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身形微晃:“赵光耀,你若敢动他分毫,我将杀光你这一脉。”

赵光耀似是没想到娘亲会选择这么极端的方式,脸色霎时煞白,慌乱间手中毛笔落于案子上:“护驾……”惊恐万分的他正声嘶力竭叫侍卫,忽然发现娘亲还立在原地,根本没有移动,便知娘亲没有突然出手的意思,他颤音吩咐冲进大殿的侍卫:“滚出去。”

大殿恢复平静,娘亲唇边漾出丝冷笑:“开出你的条件。”

“川乱只是让你大规模练一次兵,我南鸿的最大劲敌在北方,长城要隘山海关、喜峰口、古北口、雁门关等地在我南鸿的手中,朕方可心安。”赵光耀狭长的双眼里闪着狡狯的冷辉。

收复燕云十六州,这哪是条件,这分明是利用赵德睿来控制娘亲为他卖命。况且,这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办成的事。

娘亲冷冷一笑:“你高估我了。”

见娘亲心有顾忌,赵光耀面色渐松:“幽月宫在嵩山蛰伏一甲子,暗中做的就是颠覆北奴的前期准备。你们比我们更清楚北奴的将领和兵力。另外,你不仅精通行兵布阵,还深谙奇门遁甲之术,不用你是我南鸿的损失。”

娘亲脸上所有的情绪都隐去,意态闲闲看着赵光耀,唇边甚至漾着丝微笑:“看来你早已摸清了幽月宫的底,如果我不答应,似乎什么都不用谈了。”

赵光耀奸猾一笑,轻点一下头:“不错。”

娘亲会不会答应?我紧张得手心全是汗,幽月宫已经覆灭,我们母女才脱离柴滟的控制,现在又要被赵光耀掌握命运。怎么办?要不要突然出手一举擒获赵光耀。可是,赵光耀敢在龙宇宫与娘亲面对面侃侃而谈,必然是抓住了娘亲顾虑,知道娘亲不会对他出手。可我不一样,我最在乎的只有娘亲,我希望反其道而行之,我觉得这是打乱赵光耀的计划的唯一正确选择。想到这儿,我暗中提气准备突然出手,迫赵光耀就范。

知女莫若母,娘亲很快觉察到我的计划,她含笑看向我:“蛮儿也是好久没有见到爹爹了,想不想见见他?”

我盯着娘亲的眼睛,心里微微一动,难道赵德睿根本没有在汴梁,或许是已经出了什么意外,于是,艰难地把“不想”咽回去。顺着她的意思点点头:“蛮儿想见……爹爹。”

娘亲脸上挂着丝笑举步向前走,每走一步,赵光耀脸色便白一分。不待娘亲走到跟前,赵光耀已霍然起身躲到赵泽珏身后,再度喊起来:“护驾!护驾!”

我冷冷一笑,危急时刻赵光耀竟然站在自己儿子身后。不由自主,我望向赵泽珏,却见他轻轻摇头,显然,他阻止我们前去。我心中微动,轻扯一下娘亲袖子,轻声提醒:“小心有诈。”

娘亲朝我一笑:“待会儿你就出宫,跟着宏光回北奴。”

“我跟娘亲一起走。”就这么跟着宇文宏光离开,我会一辈子不能心安。

娘亲不再看我:“赵光耀,没确认他的生死前,任何条件都是空谈。”

赵光耀小心翼翼探出身子,见娘亲步子已停,面色才稍安:“泽珏,领她们去天牢。”

赵泽珏定定盯着我,眼里全是焦虑。我看一眼娘亲的神情,朝他摇摇头。娘亲心神已乱,不见到赵德睿不会善罢甘休。赵泽珏脸上透出丝绝望:“儿臣这就领她们前去。”

娘亲手一挥:“还是皇上亲自去的好。”

