厉害的武器。”

楚天遥软剑一收走过来,把地板上趴着的高猛看了看,再抬头看定姚继宗。脸色一沉道:“你怎么能这样,暗箭伤人非为好汉?”语气中大有谴责之意。

“四郎,我因然是暗箭伤人,但我也是因为想要自保。而且我的意图不过是让他倒罢了。他虽是光明正大在动手,可是他是想要我的命呀!光明正大的行凶就是英雄好汉,我暗箭伤人的自保,就是无耻之徒了?我这怎么也算是正当防卫。”姚继宗一席话说得楚天遥哑口无言。

半响后她方道:“现在你把他放倒了,准备怎么处置他?”

“我能怎么处置他,还能拿他炖了吃不成?我吃他的肉不如吃狗肉。我不过是让他晕了,从从容容地好脱身。他就躺这儿好了,反正没人偷,丢不了,过上几个时辰他醒了再自己回去不就得了。”

“姚公子,你准备把这个大块头丢这儿呀?那可不成,太挡我们的道了。”老姜不干。

“要不拖一拖,把他塞那边肉案下头去,这么大块头横在道中间确实过路不方便。”大富指着一旁的肉案道。

那肉案是张三卖猪肉的地方,他一听忙摆手道:“不行不行,把他塞我肉案下,人家会以为我改行卖人肉了呢。我的生意还做得下去?”

一群人轰地笑起来,姚继宗跟着笑,笑完了道:“既是这么着,就不给弟兄们添麻烦了。我还是雇辆车,把他送走得了。”

“送到哪里去?”楚天遥又问道。

“当然是送回龙五爷府上去,总不能带回我家,让我把他伺候起来吧。”

于是打发一个闲人去雇了辆车,一群人七手八脚把高猛抬上车去。这家伙,实在是个重量级的人物。用张三的专业术语来说是“比死猪还要沉。”车夫看得挺稀奇,瞄了一旁的狗肉砂锅和几个酒坛,道:“这位爷是让酒肉吃撑了吧,瞧醉成这样。”大伙乐得他误会,也不解释。姚继宗和楚天遥像两个押镖地跟着车走,只是车子一出农贸市场的大门,就不知道该让车夫朝哪走才好。他们二人都不知道龙五爷府上在哪,倒是车夫清楚。“龙五爷的府邸,我知道,我载你们去就是。”

“不必载我们去了,我们在前面路口就下车,你只须把车里这位大爷送到龙府就成。他们若问是谁让你送他回来的,就说是一个姓姚的。”反正高猛一醒来也问得出头绪,倒不如自己把话说明了,也算敢作敢当。姚继宗交代完车夫,再付了双倍的车钱。前面路口一到,就和楚天遥双双下车。

第十四章

一下车,姚继宗就近进了一家酒楼。“走,四郎,方才多亏你拔剑相助,救了我一命,我请你吃饭。”

第66节:有缘千年来相会2(66)

楚天遥不想去,顿足不往。“不必了,姚继宗,你带我去拿衣裳吧。”

“四郎,那件衣裳在我家里放着又丢不了,你那么上心干什么?先和我吃饭去。我可是午饭都没吃,又空着肚子和高猛干了一仗。这会肚皮贴到了脊梁骨,天塌下来我都得先吃饭。吃完了饭再带你上我家拿衣裳。”姚继宗不管不顾地朝着酒楼走,楚天遥没法子,只能跟着他进去。跟了他来,还替他打了一架,这会儿掉头走人岂不是半途而废。

姚继宗看来确实饿得不轻,一上二楼拣个临窗的位子坐下。便吆喝着店小二道:“什么菜又好吃又上得快?赶紧给公子我整一桌上来。酒要花雕,先来一壶。”他喝酒只是随便喝点,一壶足矣。

店小二赶紧先把那卤鸡卤鸭卤牛肉什么地切了一大盘,给他端上桌。他埋头猛吃几口,安抚一下空空如也的胃。再抬头朝对面坐着的楚天遥道:“四郎,吃菜,喝酒。”

