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如此客气,阿桑态度上虽有些缓和,但明显心里还是愤愤不平。我看她一眼,递了一个汤碗过去,希望阿桑适可而止。萧婶抢在阿桑之前接住,赔着小心:“我拿着,阿桑姑娘烧了半天火,也累了。”

火虽撤出,锅还是热的,再耽搁下去真得重新熬制,我拿起汤勺把上面一层糖小心地刮起来放入汤碗,刮糖和熬糖一样费时费工夫,待一勺一勺地清完我肩膀都是酸的,边揉发酸的肩膀边交代萧婶:“收糖一定要仔细,得一点一点刮。”

“我会转告她们。”

居然是……宇文宏光。太过意外了,我僵立一会儿才回身,眼前的宇文宏光一袭米白长袍,腰缠同色玉带,虽非锦衣华裘,却英气逼人。此时,他正默默凝视着我。我的心骤然急跳:“你终于回来了。”

“终于!”他脸上的微笑延伸到眼里,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和,“等急了吧?有事耽搁几日。”

眼前的他跟以前很是不同,细看后我才明白,现在的他整个人温润柔和,而这份柔和又不同于韩世奇,韩世奇无论何时何地都是温文尔雅、喜怒不形于色,而他只是不经意间才会让人感觉到他温和的一面。

他一直凝神盯着我,见我久久不语盯着他看,他神情更暖:“不过两月有余,不认识我了?”

猛然回神的我面上一热,顾左右而言他:“呃,阿桑呢?”阿桑并非王府中人,不该不交代一声就离开这里。

“被萧婶她们请去做示范了。”他脸上涌出灿烂的笑容,“十分感谢你为我阿奶做药膳。”

前来送偏方其实是为了面具这事,不太好意思直接说出来,尴尬的我讪讪一笑,道:“你早回了两日。”

他眉梢一扬,唇边笑意扩大:“你知道我的归期?问了谁?我母妃,还是阿奶?”

这个人还真自恋,竟然误以为我刻意打听了他的归期。不过他既然已经回来,我应该把熬糖要领赶快教会萧婶她们才是。我接过他手中的汤碗放在灶台上,细致净过手后把雪蛤泡进瓷盆中:“没有特意打听,只是无意中听说而已,能否让萧婶和阿桑她们回来。”

他走过来,看我挑选红枣和枸杞:“明日再教也不迟。有人无意提及,你又无意听见,合情合理。”

我脸上一热,如果不是因为娘亲的面具,我岂会“无意”听说又刻意记着。水中雪蛤变成大朵大朵的雪花,我熟练地除去黑色肠子冲洗后连同药材一起放入炖盅中:“我出来很久了,想赶紧回山。能把萧婶她们叫回来吗?”

身后的他悄无声息。难道走了?我猛地回身,鼻尖撞到他前胸上,我快速后退一步,掩饰住心底的慌乱,提高声音重复:“能让萧婶她们回来吗?”

他似乎没打算掩饰内心的狐疑:“既然自小隐居深山,又为何为了一个面具下山?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会认识韩世奇?”

我推开他走到灶前,坐下后生着火,道:“我就是我。之所以会为面具下山自然因为它对我而言非同寻常。”

他蹙眉盯着我,对我不完整的回答很不满意。我小心地笼好火:“那是我爹爹唯一留下来的东西。”

他眉头虽未完全舒展,但双眼中的狐疑散了:“确实非同寻常。”

其实那晚我还不知那是我爹爹留下的,但着实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浪费口舌,只强调面具的重要性:“那是我娘最宝贵的东西。”

