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不知该如何解释了,因为再怎么解释,她上了他的车的事实是明摆着的,越说得多只能说明她越心虚。

从那之后,江雪彻底地被大家孤立了,原本她为了融入公司做的所有努力全都白费了,现在她又成了孤家寡人。

而且,这段时间,连罪魁祸首郑世捷都仿佛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有一阵子没见到他了。

她有时候会期待在公司撞见他,如果遇见他,她打算劈头盖脸地问他:“现在我被同事们当成敌人,这样的结果,是不是你所满意的?”

没有了他以后,她的生活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变得了然无味。也是这个时候,她才明白,拥有时不懂得珍惜,失去后才知宝贵。

可是,仔细想想,又不够准确,毕竟,她几时拥有过他呢?

既然不曾拥有,也就谈不上失去。

江雪试图用忙碌的工作麻痹自己,以便忘却一切和郑世捷有关的过往。

即便如此,她在工作的间隙还是会想起他。

越不想记起,却总是想念;越装作不在乎,其实愈加在乎。

因为有时心不在焉,工作中也难免会疏忽大意,出点疏漏。

这次她就不小心把郑璐交代要打印的文件漏打了一页,郑璐柳眉倒竖,冲她吼道:“你最近是怎么回事?整天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你的魂丢了吗?”

“对不起。我重新去打印。”江雪小心地赔不是。

郑璐冷哼一声:“别以为你是世捷的女朋友,我就会对你格外关照。”

江雪突然感觉胸中有一团怒火在膨胀,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喷薄而出,她第一次冲顶头上司发脾气,“你们怎么总是自以为是地把我当做他的女朋友?是不是不小心发生了一夜情就一定要被冠上‘女朋友’的称呼,否则就是不守妇道?就算我和他谈恋爱,也不是什么天大的罪过吧?为什么你们非要因此对我‘另眼相看’?就因为他是有钱人,我是灰姑娘?所以我就天生配不上他?所以我如果和他有牵连,就是我的罪过!就算我不想跟他有挂钩,是他主动找我,这些统统都是我的错,对吗?”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胸口急剧地起伏。

郑璐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微微挑眉道:“你说够了吗?能不能让我说两句?虽然世捷看上你哪一点,我想不明白。但是,在他住院的时候,你却袖手旁观,都不去医院看他,就算只是‘一夜情’对象,也说不过去吧?”

江雪顿时一惊,他住院了?这么多天他没有和她联系,是因为他生病了?

可是,令她倍感疑惑的是——他看上去强壮如牛,怎么会生病住院呢?

江雪本来打算当天下了班就去医院看望郑世捷,但是走出办公大厦的时候,临时又改变了主意。

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江雪望着车窗外匆匆而过的街景出神。

如果她去看他,以什么身份去呢?女员工的身份肯定不行。只不过她上了他的车的那一幕被发现了,公司里就传得满城风雨,倘若她去看他的消息被传开,那她更是没法待在公司继续工作了。“一夜情”的对象也说不过去。万一他有众多类似对象,难不成个个都要去看他?女朋友的身份更是不行,即便他也说过“我们在一起”之类的话,但是都被她拒绝了。

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去看他,江雪决定做只鸵鸟,装作不知道他住院。

可是,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江雪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总是会想起他英俊的脸上布满病容的样子,想着想着,就忍不住会心疼。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居然会为他隐隐担心。

犹豫了良久,她终于下定决心,明天就去医院看他,哪怕找不到任何妥帖的理由,只因为她担心他,想念他。

第二天刚好是周六,江雪早早地起床,亲自下厨熬了一碗小米粥,用保温桶装上,打车去了医院。

医院附近有一些小花店,她走到一家花店门口,热情的店员问她是不是买花送给病人,她微微点头。江雪选了几枝缀着晶莹露珠的马蹄莲,让店员用礼品纸包起来。

进了医院,她乘电梯上了他所在的楼层,向经过的护士打听了下他的病房往哪个方向走,护士给她指了指,“从这里直走,然后右拐第二间。”

快要走到他病房门口的时候,她却有些近情情怯了,连心跳也骤然加速起来。

到了门口,她发现门是虚掩着的,正打算敲门,突然听见里面传来年轻女子的声音。

“你这又是何苦呢?把自己弄成这样。跟我怄气做什么?就算做不成恋人,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啊!我可以说服我爸爸帮ZM的!”

