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遥红着脸一把抢回来,往衣裳堆里一塞,再胡乱裹起来。方道:“不关你事。”

“好,不关我事,这些东西赶紧放回柜子里去吧。咱们可是到现在还没吃午饭呢,我已经饿坏了,你应该比我好不了多少。快放好东西咱们吃饭去。”

楚天遥口里虽然不应他,但行动上却响应着他。三下五除二把行李放好,他们一块上前厅去吃饭。

往前厅的路上,姚继宗才想起来问道:“四郎,白牡丹说什么了让你那么生气。”

楚天遥脚步一滞,才缓和的容色又生硬起来。“你别提这事了行不行?”

“行行行,我不问我不问。”姚继宗察言观色,马上知趣地撇下这个话题不谈了。

他俩一进前厅,阮若弱照面便问道:“姚继宗,你的脸怎么了?”

楚天遥顿时就不自在起来,姚继宗瞄他一眼,笑道:“没什么,误伤误伤。李略,赶紧让你们厨子送吃的来,我现在饿得能吃下一头牛。”

阮若弱和李略见楚天遥总算消了气,也都松了一口气。忙吩咐厨房备饭,来喂这两个饥肠辘辘的饿肚汉。姚继宗踞案大食,真是饿狠了,头几口饭菜下肚都不用嚼的。阮若弱在一旁笑他:“牛嚼牡丹,浪费浪费。”

姚继宗也不管,只管对付自己的肚子先。吃了个半饱后,才细嚼慢咽,评论起菜的味道来。“这个香菇菜心好,清淡可口。这个葫芦鸡更好,香醇酥嫩。这个是菜什么鱼做得?口感甘脆鲜爽的很。”姚继宗指着一盘蜜黄色的鱼块问道。

“那是蜜炙桂鱼。”李略告诉他。

“老兄呀,那天清蒸整条的桂鱼给你吃时,你还吃得赞不绝口。这会剁成七八块来蜜炙,你就不认得它了?”阮若弱取笑他。

姚继宗不服,筷子点着那盘大卸八块的鱼道:“这不废话吗?你们谁剁成这样我也不认得了。”

楚天遥一口饭全喷在地上了,正在喝茶的李略被呛得咳嗽不止,阮若弱几乎没笑成滚地葫芦。她边笑边骂道:“死姚继宗,你打得什么比方呢,没见过你这么‘会说话’的。”

一屋人笑得东倒西歪,姚继宗只看着楚天遥笑容灿烂的脸。好,他越高兴越好。这么痛快笑一场,白马寺里受的那点肮脏气应该可以抛到九宵云外去了吧?

***

一场风波过去后,姚继宗再不去找白牡丹了。“驴友四人组”继续一起出游兼赏花。一连数日在洛阳城内外不停地跑,把名景点与名花园几乎逛了个遍。出发时常常是四人行,但走着走着,往往是李略小两口二人世界去了,那“兄弟俩”也就俩俩相伴。

这天他们去了洛阳城南的龙门。洛都四郊,山水之胜,龙门首焉。

龙门由香山与龙门山组成,两山一东一西对峙,远望犹如一座天然门阙,春秋时就称为“阙塞”或“伊阙”。隋朝建都洛阳后,因宫城门面对“伊阙”而始称“龙门”,“龙门”的名字就此广泛流传。龙门山河壮丽,风光幽美,“龙门山色”为洛阳八景之冠。山上翠柏成林,郁郁苍苍。山下伊水潺潺,清澈见底。山中碧泉更幽绝,往往令游人赏爱不能去。

第167节:有缘千年来相会2(167)

龙门风景天成,构成龙门的香山和龙门山景致风光各有千秋。香山因香山寺而闻名,龙门山则以龙门石窟而著称。两山以伊水为界,一道长桥卧绿波,将两岸相连。峰翠水碧,诗意画境,浑然一体。

游人们大多数是先去香山寺,但姚继宗和阮若弱对龙门石窟更有兴致。直接从龙门桥过伊河,来到了著名的龙门石窟。

龙门石窟始开凿于北魏孝文帝迁都洛阳(公元494年)前后,历经东魏、西魏、北齐、北国、隋、唐和北宋诸朝四百多年的在规模营造,两山窟龛,密如蜂巢。窟龛与碑刻题记有数千个,佛塔40余座,造像10万余尊。那一窟窟佛像龛的群像雕造,神态各异,风格不同,栩栩如生。整体布局结构严谨,气势雄伟,雕琢精湛,古代艺术大师的卓绝技艺令人叹服。

