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你家公子还未起床?”突听萧侍卫向楼上招呼着。

阿风隔着栏杆向下探了下身子,待看清楼下几人是谁,不屑地轻哼一声,道:“兀那黑袍汉子,我家公子宿醉未醒,你们无须等待,若有事,回燕京后去刊家粮铺寻人即可。”

对于刊家粮铺,宇文隆绪表面虽不动声色,但心中着实忌惮。或许得了机会,便会发难,而此时阿风竟还逞口舌之能。

有心斥责于他,可转念一想,我又有何资格,遂作罢。

估摸着萧侍卫在宫中品阶不低,平素里没有受过这种奚落,此时,早已被阿风几句不阴不阳的话激得双目冒火,但许是碍于身份,不屑于为难一个下人,因此只是朝韩世奇房间方向怒视一眼,强忍了下来。

宇文宏光若有所思瞧我一瞬,后收回目光笑了起来。我在心中暗自苦笑:若有所思的目光,是在猜测我为何不出言维护韩世奇。后面无声的笑,则定是因此心中欢喜。

我在桌下握着他的手,用唇语告诉他“落子无悔”,他抑不住心中得意,大笑了起来。

他这一笑,萧侍卫只得赔着笑,问:“将军,为何事而笑?”

而笙诺目光在我们二人身上游移一番后低头不语。

宇文宏光含笑对萧侍卫道:“多谢老弟。”萧侍卫满面疑问,正待再问,他唇边已噙着丝冷笑,淡淡扫向阿风。

阿风梗着脖子和他对视一瞬,终还是慑于他眸中的冰冷,咂咂嘴缩着脖子往回走去。

从客栈回到燕京,玉兔早已东升。

城门早已候了辆华丽的马车,萧侍卫吩咐马车边的侍从侍候笙诺坐上了马车,临行之时,她久久不愿放下车帘,明净双瞳紧紧盯着我,直到我向她轻一颔首,她才放下帘子。宇文宏光不明所以,冷漠地望了眼已向前缓行的马车,眸含疑问默看着我,我暗叹口气,扫一眼仍忙于与来接侍卫寒暄的萧侍卫,然后朝他轻摇一下头。

他了然轻颔首后,领了众人朝王府方向而去。

黝黑天幕下,几点耀眼星子闪着。

撩开马车帘子一角,透过溟蒙月色,我遥望向府门。似有几人影影绰绰立于夜风中,当中一人,银发如雪,锦服之上金线织就的花形轮廓在月光下闪着。

我心头一暖,声音已有些呜咽,回身对他轻声道:“是阿奶。”

他直起身子,肩头挨着我的肩头,脸贴向我的脸,“呼”一下掀开帘子,道:“自你上次离府后,阿奶便整日里念叨。”

坐在前面赶车的咄贺一,头未回,接口道:“连王爷这个唯一的孙子出门,老夫人都不曾这么念叨过。”

本应高兴的我,心头却涌起一股无以名状的苦涩。见我默而不语,他收回目光,含笑的脸慢慢转为怜悯,双眸更是担忧地凝望着我。

我抑住将要流下的泪,挤出丝笑:“我不是故意败兴,只是心里真的难过。我现在身边有你相陪,府门有阿奶等候,可是娘亲和爹爹却锁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泽珏皇叔虽然曾传口信给我,保证他们二人性命无虞,可是,可是……”

我的泪顺脸而下,不知该说什么。

他放下帘子,捧起我的脸,拭去我腮边清泪:“南鸿境内藏匿东丹后裔六十余载,赵光耀理应对大王有所交代。在这之前,李继镔扰边力度会加强。明日我就入宫,和大王商议具体细节。”

他这么做,虽然有假公济私之嫌。可是,除此之外,无他良方。况且,赵光耀扣留娘亲与爹爹,用与西越和亲之策来离间北奴、西越两国,宇文隆绪早已知其用意,既抢了“毓葶公主”,必会有下一步计划。

他仍凝目注视着我,揣摩着我的神情,道:“我不会用大王的信任谋取私利,可是,利用战事救你双亲,也算不上过错。”

