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宏光面色稍松,站起身:“我先去安排手下,您和蛮儿骑一天马,想必身子也已困乏,早些休息。”

娘亲微微笑着:“萧狂已备妥你们的帐篷,你回来后也早些歇息。”

宇文宏光笑着颔首后掀帘快步离去。

宇文宏光带了云狼中的五骑随在身边,另外五人跟萧达石仍跟着大军,娘亲虽没有说什么,但看宇文宏光时眸中赞赏却遮也不遮不住。

一路西行,大军尚未到蜀,李顺已派手下大将杨广率众数万进逼剑门。王继恩大惶,再顾不上在众军士面前显摆大将军的威风,随在娘亲身侧恳求她寻良方。

未到蜀地,尚不能见到柴滟,因此对这次战争还不能不闻不问,于是,娘亲令传令兵士快速入蜀谓剑门都监上官正死守等援军,若不能守住提头来见。

王继恩疑惑丛生,但又不敢擅问,似是不相信娘亲所颁之令能奏效。

但紧接着娘亲又颁一令给成都监军,令其趁夜色行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后方包围杨广。宇文宏光听得频频点头,王继恩脸色才由阴转晴。

颁给上官正的乃是死令,于是,上官正集合疲卒百名豪言鼓舞,并允诺兵士战后将被皇上嘉奖。这么一来,兵士们一个个勇气百倍力战守御,杨广围攻三日,均被矢石击退。但毕竟双方力量相差过大,上官正一方能支持三日已是万幸,正当杨广欲冲入剑门之时,成都监军宿翰自杨广后方包抄,前后夹击,杨广落荒而逃。

这次战争取得了叛乱开始南鸿朝廷的第一个胜利,消息传来,数万大军振臂高呼。可见南鸿军压抑太久,太多年没有得到过军事上的胜利,因此,只是小小的战役中的小小胜利,兵士们已难掩喜色。

宇文宏光见了,暗自叹息。我知他感叹好兵无良将,但王继恩却不知,对宇文宏光的不屑甚是反感,但碍于娘亲又不敢口出妄言,只得默默忍着。

大军距剑门越近,宇文宏光神色越凝重。娘亲似有所觉,看似平静的脸上虽波澜不惊,但幽深黑瞳中时而隐怒时而伤痛,更多时候却是那种淡淡的令人不忍多看的绝望……我能理解她的心情,但却不能感同身受。

于是,我的心一直揪着。

大军进入剑门,和上官正会合。战事在即,接风洗尘甚是简单。本觉十分枯燥无味的宴席因上官正的侃侃言谈增色不少。这其貌不扬的黑瘦汉子竟对叛乱有自己的独特见解,更早在王小波起义之时已和附近州县同僚达成一致意见:募练士卒,为城守计。修城凿壕加强工事,并备粮缮械,时刻准备与贼众作战。

王继恩兴奋异常,似觉可以不用再依靠娘亲,言谈举止之间态度渐变,娘亲恍若不知,只是淡淡笑着。

未等撤席,娘亲、宇文宏光我们三人便已退出。上官正不知娘亲身份,但见宇文宏光不似南鸿人,随行的两个女子,一个白发红颜,一个少不更事,便只是微欠了下身子,连客气挽留也省去。

我们三人心不在此,自不会在意,只是淡然一笑了之。

啪的一声轻响,似是有人自房顶上跃下的声音。我能听到,娘亲当然也觉察得到。

我翻身坐起来,屏气细听,脚步声径向对面宇文宏光房中而去。

娘亲起身穿上雪白长袍,抽出束发白玉冠,银发如瀑倾泻下来柔顺地贴在背上。然后把床边衣衫递给我,唇边漾着丝极淡的笑:“该到面对的时候了。”

我心头一震,匆忙披衣坐起快手快脚穿好衣衫,娘亲笑着轻摇头,走来轻柔细致地为我缠好束带:“幽月宫的事,宇文宏光会处理得很干净。但柴滟,这是娘亲自己的事,也想自己亲手解决,你们不许再插手。”

