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与她隔在大半个庭院的距离,宋娴下意识的想回避,欲转身躲进书房里,却被阿清自身后唤住。

只见阿清搁下同她一起回来的几个丫头,加紧步子往宋娴面前来。

如今的阿清身着锦缎绣花衣裙,裙摆如同溪水间的微波,随着她的脚步泛起绚烂的波澜。

她整个人都变得明艳了许多,腰板也挺直起来,愈发显得亭亭玉立,俨然已经有富贵人家姨娘的样子了。

到了宋娴跟前,阿清一把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到庭院里避人的一处地方,方才对她道:“昨夜沁竹园都要闹翻天了,你可知道?”

宋娴怔了怔,却又低下头,收回柔荑道:“你同我说这个做什么?”

“你当真一点儿也不想知道?”阿清故意问她道。

宋娴沉吟了许久,忽然想到什么,抬起头一脸紧张道:“可是二殿下的心疾又发作了?”

阿清却摇摇头:“那倒不至于。”

她说着,压低了声音,凑到宋娴耳边道:“只是二殿下不肯与那教习丫头同,房,不仅把人赶了出来,还大闹了一场,眼下沁竹园里已经是鸡飞狗跳。”

“二殿下任性,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宋娴松了一口气,用搪塞的语调说着,心里盘踞了几乎一天一夜的酸胀感却莫名缓解了不少。

怎料阿清却在这时道:“再这么闹下去,恐怕就要惊动王爷和王妃了,依我看解铃还须系铃人,你现在过去或许能替一园子不知如何是好的可怜人们解围,也能安慰安慰二殿下。”

“你这是什么话?”宋娴顿时恼了,瞪着一双幽怨的眼眸看向阿清,双颊却难掩绯红。

她不甘示弱的数落阿清道:“眼见着就是要做主子的人了,怎么也学那些不懂事的丫头拿我取笑,眼下你是好了,可也不能拿我寻乐子啊!”

这次她是当真被激怒了,直把这些日子积累的对阿清的不满都宣泄出来。

阿清却一脸委屈道:“你别恼我,这话我原也不打算同你说,我知道说了你必恼的,可是大殿下发了话,我却不能不说了。”

宋娴反驳她道:“你也莫要哄人了,大殿下才不会说这样的混账话!”

眼见着她们两人就要争执起来,一个低沉而又充满磁性的声音却自不远处传来:“确实是我让阿清来同你说的。”

宋娴和阿清同时回头,却惊诧的发现来人正是李容锦。

见阿清端着羞赧向李容锦欠身,宋娴却如何也不能相信这样的话竟真是李容锦的。

李容锦则行至她们面前道:“身为兄长,见自己的兄弟没有满意的人伺候而发怒,把自己身边得力的丫头派去有何不妥?”

作者有话要说:阿宁:你们这样秀恩爱,实在太伤人了,嘤嘤嘤…

二殿下:宝贝别哭,我们也来秀。

某月一脚踹飞:还没到你出场呢,老老实实去墙角蹲着。

阿宁:Σ( ° △ °|||)︴

阿清:你们看,我说我是助攻吧,你们还不信(傲娇脸)!

醉酒

宋娴被李容锦反问得哑口无言,只能欠身应允,收拾了东西往沁竹园去。

“如今是我命你去的,与别的无关。”

李容锦的话还犹在耳畔,可行在路上的宋娴却还是禁不住忐忑。

毕竟那时是她要走了,如今李容褀又正闹得厉害,见了面岂不尴尬?

饶是如此,若闹到王爷或王妃那里却又是个□□烦,她也只能听从大殿下的安排。

不知李容褀如今闹得怎么样的?便是她去了又有什么用?到底是他们太高估她了。

宋娴怀着诸多思虑与忐忑穿过偌大的庭园,最后终于来到那道熟悉的门前。

她顿住脚步,在沁竹园的门口踟蹰。

这时,却有一个过去在园中当差时与她还算相熟的丫头行了过来,一看到她便露出满脸松了一口气的表情道:“老天保佑,你来得可真是时候!”

