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老刘哇老刘,你简直是来魂魄旅行的。拿人家的躯体当景点,到此一游。事了拂衣去,不留身与名。只是你游着游着,怎么就游到棍子身上去了呢?世事真是无奇不有。”阮若弱抚着这根棍子叹道。

“现在该拿他怎么办啊?”李略处理政务朝纲都没这么棘手过。

“怎么办?凉拌。先把这棍子收着吧,咱们回长安城再说。那里好歹地头熟点,看能不能找个有点道行的道士来作作法,试试让他脱身。”阮若弱道。她本来是不信这些法力道术的,可眼下,病急乱投医,少不得都要试试了。

屈指算来,到洛阳也有近半个月的时间了。本来大家游兴还未尽,但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几个人都没有再继续游玩的心思了。第二日便启程回长安去。四个人出来,三个人回去。少了一个姚继宗,多了一根棍子。这叫什么事呀?

楚天遥一个人坐在驾车的位置上。想着来时和姚继宗的并肩齐驱,再想想此刻阮若弱握在手里的木棍,物是人非之感油然而生。

第176节:有缘千年来相会2(176)

归程与来程,是同样的距离长短,但来时欢歌笑语满程,时间过得飞快。归时愁云惨雾一路,只觉长路漫漫无尽头。走了两天终于走到了长安城,崇仁坊中楚府前楚天遥先下车。阮若弱隔着车窗唤他道:“楚天遥,我带老刘回王府,找到道士就赶紧试着让他脱身。有什么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你最好尽快一点,让他闷在这根棍子里,他一定很不好受。”

楚天遥话间方落,阮若弱手中松松握着的根子自己动起来,表示附和。李略不由失笑,冲着它道:“你别心急,这事急不得。”

阮若弱也道:“是呀,这事不能急。我若特色不到一个可靠的人,哪敢这样轻易跟他交底。不要让人家拿你当妖孽办了,浇上黑狗血再扔火坑里去。”

这话有道理,棍子老实了。双方就此别过,李略驾着马车带阮若弱回王府。楚天遥立在楚府门前,遥望他们的马车渐行渐远。一颗心仿佛跟着他们走掉了,胸腔里空空荡荡的。

***

找道士相助的事情进展很不顺利,虽然阮若弱能预知这事的难度,但事实上这事要进行比想像中更难。

道士倒不难找,唐代是个统治开明兼容并蓄的朝代,儒道佛三位一体。尤其重视土生土长的民族宗教道教,奉道教为国教。上自帝王将相,下至士子平民,人人崇尚道教,信奉道术,对道家思想尊崇备至顶礼膜拜。唐代历任君主皆喜好神仙道术,在宫中都建有道观。上行下效,民间纷纷跟风。在唐代修道成为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未必真正要出家做道人,可以入观修行个几年再回来。跟现代留个学镀个金差不多。唐代大诗人李白就是一个好道之人,最初他修道的目的不纯粹,是想着要走终南捷径。他心想事成了,后来就是以道家身份被玄宗下诏入京的,赐金还山后才成为真正的道士。道家那种‘逍遥而游、齐物而观’的旷达思想,滋养出他一支瑰丽浪漫的灵动之笔。造就他一代诗仙的旷世盛名,虽千古而不衰。

在道教盛行的社会环境中,道士自然是多如牛毛。阮若弱要找道士一抓一大把,但真正想找个道术高超的却不容易,得做好砂中淘金海里捞针的思想准备。

传说中,得道之人都有一套奇异的道术。或投符念咒,投符之术是道家最基本的法术之一;或呼风唤雨,这个就难度大点了,最起码得弄点气象知识垫垫底;或隐身易形,高超法术,一般级别的道人干不了;或役使鬼神,这等本事更是只有道行高深的老道士才能胜任。此外还有炼丹术、摄魂术、长生术、黄白术等等,道家的玄妙奇术林林总总不胜枚举。但终究只是停留在传说中,现实中上哪里找这样的得道高人去?