娘亲语气淡淡,但却透着丝不容拒绝的坚定。

曾听师公说过这些,心中虽不愿,但不想拗娘亲的意思,只好退一步央求道:“我们解决一些她身边的人,省得绊在你们中间碍手碍脚。”

娘亲含笑轻柔至极抚了把我的额头:“有此一女,便已足够。”

我心中一喜,娘亲放下了吗?她和柴滟一战仅是宫主与首领之间的决斗,与赵德睿无关,与感情无关?思绪纷扰,不知自己的猜测是对还是错?

“当当”两声轻叩房门的声音,我醒过神见娘亲拨开门闩,宇文宏光闪身而入:“那女子行踪极有规律,每隔五日必会入军营探……赵德睿,今夜正好是她探望的日子。”

娘亲温和的目光自我脸上移到宇文宏光脸上,唇边仍挂着浅笑:“宏光,你要切记一点,小蛮的安全便是你此行的目的。若不然,以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娘亲的言外之意即是如果我受到了伤害,便不再承认他这个女婿。娘亲不是逼他而是迫我,迫我不参与她与柴滟之间的决斗。

我知道,宇文宏光当然也清楚。

他默默看着我神色有些犹豫不定,我惨然一笑朝他轻一颔首,示意他应下。见状,他双目一亮竟然大力地摇摇头后看向娘亲:“您与柴滟的决斗我们不插手,但我已答应过蛮儿,会护您周全,我既然答应了她,就会兑现承诺。所以,您不能受伤,我也不能眼看着蛮儿难过伤心却什么也做不了。至于小蛮,我也不容许别人伤她分毫。”

我瞠目看着他,他竟然……竟然反过来逼迫娘亲,逼娘亲不能让自己受伤。

娘亲沉吟着,我心中甚是忐忑,娘亲生气了?

宇文宏光也有些不安,双拳紧握,等着娘亲的批判。

半晌后,娘亲笑叹一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罢了。”我和宇文宏光相视一笑,随在娘亲后面跃上房顶踏着月色向剑门南方驰去。

梁山,山中多砾岩。

我们三人站在半山腰,仰见皎月显得越发耀眼明亮,如此一来,远近峰峦清晰可见。俯首却见由上至下,砾岩层次由多变少,砾径由大变小,这么看下去,竟似一个倒三角一般。

娘亲轻叹一声:“天然屏障关隘险绝,难怪书上常说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丝毫没有夸张,确实如此。李顺所率兵众现在研石寨?”我顺着娘亲目光,但见山下林阴间隙的白色帐篷顶子。

悄眼打量一下娘亲,她面色平静目光清澈,我暗自松口气正欲开口打破这沉闷的静寂,忽见娘亲面色一紧,并示意我和宇文宏光噤声。

隐身后方树上的萧达石飘然落地,走到宇文宏光面前,压低声音道:“她正在下山。”宇文宏光颔首,萧达石再次轻跃上树。

蜿蜒山路上,柴滟缓步走着。她左拐右躲,趁着月色挑平坦之处落脚走着,步履沉重,犹若是不谙武功的寻常女子一般。

渐渐走近的她云鬓雾鬟,月光之下,淡黄衣衫衬得她越发温婉娴静,如果不知她的身份,我会暗中喝声彩,可现在,我有种冲动,有种想撕下她这张面具的冲动。

她显然也知路边有人,但我们身处树阴暗处,她看不清我们的面孔。因此走到我们跟前时,她并不停步依然朝山下慢行。

“首领,青寇终于见了你的庐山真面目。”语毕,身侧的娘亲走到月光下。

柴滟倏然转身,柳眉轻蹙冷声轻喝:“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为何不老实待在军中执行我的命令。”

