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左侧酒楼的二楼有一人突然探着身子望着我们,目光相遇,我心头一惊,楼上的王峰猛地站起身子冲我挥挥手,然后身子倏地不见,想是已冲向楼梯。他出现在这里,会是谁在这里?赵泽珏还是王继恩?我暗自叹口气,心中有些不安。

宇文宏光忽地侧过头看向我,淡淡地开口道:“是谁?宫里的人?”

我微愣,原来他虽没有开口,但周遭的一切他仍注意着。

我轻颔下首,皱眉道:“小太监王峰,我在宫中时身边的事多是他打理。他怎么可能单独在这儿?”

宇文宏光唇边噙着丝笑,语调透着丝古怪,道:“当然是有人差他来此,至于何人派他来,相信你心中已然有数,只是没有想到赵家老三这么深情。”

“不是,你别……”

见我着急,他脸上笑意扩大:“好在他辈分高于你,又是血缘至亲。若不然……”

“你……”气结的我语塞。

他得意地大笑起来:“怎么了,我说得不对?”

其实心中已猜到王峰必是赵泽珏所派,因为王继恩巴不得我和师公远离汴梁,永远不再出现在皇宫内,当然不可能是他。

心事轻易被他揭穿,我面上一热,啐道:“休要胡说,说不定王峰是身有任务而恰遇了我们呢。”

他淡然一笑,看着小跑着过来的王峰斜睨我一眼,意思似是“你就牙尖嘴硬吧”。

王峰跑到我跟前,满面欢颜道:“小蛮姑娘,太……”

他瞅了眼宇文宏光慌忙改口道:“我家公子差奴才在汴梁附近寻你,从年前到现在,汴梁边缘的城镇奴才几乎全找了一遍。一直没寻到,这才想到嵩山峰峦挺秀,道长可能会来,才沿着官道一路前来,果不其然,真找到姑娘你了。”

宇文宏光抿唇轻笑,我越发不敢直视他。

王峰悄眼打量着我们两人眉宇间神色的变化,然后敛去脸上笑容,低眉顺眼立在我身侧。

宇文宏光笑指下酒楼,我轻点下头。

王峰抬头看一眼宇文宏光的背影怯怯地道:“酒楼后院马匹已经喂好,奴才是先回宫报信,还是随着服侍你?”

我含笑道:“你回宫后转告太子,是小蛮姑娘不让你跟着,更不许你说出我的行踪。若是为了寻我师公,一张告示即可。”

王峰忙不迭地点头:“奴才会快马回宫转告。后院之中马车是否留给您用?里面干粮水壶一应俱全,车夫乃公子信得过之人。”

如今西越扰边未停,南鸿赵氏父子知是北奴暗中支持。而宇文宏光身份特殊,皇宫之人知道他身份的人越少越好。心念及此,遂笑着推辞道:“我们沿途会赏赏景看看花,不需要马车。”

王峰点头应下,转身离去。

走进酒楼,小二立马笑迎上来热情地招呼:“这位姑娘定是刚才那位爷要等的人。”

我侧过头边往二楼走边笑问:“小二哥为何如此肯定?”

小二哈着腰拱手赔笑道:“那位爷玉面星目剑眉,而姑娘你容貌出众风姿动人,虽说小镇离汴梁近,不乏达官贵人路过,但甚少出现像你们这样的,气度高华不沾纤尘。”

我上楼的步子渐缓:“小二哥谈吐不俗,似是读过书。何以现在会在酒楼之中跑堂,而不继续读书呢?”

小二鄙夷神色渐起,轻哼一声道:“我不只读过书,还是堂堂秀才呢。想当年我业已通过应举选拔考试,但吏治腐败,考试通过又有什么用?争取不到推荐,终究只是不第秀才。既然如此,若还不能认清形势找个活干养家糊口,还一味读死书等待那帮蠢材举荐,怎么对得起养我育我的老爹老娘。”

看那小二满脸愤慨,我心中酸楚上涌,为了百姓口中这样的国家,赵德睿甘愿舍弃了娘亲,舍弃了我,值得吗?

入目之处,宇文宏光坐在沿街窗边已点好几个菜,边斟酒边向这边看过来。见到我,他唇边现出一丝笑。

小二仍絮絮地发着牢骚,我道:“小二哥,以后说话需谨慎,若被官府中人听到,终是不妥。”

小二正说得唾沫横飞,听我这么一说面色稍变慌忙扫了眼楼上客人。新年刚过,楼上雅座只是稀稀落落的几桌,并没有太多人。小二轻拍了下心口,面色恢复如常。

我坐在宇文宏光对面,见他眉眼间隐着一丝疑问,我笑道:“打发回去了?”