第177节:有缘千年来相会2(177)

阮若弱找来又找去,艺深的老道一个没找着。施假道术的江湖骗子倒遇上好几个了,隔三差五地从侧门轰人出去。

“听说您是得道高人?那您瞧瞧这是什么?”开场白总是客客气气的,请人看厅中的大紫檀雕螭长案,自然她说的是案上搁着的木棍。

头一个会错了意。“好好好,好一张紫檀木雕螭案。紫檀之名贵自是不消细说,更勿论如此精工细雕…”

等不到他把话说完,阮若弱已经一迭声地道:“来人,送客。”什么得道高人啊!是,这棍子搁在案上不如紫檀案抢眼。可凡人看不出来玄机来,你这道士也看不出来吗?光这天眼未通,就可见道行不够。

第二个未进来前,阮若弱使坏,故意往案上添了两件名贵摆设。试试他们的眼力。结果没一个眼力好的,都拿名贵摆设说事儿,对木棍视若无睹。

最后有个道士倒是一眼先瞅见了棍子,拿起来左看右看。阮若弱激动啊,心想总算遇上个道行高深的了。忙问道:“请教道长,这根棍子是否有何特别之处?”

“特别特别,非常特别。”这道士点头如鸡啄米。“这根木棍色泽深红,花纹美丽,且重、硬、细、韧、润,这是上等的酸枝木呀!用来做家俱哪怕用上几百年,只要稍微洗擦润拭,就可以光泽如新。谁那么没眼光不识货,把这贵重木材给捣鼓成一根擀面杖似的,多可惜呀!若是我,起码可以因材施艺整个笔架出来。”合着这位以前是木匠,半路上改行当了道人。一见着木头,说起老本行来了。

空欢喜一场,阮若弱气得满口嚷嚷道:“秦迈,我让你找道士,你怎么找了个木匠来了。给我送——客。”

砾粒里要淘金海洋中要捞针,确实是难度大呀!阮若弱花了几天时间,把京城里大大小小的道观中,颇有名气的道士都捋头发似的捋了个遍。也没找出个有真材实料的来。最后还是李略让人明察暗访到了城外终南山上隐居的一位老道长,据说有料的很,也难请的很。老道养性山中长辞俗务,不肯入红尘深处,谁也请不动他下山。

阮若弱听说有此世外高人,半信半疑之余,带着木棍让人领着前往终南山寻隐者。李略无暇陪她去,她就唤了楚天遥作陪。一上车楚天遥便从她手里把木棍接过去,爱惜地捧在手中看了又看。那棍子也在她手中撒欢似的动来动去,一付久别重逢的欢喜模样。阮若弱忍不住笑道:“楚天遥,老刘这是不能说话。若是能,他一定要说‘四郎我想死你了’。”

她是言者无心,楚天遥却听者有意,忍不住微微红脸。她又何尝不想…

寻隐者这回事,十有八九是寻之不遇的,阮若弱做好了三顾茅庐的思想准备。果然那间翠绿竹舍中空无一人,唯有屋前屋后白云缭绕。带路人说老道长必是外出采药了。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第178节:有缘千年来相会2(178)

“这屋子何其清雅脱俗,住这地方,跟神仙差不离了。”阮若弱艳羡得紧。采芝何处未归来,白云满地无人扫。此情此景,天然一付世外仙境图。

“嗯,这位道长住在此处,可以想见是何等超然出尘。”楚天遥由屋及人地推想。

“那咱们在这里等着他吧,他终究要回来的。”阮若弱的提议楚天遥自然情愿。

她们一大早上的山,等啊等,等到正午时分,老道长回来了。须眉头发,皆是雪白蓬松如银丝。肤色却红润有光泽,真正童颜鹤发,一派仙风道骨。阮若弱和楚天遥忙迎上去行礼问好,态度毕恭毕敬。见着这样神仙般的道人,不能不恭敬。

老道长并不端架子,把他们二人迎进屋去,含笑以山泉水待客。阮若弱寒暄数语后,直道来意。“道长,我这根木棍,闻人道颇有玄妙之处。想请您法眼一观,玄妙在何处?”边说边示意楚天遥将木棍拿出来给他看,也是先试眼力。

道长接过木棍在手,细细端详。良久不作声,沉吟复沉吟。阮若弱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一颗心高高拎着。楚天遥两只手无意识地拧在一起,指骨节都泛白了。

终于,老道长徐徐说道:“这根木棍中,困着一个人的魂魄。”

石破天惊的一语,让阮若弱跳起来。忘形地道:“道长您果然道行高深,看破了木棍的玄妙所在。实不相瞒,困在其中的这个魂魄是我一个好朋友,您能不能想个办法,让他自木棍中脱身啊?”