他话锋一转:“这种雪蛤只有长白山才有,捕获季节短,又在深山里,别说寻常百姓家了,就连王都的大户人家只怕也没见到过。可是你看它们时就像大街上随处可见的蔬菜瓜果一样平常,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从我记事,每年秋风乍起,鬼叔叔就会从山外带回大量雪蛤,给娘亲炖制药膳,没有人告诉我雪蛤这么罕见,我自然不懂它们的珍贵。他默默地打量着我,我默默地出着神,暗自猜测鬼叔叔带回山的雪蛤出自哪里。如果娘亲是某户北奴贵族家的女儿,娘亲是因为和南鸿人爹爹通婚而避世,自不会和家里有联系,鬼叔叔带回的雪蛤不会出自娘亲的娘家。“赵”是南鸿国姓,“赵姓将军” 鬼叔叔是为了“少主”保护我和娘亲,跟我们关系匪浅的少主难道是南鸿贵胄?我突然间不敢再想下去。

见状,宇文宏光自嘲道:“我问的问题你要么避而不答,要么东拉西扯没一句实话。罢了罢了,不想说就不想说吧。”

我抓起一把柴塞进灶膛,抬眼看他:“面具什么时候还给我?”

宇文宏光面容透着一丝古怪:“我若说现在还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你会生气吗?”

小人才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心里暗自腹诽,他不是君子,不能用君子的标准与他对话:“你放心,我肯定会教萧婶她们学会。”

宇文宏光好笑地盯着我,似是不知道该怎样继续这个话题。我头一低,认真地盯着灶膛里的火。

“小王爷。”咄贺一站在小厨房门口,面色有些尴尬,似乎在犹豫进还是不进,“老夫人找您。”

“知道了。”宇文宏光挥挥手。咄贺一如获大赦,快步离去。

我起身掀开炖盅盖子,掬一把上飘的白烟探身深吸一口,判断味儿是否正常后小心地撤出一部分柴火。

他看得十分认真:“你经常熬炖?”

反正他心里对我的怀疑也不是一桩两桩,况且他这人眼睛里又揉不得沙子,容不得有人欺骗,我选择实话实说:“以前秋冬两季经常熬,现在我娘差不多痊愈了,只在冬季里最冷的几天才熬。”

他不知在想些什么,默默凝视着我。被他看得不耐烦,我没好气地道:“你阿奶找你,你还不走。”

他一笑,提步出去。

一个时辰后,我和宇文宏光再度碰面于老王妃的房间。轻纱罗幔间,老夫人斜靠在锦垫上拉着他的手,祖孙俩不知说了什么,老夫人听得满脸笑容:“我这孙儿比他爷和他爹强。”

宇文王妃掩饰不住骄傲:“母妃,哪有你这样夸自家孩子的。”

我端着炖盅默默站着,如果爹爹在世,我是否也会像他一样,一家人开心地围坐在一起。脑子里闪过娘亲清冷的身影,心头顿时涩涩的。

“我孙儿就是好……蛮丫头怎么亲自端来了,萧二家里的呢?”“萧二家里”的是萧婶。老夫人脸色不快。

宇文王妃急忙起身满脸歉意地迎上来,接过炖盅:“这府里的奴仆是越发没规矩了,小蛮,辛苦你了。”

我扫了宇文宏光一眼:“别责怪她们,她们正练习熬糖。”宇文宏光眼里隐着丝笑扫我一眼。

老夫人一手握着宇文宏光的手,另一手伸向我:“丫头,过来。”

我迟疑了一会儿后走过去,老夫人拉我坐于床头,正好和宇文宏光面对面,心里无端发窘的我很不自在,下意识地想往后坐坐,可身后退无可退。宇文宏光眼里的笑意延伸到脸上,深深地看我一眼,从宇文王妃手中接过炖盅:“阿奶,今日孙儿喂你。”话音落,一勺子药膳已递到老夫人面前。

老夫人眼巴巴地看着我:“蛮儿,我要按你上次的顺序吃。”

宇文宏光装模作样地叹声气后把炖盅递给我:“刚才还把我夸成一朵花,这才一会儿工夫就变了。得,我这个孙子靠边站。”

七十有余的老夫人像孩童般撒娇,我无力拒绝。见我接过炖盅,老夫人对宇文宏光皱眉:“光儿,蛮丫头细细的胳膊哪能端着炖盅喂我,你端着。”

