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爷开玩笑自然是开玩笑,”君长知顿了顿道,“你这话被有心人传了出去,便成了大逆不道,以下犯上。”

白术嘟囔了声。

君长知问:“说什么?”

白术:“哪有那么好就‘犯上’的——咱们指挥使大人都没教训我,你个隔壁部门的倒是替他操上了心呢?”

“嗯,”君长知坦然道,“他说的你又不会听,说与不说又有什么不同——更何况我答应考虑一下,考虑清楚之前为了以防万一,自然要看着你免得一个不留神又捅了马蜂窝。”

“哦。”白术点点头,想象又好像觉得哪里不对,刚往外走出两步忽然脚下一顿猛地转过头看着身边的雍容华贵的大理寺卿大人,树荫之下,那双黑色的瞳眸却显得异常晶亮,“能不能问一下,你之前说的考虑一下到底说的是考虑什么?”

君长知看着白术笑而不语。

良久,一阵寒风吹过,冻的身材矮小的锦衣卫缩了缩脖子,不有些稍稍收拢了□上的披肩,这时候她又听见君长知答非所问地问了句:“对于你来说,都尉府算什么?”

这真是个奇怪的问题,然而白术回答起来却并没有怎么犹豫:“家。”

君长知微微眯起眼,眸中隐约见得一丝情绪:“倘若有一天,有人想要动手废了都尉府,你又作何?”

君长知的问题来得有些突然,白术半晌没反应过来,脑子里嗡嗡的,良久皱起眉沉默地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这样的回答算得上是极为真诚——白术当然知道有那么一些人打从锦衣卫成立以来就暗搓搓地想要将这个组织取缔,其中大概包括一些思想老旧的言官,然而这些人的本质是没有坏心眼的,但是掺杂在他们其中,却有一些为了一己之利在暗中作祟的人……和这些人同归于尽?白术又不真的是花木兰,她就是想要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过好自己的小日子罢了。

但是想想有人想要在她过小日子的地方上房揭瓦搞破坏……似乎,又确实不能忍。

综上所述,白术只能表示:不知道。

她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回答究竟是让君长知满意还是不满意,只是看见男人在得到她的回答之后第一时间便笑了,片刻之后收敛了笑容,而后淡淡道:“那你方才问我的问题,我也只能回答你,不知道。”

白术傻眼了。

回过神儿来之后不由得感慨妈的跟这神叨叨的男人说话真他娘的累,好好地说会儿话都像是元宵节猜灯谜似的,挠挠头放弃了继续追问下去,此时两人谁也没说话,难得的是气氛却并不显得特别尴尬——在他们对话的过程中,身后的已经燃起了一堆堆的篝火,远远地光亮中,白术看见天德帝在一群人的簇拥下于火边坐下。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白术想要回锦衣卫的队伍里,却还没来得及走开,又突然听见君长知冷不丁地问了句:“饿了没?”

君长知不说还好,这么一提,白术下意识地揉揉肚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劲儿除了早上啃了半个馒头之外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中午原本是锦衣卫集体歇息啃包子的时间,她又被抓到天德帝的马车上给他充当人肉电热毯耽搁了。

于是白术点点头。

然后听见君长知说:“我也饿了。”

白术:“?”

然后咧?

.君长知说:“听说冬月冰层下鱼鲜而肥美……”

白术正待离开步伐一顿,转过身,又倒退几步,重新回来君长知跟前微微抬起头看着他:“你要吃鱼?”

君长知微微一笑:“不也就是图个新鲜,平日在央城,都是下人从市场上买好了回来,虽也新鲜,却不及那刚从冰河下捞出的——”

“喔,那你等等。”

白术点点头,心里还在琢磨着“图新鲜”这说法好像刚才在哪里听说过,然而身体却先大脑一步做出反应脚尖方向一转就往河边的方向走去,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来到了河边——此时河边的那些个侍卫已经散去得差不多了,白术看着自己劈开的大洞冰面上隐隐约约又结起了一层薄冰,蹲下来,伸出手,将那冰层戳碎。

当冰“咔擦”一声碎裂开来,她听见水底下传来“咕噜”“哗啦”接连两声轻响,似是惊动了冰层下的大鱼,这会儿甩尾惊惶逃走——冬天鱼儿都变得迟钝笨拙,白术没打算放过它,捞起袖子就想伸手去捞,却在这个时候被人从伸手一把扣住手腕,她微微一愣,转过头去,却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上来的君长知这会儿正抓着她的手,目光闪烁道:“寒天冻地,你就这样伸手去捞鱼,是疯了还是不想要这手了?”