楚天遥并不饿,不过来都来了,坐在一旁看着他吃喝岂不别扭。于是也拿起筷子,端起酒杯,随便吃一点喝一点。

***

静安王府。

宴筵已毕,李珉在后堂略坐了坐,便要回宫了。李略适才被人敬酒敬得太多,不胜酒力,阮若弱陪着他回留仙居休息去了。于是静安王与王妃一道送李珉出门。瑞安王夫妇可巧也来辞别,李珉一眼瞥见他们身后那张粉光玉润的脸,含笑道:“畅妹妹,前日你向母后进奉的那个什么三清茶,她一直在赞清香沁人甘美无比。你是怎么做的?你七皇嫂一直在费思量呢。”

“回七皇子,那是我用去冬从松针、竹叶、梅花上扫下的雪,攒在坛子里。化水烹茶时,又添上松子、竹实、和梅花,水滚三道后煎成。”李畅先答了李珉对茶的提问,然后问道:“对了,怎么今儿七皇妃没有来?”

“本来是要一块来的,可是她前日受了风寒,还没痊愈,在家里静养着呢。”这话已经向静安王一家说过了,此刻再说与瑞安王一家听。

“七皇妃没什么大碍吧?”听上他这么一说,瑞安王夫妇也忙表示关切。

“无甚大碍,再静养几日也就好了。不过她在家里养病,倒是一直翻来覆去想着畅妹妹的三清茶是怎么烹的,让母后那样称赞不已。若不是还在病着,一定要找你来请教。”七皇妃一向至孝,凡帝后所喜爱之食膳茶点,她都要学会亲手烹制以奉翁姑。

“七皇妃在病中,这般耗费心力,岂不要添病?畅儿,你去看看七皇妃。一则解惑,二则探病。”瑞安王吩咐女儿道。

“如此甚好,畅妹妹,你七皇嫂病了这几日,关在屋里静养早闷得她慌。你能去陪她说说话,再好不过。就坐我的车同去好了,一会我再安排车马送你回瑞王府。瑞皇叔,我可就带畅妹妹走了?”李珉含笑对瑞安王说道。瑞安王自然不会有异议,于是李畅上了李珉的车。

第67节:有缘千年来相会2(67)

李珉这回出宫不是便服轻巡,是以尊贵的皇子身份,再兼天子代表特来为李略贺寿,派头极大。乘的是金顶黄幔华丽精致的皇家辂车,前面有一队御前侍卫举着豹尾枪导行,辂车四角各有一名御前带刀侍卫跟随。车后面是一对对捧了雉羽宫扇,销金提炉、拂尘、漱孟等物的执事太监。最后,是羽林军的三百名精锐骑兵。盛大威严的一队人马,浩浩荡荡行走在长安大街上。

队伍的最前端是两匹快马骑兵疾行静街,所行之处,啪啪啪——静鞭声山响。满街来不及避开的小民,听到鞭声便要立即匍伏,绝对不能抬头。整个长安闹市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唯见一街伏地顿首的脊背。肃静中,突然有个黑衣人,如羽翼矫健的大鹏从天而降。掠过前面一队持豹尾枪的侍卫,飘落在御车上。一道如雪的剑光,风扫落叶般劈开厚实的紫檀木车门。再手腕一转朝着车中坐着的人疾刺而去,剑势之快隐隐挟风雷之声,好快的剑。一干御前侍卫们还没反应过来,他的剑已经刺进去…

剑势陡止,剑尖险险地抵在李畅的咽候处。那雪也似的一段粉颈,肌肤吹弹可破,被剑尖轻轻一触已然是一点血晕泅出来。她几曾何时遇过这样惊险的场面,骇得几乎要昏过去。一双妙目自然而然地对上了黑衣人蒙面巾外的眸子,心神顿时为之一震。那样深遂中带着沧桑的眼眸,如此熟悉…

剑静定地横在两人之间,映着午后金阳,如一泓秋水。那双深遂如夜空的眼眸,难以置信地看着李畅。眼光从惊愕到讶异到懊悔到怜惜,瞬息万变。

李珉多喝了几杯,上车后有点酒意上涌。便歪在坐榻上略躺一躺。突然听到车门被劈裂的声音,睁眼一看,惊觉有刺客,雪亮的剑尖已经抵在身前的李畅喉间,却蓄势不发。他也是习过武艺的,忙掌握时机一把拖过李畅,再一个飞腿踢开那柄剑。此时羽林军人马也都纷纷行动开了,如洪流浩卷般朝着黑衣人追过来。辂车旁的四位带刀御前侍卫率先发招,与黑衣人杀成一团。刀光剑影,舞出漫天光华,劈碎了长安街的宁静。一街的百姓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爆出无数尖叫声,纷纷四散逃窜,长安街上乱成一锅煮沸的粥。