我默然颔首,再度掀起帘子,却见阿奶已颤巍巍地往阶下走。

他令咄贺一停下,轻跃下车后向我伸出手。月色之下,他目光真诚笑容暖漾,我的心一下安定下来,不由自主把自己的手放入他宽大的手掌中,任由他揽抱着下了车。

咄贺一欢快地轻喝一声,马之四蹄轻踏青石板路的声音有节奏地再次响起。我双耳微热,他已朗声笑着叫了声“阿奶”。

阿奶欢快地应一声,我松开他的手,一个飞纵已站在阿奶跟前。

第二十九章 愿吾如星君如月

王府右侧,辔輧阁。

屋宇房舍在初升红日的照射下如被镀上一层金辉。碧草、假山、花树等一景一物一花一树都别具匠心,只是,让人觉得诧异的是整体布局多了皇宫的温雅,少了些草原上的广袤大气。

丫头仆役们来来往往,收拾着工程结束后地上的杂物。虽知他们没有注意到我和宇文宏光,我脸上还是有些热:“为何带我来此?”

他凝视我的眼睛,声音极其轻柔:“这院子可还合你的心意?若不合意,着工匠们再改。”

这院子是我们成婚所用?这个想法一入脑海,我有片刻的失神,来王府已半月有余,客栈所发生的事我还是无法出口相告。我甚至分不清,不能说出的原因,究竟是这件事的本身无法出口,还是因我恐惧说出后将会发生什么。北奴民风开放,或许处子之身并不为男子所看重,可是,对于汉化极深的燕京王族男子,宇文宏光会有什么反应?况且对象还是韩世奇。震怒之下,他又会做出什么事情?

因而,说,还是不说?徘徊我心头,缠绕不去。

宇文宏光误以为我的沉默是羞涩,笑着伸出手臂揽我入怀:“我们成婚后就住在这院子里。喜欢吗?”

他真诚待我,我似乎不该瞒他。我抬头凝视着他的眼睛:“宏光,我……”

“怎么了?”

“我……”我不敢再与他对视,撇头望向院墙上方的天空。怎么办?我真说不出口。

他扳着我的肩膀:“蛮儿,看着我。”

他沐浴在瑰丽的清晨阳光中,朱鼻丹唇轮廓越发清朗。此刻,眉宇轻蹙,问:“蛮儿,你曾答应过我以后不会再瞒我。可自从回到燕京,你好像变成另外一个人。你经常沉默发呆,不只躲着阿奶和母妃她们,甚至连我都刻意躲着,为何?”

阳光刺疼了眼,我忍不住落泪:“以前在王府身份是客人,只要做到谨礼大方即可。可这次进府身份是未来少王妃,既要适应王府生活,又要融入你们的生活里。我可能有些不适应,可能这就是让你觉得怪异的原因吧?宏光,这院子很好,温雅灵秀,我很喜欢。只是,为什么要取这么怪的名字?”

他粗糙的大手轻柔地擦去我脸上的泪水:“是我考虑不周,只顾自己高兴了,没顾及你的感受。蛮儿,你应该早些告诉我的。”

我泪流不停,脸上却笑容灿烂:“就不告诉你。”

“怎么还哭不停了。”宇文宏光打趣,“这一大早的就梨花带雨,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欺侮你了呢。”

“去你的。”我强自压下心底的难受,瞋他一眼后再问,“为什么叫辔輧阁?”

他伸手抚一把门上的暗纹:“上古时期,有一男子乘着白马,一女子驾着青牛,两人相遇于辽水,互生爱慕后结为夫妻,从此之后就幸福美满生活在一起。那男人是奇首可汗。”

奇首可汗是北奴祖先,传说中婚后他育有八子。八子所率部落分为八部,居松漠之间,也就是北奴起源之地。取名辔輧阁,寓意应该是用北奴始祖夫妇相遇的传说祝福我们永远幸福。

我这才发现他手下竟然雕着同色暗纹,左首为飞腾的马,右侧则是温顺的牛,神态惟妙惟肖。七十紫鸳鸯,双双戏亭幽。两者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鹿车共勉鸾凤和鸣对我来说是不是一种奢望?