赵泽珏一听这话,脚下一软,身子竟趔趄了下。

我心思急转,赵泽珏这种表现说明天牢肯定有古怪。赵光耀亲自去也好,娘亲见到赵德睿势必失态,赵光耀若老老实实还好,他若敢不老实,我先下手为强。

水牢中央砌有高出水面不过两个拳头的方形石台,因为水牢奇大,也就显得那方石台越发的小。而石台上的那个蓬头垢面的人低垂着头,仿若不觉牢里来了人。

我仔细看了会儿,心头一震,那个人双脚裹着厚厚的绷布,似是脚筋已被挑断。难怪赵光耀会如此笃定,赵德睿的双脚如果不能自由行动,娘亲纵是有通天本领,也不能从防卫森严的牢中把赵德睿救走。

赵光耀的得意之色隐在眉梢嘴角,赵德睿则满脸沉痛低着头。

“德睿。”娘亲轻柔地叫了声。

石台子上的人身子似是一颤,又过了一会儿方慢慢抬起头来。他脸上满是灰垢,垂下的乱发黏在两颊上,神态极为疲惫痛苦,只有两眼闪着慑人的冷辉。待看清铁栅栏这边的我们,他眸中冷意顿去,双目更是倏然一亮,我心一动,他心里是有娘亲的。

可是,出乎意料的却是他轻声笑起来,边笑边说着令人费解的话:“宇文青寇,你得意了,你高兴了,男子有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你就是这样报复我的吗?你走,我再不想见到你,以后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心头轻窒慌忙看向娘亲,她本可以随我们回北奴过清心寡欲的怡情日子,为了赵德睿又一次踏足皇宫,可换来的结果却是责难。

我心头微怒乍起,却见娘亲带着浅浅的笑默看着赵德睿,丝毫没有生气发怒的意思。我强自压下心头怒,再一次细看赵德睿的神情。他目光之中似是蕴着渴求、隐着担忧。

“继恩剿灭乱党只是时日问题,快则两三个月,慢则半年。我们北伐的准备早已做好,青寇,全看你的表现了。”没有跟着过来,仍站在地牢的台阶上的赵光耀得意地笑说着。

娘亲轻哼一声,没有吭声。双目仍是紧盯着赵德睿。

赵德睿闻言脸色剧变,朝娘亲厉喝道:“你这恶毒的妇人,害了我还不够,还要让我的女儿也牵扯进来吗?你有统领万军的能力,我女儿没有,让她过普通人的生活,算我求你了,青寇。”

眼见挣扎着起身的赵德睿脚下一软“扑通”倒在石台子上,额头摔得渗出鲜血。

娘亲双手紧抓着铁栅栏,关切地惊呼:“德睿。”

我心中一紧,如被钝刀用力划了一道,疼得倒吸一口冷气,一个转身向赵光耀飞扑而去,随手夺过他身边一侍卫的佩刀架在赵光耀脖子上,冷声喝道:“放了我爹爹。”

听到我的这声爹爹,赵德睿身子又是一颤:“蛮儿,带你娘亲走。”

赵泽珏挥手喝退执刀蠢蠢欲动的侍卫,皱眉看向我:“小蛮,这没有任何作用,放开父皇,免得铸成大错。”

方才他摇头阻止,现在他又这么说。我心中有些忐忑,是赵光耀还有安排?还是赵泽珏危言耸听?正踌躇不定,不知是放开赵光耀正确,还是继续逼迫好,忽闻赵光耀伴着一声冷笑“啪啪”拍两下手。

“轧轧”声自水牢内响起,我心中一惊,望向水牢。

水牢的两侧看似光滑的石壁上竟有两个石门,此时石门正在开启。

娘亲侧过身子望向赵光耀:“为了我,你还真费了不少工夫。”

赵光耀冷笑数声:“赵普千方百计要走德睿曾住过的府邸,朕当然好奇那地方有什么秘密。这些机关暗道都是自那所宅子里学来的,只是宫里的御匠改良了些,皇嫂,你不是一直盼望一家团聚吗?今天,愿望实现,你该如何谢朕?”