“朋友?从你背叛我的那一刻起,我已经决定跟你路归路,桥归桥了。”郑世捷冷冷的声音响起。

“世捷,那次是误会,我喝多了,Harry才会趁虚而入,我也是受害者……”

郑世捷打断她,“够了!不要对我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这会让我更加瞧不起你。其实,对于你和Harry的前尘旧事,我想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那不说从前了,就说现在,听璐姐说你的新女友是ZM集团的员工?世捷,就算你认为我背叛了你,对你造成了伤害,你也不能对爱情将就吧?知道我要回来你就匆忙地找了这么个女朋友,是不是故意演戏给我看?”

郑世捷发出轻微的嗤笑声,说:“ZM集团的员工怎么了?别忘了我和你交往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你是秦氏集团老总的女儿。如果爱情建立在金钱和利益之上,这才算是将就吧?我现在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她就是我要找的另一半,而不是将就。”

江雪并不是有意要偷听他们的谈话,只是站在门口,走也不是,进也不是。

她听到郑世捷说自己就是他要找的另一半时,不由得将那束马蹄莲往胸口靠了靠,精美的透明包装纸发出刺耳的响声。然后她便听见郑世捷在里面警觉地问:“谁在门外?”

她这下是骑虎难下了,只得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病房内布置得好似星级酒店,看起来极为宽敞奢华。

郑世捷懒懒地靠在床头,即便身穿浅蓝色病服,也显得俊雅倜傥。

床边的沙发上坐着一位女子,美丽的脸化着精致的妆,身穿宝蓝色吊带长裙,搭配白色蕾丝披肩和蓝宝石项链,看上去高贵典雅,着实是一位相貌和气质俱佳的美女。

江雪暗暗猜测这美女是不是久闻大名的秦思盈。倘若果真是她,那确实也太巧合了。

她不知怎么就想起王菲的那句歌词: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看到江雪,郑世捷漆黑的眼睛里仿佛闪着璀璨的光芒,他微微挑眉,问道:“你怎么来了?”口气里还隐约带着一点惊喜。

“路过这里,顺便过来看下。”江雪终究还是撒谎了。

虽然他对她的答案不甚满意,但是发现她手中的花和保温桶时,顿时了悟,她其实是专程过来看他的。

“给我带什么好吃的了?”郑世捷目光炯炯地盯着她手中的保温桶。

江雪走过去,将马蹄莲插入窗前的花瓶里,保温桶则放在床头柜上,轻声说:“听说你是胃出血,只能吃清淡的,就给你熬了点小米粥。”

“太好了!医院里只提供大米粥,我好久没吃小米粥了。”郑世捷兴奋地说。

江雪从床头柜里拿出一只碗,把保温桶里的粥倒进碗里,然后将碗递给郑世捷,“小心喝,有点烫。”

郑世捷将嘴巴凑到碗边,轻轻吹了几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眉眼顿时舒展开来,心满意足地说:“很不错,我想这碗粥里面应该掺杂了一种举世无双的原材料吧!”

江雪有些不解,抬眸问:“什么?”

“你对我的爱啊!”郑世捷大言不惭地回答。

江雪的脸颊陡然变得绯红。

郑世捷唇角扬起一丝浅浅的笑,她还是这么容易害羞,害羞时的脸颊仿佛抹了一层淡淡的胭脂,惹人怜爱。他情不自禁地凑近她,若无其事地在她脸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江雪却以为他是把自己当枪使,演戏给那位美女看,白了他一眼,“好好吃饭。”

自从江雪进来后,秦思盈就觉得自己被隔绝了,仿佛她是个局外人一样,看他们两人秀恩爱,她忍不住说:“世捷,也不给我介绍介绍?这位是?”

郑世捷伸手轻轻一带,把江雪拉至面前,她因为措手不及,一下就跌倒在他怀里。下一刻,他很自然地将手搭在她肩上,微微扬起眉,用炫耀般的口吻说:“这是我女朋友,江雪。”

曾经深爱自己的男人就在眼前,曾经她靠在他温暖宽广的胸前撒娇,曾经他凑在她耳边温柔地说:“我是多么想你。”

此时,他的怀中却搂着别的女人,他那温暖的怀抱、强劲的手臂不再是属于她的。

看着这一幕,秦思盈只觉得鼻头发酸,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她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仿佛向江雪示威一般,说道:“幸会。我是世捷的校友兼前任女友,秦思盈。”

