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不喜欢。”

“你家少爷为何不回府居住?”

阿桑把手中鱼食一股脑全撒进水中,鱼儿们争相游来,她乐得直笑:“其实少爷很少单独住在这里,每年也就是收粮食,生意忙得没时没点时才住下来。”

“现在又没有收粮食。”我没发觉自己的问题有多傻。

幸好,阿桑心思也简单:“府中老爷举办官宴时,少年也会在这里避避。”

锦鲤围着船头争食,我盯着其中一条红白相间的看:“可是你家少爷这个月一直在这住啊,难道你家老爷这个月都在宴请同僚?”

“是啊,还真是奇怪呢。”阿桑突然抬眼看向我,神色有些复杂。

“干吗这么看我?”我懒洋洋地回头,见她微张着嘴发愣,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怎么这副表情,怎么了,我脸上沾上鱼食了?”

阿桑意味深长一笑,道:“你不说我还真没察觉少爷这个月是一直住这里。呃,对了,这个月他不是忙着为朝廷调粮食的吗?”

“是吗?”

“当然是啊。小蛮,你快瞧瞧这条锦鲤,脊背上的色儿红通通的,像熟透的柿子一样。”

柿子成熟的季节,我常指挥大小乖满山遍野地摘柿子,熟透的剥皮就吃,不太熟的拿回谷给娘亲晒柿饼。阿桑的话成功勾起我的馋虫。

见状,阿桑扑哧一笑:“想吃?”

我掩饰不住内心的沮丧,点点头道:“可惜不是吃柿子的季节。”

她神秘一笑:“园子冷窖里有自己晒的柿饼子。”

我跳起身拿起桨就准备回岸,小船左右摇摆起来,阿桑吓得脸色苍白抓住船舷:“小蛮,船可不是这么划的。你赶紧停下。”

小船开始摇晃着转圈子,就是不往前行,我只得把桨递过去给她。这时候,韩伯站在前方亭子里喊阿桑,让她赶紧带我上岸。寒园奴仆中有两个人特殊,阿风和韩伯,阿风就像韩世奇的影子,韩世奇去哪儿阿风就跟去哪儿。韩伯掌管寒园的大小事务,事无巨细,无人能比。

阿桑大声一应后走到船尾摇桨向湖边快速划去。下了船,我提着裙子一步两阶蹦跳着上了岸,韩伯笑容温和:“小姐,慢着点儿,别摔了。”

我收笑瞪眼:“韩伯,不是说过不许叫蛮儿小姐嘛。”

韩伯哈哈大笑:“好好好,不叫小姐,叫蛮丫头。”

我满意了:“这样才对嘛。韩伯,蛮儿又不是小孩子,哪会这么容易就摔着。”

韩伯笑得更开怀:“是呀,蛮丫头是大姑娘,自然不会摔倒,老奴糊涂。蛮丫头,府中管家刚才来传话说老夫人想见你,阿桑,你赶紧去给蛮丫头准备沐浴更衣。”

阿桑欢快地应下后一溜烟跑向我居住的院子。盯着阿桑的背影,我不解地问:“韩伯,老夫人是韩世奇的娘亲?”

韩伯点头。

我更不解了:“她为什么见我?”

韩伯脸上堆满了笑:“你来寒园已两月有余,老夫人……许是听说少爷不在园子里,怕奴才们怠慢了你。”

“园子里没有人怠慢我,我很喜欢这里。”

韩伯开怀,连声道:“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淋浴更衣梳妆打扮,阿桑麻利又手巧,半个时辰不到我们就出了园子。寒园距韩府似乎很远,马车七拐八绕,一直不习惯坐马车的我正昏昏欲睡,忽觉马车外喧闹声渐弱。我按捺不住掀起帘子,见宽阔的道路两边既无商家铺面,路上也无小商小贩,偶见路边疾步行走的人衣着也十分洁净光鲜。

“阿桑,是不是快到了?”