赵光耀前段话是说给娘亲听,后半句却是对着水牢说的。

我看过去,原来左侧石门一个侍卫带着根木棒默站着,而右侧石门站着的竟然是满脸苍白的阿奶。

“德睿。”

“婆母。”

阿奶与娘亲的声音同时响起。

赵德睿看一眼娘亲后望向阿奶:“母后,儿子无能,没能告慰父皇的在天之灵,也对不起在宫中苦苦支撑的您。”

阿奶无一丝血色的脸上挤出丝苦笑:“蛮儿有句话说得很对,儿女对父母来说才是最珍贵的,娘亲心里当然不会责怪你。”语毕,她望向娘亲,“青寇,德睿之所以会娶柴滟,是因为柴东屏门徒无数,更有我们需要的粮食,他是迫不得已的。”

原来他们并不知柴滟身份,身侧的娘亲轻轻嘘出口气,微皱的眉梢瞬间舒展,我心中随之一松。

赵光耀伸手欲拨开我手中的刀,我冷哼一声,手上力道不但未撤反而向下一压,满意地听到赵光耀惊呼一声,我要挟道:“放了他们,否则……”

赵泽珏眉头紧皱:“放手,小蛮,否则难受的是你爹爹。”他话音甫落,赵光耀又是轻拍两下手掌。

左侧石门站着的侍卫把手中木棍放入水中搅动起来,随着水波开始慢慢翻涌,赵德睿镇静的脸上现出丝惊恐,我手中的刀松了些。

水点溅到石台上,“哧”的一声冒出股白烟。

我心头又是一震,耳边已传来娘亲略为慌张的声音:“蛮儿,放了他。”

水中掺了东西?我掷刀于地上,也扑到铁栅栏前。却见石台子上铺着薄薄一层黄色粉末,遇水便发生变化。原来并不是水中掺了东西,而是石台子上另有乾坤。

随着侍卫的不断搅动,水波渐高,石台子上“哧哧”声一声接着一声。石台子中央的赵德睿已顾不上我们,小心翼翼避着飞溅的水滴,似恐沾到身上。

我自耳边取下耳坠子,运足力向那侍卫弹出。侍卫倒地,手中的木棍掉入水中,我揪着的心刚放下来,一口气还未嘘出,身后当的一声,似是重物落地的声音。我和娘亲倏然转身,又是一道铁栅栏横隔在我们和赵光耀之间。

难怪赵泽珏会暗中提醒自己,不可前来见赵德睿。赵光耀打的主意似乎不是自己心中所想的那样,而是另有所图?

“在龙宇宫我似乎已经答应了你的条件。”不似我惶恐不安,娘亲面色极是平静。

赵光耀仍是那副得意的嘴脸:“如果是看到这一幕后,你才答应,朕会相信你,但你答应得太过于爽快,反而令人生疑。另外,据说,你的未来女婿是北奴重臣,朕还真怕你战场上倒戈相向,与北奴联合起来攻打我南鸿。这样,你送给朕的一万兵士朕不但全数奉还,还会赔上几万,蚀本的生意朕不会做。”

娘亲噙着丝笑走向赵光耀:“你绕了这么一个大圈子,只是想让我们母女两人来这儿。”

赵泽珏闪身站在赵光耀前面,一名眼皮子极活的侍卫慌忙站在赵泽珏身前,这么一来,赵光耀全身已被严严实实遮住,他只露出狭长的双眼:“朕若不顺着你们的意思,又怎么诱武功高强的你们过来。”

站在赵光耀身前的赵泽珏双目一闭,脸上悲苦骤现。

赵泽珏似有难言之隐?我默想一会儿,不由得在心中讥嘲自己,试想,他是南鸿太子,他身后站着的是他的父皇,南鸿的皇上,我怎么可以奢望他帮我们。

“不要动小蛮。”自赵光耀前来,一直没有和赵光耀说话的爹爹突然开口。

娘亲面色一紧,望向爹爹。娘亲想必心神已乱,没有考虑到赵光耀为何不干净利落地杀了我们,而是困我们于牢中,此时经爹爹一提醒,才反应过来。

赵泽珏神色伤悲默默注视着我。

赵光耀打的主意是我?这个念头甫起,我竟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心思百转,一抬头正遇到赵光耀投到我身上的目光,狡狯阴险……除了这些,他目光里还有种说不出的情绪隐着,我默思良久,心头一震,赵光耀的目光里分明隐着丝像是商人出货时算计的神色。会把我送给谁?他最担心的是北方边乱,是北奴?还是西越?

