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把我再次揽入怀中,紧紧抱着,半晌后才弯腰抱起我走向马车:“以前有师公,还好一些,而如今师公已去云游,我怎么放得下心。你明天就随着咄贺一回北奴,至于你爹爹和娘亲的事,我会妥善处理。”

现在局势已由不得我控制,决定权已经在赵光耀手中,我怎么可能抽得了身呢?但听着他不容置疑又略带命令的口气,我心中还是盛满了暖意。

见宇文宏光抱我过来,坐在马车前面的萧达石慌忙跳下车掀开了帘子。

已是深夜,除了“嘚嘚”的马蹄声,就是偶尔传来一声狗叫声,除此之外,听不到其他声音。

我下巴支在膝头上,理顺思路,正欲向宇文宏光说这些天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忽地听出“嘚嘚”马蹄声竟然重叠响起,似是在这深夜之中的街上还不止我们这一辆马车。

我的心一下揪了起来,脑中闪出的第一个念头竟是我被人跟踪了,但转念一想,既然是跟踪,又怎会轻易让被跟踪人发觉。于是,我长长嘘出一口气,掀开马车窗帘向后看去。

马车所经之处道边是妓楼,透过高挂的红灯笼发出的微弱亮光,见到后面那辆马车的赶车人竟是阿风,我一呆,没有想到宫墙之外等待着我的不止宇文宏光一人。

我发一会儿愣,猛地意识到身后还有一人。于是,掀帘的手慌忙落下,快速蹲坐在原处,把想说的话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出来:“爹爹果真被王继恩秘密送到宫里,他现在脚筋被挑断关在水牢之中,娘亲和我本也在赵光耀控制之下……”

说到这儿,我停了下来,抬头向他望去。看不清他脸上神色,但见他端坐的身子紧绷着,我吸进一口气,直接说出重点道:“我就是那个去西越和亲的公主。”

帘子外的萧达石抑着音“啊”的一声惊呼。

宇文宏光沉默不语,但双手骨节“啪啪”直响:“你的身份只会是我宇文宏光的妻子,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改变,除非……”

我心中一惊,除非什么?难道是除非他有王命在身?

我不自觉扯着他的袖子,追问:“除非什么?”他手腕翻转,拉下他袖子上我的手紧紧攥着:“除非你不愿意跟我过,根本不想见到我。”

我大力地摇头,坚定地道:“不会有这个除非。”

宇文宏光轻声笑起来,开心的笑音中还夹杂着丝得意。马车外的萧达石欢快地笑喝一声马,马车如飞向前驰去。

踏入宇文宏光所居住的那个宅院时才知这院子中竟然多了一个人,确切地说,是多了一个女人。

我站在院子门口盯着在檐廊下驻足向外张望的紫漓,她平素里冷艳中夹杂着清丽,这两种不该混合的气质在她身上不但混合了,而且混合出了美,紫漓还把这种美表现得淋漓尽致。此时,这种美在一身男装的陪衬下不但没褪去,还有种别样的风情。

身侧的宇文宏光却恍若不知我心中的震撼,径自拉起我的手向内边走边道:“她担心途中遇见柴滟,想和我们一起回北奴。”

我虽然轻一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可心中竟隐隐地有些不安,不知为什么,那是种说不出的感觉,也可以说是女人的直觉。这种直觉就是:紫漓并不希望看到我。

见我们进院,紫漓迷离神情敛去,笑吟吟走过来道:“小蛮姑娘,好些日子没见了。”

我笑着朝她点点头,寒暄道:“是有些日子没见了。”

她走在身边侧过脸娇靥含笑对宇文宏光道:“我已为你们做了夜宵。”

宇文宏光面无表情点了下头,然后柔声问我:“想吃吗?”

紫漓步子微顿后马上若无其事笑对我说:“夜已深,我先去歇息了。”语毕,不等我们开口,径自转身向右边厢房走去。

心中忽地明白了她不想见到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我在心中暗乐起来,笑睨了眼一脚已跨入门槛的宇文宏光,又回头瞅一眼那略带几分英气的身影:“不但温雅秀美还隐隐透着丝娇艳姿媚,而且在这十二分美丽之中,更带了江湖中人几分英气,某人眼福不浅,美人每日在眼前晃,很养眼吧?”