阿桑还未及开口,车辕上坐着的韩伯一声低喝,马车缓缓停下来。

阿桑再次提醒我:“小蛮,别忘了我交代过你的规矩。”

我敷衍地点头:“知道了。”

韩伯备好踏凳笑眯眯地等我下车,我一跃而下,急忙跟下车的阿桑咬牙切齿:“还说知道了,女儿家要有女儿家的样子……”

韩伯看一眼韩府大门,笑着圆场:“算了,反正夫人还未出府。”

阿桑不依不饶:“我也是为她好。”

韩伯话里有话:“少爷的事少爷说了算,别让蛮丫头心里不痛快。”

阿桑还要再说,韩伯含笑打断:“夫人出来了。”

我赶紧望向韩府大门,韩世奇那样清风皓月般的男子的母亲会是什么样?入目处,一位衣着雍容装扮华贵的妇人走出朱红大门,在几名丫头的簇拥下拾级而下走向我们。

不知为何,我心里突然紧张起来,阿桑悄悄捅我一下,提醒我该迎上去了,韩伯也用眼神鼓励我:“少爷在意的,夫人都会喜欢,丫头,过去。”

我掩饰住心慌:“夫人好。”

韩夫人目光柔和,打量了我一番:“面容清秀气度高雅。世奇眼光不错。”

她那句世奇眼光不错让我局促不安,不知怎么接话才好。见状,她温和一笑,牵起我的手向韩府走去。入大门,过假山,穿楼阁,一路行去,林翠花娇鸟语花香,我被韩府大气的屋舍布局和精致的水榭虹桥震撼到,一时忘了紧张,本以为寒园规模已足够大,没承想比韩府的花园还小。寒园雅致清幽,韩府气派庄严但又不失静远雅洁。

我一路欣赏,韩夫人道:“小蛮姑娘,不必拘礼,在这里就跟在寒园一样。”

我点点头。韩夫人一直握着我的手:“小蛮,喜欢这里吗?”

我环顾一圈后摇了摇头:“我更喜欢寒园,府中虽美却是人工雕琢而成,不像寒园,虽也有人工雕琢,但不着痕迹。”

她笑着点头后看我一眼:“坦诚的姑娘,前面便是世奇的房间,可有兴致看看?”

“好。”跟韩世奇有关的东西都能吸引我的注意力。

房间一如寒园那般简单,只是这里书桌超大,书桌后阁架之上书籍超多。我随手翻看几本后目光落在左侧一个乍看像门细看又不太像门的东西上,问:“这……这是门?”

韩夫人笑着轻颔下首。

我过去推了几下没推开,正纳闷,韩夫人抓住门环向侧面一拉,卧房映入眼帘,令我诧异的是房间的地面居然是木板铺就,而床榻居然只高出地面一点。我第一次见到这种奇特的门、打磨得这么光滑的木板地、这么低的床榻,韩夫人笑容突然落寞:“世奇前几年遇到一位游历的东瀛人,这房间就是他给世奇设计的。”

“很特别。”言不由衷,其实,我想问的是东瀛人是什么人。

婢女端来茶点后带上房门离去。韩夫人似乎有些话难以启齿,久久不语。我们见面还不到半个时辰,除了韩世奇外,我想我与她之间应该没有什么好谈的。

韩夫人看向我,笑容里有一丝我不懂的东西:“小蛮,你是北奴人?”

我如实回答:“我爹爹是南鸿人,我娘亲是北奴人,我应该既算是南鸿人也算北奴人吧。”

她笑容略僵:“世奇知道吗?”