如果是西越,必是李继镔,如果是北奴可以断言不是宇文宏光,应该是北奴大王宇文隆绪。我会被以哪种身份送过去?当然不可能是半个东丹人,也不会是幽月宫宫主的女儿,只会是南鸿的公主。想到这里,身子一个趔趄不由得向后退几步。

我再次抬头,赵光耀已经离去,赵泽珏站在铁栅栏边默默盯着我,我走上前,两眸虽然泛酸,但仍努力保持着笑靥:“是谁?李继镔还是宇文隆绪?”

他仍是紧盯着我,默了半晌,忽地抬手自我发间取下明黄水晶长坠,一个急转身一步数阶快速离去。

娘亲走过来,轻揽我入怀:“蛮儿,我已经不恨了,你还恨吗?”

我依着娘亲的肩,摇一下头:“我恨他,是因为他让娘亲受到了伤害。娘亲既已不恨,蛮儿当然不会有恨。他心里有娘亲,是娘亲的夫君,当然就是蛮儿的爹爹。”

娘亲欣慰地叹口气,拉着我的手向水牢边走过去:“德睿,我们一家人也算是团聚了。”

我心中一酸,这种算团聚吗?但见娘亲、爹爹及阿奶三人的欢颜,我又能说什么?

水牢光线甚暗,因此烛火一直不熄。

我背靠着铁栅栏,怔怔看着牢壁上方仅有的那个小窗子,心里分不清那丝缕亮光是月光还是阳光。

“那年小蛮为了跟着赵凌出谷,竟一宿不睡守着谷口,担心赵凌晚上悄悄走掉……”依着对面那道铁栅栏的娘亲笑看着水牢内的爹爹和阿奶絮絮叨叨说着我的糗事,阿奶虚弱地依着石壁含笑听着,而爹爹唇边含笑眉头却蹙着,担忧的目光不时掠过我们祖孙三人。

自赵光耀离去,兵士恍若也一下子消失了,当然也没有人前来送饭送水。娘亲、爹爹及我尚能支撑,可阿奶已是胸口起伏呼吸急促,唇上原有的一点红色也褪了去,而今面若白绢。

头顶突然一声轻响,我忙抬头向上望去,窗子边有一条绳垂进来,紧接着一个脑袋探了进来。光线灰暗,我看不清来人面容,但他显然不是皇宫侍卫。

这个地牢单独存在,牢内见不到一个兵士把守,很显然把守的人在外面,这人能神不知鬼不觉潜进来,原因只有两个,一是身手极好,二是熟悉此地地形。

我隐约觉得跟赵泽珏有关,他竟然不顾念南鸿利益救我这个不相干的人。我心中顿时有股暖流流过。只不过,我高兴得太早了,窗子太小,来人身子似是不能进入。

那人手中绳索快速垂下来,但墙壁距爹爹太远,爹爹脚有伤,身子并不能移动。我看得焦急,来人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用力地向石台子边甩绳子。绳子极长,力道不能传到绳梢,甩了数次,使劲探起身的爹爹并没有接到绳索。

倚墙而坐的阿奶不顾水中毒素用力捞起水中漂浮的那根木棒,扶墙颤巍巍站起:“德睿,以后的日子只为青寇和蛮儿而活,莫要再想江山社稷。你父皇夺了别家江山,他胞弟夺了他的江山,只是因果循环,怪不得别人。”

我起身过去扶着铁栅栏,心叹:若能早明白,何至于到如今地步。

娘亲秀眉蹙着:“婆母,小心!”

娘亲话未完,阿奶已拼尽全身力气向爹爹抛出木棒:“德睿,用这个去挑绳索。”

这边爹爹接着木棒,那边阿奶已顺着力道方向落入水中。爹爹惊痛地看着沉入水中的阿奶,想去救,可双臂根本支撑不住虚弱的身子。这边的娘亲有铁栅栏挡着,有心无力:“婆母!”