“这个,恕老道无能为力。”老道长却一口回绝道。

“道长您道行高深,一定会有办法的。求您一展法力,助他脱身。”楚天遥在一旁恳切之极地哀求道。

“是呀,道长您这等道行,怎么会无能为力呢?您当行善积德,帮帮他吧。”阮若弱好不容易找到了得道高人,自然不肯就此罢休。

“要我从这木棍导出他的元神,并不是不能。只是他的魂魄总要有个附体,离开木棍后,又要附到何处去呢?一缕游魂四处飘荡,终成孤魂野鬼,对他更加没有好处的。”老道人捋着长须道。

言之有理,这点阮若弱倒未想到。出了这根木棍,刘德华要附到哪里去呢?她和楚天遥对视一看,都从对方眼中看到始料未及。

“这么说来,他只能做一辈子棍子了吗?如果,我能弄一具人的身体来…”阮若弱想要试试李代桃僵,让李略从刑部大牢里提个死刑犯出来应该不难。

老道摇头拦住她的话头道:“魂魄出窍再附肉身,也得要是有缘人才行,不是张三李四王二麻子随便谁的身都能上的。”

阮若弱闻所未闻,“啊——这个也要讲缘法的?”

“那是自然,否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一缕游魂何以不上这个人的身,偏上那个人的身。总是有特定机缘让那魂魄可以顺利进入彼人的肉身之中。若是机缘不到,想要取而代之也只是痴心妄想。”

第179节:有缘千年来相会2(179)

“这么说来,除了让他等机缘巧合,我们是没办法帮他脱身了?”

“天意自有安排,夫人还是顺其自然的好。”老道莫测高深地笑。

老道的笑容中有一丝玄机浮浮沉沉,含而不露。阮若弱和楚天遥看不出来,她们只知道白来一趟,恹恹地无功而返。

注:文中关于道教的资料,参考于佛学研究网的《道教幻术母题与唐代小说》一文。

第三十五章

下山的路上,楚天遥向阮若弱请求带这根木棍回楚府呆个几天。阮若弱自然是信得过她,但还是耳提面命交代了一番。

“楚天遥,你带他回去,可千万要收好了他。别让不识货的下人们当成柴禾棍儿拣去灶房给烧了,那样没准他会魂飞魄散。”

阮若弱的假设听得楚天遥倒抽一口冷气,忙道:“我一定会好好带着他的,绝对不会让人拿去一把火当柴禾烧了。”

“楚天遥,那刘德华我可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照应好他,最好是棍不离人人不离棍,不离不弃莫失莫忘。”阮若弱把棍子递给他时,慎重如托孤。

楚天遥双手接过来,如托泰山如抱婴儿。木棍安静地躺在她手心中,一种无言的全身心的信赖。

楚夫人发现女儿自洛阳回来后,变得不太对劲。头几天整个人失魂落魄的,像是只回来了人没回来魂。而且是一付哭眉丧眼的样子,哪里像是刚刚游玩归来,倒像奔丧而归。这两日又变得神神秘秘的,天天关着门在屋里不出来,也不知躲在房中干什么。最让楚夫人奇怪的是,算算他们也回来七八日了,姚继宗居然还没上家里来亮个相,这太不正常了。楚夫人捺不住性子了,决定要去审问一下女儿。

楚夫人来到内宅女儿房前,正待举手敲门,却听得里头一阵细微低语声,隐隐传出来。咦,屋里有客人吗?