宇文宏光好笑地回头瞥我一眼,然后猛地一下把我拉进房,轻哼一声笑道:“这话说得醋味十足,可我怎么看不出这里有人捧醋狂饮?”他说完这话,我们两人同时大笑起来。

笑容之下,我心中更是暖意融融。这几日一直困扰着我的事说给他后,紧绷的神经一下松弛下来,原来依靠也可以成为习惯,原来有人可以依赖是这么幸福的事。

宇文宏光看着我:“估摸着这些日子你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赶快吃些东西,然后去我房里补一觉,天明之前我会叫醒你,不会耽误你回宫的时间。我一定会安全救出他们,你不用担心。”

我轻颔下首,担忧地皱眉道:“爹爹脚筋已断,而娘亲现在究竟怎么样,我又无法得知,我不能准确地为你提供消息。”

他黑亮的眸子熠熠有神:“赵光耀既然想挑起事端,离间我大北奴与西越的友邦关系,大王会无动于衷?当然不会,他会阻止,还会示以警告。如果有一天大军直逼汴梁,逼赵光耀交出两个人,相信他不会拒绝。”

北奴今年粮油歉收,韩世奇又运往南鸿境内一部分。粮油欠缺,利用战事索取贡品,一向是西北游牧民族向粮食作物生长良好的平原地区朝廷惯做的事。北奴大王宇文隆绪碍于燕云十六州南鸿人的情感,不敢轻易发兵。可如果赵光耀公然与西越和亲,宇文隆绪必不会轻易放过,理由虽嫌牵强,却也是出兵的理由。

我心下一松,顿觉饥肠辘辘。于是,看向桌上的精致消夜。

北奴已汉化很深,特别是权高辈尊者的穿着饮食与南鸿人已相差无几,可是只有一样不同于南鸿人,就是烤肉及马奶酒仍是北奴人的最爱。

而桌子中央恰好有一盘烤好的肉,切肉的刀旁放了一把精巧的酒壶,自壶嘴里散发出醇正的马奶酒味。

一把刀,一双长箸,显然这顿丰盛的夜宵是为宇文宏光一人准备。紫漓深夜翘首等待的也只是宇文宏光一人。

我心中有些气闷,瞪他一眼,撇过头望向房外。

宇文宏光把自己身前放的刀箸拿到我面前,放下,先是微摇了下头,后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脸上欢愉乍起,闲闲地笑起来:“我还以为你不会吃醋。”

被他这么一说,微怒变成了愤愤不平,我拿起刀自顾切下一块大嚼起来:“我在宫里水深火热的,你可倒好,好酒好肉地被人供着。”

虽知道这话说得无礼,可就想这么喊出来,心里才痛快点。

“少爷。”萧达石站在房门口。

看到萧达石,我心中蓦地惊觉路上一直随着的阿风并没有进院子,瞧着萧达石略感为难的神色,我心头一震,莫非马车之上并不只是阿风一人?悄眼打量了下宇文宏光,内心有些踌躇不定,人肯定是要见的,但就这么出去吗?

他笑容慢慢隐去,淡淡地道:“请韩公子进来。”萧达石眉头紧蹙,扫我一眼没有吭声。

我放下手中的刀站起来,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轻声道:“他或许只是想知道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不会……不会再让他用生意来帮我。我现在出去和他见个面,这样,他才会安心离去。”

宇文宏光半晌无语,我心中有些忐忑,慢慢抬起头朝他咧嘴讪笑起来。

宇文宏光静静地看着我,黝黑双瞳中情绪无一丝变化,直到我的笑容凝结在脸上欲拂袖离去时他才忽然逸出丝笑:“这些日子,一直在宫墙外等你的不只是我们,还有他。”

其实心中早已猜出,但由他嘴中说出来,我心中仍是一阵激荡,一席话没有经过大脑思考便脱口而出:“宏光,他是我大哥,是我下山后最彷徨无助时真心对待过我的人。”

宇文宏光哪会听不明白我的弦外之音,他朝我粲然一笑,盯着我:“我喜欢这个称呼。”

我脸上一热:“我想叫他大哥就叫大哥,不想这么叫时,就还按以前的称呼,叫他世奇。”我觑了他一眼,轻轻一哼,举步欲朝外走去。

他好笑地轻摇头,一抬手扯住我的袖子:“郑重宣布,我喜欢的称呼是‘宏光’二字,不是‘大哥’二字,不要理解错误。”

萧达石掩口笑着退下去。

我恨恨瞪他一眼,这个人,越来越不避讳萧达石他们。

但我终究是女子,脸上还是有些架不住,于是,侧过身子打开他的手,边向外走边啐道:“越来越像登徒子。”

身后传来他不满的轻哼声:“在心爱之人面前卸下盔甲,能够轻松愉悦地谈笑,这不好吗?竟说本人登徒子,哼。”我回头朝他挥一下拳头,他扬声笑起来。

巷口马车边。

韩世奇一袭白袍,腰间束带没有寻常男子常戴的玉佩。头上束发所用非金冠,也非玉冠,只是和衣衫同色的文士巾,浑身上下简洁淡雅。他恍若不知我的到来,只是半仰着头静静仰望夜空。

这样一幅画面,看得我心中隐隐地痛。

车辕边执鞭立着的阿风始终没有看我一眼,仿若我是透明人不存在一般,三人默立许久,他才收回目光幽幽轻叹一声,看到我,他温和地道:“小蛮,告诉我,是不是出事了?”