爹爹无声而泣:“娘,是儿不孝。”

娘亲双眼里全是惊痛,她恋恋不舍看一眼绳索,走过来盯着我的眼睛:“蛮儿,娘亲对不住你。”

我心中难受:“那是阿奶,蛮儿不会埋怨你。”

娘亲边重重向铁栅栏拍去边仰天狂笑,声音透着悲凉和绝望。窗边的人迅速提起绳索隐回身子,无声无息离去。

与此同时,水牢台阶上方传来纷乱杂沓的脚步声:“饿了四天一夜,声音还这么洪亮,她们到底是不是女人?如果不是太子交代下来,咱弟兄早早挑了她们的脚筋,往这精钢所造的牢里一扔,就能回去睡大觉。”

狱卒捞出被毒水浸泡得面目模糊的阿奶,骂骂咧咧离去。我心里五味杂陈,阿奶数十年装疯卖傻,等着爹爹东山再起的一天,可没想到等来的是这种结果。

爹爹愧疚地看着我:“蛮儿,连累你了。”

娘亲眼里也全是歉意,我苦无他法,只好闭上双目靠在铁栅栏上装睡。洞口的亮光明了灭,灭了明,这么重复几次后,虚脱的我渐渐失去知觉。

淡淡幽香萦绕鼻端,我贪婪地猛吸进一口,牢内怎么会有这淡雅的香气,难道我们已经被人救出?

我欣喜若狂,那探窗进来的人一定是宇文宏光所派,我们得救了,一定是。

我脑中意识一点一点回来,正在这时肚子“咕噜”一声,这才惊觉自己饥火正旺。我睁开眼睛,入目之处,竟是王峰端着青瓷小碗站在床头。

我高涨的情绪一下跌落谷底,满心欢喜瞬时褪去,环视四周,才知这是我在宫中居住时的房间。

见我满脸失望,王峰悄眼打量了下站在房门的冷面侍卫,放碗于床边的几上,探身扶我靠在软垫上,然后又端起碗:“小蛮姑娘,多吃一口……你娘亲他们仍在水牢……才有力气学礼仪……你已被封为公主,不日就会嫁到西越,太子行动被监视,没有把消息送出去,你身子恢复了,才有办法自己出宫送信……”

王峰高一声低一句还未说完,我心里已知大概。我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也不觉得特别悲伤,只是怔怔地出着神。赵光耀为了这一步谋划了多久?不知道爹爹活着的时候,他的筹码是娘亲,如今知道了爹爹活着,筹码变成了爹爹和娘亲两个人。

李继镔为了扩充势力,于辗转迁徙中连娶豪族,这是世人皆知之事。如果赵光耀嫁过去一名南鸿公主,李继镔必会欣然应允,河朔地区必会平静一些日子。可李继镔乃一狡虏,对这样的人,岂能用恩?赵光耀究竟是怎么考虑的?

但是,摆在眼前的问题却是不管赵光耀是怎么考虑的,我却是非嫁不可。若不然,我爹娘性命堪忧。

见我愣了半晌不吭声,王峰用手试了下我的额头,喃喃自语:“不烧了呀……”我冲他展颜一笑,接过瓷碗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

见王峰瞠目望着我,我把碗递过去,苦笑着压低声音道:“有句话你说得对,只有身子恢复了,才能救自己。”

王峰面色一喜,忙不迭地点头:“奴才去给太子报个信。”我点点头,他含笑离去。

我斜倚着望着帐顶默默静想,如果消息没有送出去,那前去相救之人必定是赵泽珏所派。这么一想,心中对这个小皇叔好生感激。

宫中仆妇每日都会前来教礼仪,她教得用心,我强逼着自己用心跟着学。吃饭、走路、一笑一颦都要有规矩有尺度,我竭力不让自己有异样流露出来,如此过了数日,随在身侧的侍卫慢慢松懈下来,有时只会远远瞧着,不再步步紧跟。

这天夜里,躲在窗下榻上的我仰望着漆黑的夜空。

……

“兄弟,我内急,你先扛一会儿。”如昨晚一般,六个侍卫已走四个。

“快走吧,齐哥,那帮兄弟正赌得起劲呢,去晚了可就赶不上趟了,明天该兄弟我内急了,哈哈。”余下的那名侍卫哑着嗓子抑着声轻笑着。

脚步声去,又等了会儿,如我所料,一阵轻鼾声响起。

我抿唇得意一笑,这些侍卫果真被我貌似温顺的外表所迷惑而放松了警惕,起身翻窗连带轻飘飘落于廊子里,在一瞬间内完成,在原地稍停片刻,仔细听一下周围动静,才轻拉上窗子后身形微晃人已向龙宇宫疾驰而去。