我用手轻轻抚摸门上的纹路,默默发呆。半晌后才回神,抬头时恰见宇文宏光静静打量着我。我心微动,他刚才随着我的话走,并不是被我岔开,而是不再追问!他仍在担忧我。我还没有下定决心告诉他,因而,敛了纷乱思绪,推门而入。

正厅朱红色的几案桌椅映入眼帘,显得古朴而大气。两侧各有圆形拱门,细风灌入,门边明黄水晶帘叮当相撞,声若环佩。

我正打量间,他已跨入左侧拱门,我随后跟进,书房陈设得极为雅致,一架一架的古书,摆满四壁,间或点缀着一二幅字画、一两件古玩,看着满阁书卷,鼻息间似有墨的清香。他随手挂起黄色纱幔,窗外明亮阳光瞬间泻入,我眯起眼睛望着这一切,胸中滋味难述。

他笑指着窗下贵妃躺椅,道:“冬日不想出门时,我可读些书籍,而你可躺在此处看书养神。”

我脑中不禁神往。

见我如此,他脸上漾出幸福的光芒,拉起我的手出书房,过正厅,撩开水晶帘,进入西侧房间。

明黄缎面,绣着同色百子迎福图。我有些窘,他却扬声笑起来,这么一来,我脸上更热,遂撇头看向床边屏风。却另有新的发现,屏风后似是有门。我狐疑地回眸,不待我开口相问,他已率先步入,走向那道门。

卧房后竟别有洞天。

我瞠目望着眼前翠青色的玉浴池,道:“若说王府有奢靡之处,就是此浴池。”

他轻颔下首,沿着池子边,走到对面推开窗子:“迁都燕京后,王族中人均忙着选址建府宅。爷爷、宇文斜轸他们那批老臣子府邸均是太后所赐,当时,其他人均欣然接受,而爷爷却推辞不要,众臣不解,有的甚至暗中讥嘲爷爷,他老人家却不理会这些,独自转了月余,寻到这里。当时,这是一座破落的宅院,没有人愿意要。”

我走上前,站在他身侧。缭绕水汽铺在水面,竟是眼温泉。温泉边上围栽着娇艳的花,清风徐来,一股含着淡香的温热气息扑面而来。

我心中一动,问道:“爷爷此举,是否因阿奶旧疾?”

他笑着轻颔下首后郑重地道:“一夫一妻,乃王府家风。”闻之,我心中既窘又暖的同时,担忧更甚,他话中含义甚丰。

对面窗子也大开着,隐约可见阿奶身边的婢女阿箐在房中忙碌着。

看到她,我心中倏地想起一事。抬头看向他,道:“那只鞋子葬了……”话刚出唇,我觉得有些不对,遂咽下口中想说的话,怔怔盯着他。

我们许是离窗外的花太近,他两颊竟染上丝绯色,此刻,他的双眼正专注地盯着我的左耳。

两颊倏地火烧,我心中忐忑的同时,又有丝狐疑升起:那晚,我似有感觉,触到了他背上伤口,第二日指甲缝中甚至可见干涸的血丝。可是,醒来时为何是韩世奇?另外,他回府之后,时而若有所思盯着我的双耳发愣,到底为什么?

可是,这些,我如何能开口问?

于是,我在内心苦笑一下,续问:“哑仆跟阿奶有关系吗?”

他脸上窘意瞬间褪去,边向外走边道:“她是阿奶堂妹,亦是儿时最好的玩伴,她们同为东丹一支。那只鞋,阿奶已埋于自己院中,权当姐妹团圆了。我本不想告诉阿奶此事,但仔细斟酌后,觉得与其让阿奶对堂妹念念不忘,不如让她知道真相。东丹后裔这个身份在北奴意味着什么,幽月宫存世又是为了什么,阿奶心中有数,她会想开的,你不要担心了。”

难怪当初阿奶见到紫漓仿做的吊坠之时会失神惊问。

我叹口气点了下头,前行两步,脑中灵光一闪,赶忙扯住他的袖子,失声轻呼出声:“太后、大王他们知道阿奶的身份?”