我点点头。她笑容恢复如常:“南鸿立国前,北汉主弱,导致藩镇林立,北奴经常入境抢掠人畜,韩家先祖就是那时候被掳至北奴为奴,韩家先祖极其有才,经过努力官至中书令,世奇的爷爷被封燕王,至世奇爹爹,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们韩家未食一粒南鸿粟谷,所以,我们韩家人,祖上虽居过南鸿国土,但却不是南鸿人。”

这话韩德让也说过,燕云十六州居民大多数都是南鸿人,地位虽比不上北奴人,可在宇文隆绪的强硬统治下,这些南鸿人并不受虐待。韩德让权高位重,却如此在意身份,连韩夫人甚至在与我第一次见面就提起这个问题,症结在哪儿?直觉中,韩世奇似乎并不介意这些。

她脱掉鞋席地坐下:“木板地上打了地龙,不凉。”

我依言在她对面坐下。她拉起我的手,盯着我轻轻一叹:“世奇性情自小散漫,对仕途毫无兴趣,他父亲很是失望。其实,不做官就不做吧,在我们的庇护下他会一辈子生活无忧。我们没料到这孩子做生意有天分,更没料到他会独自做粮食生意,短短几年工夫就做成了垄断生意,关系着国计民生的生意攥在他手里,萧绰虽赐予我们北奴身份,可别有用心的人暗地里大肆宣扬我们骨子里流的是南鸿人的血,他父亲又位高权重,你想,大王会睡得着觉吗?”

我一身冷汗,想起那天宇文休哥在粮铺里说的那席话,韩世奇如果真能随时调拨燕云十六州的粮食,那他就是掌握了北奴命运的人,难怪宇文休哥会暗讽他们父子持粮谋反,暗恨自己心思简单,没往深里想,没有及时提醒他,懊恼了会儿,忽地意识到局势早在我与他相识前就已定,韩夫人担忧的韩世奇必然知道,他为什么不听母亲的劝阻,为什么把自己置于这么危险的境地?

她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握了一下我的手:“世奇恋家重亲情,不喜欢在外应酬,你来燕京时间不长,让他多陪陪你,见识见识王都的繁荣。蛮儿,如果世奇放弃今年的粮食,相信大家都会放心许多。”

我自然想韩世奇平平安安,可我在他心中有这个分量吗?韩夫人轻易窥破我的心思:“你是世奇接触的第一个女子,也是第一个走进寒园的,他很在意你。”

我顿时羞窘,脸颊双耳滚烫,不敢看她,低下头,心里像塞了只兔子,慌乱过后是甜蜜,脑中尽是“他很在意你”,甜蜜过后又惴惴起来,韩夫人一直居于府中,她怎会知道我是韩世奇接触的第一个女子,也许,我只是他好心帮助过的路人甲或乙。

“我生的孩子我知道。世奇喜欢的就是我喜欢的,我们韩府没有门当户对的规矩。”

韩夫人的承诺听起来更像是利诱。但她毕竟是韩世奇的母亲,我仍选择实话实说:“我不能保证他会听我的劝,但我想试试,我想他安全。”

她笑容一下子明朗起来:“世奇调粮回来会先来府里请安,你也别急着回寒园了,就在府里住下,等他回来你们一起回去。我这就吩咐丫头们把隔壁的院子收拾出来。蛮儿,若想出去逛逛让韩伯和阿桑跟着。”说完,根本不等我开口拒绝就起身离去。

我起身走到书桌前抽出本书坐下,眼睛盯着书,神思却飞到不知名的远方,飘来忽去没有聚焦点,一会儿回想自和韩世奇相识到现在在一起的点滴,一会儿想刚才韩夫人说的那些话,心中迷茫,他在意我吗?小半个时辰后,敲门声响起,一惊回神的我怅然一笑,取回面具就会回山生活的我,他在意或是不在意有什么意义?

阿桑站在书桌前:“你在夫人面前没出什么岔子吧?”

我没好气地接道:“我倒是想出,她没给我机会。阿桑,夫人说我在这里居住期间可随意出府,现在我要出去逛逛,你要不要一起去?”

阿桑小声咕哝:“我若不跟着,夫人会同意你出去吗?”