廊下灯笼太过于光亮,俯身贴在房顶的我不敢轻易下去。

“与其与西越和亲,不如与北奴。李继镔那种出尔反尔的小人,和亲根本不会起任何作用,把她嫁给北奴则有所不同,燕云十六州多是南鸿人,若我们嫁过去一位真正的公主,宇文隆绪怎还会轻易对我南鸿起兵?”赵泽珏的声音若有若无传过来。

我听得心头大震,循着声音到两人说话的屋顶上方,掀开一片瓦向下看去。

赵光耀面带不悦看着赵泽珏:“她若不是德睿的女儿,你会想尽办法娶了她?”

赵泽珏神色一紧,撇过头看向别处,默了会儿,并没有否认赵光耀的说法。

赵光耀轻轻摇头:“派去西越送婚讯的使臣已被北奴截获,如你所愿,赵小蛮不会被嫁到西越。”

赵泽珏倏然转过头,面上似是一喜,但很快抑住,脸色归于平静后看向赵光耀,眉宇微蹙,道:“我们派人去西越,使者被截后若再遣人去北奴,会不会不太妥当?宇文隆绪会不会不高兴?毕竟传出去,不太好听。”

赵光耀看了赵泽珏一眼,轻哼一声:“你有何计策?”

赵泽珏沉吟片刻:“三妹和小蛮年龄相当,不如……”

赵光耀冷声截断他的话:“泽珏,你是看不出父皇的计策,还是心存异志?父皇本来就没有打算把她嫁给李继镔。切记,她是赵德睿的女儿,你是她的皇叔。”语毕,拂袖向内室走去。

我额头冷汗淋漓,赵光耀心思果真狡诈。他放出风声会与西越和亲,西越、北奴两国都会有耳闻,但若李继镔没有见到使臣前去,不知确切消息的情况下,必会暗中派人查探消息的真伪。而北奴不可能让南鸿公主顺利嫁到西越,必会在途中埋伏设置障碍,更有可能在三国交界盗贼常出没的地方暗杀了这支送亲队伍。这么一来,西越还会为北奴打前阵?

这不太可能,如果李继镔得悉这一切,定会对北奴心生罅隙。还有重要的一点,如果被宇文宏光得知我被宇文隆绪所杀,这君臣俩会发生什么事?

只顾出神,浑然忘了身在何方,手中瓦片啪地落下顺着屋脊滑下去,清脆的落地声甫响,侍卫抑着嗓音的惊惶喝问声四起:“谁?出来。”

我矮身紧贴着房顶不敢移动,还没有出宫,宇文宏光还不知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当然不能露了形迹。

“刚才一只野猫跑了过去,你们都没有看见吗?若惊了驾,小心尔等的脑袋。”赵泽珏淡淡的几句话挡住了侍卫们纷乱奔跑的脚步声。

我心一动,悄悄抬起头,正见院子里正欲回塍宇宫的赵泽珏状似无意扫过的目光。

翻过宫墙,我刚站定,便见宫墙外的道旁停着辆马车。

车辕边站着一人,漆黑夜里,看不清那人容貌。

心中正迷惑间,对面那黑影快步走来,一下把我揽入怀中:“蛮儿。”

乍听到他的声音,多日来的恐惧委屈不安一下迸发出来,额头紧依在他的肩头,双手紧抓着他胸前的衣衫,眼泪如泉水一般涌出,止也止不住。

许是见我肩头急剧耸动,但却没有哭出声音,他一把扳过我的肩,俯下身,虽然看不清我眸中情绪,但仍紧盯着我的脸,问:“你娘亲怎么没有回来?皇宫里发生了什么事?蛮儿,不要哭,只有清楚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才能及时做出反应,找出应急之策。”

我抬头瞅一眼高高的宫墙,双眸噙泪,不住地摇着头:“我不想在这里说,我想离它远一点,不想看见除了爹爹之外的任何一个赵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