黑衣人不肯恋战,剑势流云般一卷,荡开几把围绕在他身前身后的快刀。一个燕子翻身轻巧地落回地面,手中长剑挽出剑花无数,逼退围过来的侍卫,再纵身几个起落消失在骚动的人群之外了。他来得快去得更快,一击不中,便马上全身而退。走的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路线。刺客,多半都是走这种路线。否则就不是刺客,而是打群架的打手了。马上有一队快骑追出去。

半道遇刺,李珉的酒意全醒了。何人这么大胆?居然敢光天化日之下行刺皇子。随行的御前侍卫首领左毅诚惶诚恐地来请罪,“七皇子殿下受惊了,属下护卫不力,让刺客险些有机可乘。罪该万死!”

第68节:有缘千年来相会2(68)

李珉倒还不算太受惊,可是看一眼花容失色,脖子上还犹有血痕沁出的李畅,委实是恼怒之极。“你确实罪该万死,念你追随我多年,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三日之内,不把这个刺客抓到,你就提头来见我。”

左毅听得一额头的汗,边拭汗边诺诺称是。他加派了一队人马去追刺客,再指挥着乱成一团的人马重新归列成队,车马人群重又缓缓前行着。

皇子的仪仗车辇渐行渐远,长安街上又恢复了正常的人来人往。百姓们目睹了方才那一幕,都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挤在一块议论纷纷着。临街的酒楼里,姚继宗和楚天遥对坐无言。方才黑衣人行刺那一幕,他们在二楼临窗的座位中,尽收眼底。

姚继宗起初见到这样金碧辉煌的皇家仪队经过楼下时,就已经觉得很有看头了。没想到后面还有一场好戏,半道上居然杀出个刺客来。四大刺客专诸、聂政、豫让、荆轲,在中国历史上占据着极为光彩夺目的篇章。尤其是荆轲刺秦,“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他让刺客这个词蒙上了一层壮烈崇高的色彩。当然,在二十一世纪里,刺客这个字眼只会和恐怖活动相提并论了。

姚继宗没想到穿越千年来到唐朝,竟能身临其境地看上这么一出惊险刺激的“刺唐”。这黑衣刺客居然在皇子前呼后拥出行的路上行刺,一路上防暴警察这么多,他又是单打独斗。难度是相当高的,亏他也敢来下手,真是艺高人胆大。不过那剑术之精,身手之好,反应之迅捷,实在让姚继宗叹为观止。看得忘形时,忍不住一拍桌子道:“这家伙,是个搞恐怖活动的好手,应该去给本拉登当助理。”

他正说得眉飞色舞,黑衣人已经足尖一点,飞身跃起,几个起落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这身形好生眼熟呀…突然间心中一动,他仿佛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马上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忙端起一杯酒喝下去,定住心神。再看一眼对面的楚天遥,发现他的脸色雪白,正看着黑衣人消失的方向发着怔。忍不住出声唤道:“四郎,四郎。”

楚天遥猛然回神,“什么事?”

姚继宗把他看了半天,突然问道:“你看那黑衣人眼熟不眼熟?”

楚天遥窒住,半响无语。良久才挣扎着道:“什么眼熟不眼熟的,你不要乱说话。皇子遇刺这等大事,官府追究起来,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你随口一讲,就有可能冤枉了好人。”

姚继宗是个聪明人,看了他的反应,再听得他这三言两语,便情知楚天遥和他一样,看出了几分黑衣刺客的来历。只是彼此并不点破,默然对坐着,看着街下乱成一团的队仗重新整齐后前行。姚继宗不知道车里坐着李畅,还受了一点皮肉伤。否则,他肯定要不管不顾地扑下去看看她安好与否。

第69节:有缘千年来相会2(69)

***

深夜,瑞安王府,绛雪楼。

李畅下午在李珉的车里遇刺受惊,还带了轻伤回来。可把瑞安王夫妇吓得够呛,幸好有惊无险。忙不迭地唤了太医来,看伤诊脉,熬了安神汤,浓浓地让她喝了一碗下去。再由王妃亲自送她回房,安抚着她睡下。因为安神汤的作用,李畅沉沉地睡了一觉,再睁开双眸时,已经月上中天月色寒了。

