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试着找别的路径从树上下来,可均以失败告终。

无奈之下,她只得作罢,坐在树顶上又把李容褀骂了许多遭。

等到她骂够了,心里也舒坦了些许。

为免摔个半身不遂,她便不敢勉强攀爬下来,索性就在花枝间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倚着,打算等有人经过时再求助。

她打定注意,又顺便欣赏起庭院里的春光来。

说来,方才一路伺候李容褀到这里,她自己倒无暇赏景。

意外的是这高处的视野格外开阔,竟能将满园□□尽收眼底。

却见园中春红都挂上了枝头,放眼望去就似一片片绯红的云霭,煞是壮观,而偶尔自花丛中探出来的檐牙与楼角,又在单调色泽中增添了几分意趣,真真妙极。

欣赏着怡然风光,宋娴的心情又明快了许多,情不自禁的就顺口吟诵了几句:“二月春风催嫩芽,倏忽一夜满春华,粉桃白杏何争艳,娆娆不及女儿花。”

“好一个‘粉桃白杏何争艳,娆娆不及女儿花’!”宋娴一心赏景,并不曾注意到有人经过,而她恣意作的几句诗竟然也被人听了去。

她不禁羞赧,低头往树下瞧去,只瞧见一位锦衣玉冠的公子正立在海棠花树前。

那男子生得是面如冠玉、眉目俊雅,朗朗身资挺拔如杨。

好一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儿。

宋娴叹着,忽然如发现了救命稻草,忙趴在树枝上对他道:“公子先别走,奴家困在树上下不来了,不知可劳烦公子搭把手?”

她身子一动,那满树的海棠花也受到扰动,一顿花雨纷飞,落了那公子满身。

那名公子却也不恼,含笑道:“好说,你下来吧。”

“嗯。”宋娴激动的点点头,甚觉感动,心道这世上还是好人多。

可她此时却又觉不对,见那锦衣公子只是在树下看着,动也不动,便尴尬的问道:“这要如何下来?”

怎料那锦衣公子却缓缓抬起双臂,冲着她道:“跳下来吧,我接着你。”

“啊?”宋娴愣了愣,又俯身看看海棠树的高度,不禁咽了咽口水。

说实在的,她觉得这个方法一点儿都不靠谱,可也不好简单粗暴的推拒,只得委婉些道:“不敢那样劳烦公子的,若是砸伤了公子,更是当不起的罪过,公子只找个结实些的枝子,伸上来给我借个力,我自己再爬下来就好。”

在她极力坚持之下,那锦衣公子也拗不过,便点点头,转身去找树枝。

宋娴站得高望得远,便指使他去捡那根被忽视的。

她一手抓着树枝稳住身形,一手指向前方,指挥他道:“那里,那里,再左边一些,对对,就是那一根…啊!”

伴着一声惨叫,支撑着宋娴的那根花枝忽然断裂。

突如其来的变故没有给她留下丝毫反应的时间,顿时她整个人从树上落了下来。

宋娴下意识的闭上双眼,心道这下可要摔惨了,也不知这副纤弱的身子能否受得住,该不会就这么一命呜呼了吧。

心中正泛起这般绝望的思潮,宋娴却意外的落入了一片柔软之中。

待到一切平稳下来,她才惊魂未定的睁开双眼,确认自己是真的没有摔死。

然而当她看到近在咫尺的那副俊雅的眉眼时,心下却又是一惊,接着便是十二分的无措。

那丰神俊逸的锦衣公子就在她咫尺之处轻启薄唇,以柔情如水温暖如风的声音对她道:“姑娘可还好。”

“还好…”宋娴怔怔的应着,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他的臂弯之中,就连他身上的热度也包裹着她,于是连忙挣扎着下来,尴尬而又羞赧的理了理衣裙,继而向他欠身道:“多谢公子相救。”

垂眸之际,她的目光不经意落在他腰间的一块玉佩上,心下顿时一震,却立刻连礼仪也忘了,抬起头来凝视他的双眸。

这个有着潭水一样深邃的眼眸,却又浑身透着温暖的男子竟就是她未来的夫婿,济川王的大公子李容锦。

虽说一年后的她已经嫁到王府与李容锦拜了堂,可是直到她咽下最后一口气前,她也从来没有见过他,所有关于他风度翩然和才华横溢的描述都是从别人的嘴里听来的。

曾经她和最要好的朝贤公主借着去皇庙中进香时,想借机一睹他的真容,可因为一些临时的缘故,她终未能见着他,反倒是朝贤见了回来告诉她,说世人对这位殿下的传言过誉了,他并不似传说中的那般俊朗,倒叫宋娴失望了好一阵子。