他笑着轻颔了下首,淡淡地开口道:“我先点了几个菜,若还想吃其他的,正好小二哥也在,顺带再点几个。”

我摇了摇头,朝小二道:“菜够了。”

估计小二满肚子不满,平素里又找不到人诉说。而刚才开了头却没有说痛快,因此虽然听到饭菜已够,但仍没有下楼的意思,悄眼瞥了下左右,低声道:“青神县发生了一件惊天大事,你们听说了吗?”

宇文宏光看我一眼,我轻摇一下头,宇文宏光声音冷漠地问:“什么事?”

小二不以为意,声音又低了些:“青神县县令齐元振贪赃枉法,并用所敛财物贿赂朝廷考察吏治的京官,皇上听此京官赞齐元振为官清廉精明强干,特下诏书将他当做‘良吏’嘉奖。如此一来,这齐元振更加为所欲为有恃无恐。”

小二双眸灵动,看看我,又看向宇文宏光,故作高深地问:“公子可知道青神县来历?”

齐元振的事明显还没有说完,小二怎么会话锋一转问起了青神县来历?

我正狐疑不解,宇文宏光面无表情口气淡淡地道:“青神原为西蜀属地,蜀为南鸿所灭,蜀库所存被南鸿皇帝悉数运往汴梁,而所派治蜀官员喜尚功利,往往额外征求苛扰民间。”

小二重重地点了下头:“这齐元振在这些贪官之中算上最狠最毒的一人了,百姓们的日子没法过了,青神农民王小波揭竿而起,学效先贤,聚集而来的也都是衣衫褴褛的穷苦之人,王小波对那些人说‘这个世道贫的贫死富的富死,很不平均令人痛恨。我们起事不为争城夺池,只为均平贫富’。”

宇文宏光啜了口酒后淡声道:“此语一出,王小波的队伍不出月余定成气候,这齐元振是自作孽不可活,死状定是极惨。”

小二冲宇文宏光跷起了大拇指:“公子猜得不错,王小波杀了齐元振后,剖开其腹,把从他府中搜刮而来的珠宝塞入他肚中,然后缝起暴尸街头。而剩下的金银绫罗分给穷苦百姓。因而,过年时青神百姓涌上街头欢歌载舞好不乐哉,听闻朝廷正欲调兵遣将前去镇压呢!唉,外有西越,内有青神,百姓日子只会苦上加苦了……”

“小墩子,在哪猫着偷懒呢?贵客上门都不知道迎进来?”楼下传来一声怒喝。

小二身子一矮,面带苦相讪讪一笑,转身向楼梯口冲去,边小跑着边迭声应着:“掌柜的,小墩子在楼上招待贵客呢。”

痛失爱子之际,内乱生起,这足够大病初愈的赵光耀焦头烂额的了。

宇文宏光为我夹箸菜,然后目光投过来盯着我道:“回汴梁后,我会吩咐贺一先寻赵德睿的行踪。擒住了柴滟,便无须再费周折,直接带你娘亲出宫即可。至于幽月宫的事,你就不需再操心,那是北奴王室的事,我自会禀报大王再作决断。东丹王之事也该有个结果了。”

他虽说得简单,可我心里却清楚地知道事情并不会这么轻易解决。

我沉吟一瞬担忧地看向他:“因为我的身份已明朗,娘亲在幽月宫一日我便安全一日。若娘亲没有亲眼见到首领,为了我的安全着想,她也不会轻易脱离幽月宫。但若娘亲见到了柴滟,我无法想象会是怎样的情形,也无法预料会出什么事。”

他放箸于桌上,为自己斟满一杯酒:“这是我唯一担心的地方。但事实是这样,不管怎么说,你娘亲总归要面对。”

情理上虽是这样,可我心里却不愿娘亲再受到打击。其实,自知柴滟的身份,我满腔郁积一直无法疏解,此时听他坦然自若分析我最担心的事,于是,再也遏制不住,不满地对他轻哼一声:“不是你娘亲,你当然不知心疼。”