贴身丫鬟百合来扶她下床,端上一盘膳食,柔声道:“小郡主,晚膳您没用,这会随便用点清淡的白粥小菜吧。”

李畅没有胃口,什么都不想吃。但禁不住百合再三地劝,少少地喝了几口粥。“都端走吧,夜也深了,百合你去歇着。不必再照应我,我略坐一坐自会上床歇息。”

百合领命而去,李畅走到闺房左侧的绣阁里,独自凭阑而坐。看着天上一弯明月,心事也如月亮一样,半明半暗。头顶深不可测的夜空,让她想起了那双夜空一般深遂的眼睛。眼光冷凝如飞石,能破入她的心湖,激起一波才动万波相随的涟漪圈圈。他为什么会…李畅一只纤手忍不住抚上自己的颈,咽喉处那一点剑伤已经被太医止了血敷了药包扎起来。当时那雪亮的剑尖,已经刺进了肌肤一分。险之又险的一刻,她命若悬丝。想到那陡然而止的剑,还有那双难以置信的眼睛,从惊愕到怜惜地转变,心中不由柔情顿生。伤了她,他一定很后悔很舍不得吧?这么一想,纵然暗夜无人见,她也还是偷偷红了脸。

李畅正心思百转千回时,眼前突然一花,有黑色身影从对面的银杏树荫中鹰扑而来,掠进阑干内。她先是一惊,几乎失声喊出来。但旋即回神,忙一把捂住自己的嘴。睁大一双明眸,定睛看去。眼前高大,挺拔,如岩石般坚定的男子,一张英俊刚毅的面孔,比月亮更加照亮她的眼。正是她心心念念间不可忘怀的人啊!船头一别,直至今日,方才重逢。没来由地,李畅觉得委屈,心中有涨潮的声音,是泪水在汹涌凝聚。

步平川已经来了很久了。天色才一黑,他便冒险潜入了王府。往日他都要等到亥时以后再行动,可是今日,他如何等得?他隐在树荫间,隔窗相望。看着她睡起来,看着她茶饭不思,看着她心事重重…知道她这一片愁绪皆为谁,却只是默默看着。直到看见她的纤手抚上咽喉间那白绫裹着的伤口时,心中猛然一震。那是他的错手,几乎杀了她。就如同…不假思索地,他飞出树荫,掠进凭阑,站在她的面前。仿佛迟来一步,就再看不到她一般。

两人咫尺之遥,一坐一立。隔着月华如水,两相凝望,有无声的音乐在目光胶合中暗暗流动。他们都不说话,只是默然对视,此时无声胜有声。良久,步平川眼睫一垂,看向李畅颈中裹伤的白绫。迟疑了一下,他蹲下来,伸手抚上那道白绫,无比轻柔地。复又抬睫看向李畅,眼光着墨点漆,书满写意的字:爱、怜、痛、惜…

第70节:有缘千年来相会2(70)

“步平川。”李畅如同梦呓般,一字一字地唤着他。声音抖动如丝线风中颤,语定音不停。泪水漫上眼眶,一垂眼,便有晶莹泪珠,落在他的手背上。

“别哭,”步平川手一抬,拭去她腮上的泪痕,十分的自然而然。“我喜欢看你笑。”他的手是暖的,声音也是暖的。他青铜般坚定冷漠的外表下,其实是一颗柔软温暖的心吧?

李畅噙着泪,看着他笑,笑容如杏花笼雾海棠含露。他一身黑衣,如深宵夜色。而那俊朗的脸,却是点石成金的太阳。映得她的一颗心也满是斑驳金光。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看着她明艳无双的笑容,步平川心中一阵恍惚。记忆中另有一张美丽的面容浮现出来,一般无异的灿烂笑容,如幽花一树明。然而…有剑光疾如闪电,剑刃洞穿胸口的声音沉闷得令人窒息。那绝美的笑容,在最后一刻,单薄苍白的如天色将明未明时分的月光。清冷又飘渺,转即消逝。一念至此,他的手微微一颤,变得冰冷僵硬如铁。