韩府不是寒园,无聊的时候,我虽然也想看看韩府到底有多大,可想想有可能会碰到难以预料的事情发生,还是选择天天出府晃悠打发时间。这天,如往常般,我带着阿桑再次甩掉跟着的韩伯后,突发奇想提议:“阿桑,带我去于越王府附近转转。”

阿桑这阵子常跟我同入同出,胆子大了许多,白我一眼:“我们韩府人,这燕京城哪都去得,就是于越王府去不得。”

我撇撇嘴:“不就是两府之间的权位之争嘛,我不是韩府人,跟我无关。”

“我是韩府人,跟我有关。对不起,我不去。”阿桑径自往前方走,“想去自己去,反正我不会带你去。”

我还真没把握自己能找得到于越王府在哪儿,更没把握独自转一圈后还能找到回韩府的路,见阿桑铁了心不带我去,只好退而求其次:“能给我讲讲韩府人为什么不能去于越王府吗?”

“我们做下人的哪能乱讲话。”

“那好,回府。我今天不想逛了。”

阿桑今天出来显然有她的目的,听我说回府,大为着急:“我说还不行吗?我们老爷是太后……跟前的红人,宇文王爷虽说也是太后的人,他孙儿宇文宏光却自小与大王一起长大,与大王亲厚……”

阿桑讲得随意,我却听得认真,我想从中分析韩世奇所面临的危险都来自哪里。一边听一边思索,没提防被阿桑领到我最不愿意去的地方。抬眼看一眼门楣的四个大字,我转身就往回走,没留意身后紧跟着一个人,一时不察,一头撞进他怀里。揉着被撞疼的鼻子,我抬起头。

眼前的少年二十出头,身着青色长衫,外表明明飘逸,偏偏威严天成,浑身上下透着令人不敢近身的冷肃,此刻,深邃双目正静静地打量着我。在这种目光注视下,我心里无端紧张:“对不起。”压根没意识到该道歉的人是少年,哪有一个男子紧跟着女子身后走的。

男子神情转换得很快,像翻书一样,前一刻还是冷意十足,这一刻已是似笑非笑、玩世不恭,居然厚颜无耻接受道歉:“没关系。”

回过味来的我心中微愠,拉起阿桑就往水润月妆走。少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知道于越王府在哪儿,你若想去,我可以带你去。”

习武十几载,居然被人跟了几条街都没发觉,我心里羞恼,回头瞪少年一眼:“我们互不相识,不好意思,不需要。”

少年大步走过来,拦在我和阿桑身前,双眼微眯,人看上去仍似笑非笑,神情却清冷异常:“今天我心情好,就想乐于助人,小姑娘,请吧。”

脸吓白了的阿桑把我使劲拽到她身后,壮着胆子道:“我们是韩府中人,你还是别惹我们的好。”

男子跟了几条街,该听的自然都听到了,若是忌讳韩府就不会说领我前往于越王府。阿桑真是吓糊涂了,只希望眼前这男子不来强的,我压下心中不安,好言好语道:“去于越王府不过是随口一说,真没什么急事。你还是找其他人乐于助人吧,我们真不需要。”

少年含笑道:“我这人平日里还真不轻易乐于助人,可一旦决定,就必须说到做到。”

我咬咬牙,努力压下心头蹿起的怒火,正要再开口,水润月妆掌柜的贴身小婢走来:“姑娘,我们家小姐正等着你。这位爷,奴婢今日刚好要去给于越王府的女眷们送首饰,路不太熟,爷能帮我引下路吗?”