宇文宏光眸中隐笑,接过:“宏光听阿奶吩咐。”

“老夫人,假以时日萧婶她们会熬得很好,雪蛤羹是润肺佳品,你一定要坚持吃。”我边喂边柔声说。府里的人太顺着她的意思,我担心我离开后她再因为口味拒绝服用。

她又皱眉,道:“叫我阿奶,你若再记不住,这汤食我不吃了。”

我无奈。宇文王妃着急:“小蛮,叫啊。”

对面的宇文宏光注意力看似在老夫人身上,其实目光一直在我身上游移,他太不同于以前的他了。全身上下每根神经都透着不自在的我压下心中的尴尬:“阿……奶。”

老夫人满意地吃下药膳:“继续讲你们在山里的事吧。上次讲到悬崖边的那对猴子偷吃你娘亲给你做的栗粉饼,后来呢?”

我点点头:“大乖……”

“你的坠子。”老夫人面色突变,一把从我腰间束带上拽下,翻来覆去打量。

一向从容豁达的老夫人竟然震惊至此,想想娘亲和紫漓对这个吊坠的反应,我心里无端发寒,不由自主地望向宇文宏光,他用目光安抚我后也看向老夫人手中的吊坠:“阿奶,你认识此物?”

老夫人轻舒口气:“只是相似,并非东丹旧物。”

宇文宏光面色变了一变,默看我一眼。我刚放下的心又揪起来,他的这一眼内容颇多。吊坠是紫漓仿做的,色泽大小和店中展品几乎相同,老夫人认识,我娘和紫漓不会是普通百姓,东丹是什么?我娘和紫漓跟东丹有什么关系?娘亲如果因为婚事避世,身份并不普通的紫漓为何在燕京抛头露面开店铺,还把身份信物当成展品示于人前?

老夫人脸上有掩饰不住的伤感和难过:“丫头,老身吃不下了。”

“阿奶,这汤食是蛮儿花了两个多时辰亲手熬炖的,你可不能辜负蛮儿的心意。”我温言相劝,心里很希望老夫人能多说一些。

宇文宏光目光柔和:“阿奶,待您病好了,孙儿带您回草原骑马。不是王都的假草原,是我们大北奴天高地阔的大草原。”

老夫人朝我和宇文宏光勉强一笑:“我吃。”一口一口吃完药膳,眉梢眼角全是疲惫,“你们都下去,我累了。”

宇文王妃服侍老夫人躺下,交代宇文宏光送我回去,现在再开口讨要面具绝对是自讨没趣,我刚要拒绝,宇文宏光已笑着应下:“小蛮姑娘,请。”

他负手而行,我默随其后。走出老夫人所居的院落,我止步:“回去的路这几天常走,不会迷路,不用送。”

宇文宏光并不坚持,人微微笑着:“可否借吊坠一用?”

“这吊坠是燕京城内买的,不是我的。”我赶紧撇清,十几年的疑惑还没解开,我可不想身陷另一个谜团。

宇文宏光伸出手,不说话。我把吊坠递过去:“东丹是什么?人,还是地名?”

宇文宏光接过吊坠:“不该知道的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人们常说的祸从天降往往都是有因才有果。”

我赶紧闭口,转身向自己所住的院落走去。

第六章 东丹旧事 风起王府

我进王府已有八日,调粮期限已过,韩世奇回来了没有?他如果知道我在于越王府会不会心中不快?会不会前来找我?越想越待不住,越待不住越觉得度日如年,想赶紧回韩府去。可让我十分气恼的是,自那日宇文宏光拿走我的吊坠之后就没回过府,不知去了哪里,我压根见不着他。

怎么办?我暗自叫苦,进王府就是为了面具,现在还没有要回面具,如果先行离开去见韩世奇,万一我前脚离开,宇文宏光后脚回府岂不可惜。心里惆怅,信步沿着长廊向前行去,一阵微风吹过,清凉怡人,不由自主抬头深吸口气,不经意间看到天上的满月,心头忽地酸涩起来,第一次离山这么久,娘亲会不会愁坏了?