楚天遥独自一人在屋里,正和搁在桌面上的木棍说话呢。

“姚继宗,”还是习惯性地朝棍子喊姚继宗。“那天这根木棍掉下来,你要是不来推开我就好了。这木棍不沉,我挨上一下并不要命,你挨上一下,却…这样了。”

桌面上的木棍动静很大地滚动了一下,按这两日的交谈经验来看,楚天遥明白这是它在表示反对的意思。忍不住伸手抚着它道:“我知道,就算时光可以倒流,你也还是会来推开我的。”

木棍不动了,温驯地贴在她的掌心。楚天遥细细地摩娑着光滑的棍身,低如耳语般地道:“但是,如果时光真的可以倒流,我一定不会让你替我挨这一下。”

木棍又在她的手里折腾起来,房门同时也被敲响。楚夫人的声音隔着一扇门板传进来,“天遥,天遥你开开门。”

楚天遥一惊,忙抓起木棍直奔屏风后的床,把它往枕头下一塞。这才去开了房门。

第180节:有缘千年来相会2(180)

门一开,楚夫人的眼光飞快地在屋里扫过。看清室内除去楚天遥并无旁人时,忍不住诧异地道:“天遥,方才你和谁说话?”

“我…我没和谁说话,我自言自语。”楚天遥抵赖。

“你一个人关在屋里自言自语干吗?想说话找人陪你说呀。对了,你的好兄弟姚继宗呢?他可是个能说的,你为什么不找他去呀?有阵子不见他来我们家了。这孩子以前几乎没踩破我们家门槛,现在怎么就不来了?你们…莫不是闹意气了?”

楚夫人一问接一问,问得楚天遥无从回答。怎么答她呀?总不能告诉她,其实姚继宗已经来了,不过是以一根木棍的形式来的。而且她也正在和他说话呢。想了半天,楚天遥只能顺着母亲最后一句作答:“是,娘,我们闹意气了,从此割袍断席,再不来往。”如今的姚继宗是不可能来她家登堂入室了,趁早和母亲说明得好。

“为什么呀?你们不是好兄弟吗?还同生死共患难过,怎么说绝交就绝交了。继宗可不是那么容易被得罪的人,一定是你难为人家了。你给娘好好说说,这事究竟是怎么回事?”楚夫人向着姚继宗,训起女儿来。

楚天遥被娘步步紧逼,正有些穷于应付之际。门房的老头来报:“四公子,”他一向这样笑眯眯地称呼着这个男装打扮的小主人。“大门外有人找你。”

“谁呀?是不是姚公子?”楚夫人抢在前头发问。

“不是,是姚公子以前带来过的那个很胖很胖的小姐。”

楚夫人大失所望。“又是这位龙小姐,你们去洛阳后,她都来找了好几回了。还抱怨你们没带她去呢。”

龙飘飘来找,楚天遥本来是不想见的。但这会为避其母锋芒,忙抬足便走。“娘,不和您多说了,我得去会客。”

楚天遥一溜烟出了内宅,跃出大门外,一眼就看见龙府那辆格外宽敞的马车。车头坐着高猛,一张脸臭臭的,怒色犹存,谁招惹他了?车窗里探出龙飘飘白软浑圆如发面馒头似的脸,见到楚天遥出来,她劈头便问道:“楚天遥,你认得我吗?”

这问得多新鲜啊,怎么会不认得她?忘了谁也忘不了她呀!她那体形长得太有特点太好认了,教人过目难忘不能忘。

“飘飘姑娘,你是来消遣我的吗?”楚天遥双手一袖,皱着眉道。姚继宗都不在了,她可没心思陪着她玩。

岂料龙飘飘出语惊人:“你看,你都还认得我,怎么那个姚继宗却不认得我呢?”

楚天遥闻言一怔,“你…看到姚继宗了?”看来他也从洛阳回来了。

“嗯,刚刚在妙味斋糕点铺前遇见他,我跟他打招呼,他却一付不认得我的样子。还说…还说我…”龙飘飘说着说着说不下去了。

第181节:有缘千年来相会2(181)

龙飘飘步出妙味斋的大门,正要上高猛停在门前的马车。无意中旁瞄一眼,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看到姚继宗正走过来的身影。当下喜出望外。姚继宗和楚天遥不声不响去了洛阳,教她好生思念。隔三差五地上门去打听归期,可惜每每都是询问归期未有期。冷不丁地在街头偶遇,别提她心里多欢喜了,马上迎上前去和他打招呼。

“姚继宗你可回来了。”龙飘飘笑得脸上找不到眼睛这个编制了。

姚继宗愣住,对着眼前体形庞大的胖女子傻了半天才回过神来。纳闷地问道:“姑娘,你是谁呀?你怎么认得我?”