阮若弱一门心思找石刻中的飞天图案来看。石壁上的女子身段窈窕,衣饰华丽。或在流云中自由翱翔,或在山水中凌空飞舞。或捧果献寿,或天女散花,体态之轻盈,神情之优雅,令人叹为观止。“美,太美了,实在美不胜收。”

姚继宗跟着她看了半天后,自己转开去看佛像。叫上楚天遥道:“四郎,我们看佛像去,李略你陪你娘子在这里看飞天美人吧。”

“你不是爱看美人嘛,怎么就走?”李略挪揄他。

“我看美人要看活的,石头的有什么意思。”

撇下李略和阮若弱,姚继宗拉着楚天遥四处钻洞看佛像,左钻右钻钻到了宾阳洞。这个窟前后用了24年才完成,是开凿时间最长的一个洞窟。洞内有11尊大佛像。主像释迦牟尼像,高鼻大眼、体态端祥,是北魏中期石雕艺术的杰作。洞中还有两幅大型浮雕《皇帝礼佛图》、《太后礼佛图》,画面上分别以魏孝文帝和文明皇太后为中心,前簇后拥,组成礼佛行列。构图精美,雕刻细致。艺术价值上乘。

姚继宗目不转睛地把两幅壁雕看了又看,边看边叹:“可惜可惜。”

“可惜什么?”楚天遥不由要问。

“可惜这么好的东西,在国民党手中让美国佬给弄走了。”时光千年流逝后,原存于龙门山宾阳洞中的这两幅浮雕,在解放前被美国人勾结卖国奸商盗运到美国,现在分别藏于美国堪萨斯城纳尔逊艺术馆,和纽约市艺术博物馆。自家的瑰宝陈设在别人屋里,姚继宗不能不叹惜。

“被什么党什么国弄走了?这壁雕不是好好的在这吗?”楚天遥听得愕然。

姚继宗回过神来,忙哈哈打岔道:“走走走,这儿已经看过了,咱们看别处去。”不由分说便拉了楚天遥出洞。

楚天遥被他拖住胳膊往外走,心里扑通一跳,一点小小惊愕便被抛开了。两人把龙门山大大小小的石窟转了个遍后,下山去了对面的香山寺。

第168节:有缘千年来相会2(168)

龙门十寺,观游之胜,香山首焉。香山寺为"龙门十寺"之首,初建于北魏熙平元年(公元516年),唐武则天时重修,建筑宏伟,规模很大。香火鼎盛或者不如白马寺,而景致清幽更胜白马寺。

姚继宗对佛教并不信奉,进寺只为游览。加上来唐朝后已经见识过了几座著名寺庙,在香山寺中只略走一走,便游兴尽了。唤着楚天遥道:“四郎,没什么可逛的了,不如我们回去吃饭。”

楚天遥自然是无异议地跟着他离开了。李略和阮若弱一时找不到,没关系,反正不会丢,各自回府就是了。

二人离开龙门,回到洛阳城来。走在槐杨皆绿花香阵阵的街头,姚继宗一眼看到路边几丈远就是他们姚记杏花春的分号酒家大门,笑道:“走吧四郎,我请你上我家的馆子吃饭去。”

“不要了,另外找一家行不行?”楚天遥却顿住脚步道。

“放心吧,遇不上我两个妹妹的。”姚继宗知道他的顾虑。

“遇不上你妹妹,遇上你爹一直打量我,我也不舒服呀。”姚老爷看她的眼光根本是在看未来女婿,看得她极不自在。

“我爹也未必就在这间铺子里,洛阳城中,姚记的商铺少说…”

姚继宗正笑吟吟地说着话,突然脸色一变,“四郎小心。”猛地一把推开她。她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只听到咣地一响,姚继宗的身子在她面前晃了晃,重重地倒下去了。楚天遥的脸,瞬间苍白惊恐。