男子笑睨一眼我:“燕京不大,我若想帮哪个人还没有帮不到的,今日不帮,改日必帮,再见。”说完,负手离去,从头到尾,他眼里就没其他人的存在。

一场虚惊并没影响到阿桑爱美的心,她恍若没看见我一脸的气急败坏,跟着小婢走进水润月妆。我担心男子去而复返,不情愿地跟过去。

那姑娘一身紫衫,但今日的紫又不同于那日的紫,淡了些。

“姑娘喜欢的坠子,我找人仿做了一个。”她声音甜美依旧。

模样一样,大小相同,只是珍珠换成了羊脂白玉。我不想与她多费唇舌,痛快地收下,因为我知道我现在不收她也会送到寒园去:“姑娘费心,不过今日腰花并未带在身上,待我回了园子,马上差人送来。”

她笑靥如花:“叫我紫漓,我们店有专门打造饰品的师傅,不费什么工夫。这坠子你直接带走,至于腰花,不着急。”

我点点头。紫漓朝我一笑:“我为你朋友参谋一下。”

我道谢。她走到阿桑身边挨个介绍。

店不大,人不少,别人看花我看人,我没料到会遇到于越王府的婢女。

我身前,一位黄衫姑娘边看腰花边小声说话:“老夫人这次哮喘发作药石无效,这些日子滴水不进,等到小王爷从西越赶回来,怕是见不着了。”

黄衫姑娘身边的红衫姑娘轻叹一声:“老夫人最疼小王爷,若见不到孙子,死都不会瞑目。”

上次在刊家粮铺宇文休哥因为王妃哮喘发作着急往回赶,宇文宏光恰好出使西越,相似性太高,直觉中我觉得她们议论的正是于越王府。她们声音压得极低,店里人多声杂,我不自觉地探头去听,红衫姑娘警觉性极高,暗中捅捅黄衫姑娘,两人默契地转移了话题。我眼睁睁地看着她们选好饰品,离开水润月妆。

那日起,我再也提不起兴致外出晃悠,整日思索怎么样才能让于越王府的人相信我会治哮喘。紫漓半卖半送给阿桑许多饰品,阿桑这些天心情很好,见我一脸苦相便出言打趣:“小蛮姑娘,有何烦心事,是不是想少爷了?”

我随手捏起她刚端来的栗粉饼:“你做饼的功夫若像取笑人的功夫日日见长就太好了。还有,我叫小蛮,姑娘两字可以省略。”

“这可不是寒园,我可不敢造次。”她低头扫一眼腰间的腰花,“味道哪里不好了?小蛮,你怎会认识水润月妆的人?还有,她们对你为什么那么客气,这么贵的腰花只收了半价。”

我没心情回答她的问题:“阿桑,如果一个人病入膏肓,大家都认为她必死无疑,你却有办法让她枯木逢春,能调理好她的身体。你说,她会不会接受?”

“会!好死不如赖活着。”

“可你不认识她,她也不认识你,怎么办?”

“没有病人会拒绝大夫。”

“这个人不是大夫。”

阿桑啐道:“不是大夫充什么华佗在世。那不是找抽吗?”

“偏方。懂吗?”

“大户人家人命金贵,没有府中熟人引见,是不会让不是大夫的陌生人用偏方去治病的。如果是小门小户就简单了,她们会求之不得,反正已经坏到不能再坏,索性死马当活马医,说不定还治好了。不过,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与病人没有关系,又不贪图人家什么,冒昧地找上门去给人诊治病的人估计脑子不太好使。”阿桑警惕地打量着我。

熟人引见?我脑中灵光一闪,咄贺一不是现成的熟人嘛,按捺不住心头狂喜,我兴冲冲地起身:“阿桑,走,我们出去一趟。”

阿桑对那天的事心有余悸:“为什么要出去?”

“我想见个人。”

阿桑想歪了,一脸坏笑:“韩伯今早找过你,是不是少爷要回来了?”

这些天一直思索怎么样进于越王府取回面具,从未想过取回面具后要做什么。经阿桑一提,我心里顿时酸酸涩涩,就这样回谷了吗?如果想他了,想阿桑了,想韩伯了,该怎么办?

阿桑紧张道:“小蛮,你怎么了?”