“一会儿就好,”白术说,“不然去哪找鱼竿,齐全工具弄来咱们早饿死了——防放手,鱼要跑了,饿死你!”

君长知放开她的手,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了遍,随即轻笑一声,在白术还没来的及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之间,“唰”地一声抽出她腰间的绣春刀,手腕一翻看准冰层下的阴影猛地刺下,伴随着那厚厚的冰层碎裂的声音,当君长知重新抬起手时,那绣春刀尖细的前端牢牢地钉着一条手臂宽的大鱼,这会儿正拍打着尾巴做无谓的挣扎。

白术:“……”

眼瞧着那“文官”大人将鱼取下来随手往身后雪地上一扔,用抓了把雪擦了擦绣春刀塞回白术腰间挂着的刀鞘,一系列动作一气喝成,白术傻眼只见,只感觉到鼻尖忽然被带着冰雪气息的冰凉的手捏了一把,寒风之中传来君长知的意味深长破带着调侃意味的轻笑:“当真鹰犬。”

☆、第一百三十一章

说完,君长知缩回手站直了身体转身要走,感觉到那熟悉的檀木香从鼻尖抽离,白术脑子一抽居然伸出手下意识地抓住了那柔软的狐裘的一角,手心柔软温暖的触感让她微微一愣,抬起头便看见那原本要离开的人这会儿正微微侧着身,低头看她,黑色的瞳眸在这样阴郁大雪的夜里,眼底却仿佛有星光闪烁。

君长知:“怎么,鱼给你捞上来了,还要本官动手亲自收拾?”

白术摇摇头,松开了他的衣角,伸手将那条因为过于笨拙被插上来的大鱼送了命的拎起来,拍拍肩头的积雪站起来跟着君长知身后往回走——此时不远处篝火一堆堆的,侍卫们在吆喝着搭临时帐篷,天气冷,白术跟在腿长得很的君大人屁股后面走得呼哧呼哧的,想了想问:“大人,上次你怎么不说考虑考虑?”

君长知头也不回问:“哪次?”

“斗兽会。”白术想也不想道,“那次。”

前面沉默了片刻,白术琢磨着自己是不是问错了问题——可能君长知说的“考虑考虑“真不是她想象的那样……抬起头向走在前面的那沉默的背影看去,正当她以为自己不会得到回答,却听见走在前面的人慢悠悠道:“不是不考虑,是还没想好怎么回答。”

白术脚下一顿,想说什么,情急之下却咬了自己的舌头——正痛得眼泪鼻涕都快流出来,又听见君长知在前面悠哉哉地说:“那时候本官以为你是个男孩——本官家父年事已高,经不住这种刺激……再说,你后来不是骂本官了么,还是在万岁爷跟前。”

白术:“嘿嘿。”

君长知:“本官连回嘴反驳都不曾便任由你骂了,本官乃当朝大理寺卿,官居正三品,家父平章知事,整个朝廷敢指着本官鼻子骂得大概独你一份——算起来,你不吃亏。”

白术:“嘿嘿嘿。”

君长知:“傻笑个屁,以下犯上,罪当鞭刑。”

白术三两步上前,背着手伸长了脖子去看这会儿身边的人脸上的表情——果不其然看见他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君公公这副面瘫着脸骂人的模样实在是萌得快出血了,抬起手擦擦哈喇子,凑上去:“后来上次马车里说的那件事还算不算了?”

君长知步子一顿,微微低下头:“哪件事?”

