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此刻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的话,再睁开眼她会不会回来?他真是想她了,他不该纵容她的任性,这孩子压根儿没心没肺,绝不会为他心疼,他怎么就不懂吃一堑长一智呢?

“先生,”有人将他从怨愤中拉回,“外面有一位姓邹的先生说要找小姐,您需要见一见吗?”

她大约整整一个小时后才从浴室里头出来,他等得有些心焦,洗干净的她可真漂亮,脸蛋红扑扑可爱得让人几乎想要动嘴咬上一口。她在洗浴的过程中结实了一位新朋友,是一个十八九岁、相貌极为朴实的姑娘,有比她还要红润健康的肤色,他见得人多了,一看就知是进城务工的农村姑娘。这姑娘叫小翠。

小翠刚刚曾帮她搓背。这也算一个奇迹,他记得他的姑姑陈嫂曾经说过这位裴小姐是个怪胎,有整整两个月没有开口说话的记录。她一向不喜与人交往,更别提任何肢体上的接触。可如今看来她真喜欢小翠,对她肯为自己搓背的行为感激莫名。她一路端着盆子往回走,白生生的小脚上汲着他大大的男士拖鞋,她晃着身体在街上松散游走的样子自在而可爱,他为此心情大好。

可有人此刻冷若寒冰,他们推开家门进去,一眼就看清厅中坐着的人是谁。他脸色憔悴而疲惫,侧着头全神贯注地盯着窗外,仿佛根本没有发现他们进来。

她突然之间感觉像是做贼,垂着脑袋站在门口,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进来。他迟缓地转过头去看她,眼触到她身上松散的运动服和脚上的鞋子,原本平静无波的脸上蓦地涌起一抹狠厉,她被这突然起来的变化吓了一跳,还未回神,忽听耳边一阵躁动,他的身影像快如雷电,她未及掩耳他已到她面前。

她以为自己铁定是要挨打,一侧身,孩子样地就要逃跑。可她万料不到他的对象根本不是她而是顾绍晖,她听见背后乒乒乓乓一阵响动,再回过神时他手里黑漆漆的家伙已抵在他的太阳穴上。

“卓哥哥!”她飞身上去抱住他胳膊,“卓哥哥,不要这样!你不要这样!”他真地已经累到只剩一口气,精疲力竭,再也不想面对她的眼泪,他无力地轻抬了抬眼皮。

两个身强力壮的女佣上前扯住她,她轻得离奇,被人架在半空往回走的时候徒劳无功地向他反抗:

“你不能杀他!我不准你杀他!卓尔群!卓尔群…”竟然如此维护这个男人,他此刻真觉心灰意冷,侧着头,看到不想多看她一眼:

“带她回去!”他拼尽力气嘶喊,“走走走走走!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放她出来!”

嘴角湿湿咸咸,有浓烈的腥甜气息一丝一丝弥漫着整个口腔,他听见门外她仍然还在声嘶力竭地大喊:

“你敢动他,我会恨你!我会恨你一辈子!你听见没有?!你听见了没有?!”他这一刻心痛得几乎想要松手,放下手中的枪,交给他,让他杀了他,让她去恨他,看看到底谁爱谁更多一点。

“知道如果我杀了你的话,结果会怎么样吗?”他疲惫得只剩下平铺直叙的力气,他看得出他神色中的憔悴,只是他厌倦了,这场以亲情为筹码的赌局,赌得赢了,他可为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出一口气,他可以重回程家,赌得输了,他会失掉他做人的良心还有她。虽然她从来没有哪怕是一星半点地属于过她。

他才开始异想天开,大胆地畅想将来有她的日子,这梦竟然这么快就破灭了。真是残忍到让人疯狂,他如今可以为她放下仇恨,如今可以为她放弃程家,可这样大的筹码竟然丝毫都敌不过现实的力量吗?

他第一眼看见这个不可一世的人出现在自己家里时心就凉了。这男人的势力大到让人惊悚,他根本丝毫不是对手。

“如果我杀了你的话,待会儿会有很多的警察,他们争先恐后地涌向卓家,一个一个表情沉痛,轮着番地安慰我说:非常抱歉啊卓先生,让您受惊了!这样一个危害社会的恐怖分子,本来就应该坚决查处,感谢您为社会除害!你信不信是这样的结果?”