“我是龙飘飘呀。”这下换龙飘飘纳闷了。

“哈哈哈哈,”姚继宗放声狂笑起来,笑得肆无忌惮。“就你这胖墩,还飘飘,你飘得起来吗你?小时候被猪亲过吧?不然怎么长这么肥…”

话还没说完,高猛的拳头虎虎生风地挥过来了。总算他机灵闪得快,饶是如此,那拳头也擦着脸颊过去了,顿时半张脸青紫肿胀。这若是正中挨上这一拳,他的脸就是一车祸现场,五官基本可以报废。

姚继宗挨了一拳还不知收敛,捂着脸嚷嚷道:“哪个小畜牲,竟敢打起本公子来了。”

高猛愈发火大,揪住他这顿好打。一二三四五,打得他满脸开花,六七八九十,打得他浑身摇晃。姚继宗很快就被打得无招架之力。心知这回遇上强敌了,一面抱住头脸任他打,一面低声下气地满口求饶道:“英雄啊!好汉啊!你别打了。我是小畜牲,我是小畜牲行了吧?”

依高猛的性子是不行的,幸好龙飘飘念及旧情,喝令他住手。否则姚继宗这条小命起码让这个猛人断送一半。

楚天遥见龙飘飘一付委屈不已的模样,想也想得到那个姚继宗说不出什么好听的来。于是安慰她道:“飘飘姑娘,如果他说的话不中听,你别往心里去,当没听见好了。”

“何止是不中听,简直太难听了。他以前见人先带三分笑,看着就可亲。怎么几天不见,变得这么刻薄了。”龙飘飘对那句“被猪亲过吧”耿耿于怀。

“师妹,你若还不解气,我再回头去收拾那小子一顿。”高猛插嘴道。

“罢了,师兄你已经打得他不轻,再打就要出人命了。”

“高猛,你打他了?”楚天遥听得心一沉,高猛的功夫她了解,姚继宗吃不消的。

“那厮欠打,居然对师妹如此无礼。”高猛犹自愤愤然。

楚天遥马上心神不宁了,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龙飘飘对答着。好在龙飘飘被伤了自尊,也无心多留,三言两语后就告辞。他们二人前脚方走,楚天遥后脚便赶去了妙味斋。捱了高猛一顿暴打,想来这小子伤得不轻。若是瘫在那里没管,岂不要做了路倒?到底也是相识一场,虽然人已经不是旧时人了,但音容笑貌如昔。旧日情怀故此一时撇他不下,能照应点还是要照应一点。

第182节:有缘千年来相会2(182)

还没走到妙味斋,已经见姚继宗唉唉哟哟地拖着一身伤一步一趔趄的过来了。居然还自己走得动,他还真能扛啊!楚天遥也不惊动他,只不远不近地跟在他后面,护送着他回了家。看着他进了姚府的大门,她遥遥对着那门站了半响。原来他的家在这里,以前几次三番想找不知在哪。如今知道了,却是枉然。长安城中的姚府,她只能过其门而不入了。怅然半天后,楚天遥才转身郁郁地回家了。

一回家,楚天遥三步并作两步就进了自己的屋。绕过屏风往床上一看,脑子里顿时嗡地一响,一张脸霍然变色。居然是一张空铺,被褥铺盖呢?枕头下的棍子呢?这一惊非同小可,转过身去,她被火燎着似的往外奔。

“娘,娘,谁动我的铺盖了?我床上的东西呢?”

她的声音凄厉惊恐,自内宅到外院一路嚷出去。惊起回廊旁的梧桐树上鸟雀无数。楚夫人迎出来道:“你这孩子,咋咋乎乎地干什么?这都快入夏了,你床上还是冬天的被褥,也不觉着热吗?我让陈嫂把你的被褥拿去该洗的洗该晒的晒,回头给你铺上夏季的卧具。”

“那你们收被褥时,看到我枕头下压着的那根棍子了吗?”楚天遥急急地问道。

“看到了。对呀,天遥,你好好地压根棍子在枕头下面干什么?不硌脑袋吗?”