注:文中关于龙门的资料,参考于中国通用旅游网《洛阳忆旧之二 龙门山色惊天地》一文。

第三十三章

白牡丹这天一早就起来梳妆打扮,妆饰得容光明艳,她要陪陈老爷去洛水泛舟。春波碧浪中消磨了一上午后,他们来到永丰坊中的杏花春酒家用午膳。三楼的雅座中恰巧有陈翁相熟的几位洛阳名流在座,于白牡丹也是相识,于是并作一席。

白牡丹在洛阳城中艳名颇盛,逐芳客无数。此时的一桌男子,皆是她的新旧恩客,她周旋于宾客中谈笑自若。酒过三巡时,座中一位张翁嚷嚷着要她以舞助酒兴。王生则要求更多一点,“跳剑舞,跳剑舞,一定要跳剑舞。”

唐代舞蹈,是中国古代舞蹈的极盛时期。有文、武之分,武舞又称“健舞”,文舞又称“软舞”,两种风格截然不同。前者敏捷刚健,后者优美柔婉。剑舞隶属健舞,是剑术与舞蹈的结合,一种新的艺术表现形式。舞姿英武,气势宏伟。唐代擅长此舞者,首推公孙大娘。“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其剑器舞在教坊内外独享盛名。也因为她的出色表演倾倒世人无数,从而使剑舞成为唐代开元年间最为风行一时的舞蹈。风月场合中的女子,秉月貌擅风情之余,歌舞乐器也都是要精通的技艺。而学习舞技,剑舞是必修之课。

第169节:有缘千年来相会2(169)

白牡丹含笑道:“唉呀王公子,这会子你让我上哪找剑去呀?”

王公子左右一看,抬手把窗台上支窗户的一根一尺多长的木棍拿过来,递给白牡丹道:“将就着当剑使,先舞个来看看。”

既是这么强烈要求,白牡丹只得接过来,姑且舞个给他们看看。

剑舞是武舞,舞服应以小袖为妙,以便腾越旋转。而白牡丹今日穿的是广袖长裾,翩翩舞动时虽然姿式曼妙,但很多难度大一点的舞蹈动作就做不出来。王公子不满意了,“牡丹姑娘,来个回旋一剑。”

白牡丹娇躯一旋,雪白的宽大裙裾撒开如莲花。博来满座喝采声。她不由的得意起来,舞姿越来越快,裙裾飘扬,手中木棍舞得飞捷如电。有如行云流水刚柔并济的舞蹈,正看得在座诸人眼花缭乱叫好不迭时,白牡丹却在一个急速回旋中,踩到了自己的裙摆,“哎呀”一声跌倒在地。手中木棍脱手飞出,险些打中陈老爷。幸好他闪得快,木棍擦着他的耳畔飞出去,飞出了临街的轩窗。

“好险啊,棍子差一点就打到我了。”陈老爷庆幸不已。

“不知有没有砸到楼下的人?”王公子忙近窗去看,一看之下大惊失色。“不好了,真砸着人了。那人都倒了。”

几个人哗的一下都围到窗边去了,白牡丹也忙爬起来过去看。不看则已,一看倒抽一口冷气。楼下抬头看上来的那双怒焰熊熊的眼睛,正是她最最不想遇见的人。

楚天遥瞪着三楼窗户里探出来的一堆脑袋,咬牙切齿地道:“谁扔的木棍,给我下来。”

白牡丹有心要躲,但屋里几个人七嘴八舌地劝:“白姑娘别慌,这么根棍子砸不死人的,那人顶多一时厥过去了。你下去先赔不是,再赔点银子,让人消消气。躲着倒没准惹出人家的脾气来,事情就更麻烦了。”

话说得在理,白牡丹只得心惊胆战地下去了。排开道旁一群看热闹的人,她一看见厥在地上人事不省的姚继宗,赶紧扑上前去试他的鼻息。这一试,一颗高高悬起的心放了一半。她抬头看着楚天遥赔笑道:“楚…楚公子,姚公子他没什么大碍,气息还粗着呢。”

“是呀,托你的福,还活着呢。”

楚天遥看白牡丹的眼神是恨不得要杀人。姚继宗正好好跟她说着话,突然间天上掉根木棍下来。本来该是砸中她的,但姚继宗推开了她。结果那根棍子就砸在他脑门上了,生生地砸晕了他。当时几乎没把她吓死,惊得一颗心险些跳出胸腔来了。多亏这楼高不过十丈,木棍虽说硬是硬了点,好歹不算太沉。否则姚继宗还有命在?