说完这句,那丫头再无二话,拉了宋娴的手就把她往园中拽去,

方行了两步,那个丫头正要对宋娴说起这两日沁竹园里发生的事情,却被迎面而来的一个婢女给拦住去路。

“她是谁?”那婢女轻声询问,似乎怕惊动屋里的人。

宋娴抬头,将眼前的婢女打量了一番。

只见她一席浅青色襦裙简单利落,眉目也生得干练,一看就是个十分能干的。

又见方才拉着她的丫头对这婢女欠身行礼,称呼其为“司琴”姐姐,宋娴便已猜到,这人多半就是取代了苏月的管事婢女,且一定又是王妃安插在李容褀身边的眼线。

这个司琴虽然看起来比苏月更加稳妥,可是眼下却是一脸倦容,秀眉也紧蹙着,似乎正为什么事情纠缠烦恼。

和宋娴一道来的丫头见她发出疑问,便加紧两步移至她身前,附在她耳侧嘀咕了一阵。

司琴立刻现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将宋娴上下打量了一遭,忙对她道:“如今试一试也好,你现在就去吧。”

她这话的意思是让宋娴即刻就到李容褀的屋里去。

竟如此突然,宋娴看向那燃着灯烛的屋子,一时却生出退怯之意,尴尬道:“就这么去不好吧,好歹先禀报一声。”

司琴却道:“禀报了也无用,而且殿下说了我们这些人有敢进去的一律打死,倒是你不在沁竹园的范围内,不曾犯忌。”

“可是我这些东西还得放下。”宋娴还在挣扎,又推说自己从倚墨园带来的东西要先安置了。

不料那司琴与苏月不同,活脱脱就是个急性子,径直夺了她手里的包袱过去,递到旁边的丫头手里,同时道:“这些东西自有我们替你安排,你只管去劝二殿下就好。”

说话间也不管相不相熟,她拉起宋娴就往李容褀的屋前去,到了跟前索性掀起锦帘把她推了进去。

这可真是赶鸭子上架!

宋娴心里埋怨着,可事到如今,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向前。

她原本就是在这个屋里服侍的,故而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可此时此刻她却像是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蹑手蹑脚的往里去。

屋子里很安静,却也凌乱的让人难以想象,可见李容褀确实大闹了一场,否则以他那般喜洁的脾性,最见不得脏乱,如何能容忍自己的屋子这样。

眼前的屋里满地都是碎裂的瓶器,而她亲手绣的枕巾被面也被丢弃在屋子中央,丫头们早被李容褀赶了出去,空荡荡的房间里,晚风吹动着垂帘翻飞,显得有几分凄凉。

宋娴顺手将挡住她去路的枕巾被面捡拾起来置于一旁,穿过厅堂到了李容褀的寝屋前。

她沉了沉呼吸,才掀起了屋前的锦帘。

熟悉的药香扑面而来,却夹杂着一股隐约的酒气。

她的心里已然有些不好的预感,抬眼往屋内看去。

烛光摇曳的寝屋里也如外面一般的凌乱,想来昨天夜里李容褀是把能砸的都砸了。

此时他却很安静,只着了一身单薄的衫子,趴在桌机边,恍惚睡着了一般,绸缎般的墨发散在背上,白皙纤长的手边搁着倾倒的杯盏,沾湿了大片的桌巾,

见此情形,宋娴再顾不得心里那些忐忑与焦虑,忙冲进屋子里,加紧行至他身边。

“殿下…”她轻唤了他一声,试探的碰了碰他的手臂。

见李容褀丝毫没有反应,她便大了胆子,将一双柔荑覆上他的手臂摇了摇。

唤了一会儿,李容褀还是一动不动,宋娴却急了。

一时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俯下身子,把那些礼节规矩都抛到脑后,慌张的脱口而出:“李容褀你怎么了,莫要吓我!”