江雪没想到她这次过来还要配合郑世捷演戏给前女友看,她略微抬眼,微笑道:“你好。”她笑的时候嘴角有些僵硬,她想这个笑容应该好看不到哪里去。

“作为世捷的前任女友,我想提醒你,请你照顾好世捷,不要再让他受到伤害了,也不要让他生病了。”秦思盈的眼睛里仿佛覆着一层寒霜,看得江雪浑身不自在。

不待江雪回答,郑世捷已经眉心微蹙,不满地说道:“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育我的女朋友应该怎么做?我从你那里受到的伤害还不够吗?身体上的病远远不如心灵上的痛来得彻底。”

一句话将秦思盈质问得哑口无言,她愣怔了一下,解释道:“世捷,你不要误会,我只是希望你过得幸福。”

“如果真心希望我幸福,请从这里走出去!”郑世捷伸手指向门口,面无表情地说道。

他看着江雪的时候满目柔情似水,对待她却一直冷言冷语。秦思盈的心渐渐冷却,即便如此,她也克制得极好,嘴角挤出一丝笑容,对他说:“好好照顾自己,我先走了,等你情绪稳定一些,我再来看你。”

“不必了。”他的声音依旧冷淡。

秦思盈不再做声,冷冷地看了江雪一眼,转身离开了病房。

那种眼神透露着不甘和怨愤,江雪突然想追出去告诉她一切都是误会。

可是,她刚想离开床边,手腕却被郑世捷牢牢扣住,他抬起幽深的眼睛问她:“你想干吗?”

“告诉她,我只是你的员工,并不是你的女朋友。我可不想无缘无故让人记恨。”江雪转头看向他,老实地回答。

他突然感觉腹部的伤口微微发疼,俊眉也皱了起来,“只是员工而已吗?那么,你刚才是在配合我演戏?你今天来看我难道不是因为关心我才来吗?”

“其实,是因为关心我的工资。如果老板病倒了,谁来给我发工资呢?”她努力说得云淡风轻。

郑世捷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稍一用力,就将她拉到怀中。下一秒,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被他狠狠推倒在床上。

靠得这么近,江雪这才发现他的脸色比平常略显苍白,她正想说“你瘦了”,但是他已经俯身下来,炽热的吻落在她的唇上,将她想要说的话全部封在喉间。

他深深地吻着她,她的身体紧紧地抵在床上,动弹不得。激烈的唇舌纠缠间,她的呼吸也变得紊乱起来。

这个吻霸道而温存,深入而缠绵,她从一开始的抗拒到后来沉浸在其中,不能自拔。马蹄莲淡淡的清香飘过来,连带着吻都变得香气四溢。这一时刻,时间仿佛静止了,全世界仿佛只剩下她和他。

她也想不通,为什么他总能轻而易举就霸占她的思绪,让她几乎不能思考。

良久,他终于松开她,把头埋在她的颈边微微喘气。

她刚想用力推开他,没想到他又倾下身,扣住她的肩,在她唇边轻轻吻了下,然后抬起深黑的眼眸,不容置疑地说:“即使你刚才在演戏,我也想告诉你,你就是我的女主角。”

他离她如此近,她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她垂下眼眸,长长的眼睫轻轻抖了抖。

听到他的话不是没有一点心动,但同时也有些惶恐不安,他的爱或许是别的女子奢望的,可是她却觉得压力倍增,承受不起。

于是,她稍稍犹豫了一下,再次婉言拒绝:“既然是戏,总会有落幕的时候。”

趁他微微一愣的时候,她终于将他推开。

下,然后抬起深黑的眼眸,不容置疑地说:“即使你刚才在演戏,我也想告诉你,你就是我的女主角。”

他离她如此近,她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她垂下眼眸,长长的眼睫轻轻抖了抖。

听到他的话不是没有一点心动,但同时也有些惶恐不安,他的爱或许是别的女子奢望的,可是她却觉得压力倍增,承受不起。

于是,她稍稍犹豫了一下,再次婉言拒绝:“既然是戏,总会有落幕的时候。”

趁他微微一愣的时候,她终于将他推开。

(2)

其实,郑世捷心里明白,她并非丝毫都不在意他,不然她不会来医院看他,不然她不会回应他的吻,不然她不会在犹豫之后才给他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他忍住腹部伤口的剧痛,坐直身子,伸手指向江雪的胸口,沉声道:“问问这里,你究竟喜欢谁?”