第五十二章

她依旧哭哭啼啼地奔回房间,一路气势汹汹,所到之处家具摆设珍宝奇玩无一不遭逢毒手。他气得完全失了理智,憋着口气追到大厅时,她手里正举着一盆木槿,他一见如此红了眼睛,咬牙切齿、双目圆瞠地瞪着她喊:

“你砸!你敢砸!你砸一个给我试试!”他气到几乎吐血的地步。

以为她不敢吗?她有什么不敢的?前几天是谁咬牙切齿地撵她走的?现在这样动刀动枪地抓她回来,他究竟把她摆在什么样的位置啊?他不要她,以为她就没人要了吗?以为她就必定会活不下去而灰头土脸地回来吗?

我也有朋友!怎么样,我有朋友!急了吧?她对他的威胁丝毫不以为意,一面昂着头睥睨着他,一面冷冷地举高手里的花盆。他一双拳头紧紧攥起,心里有个声音气急败坏地喊着:

“欠揍!这孩子绝对欠揍!”这想法伴随着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落声很快被付诸了行动,他听见空气中“啪”的一声脆响,回过神时她白皙的脸上五个指印鲜红而刺目。

她完全被他一巴掌打得懵了,手捂着脸颊,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手指隐隐颤动:

“你打我?”她口气轻颤,一开口,眼泪掉了下来,“卓尔群,你竟然打我?”她凄声叫了起来:

“你从小到大从来没有打过我的!”他措手打她本已悔了,这时却觉恼羞成怒,红着脸,狂乱地将她的控诉吼回:

“你找打!你欠揍!离家出走?你还学会离家出走了!翅膀硬了是不是?卓家呆不下你了是不是?什么邹默然,什么顾绍晖,你倒真是不寂寞啊!一转身,全世界的男人都被你勾搭来了!这么大的能耐,倒不枉我从小到大潜心栽培!你有本事!有本事干嘛还要让我找到?倒不如找个没人的地方,躲得远远的直到我死,这样不是更好?不是更好?”

“你以为我不想?”她直着嗓子冲他吼回,“谁让你找我的?我是死是活关你什么事?你不是让我走吗?你算准了我没你活不下去对不对?我告诉你,我不会!我活得很好!没有你还有别人,我的日子简直好过到不行!”

“你说什么?哈哈,”他这下彻底受了刺激,没有他还有别人?那他还担心个什么劲儿?那他还成天想着等他死了无处托孤做什么?没有他还有别人!他才一开口眼泪就掉了下来:

“既然如此,好,裴静雪,你只管走!要去哪里就是哪里!我再找你,我再找你叫我不得好死!你不必客气,去找你的别人,你的剑桥毕业的翻译官,你的稳重潇洒的酷保镖,甚至你如果喜欢,如果还念旧情,我怎么样将程俊轩赶走,还能怎么样将他拉回!来,来来来来,”他冲上前去将她拽回房间,手指着满屋的衣服细软,斗兽般地向她叫嚣,“收拾好你的东西,想去哪里我派人送行!你要死要活是你的事,我是死是活也是我的事!跟你所谓的别人好好地过日子,恩恩爱爱白头到老,我卓尔群就是死了,也不劳你来送行!”说着将手一松,气势汹汹地奔向她的衣柜,手脚麻利,发了疯一般地将她的衣物塞进行李箱中。

她瘫坐在地上,这些日子的委屈涌上心头,只是捧着脸蛋失声痛哭。

他气到完全失去理智,再也不管她的眼泪,一个箭步跨上去把她从地上捞起,一手提着她的行李,一手扯住他,怒气冲冲地向着门外冲去。

他一天一夜没有合眼,又这样的身体,拖着她走十分费力。鼓着口气正倒退着往门边走,忽听冷不丁响起一个威严的声音:

“你这是做什么?是嫌自己命太长吗?”

