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笑斥:“你这孩子。”

宏光已过来拉起我的手往外走,我又羞又急,低声央求他:“夫人在呢,你赶快放开。”

他丝毫不当回事,依然紧握着不撒手。

身后传来夫人的笑骂声:“养儿子有什么用,娶了媳妇忘了娘。”

自入宫门我就发现,北奴王宫与南鸿皇宫根本就是两种风格。

站在龙亭之上俯瞰南鸿皇宫,千门万户宫阙繁多,各宫各殿红墙黄瓦雕梁画栋。宫内,盆栽花树与假山墙垣、小桥流水互相映衬,美轮美奂。

北奴王宫没有南鸿皇宫的雅致秀丽,它质朴大气高贵厚重。所经之处,但见殿阁墙壁均以巨大条石砌成,檐廊房脊没有任何刻意的雕饰,只在宫门纹路上可见青牛白马的图案。宫中地上除了青石铺成的路之外,其余都是碧油油的草。看上去简洁而明快。

我心中有些震撼,北奴王族虽然定居,虽然某些方面汉化得极快,但王宫大内仍保留着草原上原有的气息,处处有青草。

老王爷宇文休哥打头走着,宏光及他父王并排跟在其后。他们身后,我与夫人则走在阿奶的左右两边。

阿奶也许是担心初次进宫的我心里怯,从宫门下车起就一直握着我的手,边走边介绍两边的殿阁:“这是校场,也就是大王拉弓射箭练身手的地方……这是蒙泉园,是进出后宫的必经之路。”

“蒙泉园”是王宫里最大的一片园子,里面散养着大量的牛马羊。园中有郁密的林子,有人造的小湖,还有王宫内皇子公主临时起意搭起的几顶帐篷。这里,如果远方没有高耸的院墙,放眼望去,还真像置身大草原一般。

依旧一身火红的律樨躺在一头肥硕的青牛背上。一腿平放于牛背,一腿垂在牛腹边随意晃着。那青牛悠闲地慢慢走着,她也闲闲地轻声哼唱着草原上盛行的歌。也许是听到脚踏青石板的走路声,她侧过身子微抬头向这边瞟一眼,看清是我们后又懒懒向后靠去,继续哼唱着歌。

阿奶看一眼律樨又瞧一眼我,然后含笑打趣道:“看样子,律樨这丫头对宏光是彻底死心了,蛮丫头,你可放心了?”

闻言,前面宇文休哥及宇文磉跋相视一眼后轻声笑起来,宏光却转过身子看向我,唇边噙着丝坏笑重复阿奶的话:“小蛮,可放心了?”

他的样子十分得意,我羞涩地小声埋怨阿奶:“阿奶,我什么时候不放心了?”

阿奶眼睛笑成了一条缝:“你什么时候放过心?”

宏光呵呵直笑。

一直沉默的夫人笑哼一声:“在小蛮面前你们都是好人,就我是恶婆婆,你们都喜欢小蛮,就我不满意她。结儿女亲家,太后总要向咱们府的女人们说才行啊,母亲倒好,次次装糊涂。可是儿媳在太后面前哪有这脸面,太后说什么我都得应下来。”

宏光笑揖一礼:“儿子能理解母亲的难处。”

夫人又是一声轻哼,才侧过脸看向我和阿奶:“这下母亲也该放心了?”

阿奶笑眯眯地颔首道:“放心喽,以后有这丫头天天陪在身边,老身还能越活越年轻呢。”

夫人笑睨阿奶一眼,嗔怪道:“既然放心了,母亲可否走过来一点,即使不拉儿媳的手,也离儿媳近点。”

众人先是一怔,后皆大笑。

笑声引着律樨再次抬头,但她的目光只在我们一行身上停留一瞬就望向我们身后。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人,她快速坐起翻身跳下牛背,然后一团火似的冲出草地。我好奇地转过身子。

是韩德让一家三口。

律樨冲到韩世奇面前,明亮的小脸上满是愉悦的光芒。我们相距并不远,而律樨的声音又相当响亮:“我前天去韩府找你,可你不在。今日我是特意在这里等你的。”

原来律樨出现在这里并非是偶然,她在刻意等韩世奇。我突然间就明白了,律樨之所以放弃了宏光,是有了新的爱慕对象。这个对象,正是韩世奇。

想到这里,我心里一阵轻松。

韩世奇脸上表情淡淡:“谢公主厚爱,韩某俗务缠身,基本上不在府中待。”