“怎么了?”李畅敏感地察觉到了,她看定着步平川。他眉宇间有着沧桑,那一种不符年纪的沧桑感,如满山青翠中的一角乱石嶙峋,格外震动人心。

步平川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收回抚在她颊上的那只手。“我该走了。”一面说一面立起身来。

李畅大急,顾不得矜持羞怯,也忙立起身来,一把抓住他的手。“你才来,就要走?那…我几时可以再见到你?”少女芳心,原本是一片心事难出口。可是情急之下,李畅却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双颊便红透,如五月榴花红胜火。

步平川定定地看了她良久,心像一块坚冰,一寸寸地融化,化成了春水。可是…他狠狠心,从那只柔软如绵的纤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冷然地重复道:“我该走了。”话音一落,他转身掠出阑干。再不走,她的柔情缠绵如丝,会一根根将他萦绕束缚住。

“步平川。”李畅一见他跃出楼外,不假思索地,追着他的身形扑出去。下意识中要追随他,无论去到何地,无论天堂地狱。全然忘记自己并不会武功,娇小玲珑的身子,扑出凭阑后便如风中落花般坠下…已然掠出几丈外的步平川,惊觉有异,蓦然回顾,心神俱震。忙凌空翻身,姿势潇洒灵动如鹰之飞扬。他的轻功身法,真是顶尖一流。疾箭般跃回楼下,双手接住李畅,软玉温香抱满怀。

再一次,李畅跌入他的怀抱,那样强有力的怀抱。仿佛初相遇的那刻。她偎在他怀中,羞脸粉生红地抬眸看定他,眼睛里落满了星月光芒,晶莹闪烁,如梦如幻。如果可以,她希望这短短一瞬便是长长一生。

步平川抱着李畅的双手在微微颤抖。他若是反应迟上一星半点,她柔软的身体就要跌在庭中坚硬的红砖地面上,溅开一地血花如红莲。脑海中顿时有年月深渊中的画面浮现…血,那么多的血,混合着浓稠的腥味,满身都是,洗也洗不掉…往事魂魄归来,记忆枯骨生肉,他心中有一个经年不愈的伤口复又鲜血淋漓。痛苦锥心刺骨,让他从心到身都在轻颤。

第71节:有缘千年来相会2(71)

这时,楼上楼下的厢房里,或许是听到了什么动静,都有烛光亮起来。步平川猛然回神,抱着李畅一个旱地拔葱,跃回二楼凭阑内。推开绣阁的门,送她回到闺房内。转身要离开时,李畅却拖住他的手不让他走,满眼祈求地看着他。方才她不管不顾地纵身一跃,让步平川心悸不已。此时见她如此神情,不能也不忍断然离去。很快听到隔壁房间打开门,百合走来轻叩房门低声唤道:“小郡主,您还没睡吗?”

“我正要睡呢,你怎么又起来了?”李畅应道。

“我好象听到你在唤人,所以就过来看一下。既然没事,那奴婢先告退了。”

她们对答间,有纷沓脚步上楼梯的声音传来。远远地听到一个妇人在问道:“百合,是不是小郡主在唤人?”

这是李畅的奶娘周妈妈上楼来了。她忙吹熄了灯,表示她睡下了,不想让周妈妈进屋左看右看。百合一眼瞥见,自然是知道主子的心意,满脸堆笑地应付了周妈妈几句,顺利地打发她下了楼。屋外重又恢复平静,被惊动的各人依然回各屋歇息。

第十五章

绣阁里没有再燃灯,李畅拉着步平川临窗而坐。三月的深夜,花香清凉,树影疏寂,月光像千万银丝洒下来,将他们二人缕织其间。李畅把意中人看了又看,虽然他穿着一身繁华落尽的黑衣,没有半点明亮色彩的映衬。但她看着他,却恍然感觉有朗朗日月入怀来。

“这些天,我…天天都到曲江去泛舟。可是,你…”李畅话说到一半,红着脸说不下去了。话只说了半截,但韵味蕴藉,如兰草之香幽幽绽放。听得步平川心中一荡。她日日曲江泛舟,他夜夜隔窗相望。他的心,和她的心,是一样的呀!然而…徒然情深意重,却无法与共。

“为了你好,忘记我。”步平川看定李畅,一字一句地说。

李畅一脸容光,如急萎的花。“忘记你,怎么可能?步平川,从我遇见你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不能忘记你。”