谈佳韵这次着实怒不可遏,心急火燎地赶到这里,看到的竟是如此不可思议的一幕:她的儿子生了病,这个时候,居然还有人敢让他不痛快!她与裴静雪这么多年来势同水火,她简直闹不懂自己的儿子,大好的青春,花一样的年纪,竟然平白消耗在一个出身如此低劣的小野种身上。如果不是这个祸害,她的儿子本该一生顺畅,这个年纪,妻贤子孝、事业有成,活得风光无限,可就是这么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东西,十几年来直如利刺,无时无刻不是插在儿子和全家人的心脏中。

她坐在房间内,听隔壁书房隐隐传来卓家母子的争吵声,直觉有什么事情不对劲。此刻心跳加快,眼皮也跳,她开门想去叫人,手才碰到房门把手,却听到隔壁的争吵声冷不防提高了几倍,紧接着似有重物落地,谈佳韵凄厉哀伤的叫声突然间撕碎满室沉闷。

“尔群!”她脑里轰一声炸开,反射性地就要往书房奔去,人才冲到楼梯口,忽地眼前人影一过,却是邹默然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抱住她的腰,不管不顾地就往她的房间里推。

卓家这时早乱成一团,有人在喊“叫医生”“快点叫医生”,人群混乱地往书房里涌,她起先不过只是猜测,这时看人们乱成一团,一下明白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卓家上下都知道他的病,可他竟然只瞒着她!他竟然只瞒着她!

她叫起来,上蹿下跳拼命想要挣脱他的束缚,默然几乎抱不住她,只好大声吼:

“你冷静一点,雪儿!他这个时候不会想见你!你冷静一点!”她像发了性子的小兽,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处于斗争状态,哪里还听得见去任何劝告?只是徒劳地想要挣脱他的怀抱。

医生来得极快,几个人将他用担架从书房里抬出,她被人遮了视线,瞪大眼睛也只瞥到他垂在一旁的一缕发丝,担架从她身边走过,默然也禁不住愣了一愣,这短短一秒钟的工夫,她已飞身扑了上去。

他脸色灰白如死,平日漂亮迷人的眼眸此刻涣散而没有焦距,张着嘴,似乎正在努力寻找空气中最后一丝氧气。她拼尽全力,手才抓到他手臂,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冷冰瘦削的手掌,五指修长、指关节节节分明,想要将她碎尸万段般地紧紧禁锢住她。

她此刻满眼只看得见他,冷不丁从身旁伸出这一双手,她下意识地想甩可硬是没有甩开,她转头想去查看,忽然颊边掌风一过,空气中“啪”一声响,只觉得五腑六脏都似给人摔到地上拾不起来,谈佳韵的声音决绝而冷冽到让世界结冰:

“你还赖在这里做什么?!等着分遗产么?树倒猢狲散,你还不快滚!”跟下楼时冷冰冰地扔下一句:

“通知陈嫂给裴小姐收拾东西,少爷说从今以后,再也不想看见这头喂不熟的狼!”

第五十三章

他在第二日下午醒来,邹家集体来探病,她因而得以见他一面。他脸色憔悴而疲惫,微笑着躺在那里,看她的表情宠溺却陌生。她走上前去用身体撑起他,那总是温热结实的身体无力地躺在她怀中,她隐隐地感觉到他在发抖。她伸出手去想握住他的,却被他不着痕迹地拍落。她委屈地叫一声“卓哥哥”,头一垂,眼泪掉了下来。

“我们雪儿被吓坏了。”尔群笑出来,一面轻轻地摸着裴静雪的头一面冲着面前的邹家人玩笑,“不好意思,这丫头从小被娇惯坏了。一点小事就淌眼抹泪。”

“女孩子就要这样!”于蔓菁立刻大声接口,“像我们默然,十岁生日那天就当着全家人的面发表‘独立宣言’,敬告我们从今而后不准再叫他‘然然’,不准再像摸小狗一样摸他脑袋,不准一见面就逮住他猛亲,进他房间要敲门,洗澡时不再要我帮他搓背,就连走路都要求我离他一尺开外!我还在奇怪,这孩子好端端的闹什么脾气,后来还是他爸爸告诉我,这小鬼才十岁就交了个小女朋友,我…”话未说完默然就叫起来:

“妈妈!”红着脸瞟一眼雪儿。

一室人俱都笑起来,她坐在他身边,能感觉到他胸腔里发出的缓慢而低沉的震动,断续的轻咳声砸进她耳朵里,疲惫空洞到让她连心都颤抖起来。她坐在他身侧,半撑着他,头一垂,柔软的发丝正落在他□的颈间,他又咳起来,脸色憋得通红,她于是开始逐客:

“医生说你需要休息。”温柔而乖巧的声音,她说话时始终低着头,默然本来跨前一步想说些什么,见她不看他,有些失望地随家人出了病房。

他还那样靠在床头,看她的目光像她是个孩子,宠溺心疼,怜爱而又无力。她走上前去抱住他,头靠在他胸前,安静地流着眼泪。

他笑起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摸她柔软乌黑的发丝:

“傻丫头,是人都有这样一天。生老病死,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她趴在他胸前如此无力,说话的声音却坚决到让他心痛:

“如果这是真的,我宁愿病的是我。”他毫不怀疑,这就是她的爱情。可以生,可以死,但不要那样委屈求全的中间派。他紧紧手臂回抱住她:

“傻丫头,如果病的是你,我该怎么办?”他心疼她就该心疼死。他心里有她没有的留恋。她爱到可以与他同生共死,没有犹豫;可他一心一意,只想她快乐健康地活着,自己可以死,却一定要她活着!这世界还有许多她未见识过的美丽,他会为她惋惜。

“剑桥是世界上最棒的学府之一,那里英才荟萃,风光无限。我以前在那里读书,就曾经有过在那里扎根的愿望,可惜,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而我,雪儿,我已经幸运地获得了太多。”他此刻心里只是后悔,这不该属于自己的生命,不该由他来攀折的美丽,如果就此因为他而失色,他该怎么办呢?他抱住她,下巴抵着她额头,轻声呢喃:

“雪儿,你对我来说,不只是一个女人。”十二年,他将他能给的毫不吝啬一股脑全部赋予了她,他若死了,她得活着,证明他的存在,他环在她腰上的手臂狠狠用力:

“雪儿,无论以后怎么样,答应我,好好活下去!这世界,还有太多你不知道的美丽,比如默然,在他的眼里,世界上的一切都是色彩斑斓的,这样的他,在别人的眼里本身就是一道奇景。有他的世界,一定会是阳光灿烂的。”他说到这里轻轻吸气,闭上嘴,听见她轻微的抽泣声,这么多年的爱恨痴缠,到最后,原来自己给予她的仍是伤痛,他这时已经悔恨到不行,又怎么能再拖住她,让她陪着自己等待死亡?

“默然正在外面等你。”他吻住她的发丝,轻声道,“邹家与我们本是世交,虽然这么多年侨居海外,来往淡了些,但毕竟是书香世家,我想我应该不必再为你担心。还有顾绍晖,看在他被打断一条腿都维护你的份上,我让他陪你一起去,邹默然如果敢欺负你,咱们依然可以拾起行李抬脚就走,好不好?”他说到这里又笑起来,轻声咳,她趴在他的胸前,身体轻轻抖动,他的眼泪碎落在她发梢,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无助地像个孩子,他不住拍她的背,吻她白嫩的耳垂,低低地,模模糊糊地说着安慰的话,阳光在这样的悲伤中一点点地惨淡下去,他们相拥良久,直到天昏地暗。

她不知自己究竟什么时候睡了过去,第二天早晨醒来,在前往英伦的飞机上,身边的默然漂亮到连机舱外的阳光都为之失色。空中小姐送来当日的报纸,大大的标题上有他的名字,整篇整篇的报道,书写着关于他的生平,她逐字逐句地寻找,在最后一栏的左下方,找到了关于他和她的故事,六个字,简单地概括了他们的爱情:

怨苍天变了心。

她走之后A市接连下了两场大雪,他喜欢这银装素裹的世界,这样干净,这样清凉,他站在清晨的阳光中深深呼吸,总感觉空气中还有她的味道。这下真是过瘾,她走之后乖巧异常,每天两通电话,老老实实地报告自己目前的状况。她说伦敦的冬天今年寒冷异常,哪个王八蛋向她报告说伦敦气候冬暖夏凉?她一至伦敦便生一场病,前一阵子蜗居在家,昨天才有机会奔赴剑桥游玩。而邹默然同学也打来电话,呼天抢地在电话那头苦苦哀求:

“卓尔群先生,您什么时候有空将贵府的小姐领回家?她霸道、娇气、专横还一天到晚惹是生非,昨天晚上拜她所赐,我在南区的警察厅免费参观了一次,求求您,将她带回去吧,别再让她出来为害人间!”