“这您先别管,您快告诉我棍子呢?”楚天遥快急死了。

“晒被子时,我顺手带到侧院去了。把那棉被捶一通,更容易晒透。捶完后我随手搁在侧院廊上了。”

楚夫人话音方落,楚天遥已经飞一般奔向洗涮晾晒的侧院去了。“这孩子怎么了?一根棍子这么上心。”女儿的行为让做母亲的很诧异,然而更让她诧异的事情还在后头呢。

楚天遥在侧院没找着那根棍子,气急败坏地又出来问母亲。“娘,廊上根本没有我要找的棍子,您再仔细想想搁哪了?”

“不可能,我就是放在侧院廊上了。”楚夫人还没老糊涂呢,记得一清二楚就是放那里了。可又实实在在在的,她在放木棍的地方找不到那根棍子。而且把整个侧院粗粗一找也没瞧见。飞虎从花园那端跑过来,瞪大两只眼睛看着两位主人在院里乱翻一气。

“难道是下人们拿走了?”楚夫人只有往这方面去想了,但府里为数不多的几个下人异口同声,都说没拿什么棍子。也是,人家拿根棍子干什么呢?

楚天遥白着一张脸四处找,心头突突乱跳,惊惶之极。侧院暂且撇下不管,先蹲到灶房里去,把灶台前一捆柴火细细检阅了一遍。然后再到柴房里去翻,然后再到侧院来淘金似的找棍子,整个侧院翻成狼籍一片。飞虎亦步亦趋跟着她,一付要帮忙的样子。

第183节:有缘千年来相会2(183)

“飞虎你让开。”楚天遥顾不上搭理它,挥手让它站远点。飞虎很没趣地走到楚夫人身边蹲下。

天近黄昏时,楚天逍回来了。一看这场面乱的,不禁问道:“咦,天遥找什么呢?院子里翻得跟闹过贼似的。”

“嘘——”楚夫人忙制止儿子的打趣之辞。

“怎么了?”

“别招惹你妹妹,她不大对劲。”楚夫人小声说道。

瞄一眼楚天遥苍白的脸,抿得紧紧的唇,蹙得深深的眉,楚天逍忙敛了脸上的笑意。还从没见过妹妹这付模样,她丢什么宝贝了?

楚夫人于是细细跟他道来,一席话听得楚天逍愕然之极,“什么,这么大动干戈的场面,就是为了找根棍子?那是什么棍子呀,沉香木吗?”

“哪有那么名贵,我看着很普通呀。谁知道她怎么那么上心,找了半天了。”

楚天逍愕然复愕然。母子俩个站在一旁,还有黑狗飞虎蹲在一旁,一起看着楚天遥翻来覆去地在院子里找。直到天光渐暗,暮色敲窗,楚天遥一无所获地住了手。她无力的席地一坐,整个人像失了魂坍了架似的茫然失措。不由自主就想起阮若弱临别前的交代:“你一定要照应好他,最好是棍不离人人不离棍,不离不弃莫失莫忘。”如今…她却把他丢了,一个没看住,她居然把他给丢了。

这么一想,楚天遥一双眼睛立刻被泪水淹没了。睫毛颤颤,承不住源源不绝攀上来的泪珠儿,一颗颗啪答啪答往下掉。楚夫人和楚天逍都慌了,楚天遥可不是那些动辄伤春悲秋眼泪汪汪的女儿家,她和几个哥哥从小一块舞刀弄棒长大的,同样是流血不流泪的脾性。这会居然哭起来了,这事…这事可非同一般啊!

“天遥你别哭了,你要什么样的棍子跟三哥说,我替你买几捆回来。”楚天逍赶紧哄她。

“不要你买的,我就要我这根。”楚天遥哭得抽抽噎噎地道。她长这么大,从未试过如此凄惶痛哭。绝望而急躁,剐心剐肺般地哭。眼中流泪,心内成灰。失去了他的人,还有他的魂。如今连魂都没了,她刹那间只觉天地化为零。

“好好好,就要这根。你这根棍子什么样子,你告诉三哥,三哥帮你找去。”

“就是一根普通的棍子,这么长,这么粗,深红色的。”楚夫人比划给儿子看。

“天遥,你先跟娘去用晚膳,这里交给三哥,我来替你找。”

楚夫人把楚天遥哄去吃晚饭了。楚天逍挑灯夜战,再次把侧院扫荡了一遍。只差没掘地三尺了,那根传说中的木棍影子都不见。怪事,它上天入地了不成?