娘亲仰天长笑,笑声凄厉悲凉,我心中一窒,本欲冲出的身子被宇文宏光锢着。柴滟面色平静默看着娘亲,我暗中咬着牙,再次看向娘亲,那悲怆的隐痛仍蕴着她的眉梢嘴角。

“你认为你还有资格命青寇为你卖命?”娘亲已平静下来,唇边甚至还噙着丝若有若无的笑。

柴滟眸闪冷辉:“身为东丹人,死亦东丹鬼。不管何人是首领,身为宫主的人必须为东丹卖命。你速速离去,打好这一仗便是幽月宫转暗为明的第一步,也算成是你的将功补过。”

娘亲摇头:“你既然有这雄心壮志,我就成全你,从今日起,这宫主之位让给你。”

柴滟冷冷一笑:“既然如此留你何用,本首领今日清理门户。”

娘亲袖子露出一物,在月光的照射下闪着金色的光,而柴滟这边,束带边呛的一声,她手中已多了一把寒光利剑。

萧达石与云狼十骑纷纷落下,把两人团团围在中间。宇文宏光这么做意思很明显,若娘亲占上风,外围站着的十一人便不出手,如果柴滟占上风,这十一人必会出手救助。

圆月光芒一点一点褪去,黎明之前短暂的黑暗来了。

我心中暗自焦急,已过了几个时辰,而柴滟却没有落败迹象。

漆黑一片,连山中虫鸣都已隐去。我屏住呼吸运足目力注视着酣斗的两人。

精神太过于集中,已不觉外界有什么变化。

忽听萧达石一声轻喝,下方已传来刀剑击鸣声,我悚然一惊,场中两人也同时后跃。

东方泛出几丝金光,天际的黑暗慢慢褪去。

待看清来人是谁,柴滟惊呼出声:“哑仆,宫中出了什么事?”

哑仆头发蓬散,前襟下摆,以及两袖均破了几个口子,口子小的露出了里面的中衣,口子大的露出渗血的皮肉。

娘亲叫住萧达石,哑仆飞扑过来跪于柴滟面前:“幽月宫已成一片废墟,留守宫中的宫众悉数战死,左护法也没能幸免。”

我心头一阵激荡,第一步计划已经完成,比我预期的还要干净利落。宇文宏光唇边也逸出丝满意的微笑。

柴滟身子轻颤,咬牙恨声道:“调虎离山之计,是赵光耀?”

哑仆声音凄苦:“不是,是北奴人。”

见柴滟愤而转身望着人,宇文宏光不等她开口问,已淡淡地开口道:“我奉大王命铲除东丹余孽。”

柴滟惊疑不定,看了宇文宏光半晌方苦笑起来:“以为你不过是流连女色的纨绔子弟,殊不知竟身带王命。是我柴滟看走了眼,没有在汴梁就结果了你。”

“你”字刚落,她身形忽然暴起,径向宇文宏光方向驰来。我心中大骇,娘亲站在她对面,显然已是来不及,而我和宇文宏光两人显然不是她的对手。

萧达石他们迅速向这边靠拢,但柴滟还没有到宇文宏光身边,身形忽转向我而来。我注意力一直在宇文宏光身上,仓促之间只能平平向前推出一掌。显然,柴滟的目的是我,而非他。

掌风还没触到她的身子,我已觉眼前一花后领顿紧,我已被柴滟带到她身边。

娘亲娇喝一声,还未及跃起,柴滟手中冷森森的剑已搁在我颈中。

情势大转,娘亲及宇文宏光投鼠忌器。

“宇文休哥是你什么人?”站在柴滟身侧,也就是我右后侧的哑仆忽地开口。

宇文宏光面色踌躇,似是唯恐答错了话我会受到伤害。我颈中虽然刺痛,心中却不再惊惧,丝缕暖意涌上心头:“宇文休哥是他的爷爷。”

我话音甫落,忽听身侧的哑仆惊叫一声:“首领。”

哑仆声音惊怒莫名,我心一沉,难道结果果真是坏的?宇文休哥真是哑仆的仇人?