宇文宏光淡淡苦笑:“东丹王宇文倍投后唐的计划,谋划得甚是细致,过海前,没有透露出任何消息,所带亲眷只是部族男子及未成婚女子。当时阿奶已出嫁,因此并不知情。太后、大王及部分老臣子均知道阿奶身份,但忌于爷爷威名,且王府几代皆忠心护国,所以,阿奶不曾被人怀疑。”

我轻抚心口,放下心来。

他拍了下我的肩膀:“阿奶知道你这么关心她,会很高兴的。”

我笑容刚起,倏地想起皇宫之中的阿奶、爹娘,心中不由得一沉。我和他刚步出院子,便见咄贺一沿着廊子匆促而来。宇文宏光眉微皱。

咄贺一亦是愁眉不展,他先掠我一眼,踌躇一瞬方道:“少爷,事情有些棘手。”

许是碍于我在宇文宏光身侧,咄贺一无法往下说,见状,我朝他展颜一笑,迈步向廊子方向走去:“我先回了。”

宇文宏光轻颔下首,道:“去陪陪阿奶。”

阿奶已是花甲之年,哑仆之死她会理解,但是或许仍是个打击,于是,我轻声应下。

咄贺一朝我歉意讪笑了下。

“李继镔”、“毓葶公主”……隐约之中,这些字眼飘入耳中。

依听到的这些分析,必和宇文隆绪截了笙诺有关。和“毓葶公主”有关,对我来说,就不是小事。心绪本就隐着浅忧,这么一来,更如塞进一块巨石,堵得我越发难受。

我心中郁悒,低头而行,直到似有似无的争执声传入耳中,方惊觉回神。抬起头,原来已到了阿奶房外。

我觉得有些异常,但打量了眼周围,又似乎没有任何变化。王府之中奴仆人数本就不多,此刻更是不见一人。我微摇了下头,欲甩开纷乱的思绪,正在这时,忽听王妃,即是宇文宏光的母亲恳切的声音传出来:“太后的意思似乎是欲把律樨公主许配给宏光。”

我心头一窒,律樨公主似乎是太后萧绰最宠的女儿。萧太后此举,对王府来说是莫大的尊荣,而这桩婚事似乎不能推?

“你和磉跋的婚事,我与他爹并没有参与意见。”阿奶略为沉吟一瞬,但声音中透着不容拒绝的沉稳。

宇文磉跋是宇文休哥与阿奶唯一的儿子。

夫人轻叹一声:“媳妇并没有干涉之意,只是如今朝堂上形势迫人。近几年,大王虽显示出其过人的政治才干,可太后依然大权在握。爹爹为太后一手提拔,且掌握兵权,而大王似乎无所顾忌,竟然重用宏光,这其中原委,您可曾细想?朝中武官唯爹爹马首是瞻,对于自己唯一的孙子能掌握兵权,爹爹自不会反对。大王这么做,是信任宏光,还是别有用意,婆母斟酌一下,便知其用意。此次宏光摧毁幽月宫,瓦解东丹残孽,大王借势把王宫卫队总领这个职位交到宏光手中,加上配合李继镔攻南鸿兵力,婆母,你可曾细算,宏光手中现在兵力有多少?”

阿奶没有接话。

夫人续道:“媳妇岂会不知宏光的心意,辔輧阁原本就是为小蛮准备,小蛮当然会是您孙媳,只是正妃这个位子,就给了律樨公主吧?媳妇我没有攀附王亲的意思,只是太后自景宗时开始临朝,国事决于她一人,迄今她并没有放手之意,逆她意比违圣意更甚。媳妇已细思几日,不为你我,但为府中上下百余人,只得委屈两个孩子了。”

倏地醒悟宇文宏光领我前去“辔輧阁”用意,他唯恐我听到风声,因此先许诺了我,一夫一妻乃王府家风,这句话再次响在我耳边。

我木然苦笑,欲举步踅出檐廊回自己房间。脚步甫动未动之时,阿奶不悦的声音再度传出:“若他们祖孙三人不能护王府周全,还留王府何用?遣散奴仆,咱们从哪里来还回哪里去,过着逐草而居的日子。每日看着白云碧草,心性必会豪迈奔放。远离了政治,未尝不是件好事。我身子乏了,你且退下。”

夫人再次轻叹。

阿奶不同意,则意味着宇文休哥也不认同。夫人如果已经应承了这桩婚事,对她来说无疑是件棘手之事。接下来,她会做什么?去宇文宏光那边游说,显然行不通。我心头一震,她会前来寻我商量?念头甫起,形随心动,身子已飞纵而起。在夫人步出房门的那一刻,我已轻点墙头,落于一墙之隔的我的住处。

闲坐在廊子下的阿箐倏地站起身,一手掩口防惊呼出声,一手遥指着我:“你……你会功夫?”

