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娴却没什么困意,便独自行到庭院中坐上一会儿。

看着李容锦的寝屋上已经暗下来的窗,想必阿清已经得偿所愿了吧。

宋娴转而又被天上的明月引去了目光,不由得想起阿清那日说过的话:你可曾知道恋慕一个人的感觉?

“恋慕啊…”宋娴无意识的低声喃喃,那如玉一般的月亮映在她的眸中,竟莫名的幻化出了李容褀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某月:我已经有种阿清将要受到唾骂的预感。

阿清:哼,人家明明是助攻!

道士

宋娴正在出神之间,却有一个丫头急匆匆的穿过庭院,至屋外小心的唤了两声。

很快屋里俪兰苑特意派来在今夜伺候的嬷嬷掀了锦帘出来,刻意的压低声音道:“出了何事?”

却听那丫头端着小心道:“那道士今夜要离开了,王妃特意交代让嬷嬷把早先备好的东西拿出来,亲自送一送那个道士,务必让他把那些东西都收下。”

“知道了。”嬷嬷应着,又看了看屋内,有些为难道:“可是这里也走不开啊。”

丫头连忙应道:“王妃命奴婢来替嬷嬷守着,嬷嬷就放心去吧。”

那嬷嬷即刻应道:“好,那我就去了。”

短暂的对话结束后,俪兰苑的那位嬷嬷便立刻步入庭院,消失在夜幕之中。

宋娴心下却是一惊,暗道这道士竟这么快就要走,若是错过了岂不是就见不到他了。

这样想着,她便也摸出了倚墨园,急忙往府宅的门口赶去。

怎料才经过俪兰苑,就在附近的园子里看到了一袭身着道袍的身影,想必是那道士,正在这里等着那位嬷嬷给他收拾东西送行。

“请问您就是那位神算的道长吗?”宋娴小心翼翼的冲他打招呼。

原本背对着宋娴的道长转过身来,却并没有立即回答她的话。

宋娴借着月光看清那道士的面容,却见他果然目光飘渺,周身皆透着仙风道骨。

道士在看到宋娴的瞬间却怔了怔,眸子里现出惊诧之色。

片刻后,他则摇了摇头,抚着花白的胡须阵阵叹息:“到底还是错过了,实乃天意。”

他这一番惋惜的话听得宋娴是云里雾里,只是宋娴忖着时间紧迫,又怕一会儿自己同他说话被人撞见,便不费心深究,打算开门见山的把自己的疑问说来。

她向道士欠了欠身以示礼节,继而对他道:“奴家有一个困扰多时的疑问,想求道长指点迷津,不知…”

怎料她的问题还未出口,却被道士一个阻止的动作噎了回去。

她下意识的蹙紧眉头,还欲再行辩解,却听那道士说道:“姑娘所面临之事乃是阴差阳错、天意巧合,这一切看似命数不可违背,可事实上却取决于姑娘的心。“

“我的心…”宋娴更加疑惑,又觉他说的话虽然参不透,但似乎搁着疑云的另一端却就是事情的真相。

她自然不能就此放弃,急欲进一步的追问,让他再说得清楚些。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再问,不远处的俪兰苑里已经传来了声响。

那俪兰苑的嬷嬷带着搬着东西的仆从,老远就在唤着“道长”。

宋娴见状,只能先到一旁的树丛中躲藏起来,而那位道长也应身回头,与那嬷嬷且说且行的去了。

夜已深,济川王府的花园里寂静得只能听见虫鸣。

缓步行于月色之下,宋娴反复咀嚼着道士说的话,却还是无法参透当中的玄机。

“什么叫看似运数不可违?什么叫取决于我的心?”她一路嘟囔着,不知不觉已回到倚墨园的门口。

想来一时半会儿这疑惑是不得解了。

宋娴只能暂且将道士说的话先搁置下来,等到得空的时候再细细的寻思。

尽管昨夜睡得晚,可第二日清晨,宋娴还是一大早就起了,毕竟李容锦新纳了姬妾,要伺候的事情也就比往常多。

不过她并不是李容锦贴身伺候的丫头,无需服侍他更衣梳洗,故而只在庭院里,帮着递一递东西。

原以为昨夜才纳了姬妾,李容锦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难免贪欢,今日他也正好休沐,应该晚些才会起身,不料一早屋里就传人进去服侍。