柴滟没有应声,我心中既惊惧又绝望,幽幽看宇文宏光一眼,他面容惊诧看着我身后。我心中一怔,还没有来得及分析到底出了什么事时,觉得颈中一松,然后又是一紧。

我心中再次惊疑,不知身后的两人发生了什么事?但宇文宏光往前急跃的身形骤然停下,胳膊兀自搁在半空,神情极是惊讶疑惑。

“哑仆,你……”是柴滟怒极的声音。

“首领恕罪,小蛮姑娘在我手中,没有人阻拦你,你走吧。”是哑仆凄凉的声音。

半晌后,颈中之手松开,宇文宏光抢过来拉我走到娘亲身边后方问哑仆:“你认识我爷爷?”

哑仆仰天悲声大笑,震得林子里的鸟四处飞散。娘亲与宇文宏光两人不自觉把我遮挡在身后默默注意着她的动静。

半晌后,她收笑低下头,满是褶皱的脸上流下两行清泪:“五十年,五十年……总以为有一天会回北奴,还能纵马在茫茫草原上,现在一切都成空了……”

她原就有些佝偻的身子越发低矮,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朝小径的崖边走去。

我和宇文宏光有些动容,我们还不能理解这种感情,甚至认为想回自己的国家回去就行了,哪需要走这一步,可娘亲却只是叹口气缓步向山下走去。

哑仆走到崖边停步,脚边石砾纷纷流坡滑下崖,我心中一阵难受,如果不是她,我仍是柴滟手中的人质,是她救了我。

或许她是因为宇文宏光……

我想到这里,心里蓦地一动,脑中忆起王府之中的阿奶看到紫漓送给我坠子时的神情,虽然惊讶,但更多的却是心神激荡。

“婆婆,这不是空,你是咱们大北奴的子民,回去理所应当。”

身侧的宇文宏光边朝崖走边开口又问:“你为何认识我爷爷?”

我伸手敲了下他的后背,轻声道:“或许是因为阿奶?”

哑仆又是一阵悲凉的大笑,宇文宏光遮住了我的视线,看不清前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看到他身体猛地向后一仰,右手抬起似是接到了什么东西。

“交给你阿奶……”哑仆的声音似是飘在半空,忽远忽近。我大惊,跑到宇文宏光身侧怔怔看着方才哑仆站着的地方,只有一只带着血点的鞋子将落未落,颤颤地晃动着,哪还有哑仆的身影。

他伸开手掌,一个龙眼大的珍珠吊坠赫然出现在眼面,坠上刻着两个小字:淑娴。

他盯着我静静地开口:“阿奶名字是宇文淑芬。”

我一怔,果然如我所料,她之所以会认识宇文休哥是因为阿奶。北奴已经汉化很深,淑娴与淑芬这两个名字,是淑字辈的两姊妹,还是巧合?但不管是哪一样,哑仆和王府有关应该是事实,否则也不会自柴滟手中救出我。心念及此,我把他的手连同珠子一起握住:“不要告诉阿奶。”见他点头后我转身走到崖边捡回那只污秽的鞋子,“回北奴后把它和坠子葬在一起。”

他笑着轻点下头。

小径陡直,崎岖难行。径旁峰壁层层剥落又经风吹雨淋,虽然凸凹不平但甚是光滑,壁缝间隙生满野花藤萝和斜松。我顿觉上山容易下山难的含义。

走到山下,两人已是大汗淋漓衣衫全湿。宇文宏光笑看着我:“哪像从小生活在山中的人,倒像是第一次来山里。”

我把飘在两颊边微湿的头发捋在耳后,笑哼一声:“我们居住的那座山你又不是没去过,只能算是深山老林,林子密,外人担心进去了出不来,只是不敢擅进,真正的险峻之处也就是我们居住的那一片的周围。而眼前的这座山竟似倒立一般,从山下向山上看觉得峰顶接天,且上面大下面小,似是摇摇欲坠,让人觉得随时就会倒塌一样,从山上往下看,则是觉得整个人挂在了半空,往下走没有落脚的地方。”