“我妹,牛银花。”白术提醒。

君长知低着头看着面前这伸长了脖子一脸期盼瞅着自己的人,不知怎么觉得简直荒谬得很——森山老林,他做什么要在这里给她说这些事情,想到这,未免觉得荒唐得让人耳根子都要发红,随即移开了目光,想也不想抬头在那送上门的额头上轻轻拍了一巴掌,却还是唇角微微勾起给了她一个她想要的回答:“不作数了。”

白术心里炸开了锅。

恨不得找个没人的地方跳一曲《小苹果》方解心头对玉皇大帝的感激之情。

等她回过神儿来时,之前站在她跟前的人已经走出去了很远——白术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发现君公公今天走路速度好像比平日里快了些,然而等他重新回到天德帝那一堆篝火旁,被招呼着落座,火光映照在那张年轻英俊的面容之上,却是看不出一点儿不妥。

这边君长知刚落座,便听见天德帝问他:“君爱卿半晌不见人影,原来是与那猴子乱蹦跶去了。”

君长知笑了笑:“回万岁爷的话,微臣方才在那头喂马就碰巧遇见了,便沿着那河边走了走,打了条河鲜。”

天德帝也跟着笑:“这么冷的天气,难不成她还亲手动手给你捞的?”

君长知垂下眼,轻轻地“嗯”了声,半晌之后,又掀起眼皮子,笑容不变懒洋洋道:“那哪成,自然微臣自己动手的啊。”

天德帝点点头不再追问,随即便转过头去跟身边的禄王说话去了,在场的官员有些是将这对话当做寻常的对话压根就没往心里去,然而另外有一些却并不这么想,比如这会儿,那北镇王便似笑非笑地凑近了君长知,压低了声音慵懒道:“我皇弟这是不相信了。”

君长知微微眯起眼:“那可就糟糕了,微臣说的都是实话。”

语气轻描淡写的,倒是听不出一点儿“糟糕”的情绪在头。

北镇王顿了顿,似乎有些意外地将面前年轻的大理寺卿从头到尾扫了一遍,忽然从胸腔之中发出一阵笑,随即挥挥手便转身同别的人说话去了。

而此时此刻。

远处观望中的白术自然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只知道这群人在“小声说话大声笑”,低下头看着手中拎着的鱼,又看看君长知他们跟前火上架着的已经烤得差不多已经有小太监往上面抹香料的,挠挠头,打消了再凑上去送鱼的念头……

白术转过身在来来往往伺候的人群中找了一圈,没一会儿就找到了她们都尉府的坑——主要是他们身上配发的锦衣卫侍卫斗篷未免显眼,相比起普通侍卫怎么都上了一个档次,外加几十个大小伙子凑在一起说说笑笑,各个高大英挺,惹得各个宫女们都忍不住要往那边多看一眼。

白术没怎么犹豫便拎着刚打上来的大鱼,一溜烟儿地过去了。

众人见白术回来,皆是挪了挪屁股底下的位置给她挪了个坑,又见她手中拎着的鱼,自然十分欢迎,待白术一屁股坐下去,便听见身边的纪云调侃道:“哪来的这么大条鱼?”

“我下河捞的,”白术不要脸道,“怎么,就许你们捞鱼?”

“哟,刚才是谁嚷嚷着水冷打死不肯动手的,这会儿咱们转个身的功夫就自己往下跳了?”纪云一只手支着脸,顺手将鱼递给二十一了,又转眼变了个表情嫌弃道,“瞧瞧你那笑得一脸小傻逼似的,得了吧,老子刚才都瞧见了,你同那君公公在河边插鱼,还用的绣春刀是吧!”

白术捂住脸嘿嘿嘿。

纪云指着她的脸恨铁不成钢道:“绣春刀是这么用的么!败坏师门!”

白术继续嘿嘿嘿,周围其他的锦衣卫均是笑作一团,二十一将她领回来的鱼串好了放在篝火上,抹上了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油边笑道:“就一条鱼就要从咱们哥儿二十六人手里头枪媳妇儿了?君公公也忒小气了。”

“不然呢?”十五笑道,“不然能是公公吗?”