一炷香的功夫后李容锦便已出现在门口,周身已是穿戴整齐,俨然准备出门的模样。

宋娴和众仆婢一起向李容锦欠身行礼,目送他急匆匆的出了倚墨园。

又过了一会儿,阿清才从屋里出来。

她今日穿了一身轻丝质的藕色衣裙,比平日里丫头们穿的要复杂许多。

这样华美的衣裙倒配得上她秀丽的面容,好似她原本就应该做这样的装扮,倒是平日里丫头的装束埋没了她。

因已成为李容锦的姬妾,她的秀发尽数挽起,在耳畔盘成发髻,辅已簪花作为陪衬。

自耳边垂落的流苏掩映着她细心妆点过的眉眼和红唇,又给她增添了几分初为人妇的风韵。

她的眉目间更是溢满了幸福与甜蜜,朱唇也泛着水泽微微上翘,更多了几分娇媚。

到底是刚承过恩泽的,如今的阿清看起来竟活脱脱是个极具魅惑力的美人儿。

虽说还没有正式的封作妾室,如今倚墨园的下人却也将她视作主子对待,见她出来便纷纷朝她问安行礼。

面对这样的阵仗,阿清的脸上愈发洋溢出掩不住的笑意,令众人免礼后,却将目光落在了宋娴的身上。

阿清命众人退下,又将宋娴拉近屋子里。

面对盛装的阿清,宋娴连忙又欠身行礼。

阿清却将她拦住:“快莫要折煞我了,且莫说我如今还没有位分,便是将来有了位分,别人要如何我不管,但你我仍旧同过去一样的。”

她笑盈盈的看着宋娴,语调中都是藏不住的幸福。

见素来胆怯懦弱的阿清如今在人前也算是挺直了腰杆,宋娴自然也是为她高兴的,只是自己身为宋小姐,将来一嫁入济川王府就要与别人共侍一夫,而这个人偏偏又是自己最好的姐妹,一想起来,她却又觉得有些别扭。

阿清并不知道宋娴心里的那些顾虑。

因为突然的做了主子,难免会有不服的,故而她在众人面前都端着小心,生怕一言一行出了错惹人非议,所以内心的喜悦都不得不收着,如今在宋娴的面前,她才终于不用顾忌,直将自己此刻的幸福和快乐都说与她听。

“直到现在,我都觉得像做梦一样。”她一脸憧憬的握着宋娴的手道,仿佛还沉浸在昨夜的柔情当中。

见宋娴脸上的笑意有些勉强,她才似忽然想起什么,略收敛了一些,继而说道:“只是我如今被调到屋里贴身伺候,而你又在书房,只怕以后不能像过去那样时时的在一起。”

“不过也没关系。”她顿了顿,复又对她绽开笑颜道:“等过些时日,我瞅着机会跟大殿提一提,把你调到屋里来,我们就还在一处。”

瞧她这模样,俨然是自己把自己当成了倚墨园的女主人。

宋娴静静的听她说了许久,终究还是忍不住提醒她道:“有一句话,我本不该在这时候扫你的兴,可也还是不得不同你说。”

阿清敛起笑道:“何事?你且说,我自然听着。”

宋娴便说道:“你可要想清楚了,大殿下虽说已经和你…可是一年以后就要迎娶宋将军府上的小姐过门做正妻,这些年来济川王府一直对外宣称大殿下没有姬妾,就连当年的教习丫头如今也不知去向,实在令人不安。”

提到大殿下和她的事,阿清立刻羞赧的低下头,又听闻得后面的话,她便蹙紧了淡眉道:“事已至此,还能怎样,我已经想清楚了。”

这话倒也不假,如今她已经承过大殿下的恩泽,即便不能有名分,再拉出去配人也无非是赏给那些最下贱的奴仆,对于她来说,这条路一旦走上去便不可能再回头,只能咬牙坚持。

阿清对于自己的未来却十分坚定,仿佛对宋娴说,又仿佛自言自语道:“我有什么好怕的,有那个道士的话放在那里,殿下早晚也得给我位分,眼下不过是娶妻在即,不便易罢了,再说了,就算那个宋小姐嫁进来我也不怕,到底我比她先来,说不准还先比她怀上孩子,到时候谁斗得赢谁还不一定呢!”