律樨叽叽喳喳地说,韩世奇的神思似乎在飘忽。因此,听着律樨的话,不是点点头就是微微一笑。律樨是个热情的姑娘,而且心思单纯,对他的冷淡反应根本不以为意,依然跟在他身边有说有笑。

“你在担心他?”突闻宏光的声音在我身边,我赶紧收回目光。这才发现阿奶他们四人已经远去,宏光唇边虽挂着丝笑,可双瞳之中却带着丝不确定。

我坦然一笑:“咱们边走边说。”

他瞟了眼后面越来越近的四人,点了点头。

见我步子比刚才稍微快了些,他笑意扩大,道:“刚才的话只当我没问。”

我气瞪一眼他后,笑着叹口气:“你不问我也得说,省得某人闷在心里瞎想。我的心太小,容纳不了两个人。我留意他,并不是心系于他,而是担心笙诺的事连累到他。现在我如愿留在你身边,笙诺也重获了一个新的身份,我与她也算是各得其所。但是,韩世奇却是无端卷进来的。紫漓冠上‘笙诺’这个名字,第一个叫出来的人是他。我心里很担心,也很不安。担心万一以后出了事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他。以前我欠他得太多,以后我不想再欠下去。你也知道,他生性不喜官场,但是大王却频频见他。我知道他是阳奉阴违,因为,依他的性情他应该是果决地拒绝才是,他没有拒绝,为的什么?你我心知肚明。”

其实,还有一层我没有说出来,我很担忧客栈的局是笙诺设的,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想以此要挟韩世奇?又或是我?如果是要挟韩世奇,必然是为了粮食。如果是为了粮食,她的目的就是为了扶助宇文隆绪。可如果是为了要挟我,那她肯定是为了以后让宏光帮她巩固地位。但是,无论是两种情况的任何一种,她的计划也是相当的可怕。

第一次听到我正面谈论韩世奇,宏光很是意外。以至于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放心,即便真有事也不会牵扯到他。”

我恍惚的心神顿时安稳下来。是啊,我怎么可以不考虑他的能力呢。假若有一天,笙诺真敢要挟我,宏光必不会放过她,不管她是不是宇文隆绪最宠爱的女人。我相信,宇文隆绪绝不会为一个女人失去一个得力的帮手。

因此,如果客栈圈套是笙诺所设,她的计划只能是前者,她要以此要挟韩世奇。

想到这里,我脚下一软。

宏光飞快拉着我的手:“对我没有信心。”

我摇摇头:“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能力。”

宏光加重了握我手的力量,道:“把一切交给我,从今日起,我不会让你再欠他,他也不会因此事受到牵连。”

大王宇文隆绪的频频相邀,不管是意图拉拢韩世奇,还是笙诺早有安排,对韩世奇来说都是件极麻烦的事。而韩世奇没有干净利落地回绝,和笙诺入宫一事总是有着或多或少的关系。因此,宏光能从旁暗中帮助他,令他远离这些,我心中还好受些。背负感情债的感觉太累,宏光既然这么说,证明他心中已然明白了我的感受,当然也明白了我的心。

想通了这些,我再也不愿意遮掩:“从今日起,我的事就是你的事,我欠他就是你欠他。你若想试试欠别人人情的滋味,你可以撒手不管。”

他双瞳之中翻卷着欣喜的巨浪,但脸上笑容还算平静。静静盯着我看了半晌后,含笑轻敲我的额头,道:“既然决定了栖息地,以后你的眼里心里只能有我,不能再有旁人。”

手被他紧紧攥着,虽然很疼,但却不愿抽出来。只是,又实在不想他太得意,于是,我装作不满摸着被他敲的地方,轻哼一声道:“栖息地?如果我是鸟雀,你是什么?鸟巢?”

他笑意盈盈,不理我的聒噪,加快步子,向前方阿奶一行追去。

月如玉盘,镶在灰黑天幕上。

陆续进宫的众大臣在宫中奴仆的引领下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我自宏光口中得知,此处是睿德宫中的丝竺殿。睿德宫乃太后萧绰所居宫殿,而丝竺殿则是睿德宫中接待外臣最大的宫殿。