我默然颔首后,一言不发向房中走去。她踌躇一瞬,不知是该走还是该留,我头未回,淡淡地道:“夫人已经走了。”

她哦一声,步出廊子,往阿奶房间走去。

我坐在床沿边怔怔出神,若夫人前来晓以利害,我该如何应对?反对?还是推给宇文宏光,让他作决断。另外,在这之前,失身之事是不是要对宇文宏光明言?最终,决定权在宇文宏光手,他若同意,我就离开,他如果接纳我,我就留下?只是这么做,是不是难为了他?

思绪飞转,但心中却没有定论。不经意望向窗外,发现已是晚上,看了眼尚未动箸的午饭,在心底暗叹一声,与其这么折磨自己的心神,何不快刀斩乱麻。于是,旋身出房,跃上墙头,避过仍未歇息的奴仆,潜入宇文宏光房中。

他房中漆黑一片,人并不在房中。我摸黑走到书案后,褪掉短靴,整人窝坐于大靠椅中,过了许久,直到月色黯淡下去,他仍未回,我心中忧虑顿起,李继镔究竟做了什么?令老成持重的咄贺一惶然失措前来传信,且宇文宏光在宫中昼夜不归。

一直这么默想着,终还是挨不住困倦,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正睡得香甜时,忽听到人语声响自院子里:“咄贺一未回,王爷定然不在。王爷不在,小蛮姑娘岂会在这里?”

是萧达石的声音。

虽然王府中人均默认我少王妃身份,可在成婚前传出我清晨出现在宇文宏光房中,总归不太好听,我赶紧跳下椅子,套了短靴,藏身于屏风后。

门被推开,阿箐焦急地道:“宫里的人一大早就来接小蛮姑娘,可她不在房中。老夫人吩咐,来王爷这边找找,说是估计小蛮姑娘早上寻王爷有事。”

我一愣,王宫之中有人来王府接我?

待阿箐脚步声远去,萧达石轻咳一声:“她走了。姑娘可以出来了。”

我转身出来,径问:“李继镔撤军了?”

萧达石踌躇一瞬,点了下头:“李继镔有一远房堂兄,早在南鸿立国时,便随父以献所辖四城归了南鸿。南鸿皇帝虽给了他们世袭爵位的殊荣,可他们在南鸿并不受重用。今年李继镔在咱们北奴的支持下,得南鸿边境数城,李继镔的堂兄便曾暗中联络李继镔,欲借助李继镔之力夺回所献南鸿那四个城池,重新回去自立为王。少爷在南鸿时得悉此事,与大王商议后决定让李继镔胁诱其堂兄降服我大北奴,我大北奴会帮他夺四城,并让其堂兄做这四城之王,李继镔说服了他堂兄。可自大王截了毓葶公主,李继镔态度突变,撤兵不再攻打南鸿边城,其堂兄献马五十匹,重新乞求南鸿谅解。内乱不止,赵光耀恐再生事端,同意重新接纳其堂兄。”

南鸿皇宫有暗通北奴之人,所以,宇文隆绪轻易掌握南鸿朝廷动向。当然,也会轻易知道南鸿朝廷与毗邻小国的邦交情况。虽然没有挑起西越与北奴之间的争战,但解除了边乱,也算达到赵光耀预测的结局之一。只是,宇文隆绪韬光养晦,不该毫无对策就截了笙诺才是。可是,宏光一夜未归说明此事颇为棘手,为什么?

见我默而不语,萧达石恭敬地低声道:“对于大王来说,眼前最主要的是王权,而非扩张领土及其他。”

我心中一震,默默深思起来。

幽月宫之战,使得王宫卫队总领顺利交接,宏光在军中地位渐渐巩固。截了笙诺,也许不是为了破坏赵光耀计划,而是另有所图?图什么,我心中已有了模糊的认识,只是不敢往深里想。如果这个认知属实,那今日的宫中之人,只会是她。

湖边翠屏小筑。

我与笙诺临窗而坐,她仍是一袭淡紫,仿若和以前相同,但仔细打量后,又觉不同。那紫仍是以前那种颜色的紫,可质地手工异常精细,明显出自宫中师傅之手。由此看来,她在王宫并没有受到冷遇。