“楚公子,我也是一时失了手,绝对不是故意的。”白牡丹急急为自己辩解,她情知新仇旧恨都堆在楚天遥心头,这下要是一并发作起来,她只怕麻烦大了。相比之下姚继宗要好说话些,当务之急要把他弄醒。那样她会容易脱身得多。于是她又低下头去看昏迷的姚继宗,一面推一面唤道:“姚公子,姚公子,姚公子你醒一醒啊。”

第170节:有缘千年来相会2(170)

她边推边叫很有成效,不过三两语,姚继宗就睁开眼睛了。楚天遥赶紧俯下来蹲在他的身侧,关切之极地问道:“你怎么样?感觉如何?”

姚继宗初睁双眼时,眼光雾雾的,没有焦点。他迷茫地朝着四周张望,眼神在楚天遥脸上一掠而过,波澜不兴。但转到另一侧的白牡丹脸上时,那双眼睛像烛火燃起,哗地亮起来。

“好一个美人啊,真绝色也。”姚继宗的双眼睁得老大,口也张得老大,几乎要流出涎水来。一付色中饿鬼的模样。

“美人儿,你是哪家的姑娘呀?”他边说边摸上白牡丹仍搁在他身上的玉手。“啧啧,这细皮嫩肉的,一掐一出水儿。”

白牡丹缩手不迭,眼中满是意外之色。这个姚公子,本不是轻薄之辈,怎么这会…砸坏脑子吗?

姚继宗不甘手中的柔荑就此溜掉,翻身坐起,又一把抓回来,一脸浪笑地道:“美人,这么又香又软的手,不给人摸岂不白长了。”

这言行举止轻薄之极,围观的人群有哄笑的有摇头的。白牡丹虽是风月女子,但却不是一般倚门卖笑的娼家。用现代语言来说吧,她是上流社交场合中的高级交际花,岂能容浮浪子弟这般放肆。只是她对这个姚继宗有亏在先,又怵于他的背景,不敢厉声厉色以对。忙把求助的眼光投向楚天遥,“楚公子,姚公子他…”

楚天遥已经在一旁愕住了。姚继宗醒了,却生出这么一付不堪的丑态来。那色迷迷的轻浮相,就是…凌霜初曾经对她绘声绘色描述过的。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同一个人会有两种截然不同的面貌出现?她震撼太大,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白牡丹眼见求救无效,只得自救。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姚公子,既然你没什么大碍,小女子先告辞了。”说完赶紧匆匆离开,她几步跑回了杏花春,那一桌大爷们还在三楼雅间等着她呢。

“美人别走哇,公子我还没摸够你的小手呢。”姚继宗赶紧爬起来,欲追着美人走。

“等等。”楚天遥见他就这样要走,不得不出言唤住他。

姚继宗闻声回头,把楚天遥从头看到脚,一脸问号地道:“你叫我?”

“你…不认得我了吗?”楚天遥一脸的问号比他更甚。

“我为什么要认得你,我跟你很熟吗?”姚继宗一付‘岂有此理’的口气。说完撇下楚天遥不理了,他追着美人的背影进了酒家,左右一顾,十分奇怪地道:“咦,这不是洛阳永丰坊的杏花春分号嘛!我几时到洛阳来了?”

他自己问自己,得不到答案。于是走到柜台前去问掌柜的。“熊掌柜,我几时来的洛阳?”

熊掌柜这才发现少东家来了,正待笑脸相迎,先闻言一愕。“哟,二公子,你又喝高了吧?连这都给忘了。听老爷说,你可是来好几天了。”

第171节:有缘千年来相会2(171)

姚继宗懵懂半天,也没理出个头绪来。索性不理了,只管拿眼睛找美人。“刚才那个穿白衣裳的美人呢?”

熊掌柜是知道这位少东家的脾性的,忙赔笑哄道:“二公子,那位美人正在楼上陪着几个达官贵人呢。咱不去招惹官家,你要找美人,我让小二去如意坊给你寻个绝色的姑娘来可好?”

姚继宗虽然好色如命,却也知道民不与官斗的道理,当下同意了熊掌柜的建议,拣了一个雅致的小包间坐下,一面吃着酒菜一面静候美人来作伴。

楚天遥看着姚继宗的身影消失在杏花春酒家的大门里,怔在原地半响不动。他居然不认识她了,这个姚继宗还是不是姚继宗?又是又不是。他现在是凌霜初曾经说过的浪荡子弟姚继宗,而不是她认识的那个有情有义豪爽热情的姚继宗。为什么?为什么突然间会变了一个人?