他在电话这头听得咯咯笑了起来,孟航就报告说,昨天他们家小姐在剑桥参观时,揭了一张“剑桥名人”栏的海报,因而被克以80英镑的罚款。人家警察不过执行公务,这位小姐却是万分不配合,只是攥着手里的海报说:

“这是我哥哥,你们私自借用他的照片,我要没收!”鼓着嘴巴说什么也不肯撒手。

他一听如此简直连脑袋都疼,二十岁的大姑娘了,怎么老干小时候干的事儿?他笑了一阵有些疲倦,侧过身,躺在她的床上闭眼假寐。空调开得太暖,他感觉不好喘气,翻身在她的房里踱步,一小步一小步,慢悠悠地游走,修长漂亮的手指轻轻抚过床头的柜子,一低头,看见有个上锁的抽屉,他直起腰来喊人:

“陈嫂,小姐房里的钥匙在哪里?”

第五十四章

她也和他玩不能说的秘密。她的柜子里,满满都是写给他的心情。从他教会她写日记开始,一天一篇,竟然从来没有间断。

他躺在她的床上阅读她的心情,她调皮得要死,表面冷冷清清,却原来一肚子的花花肠子。他眯着眼睛看见她写:

今天语文课上,语文老师要求我们学会记日记,每天上交,她会一篇一篇地帮我们批阅。真是好笑,她当我们还是三年级的小学生吗?日记写的是我的心情,怎么能随便交给别人欣赏?可这也算是家庭作业,老师还要打分,我为此有些苦恼,但不怕,我有卓哥哥,这个世界上顶顶聪明的人,我想他会帮我解决。

根叔把我送到他的公司门口,我推开车门跑下车,耳边就有人喊:

“哎呀,小祖宗,你跑什么跑?”他们老爱叫我“小祖宗”,我才十一岁,怎么变成人家的“祖宗”了?我曾经问过卓哥哥,可他只是笑,摸我的脑袋,语重心长地对我说:

“雪儿,他们那是喜欢你!”切,他当我是小孩子,别人之所以喜欢我,大抵是因为,我是卓尔群的心肝宝!

我推开门进了卓哥哥的办公室,他那时正在开会,他的秘书上来招呼我,给我吃她的棒棒糖。我头一撇,才不要哩!整天打扮得像是漫画书里的花蛇精一样,想勾引我的卓哥哥,窗户都没有!

我坐在卓哥哥的办公椅上等他下班。他的办公椅可真是高,我想坐上去,得撅着屁股爬!这姿势如果让那个花蛇精看见,肚子里肯定得把我笑死!我才不给她机会看笑话!

我面朝着桌子,踮起脚尖向上跳,可椅子太高,我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花蛇精站在桌子前捂着嘴巴嗤嗤偷笑。我一着急,汗都出来了,正想着要不要就此放弃,忽地背后伸出一只手,我的卓哥哥,一手捧着笔记本电脑,一手拦着我的腰,轻轻一用力,我就稳稳当当地坐了进去。

卓哥哥很忙,我得等他下班,一起去参加公司年会。他从成堆的文件里抬起头来问我:

“宝贝儿,要不要喝水?”我摇头,脚尖在桌沿上一点,椅子随即在原地打起转来,真是有趣!我自己一个人玩得正高兴,卓哥哥却一抬脚将我拦住,皱着眉骂:

“别闹,小心转晕了脑袋!”我借势跳到他身上,抱他脖子,撒娇:

“卓哥哥,那花蛇精上班时间居然吃糖!”他听得云里雾里,眨巴眨巴眼睛问我:

“谁?谁是花蛇精?”我有些生气,外头坐着那么个花枝招展的妖精,他居然恍然未觉?真是太危险了!我趴在他耳边小声提醒他,可他听了只是笑,拧我鼻子,直骂我是小肚鸡肠!