为赏圆月,筵席设在丝竺殿外的花园里。名为花园,实际上园子里没有刻意摆放的盆景花卉,有的只是如茵的草地及虽经人工却似天然的几个小湖泊。

草地之上,或在院墙边或在稍高点的小丘上、湖泊旁,一簇簇不知名的各色小花散发着诱人的清香。

看着眼前的景色,闻着幽幽淡香,心中有到距离较近的小湖边摘朵花的冲动,可随着通传声由远至近传来,我只好放弃。

上有明月,下有高悬的宫灯,园子亮如白昼。

肃容奴仆簇拥着大王宇文隆绪与太后萧绰缓步而来。

宴席主位一分为二,左首萧太后,右首北奴大王宇文隆绪。

右首处有三张长条案子。一前两后摆设。宇文隆绪主位,他左后的女子年约十四五岁,虽然姿色明艳美眸灵动,看上去极其聪颖巧慧,但是脸上显然青稚未褪。因此,乍一看上去,特意为彰显威严高贵而穿的华服凤冠竟显出一丝滑稽。

宏光悄声向我介绍,那女子是皇后萧荣哥儿。

宇文隆绪右侧竟然是笙诺。她一袭淡紫华贵缎袍,脸上挂着温和的笑端坐着。这个位置应该是贵妃的,可是未曾听说笙诺受封。

虽然不知道这么安排的用意,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现在的笙诺正冠宠后宫。显然,宏光也不想过多谈论笙诺,因此,对于这个安排他并没有多说。

接下来,笙诺会做什么?我正在思索,忽听萧绰的声音响起:“中秋乃合家团圆的日子……”

她说了什么我并没有仔细去听,听了太多关于她的传闻,现在我只顾盯着她看了。她面色白皙,两颊泛着健康的红色。韶华虽逝,可除眼角有少许细纹外,在她脸上几乎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另外,她双眼极其有神,因此,整个人看上去显得精明强干。

她说完长篇大论后,举起手中酒觥向左右两边的长案遥敬。众臣也齐举手中酒觥,共祝中秋。

我茫然随着众人举起,轻抿一小口准备放下时,突然发现萧绰下首默坐着的律樨双目不眨盯着韩府人所坐的方向。

宏光注意力多在我身上,我的发现他同样察觉到了。刹那间,他笑意溢满双瞳,身子探过来正欲开口向我说什么,眼睛余光却见左侧下首一位年轻的臣子向他遥举酒觥,他朝我暖暖一笑后向年轻臣子举了下酒觥,然后一饮而尽。

王府中秋家宴是中午进行的。那时候我心里全是地牢中的娘亲,根本没听下什么东西。进了睿德宫,随着阿奶和夫人不停地向其他的官家女眷们打招呼,早已饿得两眼冒金星。因此,太后与宇文隆绪轮番敬酒后,我虽只饮了两觥,脑袋已有点蒙。

宏光把切好的烤羊肉整盘移来,悄声道:“中午你没吃多少东西,这么饮酒容易伤身。太后大王已敬过,你已不需再饮。”

虽然我知道我们一行极受关注,但还是拿起切刀吃起来。

耳边不断有臣子说些赞誉之词。酒足饭饱后的我听得渐渐乏味,于是,抬起头开始逐桌打量众臣家眷们。

韩德让一家坐于左侧上首,下首按官职大小依次坐着一班文臣。而宇文休哥乃武臣之首,因此我们六人坐于右侧上首。我们下首依次坐着宇文沙、宇文斜轸他们。再往下,我却是不认得了。

无趣,十分无趣。阿奶与夫人她们已经习惯这种场合,我发现,她们俩一直端坐着微微笑。可我不行,明明心里不想笑硬要装出笑的样子来,对我来说是件苦差事。我宁愿看天望地瞧美色。

于是,我真的微微仰头望向广寒月宫。这时候,头顶明月下恰有一朵云彩飘过,蟾宫玉兔影忽地一暗。我在心底轻叹一声,心道:“难道说这就是以后生活的一部分了吗?”

仿佛回答我心底里的疑问似的,我真的听到耳边有叹气声,虽然微不可闻,可我确定是对面的韩世奇。一直刻意避免与他目光相遇,可乍一听到这一声不该出现的叹气声,我不由自主低头望向对面。却见他正默默打量着我,目光不闪不避与我对视。

他总能轻而易举猜出我的心事。

可是,我却不想承认这些。因而,我面色平静地朝他轻一颔首就若无其事收回目光。草原之行我们已说得相当明白,他不应该再有其他念头,我也不能再有让他生出这些念头的言行举止。

“小蛮。”乍闻宏光叫声在耳边,我心神一慌,侧过头抿唇笑看过去。

他手指了下院子门方向,并对我使了个出去的眼色。

我赶紧摇头:“此时退席是为不敬。”

他笑着悄悄起身,拉着我的手:“我喝多了要去更衣,不行吗?”