她自己也不曾察觉,那声音里甚至带了哭腔。

就在她慌神之际,趴在桌机上的人却动了动,接着一个沙哑而又怨毒的声音闷闷的传来:“滚…”

他说的很小声,仿佛是在梦中呓语。

宋娴却迅速的捕捉到他的声音,登时松了一口气。

幸而他只是醉了。

宋娴刚这样想着,又觉得不对,于是怨怼的看向他。

看这个样子,也不知是饮了多少酒,想必这些日子药也没吃,这到底是要怎么样?

她叹了叹,又俯身欲去将他扶起,再引到床榻上去歇息,怎料她的双手才刚碰到他的肩头,方才还是酒醉不醒的他却猛地将她推开。

宋娴始料未及,被推得坐到了地上。

“哎哟!”她下意识的呼痛,正揉着被撞腾的臀尖,却见李容褀踉跄的站起身来,朝她跟前踱了两步。

乌发随着他的动作垂至襟前,挡住了他的面容,而他携着醉意的声音却清晰:“说了让你们…都滚出去…全都…滚出去…”

他立在那里挥舞着宽大的袖摆,身子却并不稳当,摇摇晃晃的好似下一刻就要跌倒。

宋娴便顾不得疼,忙挣扎着爬了起来,上前欲将他搀住。

李容褀却又要将她推开,只是这一次他用力过猛,竟与她一道跌到地上,整个人压到了她的身上。

这下撞得可不轻,宋娴疼得嘶哑咧嘴,却还顾着把他接住。

李容褀觉到她探至他胁下的双臂,立刻挣扎起来,奈何他实在不清醒,试了几遭却又跌回到她的身上。

混乱之际,那双幽怨的眼眸在某个瞬间与她的相触,上一刻还拼命要她滚开的人,下一刻却怔怔然凝视着她。

他双臂撑着她身子两旁的地面,自咫尺处与她相视。

微凉的乌发散了她满身,如同藤蔓一般将她纠缠,却自其中露出那副惊若天人的面庞。

宋娴同样怔了怔,却也不过片刻就被他专注的目光看得低下头。

那双眼眸里盛装了太多太复杂的情绪,幽怨、悲伤、悔恨、痴迷…所有的这些情绪如同汹涌的洪流将她席卷淹没。

或许是因为他这般憔悴的模样,又或许仅仅是因为他的眼眸,宋娴心里阵阵绞痛异常,好似也患了心疾一般。

她还没有来得及摆脱这强烈的情绪,又觉身上一沉,李容褀竟倾了身子,将她紧紧的拥进怀里。

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没有再次被他压回到地上,宋娴正试图劝他起来再说,却因为耳畔一声低喃而彻底失了阵地。

“阿宁…”他将薄唇贴在她的耳际,声音里是浓稠得化不开的悲伤和落寞,俨然像是一个被人丢弃的孩子。

还以为他只是酒醉胡闹,原来还是认出她来了。

宋娴顿时就心软了,抬起双臂轻轻回拥住他,柔荑在他背脊上安慰的轻抚着,而她的嘴角也弯起微不可查的弧度。

总算是稳住他的情绪,宋娴忍不住数落他道:“殿下怎么能如此任性呢?想必这些时日没有好生的吃饭睡觉,也没有服药,才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这也就罢了,居然还饮酒,你以前不是从来不沾酒的,是跟谁学坏了?”