“你明早走?”

突闻前方宇文宏光的声音,我心头一阵狂喜:“你终于回来了。”

他静静地盯着我。我心中只顾高兴的我哪里注意到他神色的细微变化:“我等了你一天。”

他双眸笑意隐现,口气却是淡淡的,觉察不出他内心的情绪:“如果我不回来,你明天会不会走?”

刚才虽有离开的念头,可这个问题我还真没有仔细想过,我被他问愣了,是啊,如果他不回来,我会不会先回韩府?琢磨了一会儿,心头一震,我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竟是先回韩府,以后寻机会再来取回面具。这个认知让我心里不安而无措。心中一直认定取回面具回谷是下山的第一要事,可心里不觉间有了牵挂,怎么办?

他收笑,神情转冷,双眸之中一丝情绪也没有:“这么晚不睡,琢磨的还是怎么在走之前拿到面具吧?”

被猜中心事,我有点儿窘,掩饰道:“天闷,睡不着。你这两天出府了吗?一直没见到你。”

他剑眉一挑,默看我一眼后朝他所住的院子方向走去,我自觉尾随着,既然他回来了,跟着去拿面具是理所应当的事,他头未回:“你怎知我两天未回府?”

我疾行两步,和他并行:“我前晚去伙房寻了消夜去找你一起吃,你不在;昨日我无意中听你阿奶说你出府了。”

他看我一眼,忽然展颜轻笑:“都知道我出府了,刚才还问我是不是出府了。”

我自然不能说刚才是没话找话,心里发窘的我掩饰住尴尬:“听得不真切嘛。萧婶她们已经学会熬炖药膳了,面具是不是能还我了?”

他敛去笑容:“你为何住在寒园?”

“还不是因为你,面具被你拿走后我娘看似无事,其实是在强颜欢笑。我心里着急,只好去缠着鬼叔叔,这才知道面具不仅是我爹留下的唯一遗物,还是和娘亲定情时互换的信物。我必须得找回面具,趁鬼叔叔出谷砍柴时瞒着我娘亲偷偷出了谷,下山后我才发觉除了贺糍镇,我不知道哪里还有街市,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也不知你家在哪儿,连寻你的方向都没有。还好我碰到韩世奇,他正好要回燕京,我搭着他的车出了贺糍镇,如果没碰到他,我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你。”更没想到,短短几个月,我的生活竟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住的院子很大,顺着回廊七转八绕走到一处环境清秀的房子前。他推开门,走到书案前,拿起放在一角的面具递给我:“那晚后我们并没有马上离开,为什么没再过去找?”

这是间书房,规模很大,藏书很多,窗前有张硕大的躺椅,物品摆设很舒适,我接过面具,发现面具额头处有条裂痕,心里不禁微怒:“怎么会破了?”

他靠在书案后的椅子上,看一眼生气的我,语调懒懒地说:“女子是不是都擅长恶人先告状?那不是那晚你抢夺的结果吗?”

我轻哼一声:“我手指上的伤口现在还有印呢。”

“给我看看。”

我愤愤地伸展五指在他眼前晃:“难不成我还骗你。”

他抓起我的手,仔仔细细挨个指头看过后:“这是我在你身上留下的第一个印记。”

我愣了,这哪儿跟哪儿啊。

他却突然笑了:“难道不是?”

我的心突然乱了:“阴险小人,我离开后还派人追踪。”

他敛了笑,盯着我的眸子:“那怪不得我。救你的那个人发出的那几声鸟鸣太不同于平常,像战场上侦察敌军情报时相互沟通的暗语,如你所说,自小生活在山中,你家人又怎么知道用这些来找你?”

我心里一紧,收好面具转身就往外走:“夜深了,你早些歇息吧。”

我手刚搭在门上,他的声音便从声后传来:“不想知道吊坠的故事吗?”