他脸一沉,怔怔地看着我,黑瞳之中两簇怒火隐着。

其实,话一出口我心中便已后悔,他在雪山之巅等待我半月有余,我却如此误解他。刚才他说的是事实,是我不该口出妄言。

但他强忍着不吭声,我心中越发忐忑不安。

过了一阵子,他见我气焰褪去,神色也转为局促不安,他两瞳中微怒也就散了,嘴角抿着丝笑说:“此间事了后,我们回去后马上成婚。”

话题转移得太快,我一呆。

他盯着我:“这样就更加名副其实,早日改口,省得让某人落下口实。”

我回过味儿后头脸火烧火燎的。这个人,成婚这种大事也能信口拈来。他刚才声音不小,我慌忙扫一眼左右,还好,除了左侧一桌食客投以诧异目光外并没有他人注意。

“害羞了?”

我啐他:“你不正经。”

他依然笑意盈盈:“我每次前来阿奶都叮嘱,要早日接你回去。”

怕他再说出自己意想不到的话,我用竹箸敲敲他的碗碟:“吃饭吃饭。”

他哈哈大笑。

“临窗还有张桌子,客官这边走。”

小二声音献媚,我目光无意中扫过去,只见四名中年汉子,两个在前两个在后,虽作儒生打扮,可身材异常魁伟,有点异于南鸿男子。而且,他们并没有坐小二介绍的临窗雅座,而选了通风不畅光线欠佳的角落里。

宇文宏光却仿若不知多了这四个怪人,依然慢悠悠地用着饭。

我暗中运气,凝神静听周围的动静。

“大王同意与北奴联合乃权宜之策,我们的目的是南鸿富饶的物产,若不费一兵一卒就得到,何苦……”

南鸿称皇,北奴和西越才称王。我心中暗惊,他口中的大王应该是西越王李继镔。

宇文宏光沉静地坐着,唇边带着丝丝微笑。但黑瞳冷若玄冰,眸中亦没有丝毫温度。

他也听到了?我盯着他,用竹箸悄悄指了下那四人的方向。他轻颔下首,低声冷冷地道:“李继镔阳奉阴违,表面上同意与北奴结盟,暗中却与南鸿联络,着实可恨。”

这是政事,我不敢断言,只得再次集中精力听着,但显然四人也知这里非谈话之地,再不开口,只是埋头吃饭。

宇文宏光眉头蹙起默默沉思起来。

与西越结盟,是宇文宏光出使西越一手促成,而现在李继镔竟暗中联络南鸿,对宇文宏光来说,不只是功败垂成,简直可算是奇耻大辱。想到这里,我心里仿若压了块巨石一般沉甸甸的。虽然急切地想知道柴滟身在何方,想让娘亲早日随自己离开南鸿境内。但心中更清楚,这两件事肯定都要落在宇文宏光身上,可这种情况下,我能让他两难吗?

宇文宏光脸色慢慢舒缓下来,他温和地笑着道:“李继镔还不敢公然撕破盟约,这事你无须费心神。”

他一心一意为我着想,我又怎能让他为难呢?况且他离开后并不影响咄贺一的查访,待查出赵德睿的住所擒获柴滟时,肯定还要依仗师公。我亲眼见过柴滟的功力,我或是宇文宏光都不是她的对手。他在或是不在,并不影响这边事情的大局。可是,李继镔一事可大可小,不能掉以轻心。这是北奴大王宇文隆绪夺权争势的第一步,不能有失。若有了差池,宇文宏光首当其冲会受到波及。心思既定,我紧绷着的神经慢慢松了下来:“在汴梁与咄贺一会合后,你领着萧达石回去,让咄贺一他们着手查探柴滟一事,这样两边的事都不耽误,岂不是更好。”

他想都不想直接拒绝:“达石随我走,贺一去查访,若师公再被请进宫,谁来保护你?”