我心中酸楚,但明知我们已不可能走到一起,纠缠越多,对他越残忍,遂沉思一瞬后硬下心肠,保持着盈盈笑靥,道:“是有事,但不是出了事。若你留在汴梁是为了我,现在就可结束手头的生意,尽快把铺面盘出去。因为再过些日子我就会离开南鸿。”

他身形微晃,灰暗的天色下,我竟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他脸上掩饰不住的惊痛绝望,他问:“你准备和他回北奴成婚?”

他音调中透着颤,我顿觉得五脏六腑揪在一起,但是西越一行,自己必去无疑,与其让他跟着担心,不如让他这么误会下去。还有一层,我还有让人跟着担忧的理由吗?没有了。于是,我挤出一个笑点了下头。

他的身子似已不受自己控制,上身倏地后仰过去似欲倒地,阿风慌忙扶了下他的肩,他稳了身形后侧身移两步依在车辕上,轻声笑起来,笑声中透着悲凉透着无奈,盯着我低声道:“大哥恭喜你,也会听你的话,尽快回北奴。”

站在他身侧的阿风抑着怒走向巷口,背对着我们,仰望着半空。

我走向他,眼中浮出泪花,道:“世奇,我……”

他仍那么笑着,截断我还没有出唇的话,道:“蛮儿,如果从一开始我们便坦诚相对,我知道你的身份,你同样知道我做生意的初衷,我不是等着你长大,而是陪着你长大,我分享你的快乐、分担你的痛苦忧愁,而你和我一样,也分享我的喜怒哀乐,我们的心靠在一起,而不是心与心见不了面,还会是这样的结果吗?”

“心与心见不了面”,我心中一震,我们之间是这样吗?

因为担心他没有武功,因此决定独自前来汴梁,但是结果呢,他不只来了,还费了这么多周折。这就是“心与心见不了面”的开始吗?自来汴梁后,我主动向他说过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吗?

我苦笑着摇头,没有,从来没有主动向他说过。就连即将被送到西越和亲,我同样隐瞒了他。

他没有说错,我们相互为对方考虑得太多,忽略了最重要的东西:唯恐让对方担心的同时又担心着对方,把自个儿的心层层包裹了起来。

这么做的结果就是心与心见不了面?

而我和宇文宏光之间,从开始起,他对我完全敞开心扉,知道他小时候不用剑的原因,也清楚现在又用剑是为了什么,知道王府与朝廷之间微妙的关系……而我,从开始宇文宏光如抽丝剥茧般地引导我,说出发生在我身上的事,然后,慢慢同化了我,感染了我,令我不知不觉中,愿意让他分担我的快乐忧愁。现在的我,更是不分事情大小,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隐瞒。可以说,在不知不觉中,他的生活中有我,而我的生活中也有他。亦可说,潜移默化中,我已习惯依赖他。

见我默着不语,他轻叹一声:“大哥以后不会再让你为难,也不会再问这些。告诉他,嫁入王府后若他欺负你,我这个娘家大哥不会轻饶他。”

他话题转得太快,刚才还是追问,现在却是已经放手的口气,怔怔看着他叫来阿风,上了马车坐定后掀帘默望着我:“燕京再见。”我这才回过神,努力扯出笑:“再见。”

我心里没谱,不知还能不能再见?遂站在原地,默默望着马车拐出巷子,直到天色微明,东方泛出几丝橘黄之色,才转过身子。

却见宇文宏光站在院门口盯着我。

他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他自己?但现在我不想想这些。只是默想:伤了世奇,还要让宏光误会吗?

不能,我不能这样。

于是,展开笑颜快步走到他跟前:“回宫前陪我吃早餐。”

他抓起我的手握着,默盯我一瞬,忽地展颜愉快地笑起来:“我们终于可以离开汴梁了。”

巷口大街上已有早起的人们,我挣开他的手:“你会暗中跟着和亲队伍?”