这是她想要的,她应该高兴才是。可她为何柳眉微颦,双目暗含哀怨,平素里冷艳迫人也丝毫不见。另外,她身子似也单薄了些,看起来竟有小女儿家楚楚可怜的风致。

只是,在这节骨眼上,她应该静等结果。但此时却约我出府见面,她必定有不得不为的原因。

她目光自窗外收回,脸上漾出丝似笑非笑的神情:“大王欲把笙诺许配给宇文宏光。”

虽然我已猜出,但心中仍是一沉,脑中思维甚至有片刻的停顿。但我不愿让她看出我的慌张,遂静静看着她:“现在的笙诺是你,你喜欢宏光,却没有静待事情发展,而是选择约我出来,可见事情并没有按照你预期的发展下去。所以我不必担心。只是心中尚有一事不明,你为什么冒充我?还有,你此时约我出来,仅是为告诉我这个消息吗?”

笙诺深深看我一眼:“宇文将军不惧违懿旨,拒娶律樨公主,这样的男人我没有信心征服。我喜欢他这种话以后休要再提,其实现在想想,那时对他的心思只是情窦初开时朦胧的好感喜欢,并不是爱。至于为什么冒充你,我想,如果真正想换重身份,没有比王宫之中更隐秘也更安全。小蛮,其实我们也算是姑表亲的姐妹,在这世间,除了姑母和姑丈,我们两个算是血缘关系最近的人,以后的路上,我们理应互相帮扶。”

我一怔,她又道:“我今日约你前来,一是想知道毓葶公主的一切,二想细致谋划一下,如何让你顺利嫁给宇文宏光。”

我默盯着她又是一愣,她唇边漾出丝笑,道:“以后的日子,我必会需要宇文宏光的协助。”退而求其次,她谋划得很细致。

只是,如果她如愿嫁给宇文隆绪,协助她就等于插手了北奴后宫。宇文休哥、宏光周旋于萧太后与大王宇文隆绪之间,王府已是如履薄冰,我岂能不知轻重再雪上加霜。默思一瞬,我道:“以后的日子,我不能允诺什么。但你冒认南鸿公主,虽说是为你自己,毕竟也帮了我,我自会把知道的告诉你。”我向她简要地介绍了南鸿皇宫的情况。

她听得很仔细,听完后盯着我道:“有朝一日我若能在大王面前说得上话,姑母、姑丈的事我不会袖手旁观。”

我淡淡一笑,道:“他们名义上是你的亲人,你若不闻不问是有些不正常,可是我父母之事并不想假手于他人,此事容后再说。笙诺,我只希望以后你我各有立场时,不要波及王府中人。”

她脸上笑容淡了些:“以后若有南鸿朝廷来使,仍需你鼎力周旋。”

我一怔,望向她。

她笑容凝在嘴角:“记得你曾说过,太子赵泽珏和你素来交好。”

我们微微一笑,欲起身回我们各自应该回的地方。正在这时,却看见楼下随笙诺而来的车夫态度谦恭向一华服青年说着什么。我一愣,居然是他,那个喜欢乐于助人的男子,宏光的朋友。

笙诺眉微皱,望向华服青年。这时,华服青年突然抬头望过来,双眸深邃有神,身上有种难以描述的迫人迎面扑来,我有点不敢与他对视,笙诺却只是静静地望着华服少年。

“小蛮。”宇文宏光的声音响在门口。

我快步走过去,满心喜欢摇摇他的手臂:“宏光,我很担心你。”

宇文宏光拍拍我的手,用目光安抚我,然后看向我身后的笙诺,眼里有不悦之色:“蛮儿,以后出府让萧达石跟着。”

“嗯。”

笙诺讥讽一笑:“宇文将军,我和小蛮算起来还是姑表亲,而你,与她截至目前似乎没有丝毫关系。韩公子,回见。”

我的心漏跳一拍,赶紧侧头望向宇文宏光身后,不知何时走来的韩世奇白衣飘然,眉宇之间平静得似初春雨后的竹林,让人不由自主想过去亲近:“世奇,过得可好?”

微风拂过,竹林随风摇曳,他声音里却无一丝波澜:“还好,你呢?”

我心口莫名一窒,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宇文宏光微不可闻轻叹一声,低头轻声道:“树欲静而风不止。”

是啊,我这样算什么?赶紧收拾心情抬首望向宇文宏光,但见他面色平静,脸上并无不快,我心下一松,朝他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