十六十七倒在他身上笑成一团,就好像他讲了个特别好笑的笑话——几乎挑起眉,大手一挥看似极不耐烦道:“不嫁不嫁,这门亲老子这做师父的说的算啊,成天挤兑咱们还想捞好处,别说门,窗户都没有。”

白术琢磨着纪云也是开玩笑,也不生气,捧着大脸笑眯眯地道:“腿长他身上呢,他要来问我要不要入君府的门,我二话不说就抱上去了,做一个安静的腿部挂件直到他回家把我卸下来。”

纪云指着他的脸:“没出息,就知道看脸。”

白术挥挥手:“看脸怎么了,没‘外在’谁有心思关心你‘内在’长啥样。”

纪云先是沉默片刻,想了想半真半假地问道:“那师父问你,哪一天若是那君公公做出了不仁不义之事,你非得在他和师父同都尉府中间选个站立场,是不是他勾勾手你就过去了?”

白术说:“他不会做不仁不义的事。”

纪云:“假如?”

白术没犹豫:“那我选师父——男人可以再找,师父没了就没了——”

纪云笑了笑,篝火跳动隐约之中,白术也看不清楚他眼底有几分认真的情绪,只当他是在随便搞争风吃醋行为,随便调侃嘲笑了两句这事儿就算是揭过去了,众锦衣卫听见白术的回答也是乐呵呵地起哄说没白养她一年的饭,然后便聊到别的话题——无非就是交换一下这些天探听到的情报之外附带的八卦,张家大人老婆和柴房伙计有一腿,李家大人家里掌上明珠跟江湖里的情郎跑路了这会儿在李府狸猫换太子的是她的小丫鬟等等……等鱼考好了,香喷喷的取下来,各种香料从鱼肚子里掏出来扔了接到手里时,皮脆肉滑,这冰天雪地的,吃得人停不下来,直直连舌头都想要吞下去似的。

白术夹在一大堆锦衣卫中跟着吃吃喝喝,君长知弄上来那条鱼她跳着脚硬是将肚皮那两块好肉抢了去塞进嘴里,又喝了一点点酒算是暖了身子,等撑得肚皮朝天双腿伸直,这才听见纪云吆喝着他们进帐子。

白术:“现在睡觉早了点儿没?还没餐后运动呢?咱们去跑两圈消消食?”

话语刚落脑门上又挨了一下。

只见纪云从怀中掏出个叠得好好的又像是地图的玩意,起初以为是之前看的那张关于北镇网私下屯金属粮食的地图,仔细看了眼又发现不是,见纪云的眼珠子在怀中转了圈:“君公公给的。”

白术来了点兴趣。

“听说是从万岁爷那拿来的。”

白术又坐了回去。

“都进来,开会。”纪云斜睨她一眼,宣布道,“你也看看,你那君大人是何等有仁有意之人。”

☆、第一百三十二章

二十七名锦衣卫统统挤进帐子里,于是那原本还有些宽敞的帐子一下子便挤得苍蝇都飞不进了……白术好不容易见缝插针挤到前排,此时纪云正好也展开手中图纸,定眼一看,她这才发现原来那是一副猎场的地图,地图绘制的十分潦草,山水石草能省则省,十分潦草的模样,寻常人拿了都不一定看得出那是哪——然而白术他们自然不同,他们来了就是为了保护天德帝安全,打从决定要开始冬季狩猎那天开始,他们每天都围绕着那猎场地图研究,将什么人会以什么方式从什么方向冲进来伤害天德帝脑补了个遍……

换句话来说,皇帝实际上已经在这群借着职位之便大逆不道的家伙脑海里死了上百遍有余。

眼下见纪云拿出猎场地图,而那绘制手法又明显不是都尉府的教学流水线成果,白术顿了顿问:“君公公画的?”