如今看来,却是朝贤的眼光忒高了些。

宋娴出神的这一阵子,李容锦已然往她面前踱了两步,见她怔然许久,便唤了她一声:“姑娘。”

宋娴忙回过身来,向他欠身道:“不知是大殿下驾临,奴婢失礼了。”

李容锦却一副饶有兴致的表情,微笑着看她:“我并不曾在这园中见过你,你如何知道我是谁?”

宋娴于是应道:“奴婢见殿下腰间缀着的麒麟玉便知是大殿了,再者这王府里丫头那么多,大殿下又岂能人人都认得,有眼生的也不奇怪。”

李容锦低头看了看那枚麒麟玉佩,正如宋娴所言,那是当今圣上因为他年纪轻轻便立下战功,因而钦赐的,亦在京城传为一段佳话,甚至一度这麒麟玉还成了他的代称。

他便朗声道:“好一个伶俐的丫头,你是哪个园子里的。”

“奴婢是沁…”宋娴顺口说着,又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便改口道:“奴婢是外院的粗使丫头,眼下借到二殿下园子里当差。”

李容锦又道:“这般样貌,又有这般的才情,只是做粗使丫头倒真是埋没了。”

这样的话若是换作别人来讲,难免会有偎亵戏弄之意,可自他的口说出来,却让人信服是由衷的赞美,丝毫也未觉不妥。

宋娴忙垂下头,难为情的应道:“殿下过誉了。”

这时,她却见李容锦身前的锦缎堆叠。

他竟弯下身拾起方才她慌乱间丢下的花枝,递到她的面前。

宋娴颔首,接过花枝,却见花枝上的粉瓣经过方才那样一摔,早已零落了大半,心道这下完了,未能顺了李容褀的意将花枝带回去,少不得又要受他的责罚,顿时便萎顿下去,不由的蹙紧双眉。

正当她为这枝凋零的女儿棠伤怀之时,忽见李容锦伸手过来,自那枝子上挑出唯独完整无缺的一朵摘了下来。

宋娴于是诧然的抬起头,却见他指尖捻着那朵花移至她鬓旁,在她未及反应之时已然将花朵戴在了她的鬓发间。

宋娴不由的绯红了脸颊,下意识的便要伸手去碰,却被李容锦轻声拦住。

“莫动。”他的声音虽没有李容褀的那般泠泠动听、摄人心魂,却低沉而充满了磁性,又格外的语调温柔。

宋娴被他这么一唤,便果然顿住,身子有些僵硬着再不敢动。

他携着欣赏的目光将她凝视了许久,复才对她道:“听你方才吟诵的诗句颇有意趣,想你竟是识文断字的?”

面对他的询问,宋娴有些紧张,便小心的应道:“奴婢不才,略识得几个字,可也只能做些简单的句子,上不得台面的。”

李容锦却含笑道:“寻常闺秀也未必懂得这些,更何况是小家碧玉,你能做到如此,已然是绰绰有余了。”

他说着,引了宋娴至廊下坐着闲谈,又对她道:“正好我这些时日奉命造书,书房里头缺个懂墨的丫头,你若愿意,我且让秦管家调了你来。”

没想到李容锦竟这么说,宋娴自然欢喜,只忖着有机会接近她,才能寻机说出自己重生的故事,可不知怎么的脑子里又忽然冒出李容褀那双满载怨毒的眼眸,便又有些蔫蔫的应道:“若能服侍大殿下,自是奴婢的福分,只是如今尚在二殿下园中伺候,未得二殿下首肯,只怕也不敢轻易调去别处。”

“如此…”李容锦沉吟片刻,却也不勉强,只对她道:“也无妨,你得了闲可常来我书房里坐坐,至于调你入园之事,且等你忙完了沁竹园里的事再言吧。”