我返回,与他隔桌而坐:“想知道。”

他坐直身子,两臂放于案上,盯着我的眼睛:“太祖长子宇文倍,性格沉稳仁厚,热衷于中原文化,深得太祖喜爱,曾被立为太子,太祖曾把渤海国作为封地赐封他为东丹王。但是当时述律皇后喜欢的是二子宇文德光,太祖去后,在述律皇后的支持下,二子宇文德光继位,当时虽有众多大臣反对,但终究无法阻拦。大臣们的反应让宇文德光感到惧怕,他上位后逐步瓦解了渤海的势力,东丹王宇文倍在宇文德光一次次明里暗里的进攻下,终于无法再忍受,也为了避免以后有什么不测,就渡渤海投奔了后唐。吊坠是东丹王女眷信物,虽时日久远,燕京北奴人也许会淡忘,可宇文倍后人不容于北奴是事实,这东西以后不要再戴。”

我掩饰住心惊点点头,我娘竟是北奴王族。紫漓必定猜出我的身份与东丹后裔有关,可她为何明目张胆把吊坠作为展品置于大庭广众之下,她意欲何为?寻人?还是其他?如果是寻人,寻谁?我娘?难道说我娘隐居的原因不是我原先猜测的那样?

见我神色瞬间几变,宇文宏光只是默默盯着我,并不开口询问。

我默默地坐着,他静静地看着我,一时之间房内寂若天籁。半晌后,他轻叹一声,嘴边噙着丝笑,语气虽若平常,但又透着不容拒绝:“这吊坠既非你之物,可要说完全没有关系也是假话,小蛮,不管这吊坠出自哪里,燕京之中既然有人识得,无论是仿的还是真的,都不能再次出现,否则会有祸事降临。”

我的手不自觉地摸向荷包,娘亲的闺名应该是“宇文寇”。娘亲身份已渐渐明朗,爹爹呢?默想半晌没想出个结果,我茫然点头:“宇文宏光……”

他眉宇轻蹙,满脸不快:“叫我宏光。在王府里被人连名带姓这么叫,听着别扭。”

我轻声笑起来,随着我的笑声,晃晃悄悄露出脑袋,先瞅瞅我,又看向对面的宇文宏光。

宇文宏光面色大变,身子不自觉想向后靠。有意思的是,他动,晃晃也动。他往哪个方向移动,晃晃的小脑袋就往哪边移。

宇文宏光起身,想离开这里,可他还未及举步,晃晃已从我的手腕上快速游到桌子上,头高高抬起,盯着他。宇文宏光定在原地:“小蛮,你的晃晃该不会攻击我上瘾了吧?”

我伸出手臂挡在晃晃前面,谁知晃晃根本不理会,径自从我手臂游过去,宇文宏光神情顿时紧张,我十分纳闷,一把拽住晃晃尾巴,连哄带吓:“你回来啊,你再向前我就不要你了,不给你准备肉干,把你饿成蛇干。”

晃晃前行受阻,试了几试没挣开我的手,头勾回来,小眼睛盯着我。我心中微动,放开手,它退回来在我手边蹭了几蹭,我抚抚它的小脑袋:“你不会去咬他。”

晃晃掉转身子游向宇文宏光,放下心坐回椅子上的我气定神闲,看着对面的一人一蛇。

宇文宏光迟疑了很久,悲壮地伸出手臂:“反正你是解药,它咬我,我咬你。”

游到案子边缘等待的晃晃不客气地游到他臂上,缠好后小脑袋一耷拉,无比舒服无比惬意地睡了,竟看都不看我。臭晃晃,竟这么无视我:“臭蛇。”

宇文宏光胳膊支在书案上不敢擅动。我幸灾乐祸笑道:“你这么支着,不觉得累?”

他把手臂伸过来:“赶紧拿回去。”

我十分听话,伸手就去抓晃晃。宇文宏光面色一变:“想让它再咬我?”

“不是你让我拿回去嘛。”我装无辜。

“你动作这么粗鲁,它不咬人才怪。小蛮,你的蛇……晃晃该不会以后都这么缠着我了吧?”宇文宏光很是无奈,“除了你和我,还有谁有这荣幸?”