她喜欢的姚继宗呢?那个动不动就拍着她的肩头称兄道弟的姚继宗呢?那个为她手背上一点小伤而关怀备至的姚继宗呢?那个在她发脾气时让着她哄着她忍着她的姚继宗呢?那个妙语连珠时时逗得她忍俊不禁的姚继宗呢?那个危急关头总会挺身相救她的姚继宗呢…

想着想着,楚天遥心中一酸。狠狠地一跺足,忍不住道:“姚继宗,你上哪去了?”眼中有泪,眩然欲滴。

突然听到脚下骨碌一声,有什么东西滚过来。她本能地垂眼一看,是根木棍——正是砸了姚继宗的那根木棍。愕然地抬头四处望去,一群看热闹的闲人早已散尽,街角只余她茕茕独立。这根棍子若没人踢它,怎么会自己滚过来了呢?楚天遥十分惊讶地看着这根木棍,这时候,它竟然又自己滚动一下,朝着她滚来。

楚天遥悚然一惊,自己会动的棍子她还是头一回见到,以前听都没听说过。眼睁睁地看着这棍子,一滚,再滚,三滚,滚到她脚边来。像找到窝的小狗似的,贴着她的靴子不动了。楚天遥呆立着,心中百念千思万想,如乱茧丝成结,结中有一点头绪似有若无。半响后,她僵着脊梁慢慢蹲下去。看定那根木棍,哑着嗓子小小声地道:“姚继宗,是不是…你,是你…就再滚动一下。”

那棍子动静极大地滚动了一下,楚天遥浑身颤抖,双腿发软,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心中的剧烈震荡,如山摇若海倾。

这天下午,洛阳城永丰坊道上来来往往的人,都纷纷对街角一个年轻人投以诧异的目光。挺标致的一个后生,长的清秀穿的斯文,怎么呆坐在地上看着一根棍子发傻呢?莫不是脑子有毛病?

夕阳西坠时分,傻坐街头一下午的楚天遥,拾起棍子回王府去了。阮若弱和李略早回来了,正坐在前厅里喝茶呢。

第172节:有缘千年来相会2(172)

“楚天遥,怎么你一个人回来了,姚继宗呢?”李略习惯了他们俩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这会见少了一个,自然要问的。

阮若弱在一旁笑道:“他该不是又遇见什么花妖了吧?”

楚天遥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姚继宗的事情自然是不能瞒着他们的,但她一时不知道如何措词得好。

“楚天遥你怎么了?一付有口难言的样子。”阮若弱察觉到。

楚天遥深吸一口气,把手中一直紧攥着的木棍,朝厅中的圆桌上一放。用一种极慎重的口吻道:“李略,阮若弱,一会我要对你们说的话相当匪夷所思,但是请你们一定要相信我。”

阮若弱和李略见他如此慎重,忙都正色以对。

“你直管说,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我都能接受。”阮若弱道。这倒不是大话,她自己就是一个匪夷所思的异时空来客,

“是,我也能,你只管说便是。”李略有个异时空老婆打底子,还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

楚天遥给这小两口打过预防针后,指着桌上的木棍,一字一顿地道:“姚、继、宗、变、成、棍、子、了。”

***

花姨娘最近比较烦。看中的乘龙快婿没搞到手,两个女儿天天在家里伤春悲秋的。她当娘的能不烦吗?

那晚本来打得好如意算盘,想着让姚继宗带着两个妹妹出去,偕楚天遥一块观灯,制造机会让女儿跟他接触。谁知道出了门不到半个时辰,楚天遥就以与姚继宗走散要去寻找为名,把宝珍宝珠先送回来了。再如何留他进府喝茶都不肯,这是再明显不过的拒绝之意。这盆冷水泼下来,花姨娘如何不灰心?再看着两个失意的女儿,天天临花洒泪对月长吁的,又如何不心烦?