宇文宏光大声笑起来,顺手捏起沾在我脸上的一根断发:“该回家了,夫人。”我头脸一热,抑着满腔欢愉默看着他不语。

他笑容慢慢隐去,黑璨的眸子直盯着我:“不用担心,也不要胡思乱想。府中阿奶、爷爷早已默认你这个孙媳妇了,至于阿爹和娘亲,心中或许会不乐意,但有阿奶、爷爷在,他们必不会阻拦。我的事我自己说了算,从小到大,没有任何人可以勉强我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

我心稍安,但心头仍有疑虑。

哑仆五十年的心愿仅是有一天能再次踏到北奴的土地上,凭她的身手若想神不知鬼不觉出幽月宫回北奴,相信轻而易举,可她为何在幽月宫土崩瓦解之后还会选择坠崖,而不选择回去?答案很明显,东丹王后人已不容于北奴,与其选择身心不畅躲躲藏藏地活着,不如干净利落地死去。

若王府中他的亲人知道我有东丹人的一半血统,还会不会接受,还会不会默许?虽说他们不认同是他们的事,但宇文宏光是他们唯一的儿孙,我能忍心看着他众叛亲离吗?

我想了会儿,心里像堵了块大石一般,沉甸甸的。

宇文宏光一直注视着我眉眼间神色的变化,此时见我久久不语,拉起我的双手,柔声安慰我说:“爷爷领兵数十年,在军中养成火爆性子,朝中将领及府中众人在他老人家面前均是小心翼翼,生怕惹他发怒。阿爹更是自小不敢忤逆他的意思,娘亲又听阿爹的。但爷爷独对阿奶体贴有加。因此只要阿奶同意,全家人都不会有异议。也许阿奶和东丹王也有关系。”

我担心的不是我,而是他。但把这些亲口说出来,我根本开了口。遂抿嘴含笑颔下首,问:“阿奶会和哑仆是亲姐妹吗?”

见我不再担心,他轻舒口气,把我拉入怀中边用手拨弄着我的长发边道:“咱北奴虽汉化很深,但有些细节还是笼统模糊的,阿奶没有姐妹,她的阿姐之中带‘淑’字的多是她姨母所生,用南鸿人的话说,就是姨表亲的表姐表妹。”

不是没被他抱过,但不知为何,这一次脸滚烫得厉害,心也怦怦乱跳,觉得我已不是平常的自己,像是个巨大的火球,不管沾到什么都能点燃起来。

宇文宏光觉察到我的变化,身子陡地一僵,放在我肩头上的手也不再乱动。

听着耳边他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我却有些手足无措,不知怎样才好。这当口,他竟然用手捧起我的脸默看着我。

他眸子有两簇火焰跳跃着,我有点蒙,他为何也像着了火一般。想跑开离他远一些,可我的身子却已不再受大脑的控制,似是受到了什么蛊惑一般,身子无法移动,手脚也僵僵的不会动。只好闭上眼,因为觉得只有闭上眼才能阻止我们,阻止我们燃烧起来。

“王……爷。”

“王”字洪亮而短促,而“爷”字如被哽在喉中,音并没有完全发出来。我一惊回神猛地睁开眼睛,却见宇文宏光的脸紧贴着自己的,这个姿势竟是他的双目对着我的双目,他的鼻对着我的鼻,他的口当然也是对着我的口,中间距离不过一根指头那么宽。我慌忙推开他,头脸又是一阵火烧,他满脸无奈轻叹口气:“什么事,天仰?”