我笑道:“它和我娘还有鬼叔叔也亲近,但没像今天一样,抛弃我,选择你。”

他举起胳膊盯着晃晃仔细看了一阵子,嘴角突然逸出一丝笑:“上次咬我,这次却如此亲近我,能告诉我我受宠的原因吗?”

我大笑:“咬你是因为你们围攻我,至于亲近你,我想是因为你喝了我的血,晃晃对我认主就是用我的血喂的。”

他心里显然还有疑虑:“你家人它都咬过了?你曾说过五年前它咬伤过人,还有一人应该也服食过你的血。”

他眼里可真揉不得沙子,我捺着性子道:“晃晃自小跟着我,我记事前他们就服食过我的血,那时还太小,根本不记事。至于五年前,那是我第一次下山,鬼叔叔买米时我看到好多孩子都拿着冰糖葫芦,心中羡慕,正巧迎面来了一个卖冰糖葫芦的,那时哪知道东西是要用银子买的,我拿了两个扭头就走,小贩以为碰上了盗贼,要抓了我教训,晃晃狠狠咬了他一口,晃晃那时候毒性还不强,小贩当场昏死过去,幸亏鬼叔叔有准备,随身备了解药,这才没有酿成大祸。”

他眼里透出笑意:“照你这么说,确实荣幸。”

我伸手拍向晃晃的脑袋:“真是白眼狼,我养你这么多年,现在竟然弃了主人。”

他快捷无比地躲开:“真想让它再咬我一口?”

我心里隐隐失落:“怕什么,你不会再中毒了。”

他道:“虽然如此,但乍一被它缠在手腕上,仍然有些不适应。”

我点点头:“也是,极少有人不惧毒物的。”

看看烛火已燃过半,我心中思虑再三,沉默地盯着他,他左臂已如往常,许是感受到我目光灼灼,他看着我,默一会儿,淡淡地道:“想问什么?”

我犹豫了一瞬:“粮食调齐了?调齐之后,南鸿、北奴是不是要再次开战?”

他面色渐渐冷肃,眸子里的情绪也慢慢隐去,沉默地盯着我什么话也不说,我心中有丝慌乱,忙低下头,盯着他放于案上的双手。

他双手慢慢握起,手背之上青筋隐现。我默坐着,心中有即刻出去的冲动。

过了许久,他双手放松,耳边传来他的轻笑声:“你担心韩世奇调不齐朝廷所用粮食?”

我愕然,抬起头:“不是担心,也不用担心他调不齐,而是想问是否会有战争?战争与我们这些小民看似遥远,其实受影响最大的不是朝廷,而是小民,韩廷失去的是将士、领土,而小民失去的却是至亲骨肉、生活来源,你是北奴将领,应该明白。城门外那些即将收获的麦子,不知能不能如期收获。”

他释然地笑笑,道:“自唐至今,数十年间,中原八姓十二君,战乱不休,想息兵安民,本是妄想,赵家既然平定,应先修明内政,再图其他。但自赵光辉至赵光耀,却把收复北地作为治国大要,我大北奴又怎会受制于人。天下一天不统一,你们所期望的日子根本不会出现。一国之主,对领土的争夺、对权力的渴望,不是你我能想象得到的。所以说,既然不能左右,做好本分即可,莫要多想、多奢望,否则难受的只是你自己。”

我轻叹一声:“天下总会有一方净土的。”

他摇头轻笑:“除非你们永远隐居于深山之中,但可能吗?”

“有何不可?”我辩解道。

他又是摇头:“你下山已有月余,有人找过你吗?你能找到我,你的鬼叔叔知晓你下山寻面具,他会找不到我?但他找你了吗?”

我一时有些呆愣,从未出过远门的我能找到宇文宏光,鬼叔叔为何没有找到我?难道谷中出了什么事情?我心中顿时大慌,脑门渗出丝丝冷汗,起身就往外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