我瞪他一眼,然后没好气地道:“有谁会整天惦记着暗算我?你若不放心,师公进宫我随着进宫也就是了。”

他紧盯着我板着脸低声道:“整天惦记着你的人多了。”

韩世奇早已明白我的心意,他却又一次次提醒,我心头微怒。

见我神色有异,他嘿嘿一笑道:“是你自己想偏了,我说的是赵家老三及嵩山之中的那帮人。”

我正要开口,却见那四人已吃完饭往楼梯口走,目光便不由自主一路追随。

宇文宏光轻轻咳嗽:“他们戴着人皮面具,看也是白看。”

我有点失望,本来我还想凭我还说得过去的丹青造诣画出他们的长相特征呢。

四人身影消失,我道:“你不回去,若李继镔那边出了纰漏影响到你,或是影响了你的家人,我会内疚一辈子。若不想让我心中一直念着这件事,你就回去。至于我,随着师公进宫总比外面安全些。”

这次他倒没有再拒绝,只是言语之间越发温和起来:“遵命。娘子大人。”

“你不正经。”

第二十一章 情义难全 孰重孰轻

我们两人赶到汴梁,比咄贺一一行晚了半个时辰。分别在即,宇文宏光拜见完师公后,便去房中和咄贺一、萧达石商量起对策来。见状,师公霜眉微扬,满面赞赏。

虽才是二月,但太阳高照,冬日里的阴寒湿冷竟减了几分。师公坐于院中树下一边品茶一边笑看着我:“被青寇藏了十余载,依赖人已成了习惯了吧?若没有宏光,你该怎么办?”

自来汴梁,不管是娘亲的事还是我的事,大小主意都是宇文宏光拿的。他思虑周全,遇事均以娘亲和我的安全为前提,我已不自觉把他当做了身边最可依赖的人。

师公脸上虽挂着笑,但话中含义甚深。我默默思索一阵后顺势为师公斟满一杯茶水,道:“师公,蛮儿会尝试着自己处理自己的事,学会坚强学会独立。”

师公抚须颔首不语。

我又道:“师公,若寻到柴滟的形迹,还需你出手才行。依那晚柴滟飞掠下山的身形速度来看,她的功力远远高于我,我根本不是她的对手,而咄贺一他们均是行伍出身,虽说身手较一般人敏捷,但若说擒拿幽月宫首领,估计会有大的伤亡。”

师公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柴滟的身份我已对你娘亲明言,她听后很平静。师公本意也是不想让她再次面对赵德睿,可她却认为解铃还须系铃人,坚持自己亲手处理这件事。但目前青寇的处境,她没有办法亲自查探柴滟的行踪,所以,查柴滟行踪还是要落在你身上,查到后及时告知你娘亲。当然,师公也不会袖手旁观,任由旁人欺负了我唯一的爱徒。”

啪的一声脆响,我们两人循声看过去,原来是檐廊边挂着的冰凌子化开落于地上碎开。

娘亲知道赵德睿又娶后已是半年,依我观察,她显然还未释怀。日前又获悉首领身份居然是赵德睿的新夫人,她心里的悲愤可想而知。

我突然间难受起来:“师公,娘亲为了蛮儿隐居深山十几年,蛮儿却不能在娘亲最悲伤的时候为她分忧解愁。蛮儿愧为人女。我想,幽月宫之所以一直没有再立宫主,原因无非有两个,一个是震慑宫众,二是娘亲深谙奇门遁甲之术及制作兵刃。幽月宫立世是为了颠覆北奴政权,因此据蛮儿估计,后者才是主要原因。师公,蛮儿功夫已有些根基,你再教蛮儿一些。”

师公眉眼间逸出丝悔意:“对青寇倾囊相授,师公已是万分后悔,现在自不会再教你。另外,青寇从不教你奇门遁甲之术,为的是什么,你仔细想想。”

我却不死心:“我不想自己的幸福凌驾于娘亲的痛苦之上。”

“统领幽月宫对青寇并不是痛苦。”

“师公,我只想帮帮娘亲。”

师公仍是坚持己见:“你放心,我的徒弟擒拿柴滟绝不会失手。”

那晚师公也亲眼目睹了一切,既然他这么说,显然没有任何问题。

这时候,院门“咿呀”一声被人从外推开。

阿桑见到树下坐着的我们,面色惊喜但却不进院子,反而飞快转身向院外跑去。我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她为何如此。院外之人必定是韩世奇。

我起身尚未走出院子,韩世奇唇边含笑黑瞳之中神采奕奕,缓步走到师公面前拱手道:“世奇见过道长。”

站在他身后的阿桑双眸流转着兴奋的光芒盯着我微微笑着,我心头一暖朝她招招手,阿桑笑着轻颔下首欲举步前来,而她身侧默立的阿风冷冷瞥我一眼,轻扯了下阿桑的衣袖,阿桑笑容僵在脸上,微微垂头默立在原地。

我心头有些不舒服看向韩风,他脸带不悦撇头望向半空,似是满腹闷气无处撒。看着韩风神色,我心中一动,难道我离开汴梁的日子韩世奇没有回北奴?难道他每天都来看我有没有回来?