他拍了下胸膛:“一切都在为夫掌握之中。”

我虽佯装羞怒瞪他一眼,心口却是一暖。

第二十七章 为救双亲披嫁衣

贺兰山南北走向,山体巍峨壮观峰峦重叠。因是盛夏,入目之处,葱翠林木间绿草如茵繁花似锦。

千余名送亲官兵毫无章法三五成群倒在草地上,毫不顾忌我这个公主,粗声咒骂着这趟苦差事,埋怨着这该死的酷热天气。

马车里的我望着满眼红色,心中有些不安。和亲队伍自出汴梁城,宇文宏光的人马没有出现过一次。是还没有到达他计划的地点,还是有更重要的事耽误了?如果是还没有到计划的地点,可过了贺兰山就到了西越境内,他计划的地点到底是哪儿?如果是有更重要的事耽误了,难道说我被押往西越和亲对他而言不重要吗?婚车就是囚车,我到底该怎么办?继续等待,还是伺机而动?

心里毫无主意的我用力甩甩头,不想想让自己难受的那些可能。却忘记现在的我是待嫁公主,及腰长发早已绾成高髻,满头珠翠玉钗相撞叮当悦耳。听得我心里越发惆怅,不由自主再次掀开马车帘子向远方眺望。

西方天际,艳阳挂在山头。山峦林木上铺满灿灿金辉。山峦、落日、余晖,多么熟悉,却又是那么遥远的记忆。这一刻,我突然无比怀念谷中平静的生活,栈道、木屋、山泉……没有南鸿,没有北奴,更没有幽月宫,娘亲不知道爹爹活在这个世间,我也从来没有认识过韩世奇和宇文宏光……

不知不觉间,我泪流满面。

远处,指挥官兵安营扎寨的王峰觉察到异样,驱马过来:“公主,这天儿太燥,连着赶了几天的路,今儿就早些扎营歇下了。”

王峰很少自作主张,不过,我没有心思往深里想,马上就到西越境内,若宏光有事耽搁,宇文隆绪的暗杀队伍呢?

没听到应声,王峰担忧地瞅我一眼:“公主。”

我微愣后才意识到公主就是我,我是赵光耀封的“毓葶公主”。

“公主,要不要奴才给您准备些果子解解暑?”一路之上我很少进食,全靠果子撑着。王峰虽然着急,在这荒郊野外却也无可奈何。

我敛了不安心绪,自失一笑:“王峰,附近还安宁吧?”

王峰悄眼打量一下左右,压低声音:“公主莫急。临行之前太子托奴才带了封信给你,交代说一定要到了贺兰山再给你。”

一个精巧的荷包被王峰快速抛进车内。

我连忙放下马车帘子捡起荷包,里面明黄水晶长坠缠着一笺纸信,我忙拿出信:认识你后悔,可若不认识我会更后悔,怨只能怨苍天戏我。……入贺兰山,速离!赵更、王峰掩护,勿怕!有吾在,汝父母性命无忧,勿挂!

我的手止不住轻抖起来,如果早一点告诉我和他有至亲血脉关系,他应该不会用情这么深。我是罪魁祸首,苍天何辜,他应该怨我。

“公主,果子来了。”去而复返的王峰端来的不只有果子,还有一块硕大的牛肉,“你得保证自己的体力。”

和亲只是幌子,里面藏着赵光耀的险恶用心。赵泽珏清楚,我心中同样明白。前有宇文宏光保证娘亲不会出事,现有赵泽珏允诺会暗中相护娘亲。我还犹豫什么?而贺兰山,正是逃离和亲队伍的绝佳地理位置。

我百感交集:“王峰,大恩不言谢。”

王峰惊惶,却又顾忌不远处的官兵:“公主,别……”

我打断他的话:“告诉赵更,今晚我们就走。”

王峰错开身子,我一眼看见树荫底下的赵更。我朝他点下头,他心领神会轻颔下首。

“公主,王峰就在这儿给你拜别了。”王峰肩膀下垂,微点下头算是行礼。

我放下车帘捡起脚边的水晶长坠紧握在手心攥着,这一刻,心头沉郁才一下子散去。现在的我只需静静等待王峰、赵更两人制造的机会,便可轻易脱离和亲队伍。我离开后,王峰会向外散布消息说,贺兰山盗匪抢劫和亲队伍时误杀了公主。这样一来,赵光耀即便怀疑也无可奈何。