纪云应了声,手从地图上抚过,白术仔细看去,这才发现这图不像是普通地图那么简单——虽绘制得十分简陋,然而那狩猎场得主要大型却被完全保留,甚至稍大一些的山或者树都用简笔勾勒出,而经过如此简化,整个狩猎场的可行进路线几乎是毫无保留地暴露了出来——

从他们会出发的入口处,进入树林一路向北到会稷山,往西到如今大概已经冻结进入枯水期的卢虹河,而往东则是群山高陵,进了那地方,再想出来也十分困难。

地图上画满了小红叉,基本每一条道路上都有,白术正想问这是做什么的,便听见纪云说:“都看着这图,然后把它记脑子里,过两天到了地方,排查遗留下来的陷阱和兽夹时,红叉的地儿做个记号,方便兄弟们再过去得时候找——”

白术想了想,作为侍卫在皇帝开始围猎前确实要派人踩点,一是将上一次狩猎的时候留下的兽夹以及陷阱再搜查遍以防缺漏;而是将猎物赶到范围内以方便皇帝以及大臣们尽兴,这些道理她倒是都懂,可是做记号又怎么回事儿来着?

“做什么记号?排查过的区域用红绸带绑住如何?”

纪云用看白痴的目光深深地看了白术一眼,用清了嗓音说:“记号不用那么显眼,当然也不要太隐蔽,高些的树干上刻个标记什么的………”

纪云一边说着,一边用手点着那地图上的红叉,从左下方开始安排:“五哥和六哥到一号点,老九和老十到二号点,二十一你跟着我守着中间这个岔口——若是被识破,直接动手。”

众锦衣卫皆是一副微妙的表情,被点到名字的应了声便接过地图看去了,唯独白术一头雾水:“动手?动什么手?”

纪云叹了口气,知晓今儿再不回答她恐怕她就要问个没完没了的,顺手从十七手中将地图抽回来,在白术鼻子底下展开,面无表情问:“看出什么没?”

白术看了老半天,正想摇头,忽然又“咦”了一声,凑了过去借着帐篷内昏暗摇曳的烛光将那图纸仔细看了个清清楚楚——黑色的瞳孔眸在火光的映照下忽明忽暗的,而此时,原本还三三俩俩凑在一起低声讨论着什么的锦衣卫听见动静之后,皆是停下了对话,好像对纪云教育自家徒弟很感兴趣似的,转过头来看。

直到白术的鼻尖都快戳穿那张羊皮纸了。

她这才犹豫似的抓过桌岸上的笔,在上面细细勾勒了一遍,扔了笔看着锦衣卫指挥使大人——后者挑挑眉将手中卷轴翻转过来,而后果不其然看见地图上,一条时粗时细像是蚯蚓一道的墨痕拖过,却是完美地避开了所有的红叉,由南边入口一路向东进入高领乱时区。

纪云轻笑了声。

白术:“这什么,迷宫?”

纪云摇摇头。

白术皱起眉。

“——锦衣卫是皇上的工具,这一身非红非黑的飞鱼服,注定我们既不是文官,也不是武官。”

纪云扶了扶自己腰间的锈春刀,指腹在花纹上划过,摇曳的烛火之下,那立体英俊的面部居然头一回让白术感觉到了捉摸不定的不安——

“所谓鹰犬,并非文武百官羞辱我们所得——实际上,鹰犬即谓:万岁爷需要眼查六路耳听八方时,我们便是鹰;万岁爷需要獠牙,撕破敌人的喉管,以确保我国泰民安时,我们便是犬。”

白术:“……”

纪云笑了笑,随手将那卷轴放到炉火盆子里点燃了,亲眼看着它烧成灰烬,转过头来捏捏白术的脸,笑道:“你也是时候学学怎么做犬了。”

图纸是君长知给的,也是替北镇王量身定制的阎王审判书——所有的红叉位置代表围猎当日锦衣卫们等待埋伏的地方,而三天后的安全搜查便是他们的第一次踩点,到时候他们需要在掩人耳目的情况下,将红叉位置切实地落实到对应的地方,一旦围猎开始,就相当于在北镇王的背后贴了一道催命符。

就按照白术画出来的路线,他们会追赶引导北镇王一路向东,让他进了那进去就出不来的石林山间,锦衣卫便在外守着,引导搜救队进行错误的方向,随时监视不让他再次活着出现——等确定两三日过去,人有限的水粮下绝不可能在如此低温的环境下撑过三天,到时候,对外称王爷坐骑失心疯,带着王爷入了条不归路便是。

最后风光大葬,再挖个衣冠冢。

北镇王一倒,曾经看好他成天子的那些旧部便会跟着收心,天德帝怕是从此便可高枕无忧。

白术曾经在电视里看过许许多多类似的桥段,都是主角在这种围猎场合遇险,然而她却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居然也成为了那追赶猎物的狼群成员之一………

“为什么不直接动手弄死他?”