花姨娘心烦之余,还是要想对策的。这桩婚事她实在想得很,虽然眼看着是没什么指望了,但如果再让姚继宗出面去说合说合,或许会有转机呢?也许楚天遥会却不开他的情面。花姨娘自然是一厢情愿的把事情往好的方面去想,这一想,她就盼着姚继宗再回家一趟,她当面托付他这件事。可却左盼右盼也不见姚继宗的人影,当初又没问清楚他朋友家住哪。当下失悔之极,只能望穿秋水地等。

往年她是巴不得姚继宗不要来,今年却掉了个,巴不得他快点来。一则固然是女儿的亲事要劳烦他代为出面提亲,二则,这个二公子不如过去那么不堪了。这趟回来表现的有礼有节,待人和气可亲。和以前相比那可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云泥之别。

所以,可以想像,当下人来报“二公子回府了”时,花姨娘是如何愿望达成的欣喜若狂。同样的,也可以想像,当花姨娘发现此二公子又从天上掉到了地下,还是往年那个百般不堪的彼二公子时,她又是如何大失所望的沮丧之极。

第173节:有缘千年来相会2(173)

最最大失所望的,莫过于姚继宗不记得楚天遥这个朋友了。

“楚公子,哪个楚公子?”姚继宗被她问得愕然。

“就是上次你带回家来吃晚饭的那个楚公子。”

姚继宗方才有如意馆的姑娘陪着喝酒,这会回来少说醉了七分了。他歪着脑袋想了想,不耐地一挥手道:“我带回家来吃饭的人多了,不记得哪个姓楚了。”

这话倒也是,他的朋友都是酒肉朋友,常常是叫了甲后,甲再招呼上乙,乙没准再带来丙,丙或许还会再偕着丁。反正是有人请的酒筵,白吃谁不吃?不吃是白痴。

花姨娘还要再提醒他时,他已经不耐烦地走开了。走到里屋去给老爷子请安时,顺口一问他,自己是几时来的洛阳,竟不记得了。结果他爹把他一通好训。“我让你少喝一点酒,你只是口头上应着,灌起来就没完。今儿弄不明白你自己几时来的洛阳,明儿没准都弄不明白我是不是你爹了。才正经几天了呀,又原形毕露了,你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训得他低眉耷眼地溜到后院去,一抬眼,看见水榭旁轻颦浅愁的宝珍宝珠。“哟,两位妹妹越发标致了。啧啧啧,瞧瞧这眉这眼水灵的。方才那个姑娘还号称如意坊花街柳巷中的一等姿色,给你俩提鞋都不配。老鸨准是派了个二等的姑娘来蒙我的银子呢。”

这话是能说给妹妹听的?臊得两位姑娘忙不迭地躲。躲回房里去双双直纳闷:二哥头几天见着时还人模人样的,怎么这会又不成体统了?

姚继宗一回府,府里又是鸡犬不宁起来。宝珍宝珠连伤春悲秋都顾不上了,天天寻思着要如何在府里安生过着不被他骚拢。花姨娘心事未了,又来了个混世魔王,别提多郁闷心烦了。脸上却还是要赔着十二分笑意小心伺候着,心中只盼着姚继宗早早游兴尽了回长安去。

注:文中有关唐代舞蹈的资料,参考于柳州论坛《寻找艺术印迹--唐乐舞迹》一文。

第三十四章

洛阳静安王府别院前厅。

屋子里静了有一阵子了,阮若弱,李略,楚天遥三个人围着圆桌团团坐着,六只眼睛看着桌面上搁着的木棍发呆。

好好的大活人出去,变成根棍子回来了。天底下上哪找这么荒唐的事去?饶是阮若弱再如何接受能力强,一开始也死活不信。“楚天遥,你学坏了啊。原来多老实的一孩子,现在居然跟着没正形的姚继宗串通起来蒙我来了。”

说着说着,她扬声朝着门外喊道:“姚继宗,你出来吧,我不上你的当,你就甭在外头躲了。”

门外没有姚继宗的回应,屋里桌面上的棍子,却自己在那左一下右一下滚动起来。李略的脸色顿时为之一变,吃吃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第174节:有缘千年来相会2(174)

阮若弱盯着桌面上不借助任何外力自己翻来覆去滚动着的棍子,脸色也变了,声音都抖了。“楚天遥,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你给详细说说。”

楚天遥于是把那出“天外飞棍”一五一十地给他们详细道来,听得两个人都呆住,久久回不过神来。

唉——半响后阮若弱长叹一声。

唉——李略也跟着长叹一声。

唉——楚天遥不是有样学样,而是这种情况下,只有叹息。

“老刘呀老刘,我宁可你倒回去做女人,也别变成棍子回来呀!如今我要拿你怎么办啊?”阮若弱看着眼前最新版本的木棍型刘德华忍不住哀号连连。

木棍在圆桌上一个劲来来回回地自已滚动着,一派心浮气燥的模样。想来困在其中的那个魂魄也郁闷烦躁之极,却又说不出口。可怜的刘德华!