只是,不知赵更的人比起这赵光耀派来送亲的官兵来实力怎样?我单枪匹马往外冲,会不会毫发无伤?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按捺不住的我撩开马车帘子一角向外望去。疲惫不堪的官兵全无斗志,有心不在焉巡逻的,有慢悠悠搭帐篷的。

我心中一松,放下帘子,按捺住脱掉大红喜服拔掉头上珠钗的冲动,静静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圆月高挂,光芒四射,天地之间清辉一片。

夜已深,营地里一片安静,兵士们轻鼾声四起,我对月空叹一声,欲放下马车窗帘。

在我撇过头的瞬间,一道亮光自眼前闪过,心头暗惊,这是兵刃在月下的反光。

我低头沉吟一瞬,心骤然急跳,猛地放下挑帘的手,三下五除二把身上披着的喜服褪了去,动作太过于猛烈,车子轻晃了下,车边侍卫尚未发觉,但前面的两匹马却感受到了,不安地挨个打了下响鼻。

我赶忙屏气默坐,默默听着外面的动静。

马车四周站着的兵士似乎没有觉察到不妥,只是小声问询几声便作罢。

我不禁暗讥自己,这是怎么了?竟如雀鸟离笼时那般兴奋。

一声惨叫惊醒了沉睡的人们。刹那间,嘶喊声、惊呼声、刀剑击鸣声夹杂在一起,整个营地乱作一团。

本应高兴的我却无法兴奋,不止如此,还看得我眉头紧皱。

因为来人百十余人,个个身形魁伟,均是黑色夜行衣,手执弯刀,他们不像南鸿人,当然不可能是赵更、王峰所安排的人。而且,他们出手狠辣,几乎刀刀见血,只是一会儿工夫,送亲兵士已折去不少。

不只如此,他们似是训练有素,直向婚车冲来,他们显然也不是抢劫的盗匪。

但更不是宇文宏光的人,因没有咄贺一、萧达石,甚至没有云狼二十骑中的任何一人。

他们的目的是我,这个想法甫起,心跳便如擂鼓,他们是什么人?是北奴人,还是西越人?

但是依目前情势来看,他们不管是什么人,我都不能落入他们手中。

掀开车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跃下马车,向前纵去,与黑衣人攻来的方向背道而驰。车边守卫的兵士惊惶呼道:“公主跑了,公主跑了……”

我转身向呼喊者掷出早已备好的暗器—我喜服外颈间挂着的一粒龙眼大小的珍珠。

那兵士闷哼一声,一头栽倒在地。

正在这时,却见战场之上有了新的变化,那些黑衣人正慢慢摆脱兵士的纠缠,向这边疾速驰来。这一惊非同小可,徒手的我,独身一人真能安全离开吗?

“若公主出现意外,尔等的脑袋也不用要了。”战场上响起了赵更沉稳的呼喊声,“公主,快马进西越境域,您的安全就可保障。”

赵更话中有话,他提醒我以马代步,而让我去西越,只是说给兵士们听的。

赵更话音落,便有一匹棕色良驹从附近林子里斜穿过来,驰向这边,我抓住缰绳,随着马的冲势,提气轻跃坐定后,一回身,见林子边缘月光阴影处,似是王峰站立着。

见我回头,他扬声呼喊:“小蛮姑娘,奴才会想念你的。”

听他声音哽咽,我心头一酸,正欲开口,忽见月亮里飞出一把黑色的弯刀,快速飞向王峰,我惊呼一声,大声叫道:“王……”名字尚未叫出,林荫下的黑影子已倒地不起。

我的泪如决堤洪水般顺脸而下,喃喃地念着:“王峰,王峰……”越过山谷,穿过草地,我口中还是不断叫着他的名字。手中缰绳不知何时早已扔下,垂在奔驰的马脖子上随风飘忽,而我端坐在马鞍上,怔怔地,无法回神。

马儿没有了主人的指挥,只是随着性儿跑。而我亦不知身在何处,要往何方?

耳边夜风呼啸,我仍是木然端坐在马上,不知是马儿神骏,还是我骑术非凡,总之,背后虽不断传来黑衣人的呼喝声,但他们并没有追上我。

玉盘圆月西沉,黎明前的黑暗骤然而至。

我骑着的马的速度渐慢,而背后马蹄声越发清晰起来。而经过的地方依然是万顷草原,没有一处地方可以让我藏身。

我在心中暗叹一声,没想到逃脱了雀笼,却又陷入虎穴。更令人气闷的是,我却不知这只虎是谁。李继镔,还是宇文隆绪?

若是宇文隆绪,还有一丝希望,但如果是李继镔,那王峰之死岂非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