她如同哄着孩童一般在他而耳边低语,而李容褀竟然十分安静的听着她说完这些话,直到她最后问了那一句,才幽怨的喃喃:“醉了…就不难受了,这里…也不疼了。”

他说着,略微拉开与她的距离,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宋娴自然知道,他指的并不是心疾,一时却又语塞,竟不知如何接他的话。

她沉默了片刻,仍拥着他用引诱的语调道:“地下凉,我们起来到床榻上去歇着可好。”

李容褀没有说话,将搁在她肩上的脑袋挪了挪,转而将脸埋进她的颈窝里,俨然是贪恋着她身上的气悉。

唯恐再招得他闹起来,宋娴不敢乱动,只小心翼翼的扶着他站起来,往床榻边安置,

虽说李容褀仍携着少年的纤柔,可毕竟是男子,加之眼下将大半的重量都搁在了她的身上,故而费了一番力气,她才得以将他移至床榻边。

小心的将他扶至床榻上躺下之后,宋娴还没来得及起身却觉环在她身上的双臂一紧,顿时她整个人就栽进了他的怀里。

李容褀如同抱着什么心爱的东西一般,紧紧将她箍在怀里,俨然一副说什么也不放的架势。

宋娴无法,身子又不得力,只能先由着她,乖乖的做他的人肉抱枕。

心疼

等了好一会儿,李容褀才又平静下来,环在宋娴身子上的手也好似松了些许。

宋娴忖着他多半应是睡着了,便尝试着搬开他的手臂,蹑手蹑脚的下了床榻。

怎料她才在床榻边站稳,还没来得及离开,身侧的那只手就被李容褀紧紧握住。

他不仅握住她的手,还顺势将她往回拽。

眼见着又要跌回去,宋娴连忙抓住了旁边的床柱子,奋力的与他那股力量抗衡。

感觉到她的挣扎,李容褀身上的怨气又重了几分,坐起身来不由分说的又将她拥住。

这下宋娴是一动也不能动了,正想好言相劝,却听他道:“母妃那么早就去了,身边的人也都弃我而去,连敏心都走了…阿宁,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你了…求求你…别走”

听着酒醉的李容褀说着这样的话,宋娴立刻顿住,竟不忍再挣脱。

他的话字字句句都如锥刺戳进她的心里,直令她不知不觉蹙紧了一双秀眉,眸子里也随之泛起幽怨。

她俯身将他拥住,这一次再不顾什么理智和应该,只是柔声对他道:“你放心,我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陪着你。”

说话间,宋娴就着床缘坐下。

这一次,她展开双臂,主动将他拥入怀中。

感觉到她的气悉,李容褀很快安静下来,只是双臂仍紧紧的箍着她的腰身,好似怕她会逃走一般。

宋娴轻揽着他,嘴里哼着儿时母亲临睡前唱给她听的歌谣,缓缓的轻拍着他的背脊。

片刻功夫之后,李容褀算是彻底睡沉了,呼吸沉缓而又均匀。

只是睡梦中的他仍皱着眉头,宋娴用手轻抚了几次也未舒展开来。

她便忖着他素来喜洁,如今满身都是酒气,必然也就睡不好了。

眼下这般情形,要伺候他沐浴想是不可能,她于是打算拧条干净的巾帕来给他擦拭擦拭。

打定主意之后,她又不得不小心再小心,如同做贼一般的从床榻上下来,唯恐又将他惊醒,再将方才的那些上演一番。

或许因为他终于睡沉了,这一遭却是难得的顺利。

下了床榻之后,宋娴赶紧提起裙摆,垫着脚尖轻声而行。

趁着李容褀熟睡的这一阵子,她动作麻利的打来了热水,用巾帕沾了水握在手里。

其实过去这些事在她伺候李容褀的时候时常做,甚至最后的那段时日,这些贴身的事情几乎全都是她一人来做,而李容褀也不允其他人分担,因此如今做起来也算是轻车熟路。

宋娴搬了凳子坐在窗前,轻手轻脚的拧干巾帕,拨开李容褀面上的发丝,一点一点小心翼翼的擦拭他的面容。

这时候,她才得以仔细的端详他的面容。

数日不见,他竟越发的消瘦了,面色也苍白些,连眼睛都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