小肚鸡肠?小肚鸡肠就小肚鸡肠呗!总比他被花蛇精拐跑,我一个人哭鼻子的强!我腻在他的身上闹,要他“换秘书换个秘书啊”,张大嘴巴嚷嚷,可他竟然执迷不悟,真是气死我了!

我闷着脑袋想,你不换,好,我让她自己走!我想把替我写日记的“重担”交给花蛇精。卓哥哥就说:

“人家一个X大毕业的高材生,要替你一个小学生写日记,真是大材小用!”哟哟哟,还“大材”呢!我郁闷!跟着卓哥哥去参加公司年会的时候,我鼓着嘴,表现得十分不情愿。

来参加年会的人真是多。我顶顶讨厌这样的场面,这个时候的卓哥哥忙得像个陀螺,不停地与人推杯换盏,还会遇见很多漂亮的女人,对着她们笑,间或碰见外国人,甚至与她们拥抱、亲吻。

我一看见那些金发碧眼的女人就讨厌,正在想:你吻他之前,可千万确定刷了牙了啊!一侧身正对上一张无限放大的笑脸,是个长着猫脸的男人,盯着我说:

“哟,原来这就是尔群家的小公主!”伸出手来与我握手。他那张猫脸真是有趣,我盯着他,脑子里浮现起猫咪躺在阳光下洗脸的场景,真是好笑。我也伸出手去握住他的:

“你好,猫叔叔!”他闻言咧嘴一笑,惊喜道:

“啊,原来你竟然知道我!”我的老天,原来他真姓“毛”,我笑得差点断气。这时卓哥哥走了过来,皱着眉,俊脸板得粉酷:

“雪儿,怎么到处乱跑!”我有吗?明明是他自己被美女迷得找不到我,还恶人先告状?!我想我也是个坏蛋!我学着他刚才吻那外国女人的模样,踮起脚吻了吻面前的大叔,眯着眼笑:

“新年快乐,猫叔叔,红包拿来!”我分明听见背后有人重重抽气,然后他一拦腰将我抱起,把我交给跟来的保姆,转身走向人群时扔下一句:

“依你,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走到半路又折回来,站在我面前狠掏钱包,递给我说:

“哪,你的红包!你爱包多少包多少!”哟哟哟,装酷的模样还真是帅呢!我笑倒在保姆怀里。

我们卓哥哥顶爱吃醋。每次家里吃饺子,我都要让人给他倒上满满的一碟醋。年会结束,我们得回家过属于我们的春节。佣人这天全部放假,我们得自己动手才有得吃。你别以为卓哥哥是位阔少就“五体不勤,四谷不分”(雪儿小姐的错词)。他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我人小帮不上忙,跟在他后面像他的尾巴,卓哥哥嫌我碍事,苦着脸骂我:

“雪儿,你别再跟在我后头转悠了,我怕一不小心把你踩扁!”我这么大的姑娘,他说踩扁就能扁了?他越说我越黏糊!他把饺子捞出来,端着盘子走向客厅,我两手交握吊在他的胳膊上,他力气可真大,一手端着盘子,还能把我从厨房拎到客厅!

我照例给他拿醋。他见了竟然一怔,问:

“干嘛给我拿这个?”哟哟,好心被雷劈,他不是喜欢么?我想起今天那个猫脸的大叔,眯着眼睛盯着他笑,他脸有些红,伸出手来使劲揉我脑袋:

“小坏蛋!小坏蛋!”把我抱进他的怀里。

我们就着饺子喝1961年的“白马”,给人看见一定笑死,这被称为“绝世佳作”的红酒极为罕见,卓哥哥起先不准我喝,我就假假地骂:

“小气,小气鬼!”他闻言鼓着嘴笑,瞪着眼睛看我半晌,忽而将我的脑袋一把揉进胸膛,我听见他连心脏也在笑。

这红酒的滋味十分奇怪,含在嘴里,似乎有复杂的花草香味。我抬起脑袋看他,他长得可真是漂亮,我看着他,想咬一口,心里正在琢磨究竟要咬他哪里比较好,他忽而伸手遮住我眼睛,轻声嗔:

“雪儿,以后不准这样看我!”我心头一叹:可惜,没咬着!