认识你,或许只是偶然。但是偶然中,是否蕴含着定数?否则,何以爱上你,会成为一种必然。

“你知道我做了什么。刺杀皇子,可谓谋逆大罪。我的性命是风中灯,随时会熄灭。你又何必…”步平川的声音清冷,不带任何感情,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平平板板。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刺杀七皇子?”李畅百思不得其解。

步平川不回答。他沉默下来的瞬间,眼神像鹰飞到极远处极远处…他的神秘,如年代久远的古堡。

“你不愿意说,没有关系。”李畅善解人意地道,“虽然你行刺了七皇子,但没有人知道黑衣刺客是你。过些时日,风波自然会平复下来,你就没事了。”虽然知道事态的严重性,她还是一厢情愿朝着好的一面去设想。

第72节:有缘千年来相会2(72)

“过些时日,再有机会,我会再行刺。”步平川却粉碎了她的希翼。他的眼睛深黑如无边夜色,漠然广袤;他的面孔似钢铁,一种硬朗的冰冷;他的坚定,是潮退后的暗礁,黑森森的凸现着。

李畅窒住了,久久无言。唯有眼泪,如珍珠般散落。步平川咬咬牙,立起来,转身,还没来得及迈步。有一双柔软纤细的手从背后紧紧抱住他。有哽咽的声音在说道:“既然还要过些时日,那这些时日,你给我好不好?”

步平川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定在原处,没有转身,没有回答。李畅更加用力地拥紧他,拥抱的姿势,是不顾一切地拥有,代表着全身心的爱情。他感觉到肩头一阵温热,心知那是她的泪,如风中落花般扑簌而下,濡湿他的衫。步平川的心还在迟疑,身体却有着自己的意志,不由自主地转过去,一把将娇小的李畅整个儿拥在自己怀里。两人紧紧地拥在一起,一动也不动。紧贴的胸膛,能感到彼此的心在怦怦乱跳。一种强烈的共振。

夜色静如深湛的海,繁星满天,月华清明,照得一地银亮。星光月色中,他们静静拥抱着的身影,仿佛是一尊大理石雕像…

***

皇子当街遇刺,长安城里几乎没闹翻天。九门提督辖下的捕快衙役们统统撒豆子似的撒出去,四下查探可疑人等。凡有可疑人物一律先拘留,后审查。真如楚天遥所言,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一时大牢里人满为患。

姚继宗一是避这股乱劲,二是自知与龙五爷那帮人的梁子又结深了一层,索性在家里躲了几天才出门。而且这个门还出得小心翼翼,他是坐了马车出去的。以往他最不喜欢乘马车,嫌车厢里闷得慌车身又震得不行。古代的车轮没有轮胎,减震措施不到家。坐在上头颠颠簸簸的,他宁可走路。不过眼下他惹了事,还是谨慎点比较安全。不得已闷在小小车厢里,他忍不住又哼唱起来。把周华健那首《最近比较烦》改口换面:

最近比较烦比较烦比较烦,总觉得日子过得有一点极端。我想我还是不习惯,从自由自在到提心吊胆…

他这趟出门要去两个地方,一是静安王府,二是楚府。那天楚天遥跟着他来拿衣裳,没想到一出门遇上这么多事。跟高猛干一架后,又目睹皇子遇刺。那个熟悉的身影让他们俩都震动不小,结果把正事给忘了。一出酒楼就各自分手回府,衣裳这档子事早丢到脑后去。姚继宗今天才想起来,忙找出来包上准备给他送去。

进了静安王府,见着李略和阮若弱,第一件事,姚继宗就是绘声绘色地向他们口头转播那日他亲眼所见的行刺场面。一口气说完后,还啧啧有声地道:“这个刺客真是好身手好胆识。行刺过程中,街头巷尾都是特警部队,却被他出其不意地杀了个人仰马翻。当初荆轲刺秦,如果换成他,没准历史就要改写了。”

第73节:有缘千年来相会2(73)

“你的意思是,荆轲的身手不行了?”阮若弱听得失笑。

“不是我的意思,是陶渊明的意思。陶老夫子不是说他,‘惜哉剑术疏,奇功遂不成’嘛。”姚继宗搬出前辈来证明他所言非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