江雪瞬间呆住了,因为她也辨不清自己刚才到底是在陪他演戏还是假戏真做了?

他紧紧盯着她,继续追问:“你想欺骗自己到什么时候?”

明亮灯光下,他的眼睛里仿佛有波光在幽幽流动。

她终于抬起乌黑晶亮的眼眸,开口问道:“为什么是我?为什么选择我陪你演戏?”

“如果你把生活,把人生当成一场戏,也未尝不可。毎场戏里面总要上演爱请的戏码吧?而你就是我选来和我演对手戏的那个人。只因为,你是与众不同的那个。”他慢条斯理地说道,“其实,真正爱一个人是找不到确切理由的,爱情往往只是一瞬间的感觉,看对眼了就爱上了,不是吗?”

“那一瞬间的感觉往往是不靠谱的,终究会消失的。”江雪轻轻地摇头,她记得母亲曾说过父亲有多么爱她,但是父亲逝世的时候却是和别的女人在一起的,母亲一直为父亲和别的女人一起殉情而耿耿于怀。

而她之所以喜欢许承安,或许是喜欢他的执著吧。他喜欢的女子陆敏因公殉职之后,他一直对她念念不忘,至死不渝。这样坚如磐石的感情才称得上爱情吧?而别的爱似乎总是虚无缥缈,转瞬即逝的。

虽然,江雪也常常为许承安怀念陆敏感到难受,因为那样她就进驻不了他的心了。但是她终究钦佩他这种痴情专一的爱情。

有时候,她也会感慨自己是个矛盾体,对许承安往往是爱恨交加,爱着他的执著,也恨着他的执著。

室内片刻的沉默,空气也仿佛凝结了一般。

江雪还任由思绪飘飞,突然她的手被一双温暖干燥的手握住了,然后听见他轻描淡写地说着:“只要你对我的感觉不消失,我对你的爱就不会消失。”

郑世捷这么英俊的男子说出如此深情的告白,任凭再铁石心肠的女子也会为之动容吧?

江雪原本以为她的爱情世界仿佛一座坚固的堡垒,那个堡垒里只住着许承安一个人。可是,此时此刻,那座看似坚固的堡垒在渐渐分崩离析。而郑世捷正是那个攻破堡垒的胜利者,在堡垒顶上摇旗呐喊。

也是到这个时候,江雪才明白,她再想装糊涂做只鸵鸟也是不可能了,不如勇敢面对。

“爱这个字不是这么轻松就说出口的。你刚才说爱我,可是你还不够了吧?你知道我的好朋友有哪些吗?你知道我家人的职业吗?你知道我家的月收入是多少吗?”江雪定定地看着他说。

“人生有一辈子这么久,我们可以在下半辈子慢慢了解彼此。说不定在了解的过程中,反而会加深感情呢!何况你刚才说的那些情况我只要稍稍打听一下就知道了。这不可能成为我们之间的阻碍。最重要的是你喜欢我,认可我,毕竟,我是和你谈恋爱,不是和你的家庭谈恋爱。”他依旧我这她的手,平心静气地说道。

江雪缓缓地摇头,“你错了。我说的意思是我们有阶级之分,你的家人都是和上流社会的人士打交道,你的朋友也都是身家数千万,你跟我交往你不会觉得是自降身份吗?要知道,你是资产阶级,我是无产阶级,这种固有的鸿沟迟早会成为我们感情的阻碍。”

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模样,郑世捷却笑了,笑得伤口都有些隐隐的疼。

“你是不是偶像剧看多了患了‘灰姑娘综合征’?你以为每个富家公子背后都有一个凶恶的妈妈吗?不知道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的母亲早就过世了。我的父亲非常凶恶没错,可是我就喜欢跟他对着干。如果你担心他反对我们在一起,那就是杞人忧天了。因为他越反对,我就越喜欢你。”他将她的手又握紧了几分,仿佛这样就能增加她对自己的信任。

然而这对江雪依然无济于事,因为此刻她缺乏的不是对他的信任,而是对自己的不自信。

她始终想不明白他究竟喜欢自己什么,他只是笼统地说“你是与众不同的那个”,这个答案实在太虚幻了。假如他以后碰上另一个与众不同的人,他也会喜欢上那个人吧?就像父亲一样,口口声声说爱母亲,最终还不是背叛了母亲。

想到这里,江雪的思路渐渐清晰,她突然甩开郑世捷的手字一句地说:“对不起,我还是不能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