“恩。”宋娴微笑着点头,心道这位大殿下当真是如春风一样温暖和煦的人,为人又谦逊,一点儿也不像寻常的纨绔公子。

她心下对这位大殿下有十分的赞许,又知晓他便是自己未来的夫婿,不由的有些局促起来。

他却并不知她的心思,只与她漫无边际的聊着,从这春景满园直说到北伐征战时所见的塞外飞雪。

宋娴听着他说的那些见闻,钦佩之情更甚,但也只是安静的听着,偶尔他问到她来才应上两句,却也是十分的拘谨。

两人正聊到兴头上,却忽然闻得一个声音远远的唤了一声“阿宁”。

那声音无比的悦耳,比泠泠春风还要沁人心脾,又如蜿蜒的枝蔓,攀着心尖儿生根发芽。

然而听到这个声音,宋娴的心下却是一震,继而她诧然的转过头去。

作者有话要说:大殿下登场,小天使们撒花欢迎一个嘛,大殿下可是很帅气的呢。

许诺

宋娴以为李容褀扔下自己就这么走了,任由她在那海棠树上自生自灭,再不会过问的,如何也没有想到他会再折返回来。

可重重花枝之后,那一抹明艳的红却比满园繁花还要夺目。

她只一眼便分辨出他的身影,并发现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仆从,其中一个还搬着梯子。

难道他不是来看她的笑话的?难不成他竟是回去找人来救她的?

宋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下意识的站起身来。

不过恍惚了片刻时间,李容褀已然领着仆从来到廊下。

然而看到宋娴和李容锦在一起,他的面色一瞬间阴沉下来,又是双眉紧蹙,眸子里透着怨毒,那样一副让宋娴心中纷乱不安的模样。

李容褀的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逡巡了一遭,那目光看得宋娴浑身发毛,俨然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被他逮了个正着。

继而他又冷哼一声,也不同李容锦打招呼,只冲着宋娴道:“大白天的竟就明目张胆的躲懒,以为园子里是养闲人的吗?有在这里与人闲谈的,还不快回去干活!”

他说话间竟一把擒住了她的腕子,那恶狠狠的态度,俨然是个苛责下人的恶主。

宋娴被他攥得生疼,心道再这么下去,这只腕子迟早要折在他的手里,不是说他身子虚么,怎么拽人的力气这么大?

他这莫名发的一通火,却更是叫她摸不着头脑,明明是他要她陪着逛园子,也是他把她一个人扔在树上转身就走,眼下又来怪她躲懒,这人怎么如此不讲道理!

宋娴心下不禁恼怒,一时就与他僵持住,挣扎着不肯离开。

然而她越是反抗,李容褀那反复无常的脾气就愈演愈烈,冲她吼道:“你走是不走!”

宋娴被他一喝,更觉委屈,又挣扎得厉害起来,红着双眼回他道:“你不讲理!我说什么也不走!”

见她态度坚决,李容褀的眸子里已不光是怨毒,简直像窜起了两丛火焰,熊熊燃烧着。

他不再问她,只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欲强行带她离开。

两人正是僵持之际,宋娴忽见另一只手横到了他们中间,阻止了李容褀,令她重得自由。

“既然这个丫头不肯跟二弟回去,二弟又何必强人所难?”这温和的声音自宋娴的身后传来,原是李容锦不知何时立在了她的身后,在她忽然挣脱开而未及稳住身形时将她扶住。

“我自教训我屋里的丫头,岂犯得着你来插手!”李容褀对待自己的兄长,也丝毫没有客气之意。

李容锦却也不恼,尤自从容道:“如果我没有弄错,这个丫头是外院的,如今不过借到你屋里帮忙,若是你那里当真忙不开,我自可将我屋里的调拨几个过去,你又何苦和她们过不去?”

他这一番话说得倒颇有些兄长的风范,也不同李容褀计较,反而耐心规劝。

李容褀却只是冷哼一声道:“大兄的殷勤,我可不敢承。”

说话间,他目光投向了李荣锦扶在宋娴双臂上的双手。

顿时他的双眸如同结满冰封,其眸光触碰的地方都如坠寒冰之境,好似下一刻就要布满白霜。

李容褀用同样寒入心髓的声音对宋娴道:“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宋娴在他这般目光下,禁不住心中一颤,一双秀眉也禁不住的紧蹙,可她却还是不肯就此妥协,只固执的瞪着他也不答话。