这么一想,我心头的那丝不舒服更甚刚才。

韩世奇白袍玉面笑若春风,师公很是慈爱地打量着他:“难怪青寇看好,翩翩浊世的佳公子,和当年的赵德睿形象神似。”

韩世奇笑容一顿看向我,眉眼之间惊喜迸现。

我慌忙撇过头看着师公嗔怪道:“师公,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现在为何又提?”

师公这才意识到失言,笑着说:“我老人家不懂你们小孩子的这些事,还是先回房的好。”

韩世奇脸上的光芒骤然淡去,漆黑双瞳中神色更是令人不忍多看,我心口一窒,黯然低下头,但目光所及之处,韩世奇白袍下摆竟微微颤着,目光再稍抬,发现他的双拳紧握指节泛着触目的白色。

他已明言以后只会是我的大哥,可今日他的反应说明了什么?是他依然没有放下,还是他心中愤愤?愤愤自己从未向他谈及娘亲属意他,令他失去了先机?

世间万物仿若在沉默中静止了一样,连檐廊滴水也恍若没有了声音。

“小蛮。”宇文宏光担忧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猛然间听到他的声音,我心头竟是一颤。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我都不想伤害。我赶紧抬头,见韩世奇主仆三人已经离去。我悄悄嘘出一口气,挤出丝笑转身看过去。

宇文宏光面沉如水静静看着我。

我虽心绪难平但仍含笑走过去:“何时起程回北奴?”

他仔细观察着我眉眼间的神色变化。

我默立原地隔着廊栏笑望着他,道:“为何这么看着我?”

他轻跃出廊子,疾冲到我面前握起我的手凝神盯着我的双眼,唇边慢慢漾出一丝笑道:“刚见面不过一天又要分离,真有些舍不得。”

本以为他会问韩世奇,没想到他会说这些,一股暖流从心底升起,我瞋他一眼啐道:“又不正经。”

他抓得更紧,呵呵笑着说:“我每次说真心话的时候,你总说我不正经。”

我头脸更热。他却敛了笑,肃容道:“我和达石马上起程回去,而贺一他们十余人亦马上动身查访赵德睿的行踪。若必须进宫,切记,不要掺和宫闱之事。”

我和赵泽珏是血脉至亲,他心里清楚,他担心的是宫闱秘事牵连到我。毕竟,我也算是南鸿公主。

西越那边的事刻不容缓,我不想他为我分心。于是,听话地点点头。

他面色突然变得古怪:“小蛮,若无必要,不要和师公分开。”

知他担忧何事,一时之间我心里又好气又好笑。本想解释如无必要,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前去刊家粮铺,但转念一想,他没有明说,自己又何必点破呢?于是,我只是笑着轻颔下首算是答应。

宇文宏光离开汴梁不过两日,师公便被一纸皇榜召进了宫。

王小波起义后附近民众积极响应,兵力扩充后更是势如破竹,西川都巡检使张圮遭其夜袭已经毙命,而朝中武将多数已被免职,南鸿皇帝赵光耀无将可用。于是,文臣们认为派遣大臣入川抚谕才算是上策,赵光耀考虑后允诺,但又有一个问题摆在眼前,朝中无一人愿往。赵光耀怒急攻心之下,箭疮再一次复发。这次虽未昏迷,但已卧榻不起。

我和师公进宫后仍住以前的院子,前来侍候的仍是王峰。

宫中积雪早已清理,没有了雪自没有化雪时的寒冷,各宫通道上暖轿之中的公主妃嫔们早已是轻纱薄褛。我偶尔碰上两次,未及轿子近身便匆匆离去。

宫闱之事变化莫测,但若不接触制造事端的人,麻烦总会少一些。进宫之时既答应了宇文宏光,当然是能躲就躲能避就避,因而进宫已有几日,一切如我所愿,没有见到阿奶,亦没有见到赵泽珏。

又是满月,银辉洒满宫内的角落,我席地靠坐在树干上默默出着神。

入宫已有十余日,咄贺一那边有没有消息?李继镔与南鸿暗中结盟的事,宇文宏光有没有处理好?

一行人提着灯笼远远走来,我本欲下树回去避开,但回去后真的无事可做,午饭后已睡了两个时辰,此时虽已夜深但睡意不浓,遂继续仰望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