看着她目中透出的凌厉,宋娴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就是以前那个连说话都不敢大声,什么都怕得往后躲的阿清。

一时间,她竟愣在了那里。

这时阿清又忽然看向她道:“眼下是高兴的时候,你又何必同我说这些,我知道这位置本是你的,你心里还是埋怨我。原本我们两人一起进府,什么也都是一般的,可打从我们被借去沁竹园里帮忙之后,你就像变了一个人,忽然什么都比我强,处处都比我出风头,那时候我虽心里不好受,可也只是默默的为你高兴,如今我好不容易得到这个位置,你却又不肯为我高兴…”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这般分明是为你着想!”宋娴露出不可思议的惊诧表情,满脸震惊的对阿清道。

可阿清却只是低头不语,俨然与她赌气。

两人最终已不快收尾,后来又是好几日不曾说话。

再后来,阿清终于挨不住了,主动去和宋娴道歉,只说是她自己当时心虚,而宋娴又句句戳中她的痛楚才口不择言,言辞之间甚至诚恳,两人才和好如初。

饶是如此,自打这件事之后,宋娴便对阿清难消芥蒂,便渐渐的与她疏远。

孤夜

对于宋娴的疏远,阿清实则也有察觉,可是自从她做了李容锦的通房之后,倚墨园里其他的人也都不敢再如平常里那般对她。

李容锦素日繁忙,又从来以正事为重,对她多是不冷不热的态度,一开始或许是新鲜,抑或是碍于王妃,还常令她侍寝,后来竟连这件事也少了,三五日间才留她在房中一次。

阿清难免觉得孤寂,便有事无事的找宋娴过去,寻的都是些帮忙做活的借口。

宋娴虽尽量推脱,可次数多了又怕引人揣测,便也偶尔应个一两次。

这日阿清又找上宋娴来,说是有个要紧的女红得趁这两日赶出来,央求她帮忙。

宋娴见她说得如此紧张,也就不好推辞,只能应承下来。

阿清便拉了她到屋里,指着屋中央半架琴大的绷子道:“喏,就是这个。”

上前一看,才知是一套鸳鸯戏水的背面,宋娴忖着阿清是为李容锦做的,也就不曾问,怎料阿清却主动道:“过两日就是二殿下收房的日子,我忖着二殿下是第一遭,倚墨园这边不送点儿什么也不好,就跟大殿下提了一次,大殿也甚是赞同,只命我准备些喜气的背面枕巾一类的东西,别的则不用管,如今时间仓促,我是紧赶慢赶也做不完的,别人做的东西我又看不上,才想着找你。”

听罢阿清所言,宋娴却怔住。

见她只立在房中,半天也不说话,阿清便唤了她两声。

宋娴这才回过神来,抬头只见阿清已经坐在了绷子前,正朝她招了招:“过来坐呀。”

她于是装作若无其事的行至阿清身边坐下,然而当她的指尖触碰到代表着喜气的红绸时,却又禁不住失了神。

竟这么快就到了李容褀收房的日子。

之前因为李容褀心疾发作,她也被调来了倚墨园伺候,中间那道人又出现,众人都忙着为李容锦纳姬妾的事情,倒是把给李容褀找教习丫头的事情给搁置下来,如今别的事情都安定下来,自然就要再次提及此事。

那时离开沁竹园时,宋娴就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可李容褀性子不同于凡人,便是把他屋里伺候的丫头换了也要闹上几日的,这一次却没想到他竟这么快就妥协,且吉日竟然就定在这近前。

只是不知后来给他挑了个怎样的人?