等了许久也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李容褀似乎气得不轻。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再冲宋娴发怒,而是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

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宋娴本来应该长舒一口气的,可不知怎么的,方才他离开时眸子里透出的情绪却让她心里难受,几欲窒息。

“你还好吧。”宋娴正出神之际,又听到那个温和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她便连忙转过身去,退后两步拉开两人间的距离,继而敛目垂首的对他行礼道:“多谢殿下解围。”

李容锦只道无妨,又欲与她继续方才的话题,然而此时的宋娴心里却再没有心思与人聊天,只推辞道:“眼下天色不早,不敢再耽搁大殿下,奴婢先告退了。”

她欲转身离开之际,李容锦却将她唤住,并问道:“你还未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阿宁。”宋娴于是恭敬的应了。

“阿宁…”李容锦低声将这个名字呢喃了两遭,又面带浅笑的对她道:“莫要忘了你我的约定,若得闲就到我书房里来。”

“奴婢谨记于心。”宋娴应着,又欠身与他行礼,方才转身离开。

回到沁竹园里,却见苏月和敏心等几个丫头一脸焦急的聚在李容褀的屋前。

一见着宋娴,苏月便连忙上来问:“我的姑奶奶,一早好好的出去赏花,是出了什么事,为何殿下一个人回来了?眼下更是谁也不许靠近?”

宋娴只得低头叹息,果然他还是恼了,只是她倒现在也同样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恼了。

苏月见她不语,更加不安起来,又对她道:“这到底是怎么了?殿下衣衫也不许人进去换,这方才出去若是出了汗,再着了凉可怎么好?”

面对她这般焦急的模样,宋娴又叹了叹,只得应道:“我进去替二殿下更衣罢了。”

说着,她便从苏月手上接过李容褀的衣袍,掀了帘子进屋。

方才她虽在大殿下的相助下逞了一时之能,如今却要闹得大家都不得安宁,倒成了她的不是。

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且不管是不是她的错,在这个不得认理的地方,她还是赶紧去跟李容褀认错才是正道。

进了屋子,果然那李容褀正黑着脸坐在床榻边。

宋娴见状只得硬着头皮进去。

李容褀垂着眼帘,听到有人声便顺手将抓起身侧的灯盏丢了出去,喝道:“说了让你们都出去!”

宋娴沉着的闪身躲过那灯盏,不管他的话又继续前行。

将至李容褀面前时,他终于掀起眼帘,看到时她却反而不再说赶人的话,但也迅速别开脸去,眸子里仍旧载满了愤怒和怨毒。

宋娴又暗自叹了一叹,壮着胆子行至他近前,伸手去解他身上的外袍和饰物。

感觉到他欲挣扎,她便连忙道:“不管奴婢做错了什么,奴婢现下都与殿下认错,殿下只莫要生气了,为奴婢坏了身子不值。”

听到她这样说,李容褀的情绪似乎缓和了些许,继而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停顿了许久,看着她在他身前忙碌,待到她替他换好了衫袍,欲转身去收换下来的衣物时,他却忽然握住了她的手。

因为先前总被他攥着腕子,宋娴有些后怕,于是下意识的缩了缩。

这一缩似乎又招来他的怨怼,于是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更添幽怨,握着她的手却是一紧,俨然不容她逃脱,只是这一遭他倒是很轻柔,不曾弄疼她。

宋娴便停止了挣扎,由他握着那只手。

接着他携着怨毒的声音却传来:“你当真知错了?”

宋娴实则并不知哪里惹恼了他,但为了平息他的怒意,只得不懂装懂的点头道:“知错了,不敢再犯了。”

这下李容褀才彻底平和下来,松开了她的手。

然而不过片刻,李容褀的目光又落在了她的鬓边,一时间眉宇蹙得更深。

他抬手取下她发间的那朵海棠花,一脸幽怨的问道:“这花可是李容锦给你戴上的。”

宋娴被她问得一愣,方才早把此事忘到九霄云外,眼下经他提醒才想起来。

“我…”待她想好说辞打算解释时,李容褀的脸色已经阴寒至极。

她的手再度被他攥住,在她未及反应之时,那只手忽然被他一拽,接着她整个人失了平衡,往前栽去。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宋娴跌入了床榻间,而李容褀竟然将她的双手压在身侧,正自上而下的俯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