算了,不多想了,无论何时回谷,前提都是要寻回面具的。我朝她正色道:“今天我要去于越王府,你陪我去,会顺利一些,不陪我,我一路问路也会找得到。”

阿桑为难,不肯去。我转身就往院子外走,阿桑只好追上来跟着,一路上,翻来覆去就几句话,提醒我万一出事会影响于越王府和韩府的关系:“有病的是于越王府的老王妃,为她治病的是北奴医术最高的王宫太医。你不是大夫,万一出了差错,少爷又不在王都,老爷和王爷又积怨已深……”

我娘吃了十几年的偏方绝对没有问题,阿桑的话我这耳朵进那耳朵出,一心一意站在于越王府前等咄贺一。今日等不到还有明日,阿桑见我不为所动,苦着脸不再哼声。

日渐西斜,一匹马踏着余晖疾驰而来,我还没看清来者是谁。马上人已一跃而下来到我跟前:“姑娘,可是前来找小王爷?”

我眯着眼,看清来人正是咄贺一,心头一阵狂喜:“他回来了!他现在在府里吗?”

咄贺一滴水不露:“小王爷不在府里。姑娘可有话需要转告?”既没说回也没说没回。

我失望地把偏方递过去:“听闻府中王妃是哮喘,若是陈年旧疾,这一偏方可解王妃病痛。”

咄贺一没有接,显然并不相信我这个偏方比大北奴的国手医师管用。我心里大为着急:“我娘也是哮喘,这偏方吃了十多年了。”

“请问姑娘,令高堂现在状态如何?”

“如果天气不是特别阴冷,基本不会犯病。”

咄贺一这才郑重朝我揖一礼:“多谢。姑娘现在住在韩府?”

阿桑脸色大变。我赶紧与韩府撇清:“暂时而已。我取回面具就会马上离开。咄将军,我与韩府没有任何关系,这偏方也是我的,我娘也真的吃了十多年,你若不放心,可先找大夫验方。”

咄贺一这才接过方子:“咄某代小王爷谢过姑娘,王妃若能痊愈,小王爷定会重谢。”

我回道:“王妃哮喘之症不会这么快痊愈,这方子只是用于调理改善,令王妃病发次数不至于太频繁,最后慢慢不再复发。”

咄贺一抱拳再次道谢后转身进了于越王府。目的达到,我心情愉悦地回韩府,一路上,阿桑生闷气不吭声,我知道这事解释无用,她不知道面具对我意味着什么,遂也默着,两人一路无语回到韩府。

我并没有等待太久,三天后我就被宇文宏光的母妃请进于越王府。原因很简单,老王妃对吃食很是挑剔,王府奴仆掌握不好熬糖火候,药膳中总隐隐透出一股子煳味,老王妃清醒后就拒绝服用药膳。

于越王府中庭院楼阁极具北方特色,与韩府和寒园都不同。粗犷之中隐含典雅,不一样的奢华,一样的处处彰显圣恩之下的极致荣宠。我没有心情欣赏美景,只想早一天取回面具。因而,来王府第一天我就进了老王妃院子里的小厨房。

小厨房很干净。我拿着一根细长竹扦仔细地搅拌锅中糖,待融化时加速,慢慢地,上面如蛋清一般的一层也越来越厚,我轻舒一口气,拍醒灶下昏昏欲睡的阿桑:“熄火,把灶内余火尽快清出来。”

阿桑睁开眼睛,头未抬,慢腾腾地撤着火。

我探身闻了下飘起的烟,心中有些焦急:“阿桑,快点儿,要不然这锅又要重新熬。”

阿桑懒懒瞪我一眼,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小蛮,宇文王妃请你来指点她们,不是要我们亲自熬糖,你这么下去,别说两天,两个月她们也学不会。”

两个站在旁边跟着学的奴仆满脸惶恐,年长的萧婶赔笑道:“这锅一起,老夫人今日的药膳就有着落了。接下来我们会一直不停试,争取早日学会,不让贵客再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