宋娴有些怔怔然的想着,恍惚之际手上的针线也不曾看清楚,只觉柔荑一阵刺痛,她下意识的痛呼了一声,忙抬了手来瞧。

只见那纤细的指尖上正冒出血豆,正是方才走神时不小心刺破了手。

阿清听到她的呼痛,忙凑过来看,蹙眉道:“哎呀,都流血了,你今日是怎么了,老心不在焉。”

这责备俨然让宋娴错觉回到过去,那时刚来这里,她难免顾虑不周也常犯错,阿清便是这般一面挂着心疼的神色,一面安慰她的,不过一年不到的时间,现在想起来,却已经好似很久前的事情。

“没事。”宋娴有些尴尬的收回手,将指尖放在口里吮了吮,不想让她看出自己的异样。

两日时间转眼即过,宋娴欲将此事放到脑后,可阿清央她做的那些女红又不断提醒着她。

当天目送着别的丫头捧着那些衾被枕巾以及李容锦准备的其他东西往沁竹园去,宋娴不禁庆幸,幸而不是让她去送。

毕竟是沁竹园那边的事情,倚墨园倒没有什么阵仗,依旧和平常一样。

今日阿清将自己打扮得格外娇丽,早早的立在门口迎接李容锦归来。

等到他之后,两人便进屋一同用膳,竟当真有几分夫妇间相敬如宾的模样。

李容锦的心情也不错,用过膳之后,就将阿清留在了房中。

屋内灯烛俱灭,除了值夜的丫头,其他仆从们也都各自回屋早早的歇下。

宋娴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却是直到半夜也毫无睡意。

因怕吵着其他人,她不敢起身往庭院里去,只是半坐起来,倚靠着墙壁。

这时她才发现今日的月色格外明亮,那月华甚至滑过窗棂照进屋子里,将银白色的光晕渲染了一室,原本漆黑一片的夜都照得透亮。

一轮明月恰好挂在窗前,玉盘一样完美无缺。

宋娴才意识到今日是十五,倒真是个人月两圆的好日子。

这样的日子原本应该高兴的,可宋娴的心里却泛着阵阵酸胀之感,滞在那里如何也不能消解。

她想起今日在庭院看到的那些红灯笼,原是李容锦和阿清的吉日时挂上的,还没来得及取下。

此时此刻,想必沁竹园中也同样怪起了灯笼和红绸,到处一番热闹景象。

李容褀是第一遭,定然会更加重视些,多半应该比那日还要热闹几分。

控制不住的想象着沁竹园中的情形,宋娴由起先睡不着的焦躁,逐渐转为落寞。

一颗心也好似这月光一样,一点一点的凉透。

“这是怎么了?沁竹园如何与你何干?何必凭白操心!”

宋娴在心里默默敲打自己,对莫名生出的那些心绪懊恼不已。

照理说,李容锦纳姬妾的时候她如这个样子才对,可偏生那个时候她竟丝毫也没有不妥,倒是今日这原本不相干的却忍不住牵挂。

一时间,宋娴又焦躁起来,重新躺下去,用被子蒙住头,索性不去看那恼人的月光。

饶是如此,眼前虽然又归于一片漆黑,她自己也拼命闭着眼强迫自己入睡,可一整晚她的脑子却还是很清醒,竟生生的熬了一宿。

次日天明,她幽怨的叹着气起身,收拾妥帖了到庭院里去。

忙了一会儿之后主屋的锦帘也掀了起来,身着官袍的李容锦立在门前,阿清则依在他身边替他理着腰间的佩饰,脸上好一副甜蜜娇羞的神情。

看到这一幕,宋娴总算生出些焦躁的情绪,意识过来之后反而觉得安慰,便松了一口气转身往书房去收拾。

刚到书房里,她才想起打扫的工具忘了拿,于是又折回庭院里。

此时阿清已经回了屋,庭院里仆从丫头们来往穿梭,早已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她正要穿过庭院去取东西,忽见两三个丫头从外头回来,正凑在一起,边走边闲谈。

无意之间,宋娴隐约自她们的话中捡到一二词句,大抵是在说李容褀还有沁竹园什么的,不由的就把心提了起来。

转念一想,她又觉得自己不该关注这个,于是急忙刹住,转身离了庭院,只多寻些事来做,让自己不去听也不去想。

如此忙了一整日,直到傍晚时分,宋娴才又到庭院里。

好巧不巧,她正撞上阿清从外面回来,才知道原来阿清今日出去了,多半去逛园子,眼下是要赶在李容锦回府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