第二日起个大早。我们要去爬山。这是他的习惯,每过一年,要带我去山顶看日出。起得太早我困得睁不开眼,卓哥哥和陈嫂一起帮我穿的衣服,他双手定住我的脑袋,乱哄哄地吵我:

“睁眼!睁眼!雪儿姑娘快点睁眼!”他淘气得像我弟弟。

我们手牵着手出的家门,天色还很早,走到半山腰我就嚷累不肯走。卓哥哥就叫:

“快走!要不然把你扔在这里等狼外婆来捡!”我才不怕,捡就捡,狼外婆来了,先急得跳脚的肯定不是我!

他不会舍得我。

他背着我向上爬,一面走一面唠叨:

“真沉!总是要人背,将来等我老了,看你怎么办!”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我心想,等你老了,背不动我,我至多弄根绳子把你拴住,咱俩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起躺在半山腰等着狼外婆来捡。

这是多么有趣的一件事情。

第五十五章

幸福的时光那样的短,像不经意间划过天际的流星,转瞬间就已陨落在我的生命。这一次,我知道他不再只是赌气,他带回来的那个女人,那样漂亮,温文有礼,一定比我更能让他开心。

听说她有干净清白的家世,不像我,父不清母不详,跟他出去,永远都是别人的话题。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拒绝哭给他看。他爱我,我知道。可他要娶别人为妻,带她回来的时候满脸笑意,我的伤心,他看得见,可熟视无睹,我明白了,他再爱我,也仍舍得我伤心。

我躺在床上生气,不吃不喝,与他赌气,一大堆的医生围着我,给我打点滴,说着这样那样安慰的话,可不见他的踪影,他忙来忙去,忙与她的婚礼,他在准备离我而去。

中间曾有人来看过我,他的母亲,我不知怎么称呼她好。只是躺在床上流泪,她破天荒地摸我脑袋,静静地看我半晌,叹了口气起身离去。

我开始有点明白他们的无奈。如果我对他来说只是个孩子,也许,卓家会因此接受我也说不定。

他爱我。

我也爱他是不是?

他在尝试着寻找,没有我的幸福,那么,我该成全他是不是?

我没有再跟在他身后哭闹,我的卓哥哥,他想要找他要的幸福,我怎么能够自私地跑去阻拦?

他在我的门外徘徊,我听得见,他有他的挣扎和无奈,他一定非常非常舍不得我。

我脑子里一团混乱。一会儿看见他牵着她的手对着我笑,一会儿听见他的母亲正无可奈何地对着我叹气,再一转眼,看见他悲恨交加的面容。

我的退出,能解决他的挣扎是不是?

我在那一刻头脑发昏,胡乱地慷慨起来:你去结你的婚,而我会永远在这里,等待长大,等你回来爱我!

我这不该有的慷慨啊!

然后他有了自己的妻。

从今而后他和她成为一体,而我在这个家里变得多余。我看着他们手牵着手坐在一起,垂着脑袋甜蜜地说笑,明白了我的慷慨毫无价值,这等待都已变得多余。

我后悔了,我嫉妒了,我后悔嫉妒得几乎快要发疯了。

我将自己缩在墙角里,瑟瑟发抖,我只求,赶快来人救救我吧,将我带走,永远离开这里!

他们一定以为我在赌气,我任性得让人发指。与她吵完一架我发了疯,冲出家门,满世界地乱撞!我得离开这里,这离他最近也是最远的距离,我再也没有力气强迫自己待在他身边,看着他与别人恋爱,我的爱,卓哥哥,我的爱也需要回应!

他听见我要搬走跳起来,咬牙切齿地骂:

“混账东西!搬走?你要搬去哪里?除了卓家,你还能够搬到哪里?”

我的卓哥哥啊,既然知道我无处可去,为什么不想个法子救救我的痛,给我一处安身之地?

然后他就走了,带着他的妻子,远渡重洋。

那天陈嫂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