第三十六章

楚天遥哪还有心思用晚膳,食不下咽。胡乱扒了几口饭下肚,一扔饭碗又朝侧院跑。满怀希望地看向三哥,三哥却回她一个歉意的眼神。心中一点侥幸之光灭了,绝望又丝茧般层层裹上来。

第184节:有缘千年来相会2(184)

“真是奇了怪了,那棍子既好好地搁在这里,又没有人拿,怎么会不见了呢。难道自己长了腿会走吗?”楚天逍觉得这件事情太不可思议了。

他是随口一说,楚天遥却听得整个人一震。突然撵起她哥哥来,“三哥,你也还没用晚膳。你去用膳吧,快去。”

“也行,我用了晚膳再来帮你找。”楚天逍也确实饿了,恭敬不如从命地走人。

楚天逍一走,侧院只有楚天遥一个人。夜幕四垂,院落在夜色显然得格外静谧。她走到院中央,四周环视一圈,试探着唤道:“姚继宗。”

声音响在这安静幽深的院落里,荡出余音一波波。楚天遥一声唤出,就侧耳细细听动静。可是院中安静依旧,没有她期望中棍子滚动的声音。她又试着唤了几声,依然如故,大失所望。

“姚继宗,你哪里去了?”楚天遥独立中庭,泪水又在眼眶中缓缓涨潮。长夜漆黑,月色惨白,仿佛一场葬礼。葬他的魂葬她的心,眼泪是最悲哀的祭奠。

黑狗飞虎蹲在院落一角,看着它的主人满脸泪花晶莹,两只琥珀色的眼睛里,是迷惑不解的神情。

***

晒好棉被,楚夫人将木棍信手往廊上一放,转身离开了侧院。陈嫂麻利地把该洗的被单洗净晒好,也离开了侧院。侧院里静悄悄的,木棍正搁在阳光照耀的地方。良久良久,自己在那里滚动起来了。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这样的好时光,我居然困在这根棍子里,哪也去不了。唉!”棍子里刘德华的魂魄相当郁闷。行动不自由呀!没腿寸步难行。他其实能看能听能说,但是他说的话别人听不见。灵魂发出的声音,常人根本接收不到。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做做运动吧。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没人的院落里,一根棍子自己在廊上左三下右三下地滚动着。自己跟自己玩得不亦乐乎,浑然不觉有个黑影在悄无声息地接近它。等到一道劲风扑来时才惊觉有异,可是晚了,飞虎已经把它给生擒了。

飞虎是只从不乱叫的狗,此刻却瞪着这根棍子狺狺而吠。声音低沉而可怕,神态凶猛得令人吃惊。很显然,它察觉到了这不是一根普通的木棍。

灵魂,据科学家分析说其实就是游离状态的脑电波。人的感觉迟钝,感应不到这样一组脑电波的存在。但是狗的感觉比人要敏锐得多,它们能感应到一些异变的存在。

木棍中刘德华的魂魄叫苦不迭,“飞虎呀飞虎,我做人的时候招惹到你。做棍子怎么也招惹上你了。四郎,你哪里去了,快来救命啊。”

他不说话倒还罢了,一说话飞虎愈发激动了。身子一弓,一身的毛根根竖起,显然拿这木棍当成一个极厉害的敌人来对付。刘德华顿时知道自己又犯大错误了。

第185节:有缘千年来相会2(185)

狗不但嗅觉灵敏度是人类所不能及的,它的听觉灵敏度更是远在人类之上。人类的听觉,对音波高频的极限,只是两万赫,超过这个高频的声音,人就听不到了。而狗的听觉,极限比人来得宽。人听不到的声音,狗可以听得到。灵魂发出来的声音,或许是属于高频音,让飞虎给听见了。一根棍子会发出声音来,显然让它很吃惊。神态愈发如临大敌,张开嘴就狠狠地咬下去。那是真正的血盆大口,木棍被咬得咯咯地响。

“别咬别咬,求你了,飞虎。你咬坏了棍子我呆哪去呀!我可不想变成你呀!”刘德华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就怕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