“确实,做女人都比做棍子强,好歹是个人。你怎么就这么倒霉,附到一根棍子身上去了。”李略唉声叹气。

“你们的话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谁是老刘?”不过短短两段话,楚天遥却听得疑惑多多。

阮若弱闻言看了看楚天遥,想一想,征询的目光看向李略。李略与阮若弱心有灵犀,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略一思忖,朝她点点头。

阮若弱再看向桌面上的棍子,朝它发问道:“老刘,楚天遥也跟你那么久的兄弟了,这会又遇上你这号事。你说,咱们的来历是不是跟他说说?你要不反对就动一动。”

嘴里虽然是征询的口吻,阮若弱心里却十拿九稳。木棍动了动,果然是赞成的。她再看定满脸疑惑的楚天遥,道:“楚天遥,我们也不拿你当外人。现在有个很长的故事要跟你讲,坐下来好好听吧。”

确实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待到阮若弱全部讲完,已经夜幕低垂华灯焰焰了。阮若弱所说的一切,让楚天遥震撼得无以复加。姚继宗和阮若弱,她早就觉得他俩有种莫名的契合感,想不到竟是如此来历。两缕千年以后的魂魄,双双穿越千年时空来到唐朝,就已经够奇了。刘德华的经历则是奇上加奇,先附上水冰清的身体,再附上姚继宗的身体,现如今,附到一根木棍身上去了。这事若不是她亲眼所睹,任人说破天她都不信。

“怪不得,他老说他是冤枉的,是替人背黑锅。”想起刚认识姚继宗时给他的那通鞭子,楚天遥满怀歉疚。

“他做姚继宗的时候,最头痛的就是被人误会是色狼。所以他不只一次想过要摆脱这具躯壳而去。这会倒是心愿达成了,可是老刘,做棍子还不如做色狼呢。或许会被人指着鼻子骂不是东西,但确实不是东西是人啊。对不?”

木棍有气无力地动了一下,一派垂头丧气悔不当初的模样。

第175节:有缘千年来相会2(175)

“可是,为什么你和他同样是穿越时空而来的魂魄,你却可以在同一个人的身体里一直呆着,他却…换了又换?”楚天遥想不通。

这一说让李略紧张了。顾不得楚天遥在跟前,他一把揽住阮若弱道:“你可不能跟他一样,突然间就魂魄离体了。要是换成原来的阮若弱,我…我…”光是假想一下,他就已经心慌意乱的话都说不利落了。

“放心放心,”阮若弱忙安抚他道:“我也出过几次意外,比如咱们双双堕谷;比如我在凝碧湖中意外溺水;都昏迷过,但没一次是跟老刘一样醒来已经魂魄离体。所以你不用担心这个。”

这倒也是,李略总算宽了心。“可是他为什么会这样?”

这确实是一个让人想不通的问题。阮若弱沉思半响方道:“我猜,应该是与原主的魂魄是否离体有关。”

“此话怎讲?”李略和楚天遥异口同声。

“老刘的魂魄先后附过两个人的身,而两次他的魂魄离开后,原主都元神复苏了。应该是原魂始终还在自己的身体里,可能在遭受意外时,原魂因受到创伤而减弱,所以让他的魂魄鸠占鹊巢了。只是他虽然占了一时先机,终究是借的别人元神犹存的身体。原魂虽一直处于沉睡状态,但若是有点外力因素来唤醒的话。本能地借力打力一下,老刘就很容易被人家正主儿轰出来了。”

真相是不是这样,无从得知,但阮若弱这个猜想还说得过去。楚天遥点头道:“如此说来,阮若弱本尊的元神应该是已经出窍而去了。而你恰好顶进来,魂体一身。所以不像他那样容易魂离肉身,出了这个进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