见他笑得无赖,我唇边绽出笑:“你堂堂王爷都不怕,我惧什么。”

筵席之上虽说是悄悄离开,但于越王府是众大臣关注的对象。而我又是身份未明,因此我们的步子刚迈出两步,对面文臣队伍里便传来小声议论声:

“那丫头就是王府少王妃?”

“没有公主美丽,身形还有点像南蛮子。”

“她到底是什么出身来历?”

……

对此宏光充耳不闻,仍拉着我大步流星向园子门方向行去。

我心中忐忑,不只太后与大王在,性格火辣的律樨也在,这种议论声如果传到她耳边里,会有什么样的尴尬事发生?而且,朝中两股势力的中坚力量全部汇集于此,可以说,这场中秋宴又是两方权臣明扬暗损斗心夺权的口水战。作为两边势力都沾边的敏感府邸,会不会因为此事而发生一些无法预估的惹事?

不过,既然已经离席,此时回头更是不妥。我稍悄运气,变成我在前宏光在后,就在即将跨出殿门时,律樨的脆生生声音响在身后:“宏光哥哥,你带蛮姐姐去哪儿?”宏光的一只脚刚跨出院门,律樨已在身后。

刚才惊慌失措,竟没有留意到这丫头也跟了过来。

我悄悄打量了下,阿奶面色沉静,夫人却眉头紧蹙,显然很不满意我们的举动。我心里有些难受,但是,又很理解她的愤怒。因为这时候,我清楚地感觉到众多准备看好戏的目光投过来。

同时,议论的声音又密集了许多。

有的说:“这么一比较,小王爷身边的女子确实不像咱大北奴的人。”

有人反驳:“你府中最小的姑娘不也是身材娇小吗?难道说也不是咱北奴的种?”

众人大笑。血统问题争辩升级。

那边还没有争出结果,这边又有人说了:“与王室联姻是太后的恩宠。拒绝就是不把太后放在眼里,小王爷此举不知是仗了谁的势?”

有人马上反驳:“无论仗了太后的还是大王的,都是咱做臣子的福分。萧大人这种挑拨离间的话可是大逆不道啊。”

先前的那个慌忙请罪。

一时之间,我们三人成了园子里的焦点。

见我面色难看,律樨回身遥点议论声密集的地方:“都闭嘴。本公主的事也是你们能议论的事吗?”

我心下一松,感激地看向律樨。

宏光似乎也没有想到单纯想出去透透气的举动引来这么大的风波,他面色渐冷环顾一圈后对律樨道:“公主,刚才空肚子饮了几觥酒,腹中闹腾得难受,这才离席准备找些醒酒汤来。”

措词说找醒酒汤虽说不甚合适,但总比借口更衣好多了。

律樨看看宏光,又看看我:“去寻醒酒汤还拉着蛮姐姐?再说,你酒量大小本公主还是知道的。王宫内的奴仆是用来看的吗?有事吩咐她们就好了。”

我顿时傻了,这丫头刚才的举动还是条理分明的。这时候居然揪起这个细节来。我细细想了会儿,心里有点回过了味。前些日子律樨常去王府时总是叫我小蛮,而且从没有像今晚这样对我亲昵。现在,她虽然声音甜美叫我蛮姐姐,但在这节骨眼上做不合时宜的举动显然是落井下石。

望着她双瞳中故作的无邪,我心中暗自叫苦,这丫头竟挑在这时候报复我和宏光。

见我郁闷。她眉梢眼角的笑意再也遮挡不住,探着身子凑到我耳边,轻声道:“我贵为公主,只有我不稀罕别人、不要别人,还没有人敢不稀罕我、不要我。以后像今天这种好心问候会无所不在,你要小心喽。”

我侧头看一眼宏光,无奈叹气。

宏光静思一刻,脸上倏地涌出丝笑,声音压低道:“公主,前些日子听大王提起过,皇后有一个妹妹不但美貌还极富才华,恰好韩府公子尚未婚配。你也知道,大王心里又极想结交韩公子。”

蒙泉园律樨的刻意等待,我心中已有了某种认知,可依然听得一愣,原来宏光也留意到了。而且,还有我不知道的其他事。

律樨笑靥稍黯,但瞬息之间便又恢复过来,声音依旧压得极低:“王兄拉拢臣子绝不会用皇嫂的妹子,你欺我不懂朝中局势吗?”