萧天仰头微仰,似是极专心地看着奇险的崖巅,听到宇文宏光的问询,他转过身面向我们但头却低着:“夫人带着原来跟在军营的五名云狼回去了,说是今夜带着留在军营的赵凌去来时经过的那片密林边和我们会合。”

宇文宏光道:“知道了,给达石说一声,你们先行一步,我和小蛮随后就到。”

萧天仰如获大赦,用袖子捋把额头上渗出的汗转身快步离去。

宇文宏光好笑地瞥一眼萧天仰的背影,然后向我伸出手:“我们走吧,回北奴后得让咄贺一好好敲打敲打他们,我和夫人你单独相对时,他们该闪多远就闪多远,省得总是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

脸上刚褪去的温度再一次升起来,啐道:“谁是你夫人?本姑娘我名花尚未有主。”语毕,甩开他的手向山下狂奔而去。

背后传来他得意的大笑声。

皎月如银,铺洒一地。

身后的萧达石他们架火烤着猎来的野兔野鸡,不时发出开怀大笑。

宇文宏光一举端掉幽月宫门户,并且宇文清垣、哑仆两人已先后死去,和首领有联系者只余萧狂一人。南鸿境内这边首战告捷,而西越那边攻势越加猛烈,宇文宏光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向北奴权臣们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当然这也说明了大王宇文隆绪决策的正确。

萧达石及云狼们有他们兴奋的理由。

想到这里,我心里陡然一惊,娘亲仅是回军营带回鬼叔叔这么简单吗?显然不是,她是去善后。柴滟身份极是隐秘,如果没有了传达她命令的这些人,那她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一个武林高手,不会有自己的势力。这样,幽月宫才能算是真正的土崩瓦解。

月已西斜,云狼们隐身于树上,而萧达石歪靠在树墩旁,他们早已熟睡,我执拗地站在林子边遥望着剑门方向,宇文宏光也只得陪在身侧站着:“小蛮,一个萧狂不会挡着娘亲她们几人,不会出什么事。”

正欲开口,只见一道线细黑影,正如飞一样向这边驰来。我不由得“咦”一声,看来人身形应该是个男人,且只有一人,不是娘亲。

宇文宏光当然也见到黑衣汉子加速身法赶过来,他语气有点担忧:“是萧十八,难道真出了什么事?”

我一听,心中更急,提气就欲冲向那名叫萧十八的云狼,宇文宏光一把扯住我的身子:“你答应过我,不管出什么事都会理智地分析问题。在这等着,他马上就能赶过来,也不差你跑过去的这一时三刻。”

我的心已提到了嗓子眼,心中不住地猜测,是萧狂绊住了娘亲,还是王继恩……想到王继恩,脑中忽地想起赵光耀还曾向义军派有暗探,难道是这方面出了纰漏,是赵德睿出了事?

怕什么来什么。听完萧十八的话,我不由得一阵苦笑。

李顺所率义军所经之地农人纷纷来归,兵士剧增导致鱼龙混杂,赵光耀所派暗探轻而易举混入军中刺得情报。王继恩这才清楚,义军之所以所向披靡,全是仰仗军师赵鑫指挥。因此我们去会柴滟之际,王继恩与上官正两人派人趁夜擒回了赵鑫。

我和宇文宏光回到军营,已不见萧狂踪影。但奇怪的是,亦不见赵德睿的影子。娘亲很平静,仍若平时,仿若根本没有发生这件事,也根本不知道赵鑫是何人。

但晚上睡在身侧的娘亲却总是悄悄出去,几个时辰后又悄无声息地回来,这么过了几天,娘亲忽然吩咐我们连夜起程向汴梁赶去。

第二十六章 无情不似多情苦

龙宇宫。

“青寇已经传令留在剑门的万余名精锐兵士,会听从王将军指挥。”娘亲站在案子前平静地看着正皱眉批阅奏章的赵光耀。

赵光耀头未抬,口气极是冷淡:“川乱未平,作为将领,你不该回来。”

“你看轻了四川的将领,他们只是没有发挥才能的机会,并不是没有能力。”娘亲抑住心头微怒,“他现在在哪儿?”

赵光耀手中毛笔一顿,抬起头掠了眼站在他身侧的赵泽珏,又扫一眼站于娘亲身边的我,才缓缓开口道:“本就是死过的人,他会去他该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