“开什么玩笑,”纪云说,“那可是当朝王爷,没有万岁爷的明确指令,谁动了他有几条命可赔?”

“这事儿不就是万岁爷让办的?!”白术抓狂倒,“咱们跟他又没仇!”

“万岁爷要事事都要光明正大肆无忌惮的来,那要我们锦衣卫做什么——仅仅是养着为了偶尔听个八卦?”

“那他要是没死呢?”

“那自然是……”纪云又笑道,“我们倒霉。”

“……”

白术一脸凌乱,见纪云又凑过来问:“怎么样,计划和图纸可都是君公公给的,现在还觉得他是好人么?”

白术:“……”

锦衣卫指挥使嗤之以鼻,冷笑着道出真相:“现在北镇王活着也不是死了也不是,君公公明摆着要坑死我们——前几日在朝廷上,三公太傅王震源上书取缔锦衣卫,那老头头眼昏花莫说是提笔做文章怕是脑袋都不清醒,老子站在旁边看的清清楚楚,字是君长知的字,那奏折就是他代笔写的,其中有多少话是借着王太傅的口说出来,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纪云说到后面,白术整个人脑子都嗡嗡的,那心情也仿佛沉入冰冷海底,一会儿想到之前君长知所问她若是有人想要对都尉府下手她会作何,一会儿又想到很久以前君长知便问她要不要到大理寺去……

“可是他为什么……”

纪云长叹一口气:“锦衣卫不服管教,而大理寺又想坐大,西厂却不同,那些人翻了天不过就是太监,所以最近朝廷上有人主张去锦衣卫留西厂……”

白术:“那万岁爷……”

纪云皱眉:“大约是在犹豫。”

白术动了动唇,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脑子里浑浑噩噩的只想找君长知问清楚这是怎么回事,然而想了想自己似乎又没有立场去质问他。

原来之前他说的那些不过是在试探……

其实那又有什么意义呢?她不过就是个小小的锦衣卫,倘若他君大人真的联合力量铲平了都尉府,她也不过只能作为被殃及的池鱼,起不到任何关键性作用。

白术摸了把脸,想到之前纪云让自己选都尉府还是君公公原来也是在暗示这个,顿时觉得夹在其中不上不下,心中疲惫不堪……

眼见那图纸被烧成灰烬,犹如赶鸭子上架或剑在弦上不得不发——此时纪云见她低着头不说话像是纠结得狠了,想要伸手过来摸摸她脑袋安抚,然后却没想到那矮小纤细的身影一晃后退一步躲了过去,紧接着深呼吸一口气,嘟囔了声出去透气,便逃也似的离开了帐子。

白术自然不知道,她离开后,帐子内锦衣卫众人又沉默良久,二十一忽然目光闪烁地瞥了纪云一眼,似乎有些于心不忍道:“你就不该跟她说这个,她知道又待如何?”

纪云收回了那悬在空中不尴不尬的手,眼珠子在眼眶里微微一转,瞥了二十一一眼随机淡淡道:“她早晚会知道——再说了,她就不该去喜欢那个君长知。”

扔下这么一句话,也跟着掀开帐篷门帘,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留下二十几名锦衣卫兄弟站在原地面面相觑,良久,还是十五摸了摸鼻尖,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不会吧……”

“什么'不会吧',”二十一没好气道,“摆明了就是!他就是看不乐意小白跟君公公有啥进展——我之前也没听他有把君长知给王震源代笔上书一事告诉她的意思,现在倒是一股脑全说出来了——一群老牛还想吃嫩草,我看是脑子进水了都。”

☆、第一百三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