皇后萧荣哥儿是太后萧绰弟弟萧隗因的女儿。

大王与太后萧绰之间的暗中争权,原来表面看来单纯的律樨也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一怔,而宏光却依然笑着:“大王在皇后心中的分量怎么样,你比我更清楚吧。”

律樨小嘴嘟起来:“走,我们一起出去。”

“律樨,你们三人为何站在院门?”萧绰的声音不怒而威。

听到问话,律樨挽住我的胳膊,声若银铃般娇笑着:“宏光哥哥空肚子吃酒,腹中难受,准备找些醒酒汤喝,蛮姐姐不放心宏光哥哥,所以就跟着他。至于我嘛……”她瞟一圈众人,声音低了下来,“枯坐着难熬,看蛮姐姐往外走,就想跟着他们出去。”

宏光精神很好,丝毫没有醉酒的样子。

但律樨是萧绰三个女儿之中最受宠爱的一位,她既然这么说,倒也没有人敢起来反驳,就连刚才出言挑刺的几位臣子也噤声屏气,不敢再放厥词。

萧绰目光缓缓从宏光身上扫过,最后定在我身上。她冷冷的目光在我身上停驻很久才看向阿奶,笑问道:“淑芬,这孩子眉眼轮廓间隐约有咱北奴人的影子,可是肤色与眼睛颜色又像南鸿人,怎么回事?”

阿奶侧身笑看我们三人一眼:“蛮丫头可怜,家人在世时也有几百只牛羊。可惜,家人被家中恶奴暗中残害,并抢了牲口。现在家中只有她一个人活着。”

在北奴境内,我爹娘的身份确实无法说出来。这套身世上的说辞,就是我以后对外的身份,在路上时宏光已向我解释清楚,我虽心中有些难受,但真想不出其他更合适的办法,所以就应承了下来。毕竟王府之中每个人都是为我着想的。

爹、娘虽被囚于南鸿境内,但是仍健在,因此阿奶刚才才会说“家人”而非“爹娘”。

不提这茬还好,一想起我不由得再次想起爹娘现在的处境,心不由得揪了起来。

见我面色愁苦,律樨赶紧安慰我:“小蛮,别难过了。以后宏光哥哥会对你好的,王府中人都会对你好的。”

见此情形,阿奶轻叹一声不再说话。

太宗宇文德光侄儿兀欲,也就是世宗继位五年后遇弑,而他逝后继位者兀律,也就是穆宗,又被近侍谋毙。北奴史上有两君死于非命,且都为近侍所杀。上行下效,北奴境内牛马多的家庭被恶奴谋杀的屡见不鲜。

阿奶的叹气,我揪心时的伤悲。外人看来,丝毫没有破绽。因此,萧绰冷肃双眼柔和了一些:“王府一家三将军,均为国奔忙。宏光成婚时,本宫必会亲自前去。”

律樨挥手招来奴仆吩咐去取醒酒汤来,我们三人返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这场由偷偷离席引起的小小骚乱归于平静。

坐下来时,我恨恨掐一把他的胳膊:“干吗非要出去,惹出麻烦了吧。”

他忍痛嘿嘿一笑后贴在我耳边:“太后终于亲口赐婚了。”

我一愣。

他紧盯着我的眼睛,得意地笑着:“我很快就能住进辔輧阁了。”

我大窘,再次狠狠掐他的胳膊。他只是笑。

脸色刚转为正常的夫人轻声训斥:“还想惹事?”

我慌忙坐直身子。目光无意中落在对面,却见韩世奇面色虽然淡漠但双瞳之中悲伤绝望徘徊不去。一直暗中留意着他神色变化的韩夫人神情黯然。而韩德让微微笑着贺喜宇文休哥。但我看得出,他的笑确实是因为开怀,但他的贺喜却并不是真心实意的祝贺。

掌管王宫门户的总宿卫兵一职,自宇文隆绪继位,萧绰便一直由韩德让兼任,可经幽月宫一役,被宏光取而代之。与其说太后派心存不满,不如说是他们心有惊惧。自古以来,朝廷之中一股新生势力的崛起,原有的势力势必消逝。而消逝过程中,流血必不可少。

太后亲口赐婚,并说会亲自参加。这种亲近是一种姿态,也是一个信号。

新起的君王派有的面容沉沉,冰冷的目光扫射过来。而有的则是平静地隐忍着,仿若不知中间利害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