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他忽然举起拂尘一挥,宋娴便像是被什么击中一般狠狠的从山崖上落了下去。

她惊恐的挣扎,可身子就是不断的下坠、下坠,如同正落入万丈深渊。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这么在梦里被摔死的时候,周遭却陷入了一片漆黑。

她什么也看不到,只觉得身上越来越冷,似乎有森然的凉气不断的朝她贴上去。

耳畔萦绕着若有似无的叹息声,一阵接着一阵,好似载满了不甘与幽怨。

她小心翼翼的不敢迈步,直到前方出现了微弱的光。

那是和阳光或是烛光完全不同的一种光亮。

明明是非常明亮的光,却丝毫也不刺眼。

那光同样也不温暖,反而很冰凉,是浸到骨子里的那种冰凉。

那样的光有很多很多,像一盏一盏的灯聚集在一起,逐渐照亮了她身处的这个境地。

待到看清周遭的情形,宋娴才发现自己竟立在水面上。

放眼望去,那是很宽广的一片水面。

她不敢相信,抬脚试了试,脚尖接触水面的地方果然起了一圈圈的波纹。

将整只脚踩上去,没有踩在地面的踏实感,周身却有明显的湿气。

确切的说,她是被烟雾缭绕着的。

只是那些烟雾和方才在桃源仙境中看到的不一样。

这里寂静、晦暗而又冰冷,简直可以用鬼气森森来形容。

潜意识里的念头告诉她,这是个可怕的地方,她必须立刻离开。

可放眼往四周看去,延伸到远方的所有景致都一模一样,她甚至连逃跑都不知道应该往何处逃跑。

正当宋娴不知所措的时候,水面上忽然起了一层涟漪。

接着那涟漪越荡越深,最后隆起在水面上,形成一个人的形体。

那人当着宋娴的面褪去覆在身上的水泽,露出了原本的面目。

宋娴见之一惊,那身着凤冠霞帔的女子有着一张熟悉的面庞,竟正是她自己。

她下意识的倒抽了一口凉气,连心脏都漏跳了一拍,却在瞬间恍然大悟。

不对,这个人不是她!

宋娴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果然她还在阿宁的身子里,那么面前的那个自己是…

她讶然抬头,触上了一双并不熟悉的眼眸。

奇怪的是她明明从水里冒出来,一身红裳却如新,连半点儿水泽也不曾沾染。

宽大的喜服衬得她的肌肤格外的惨白,也笼住了她的身子,连双脚都看不到。

她似乎还有一小截身子淹没在水里,且周围明明没有起风,她的衣袂却在缓慢的无风自舞。

这一切都太诡异了,宋娴莫名的感到害怕,试探的问道:“你是谁?”

明艳的红唇微弯,女子轻笑一声,用满含幽怨的声音道:“我就是你啊…”

听到这句话,宋娴更加惊惶失措,下意识的想到逃离,可是双脚就像是被盯住了一样,怎么也挪不动。

宋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女子,听她说道:“今日我是来同你道别的。”

听到“道别”二字,宋娴的心莫名的颤了颤。

女子仿佛因为悲痛而难以相继,顿了顿,方才继续:“我不怨你,相反的,我感激你,也感激这命运。虽然只是十分短暂的时光,可我过了这一生中从来无法想象的生活,也拥有了爹和娘的疼爱与关怀,那是我从小到大都最渴望的。我终于知道,被人爱着,是那么幸福的事情。”

说到这里,她语调中的幽怨似乎消散了些许,而她的面上带着笑容,缓和了过于苍白的阴森之气。

她仿佛陷入到回忆里,沉迷了许久之后才重新敛去笑容。

充满了幽怨与不舍的目光再度凝聚在宋娴的身上。

她凝视着宋娴,诡异的笑道:“或许这就是天意,我占据了你的位置,而你也将带着我的身子继续活下去,这样很好,很好…”

身着凤冠霞帔的女子笑得越来越诡异,越来越凄厉。

忽然间,平静的水面起了层层巨浪,将那女子席卷吞没。

女子拼命的挣扎,笑声都变成了凄惨的尖叫。

奈何那些水波就像绳索一样将她捆缚,如何也摆脱不了。

她张开五指,将苍白蓄着尖指甲的手伸向宋娴。

被水淹没的她虽说不得话,却显然是在向宋娴求救。

面对自己的那张脸和那副身躯,纵使心里有说不出的害怕,宋娴也无法坐视不管。

她扑上前去,欲抓住女子的手。

涂着丹蔻的指甲就快要触上她的指尖,可就在那一瞬间,女子却被那些水流形成的锁链拉扯着往远处移去。

宋娴立刻就急了,拼命的往前追,边跑边呼喊:“别走,别走…”

梦境被现实惊醒的瞬间,她还惊魂未定,张开唇大口的喘悉,额际鬓边尽数被汗水沾湿。

挣扎的双手却在这时被握进了温暖的掌心,而李容褀的面容映入了她的眼帘。

李容褀握着她的手,显然以为她梦中的呓语是在害怕他会离开,并不知道她在幻境中经历的那一切。

方才的那个梦境太过于真实,即便回到了现实,宋娴还清清楚楚的记得所有细节。

想起梦中身着凤冠霞帔的女子对自己说的话,她隐约确定那就是阿宁。

与此同时,她再度醒悟过来一件事情,如果说方才的幻境是带着她的身子死去的阿宁给她的托梦,也就意味着,宋娴这个名字已经彻底的死去,而她即便幸存下来,也只能以阿宁的身份继续存在于这个世上。

得知自己的死讯,实在是一件难以用言语形容的事情。

宋娴怔怔然的看着前方,仿佛灵魂出窍一般,而后缓缓流下泪滴,接着一发不可收拾。

这可吓坏了李容褀,连忙将她托入怀中,一边俯身轻吻她的面庞,一边轻声的安慰,唤着她的名。

听着一声声“阿宁”,宋娴更似受到了提醒,泪水愈发的决堤。

既然自己都已经死去,为自己哭一哭也无可厚非。

她于是躺在李容褀的怀里,不断的涌出泪水,将他的衣襟都湿了一片。

后来,也许是哭得累了,她才终于安静下来,却再度陷入昏睡。

这一遭又和方才不同,她睡得很浮躁,也没有再做梦。

恍恍惚惚身边有什么动静也都能感觉得到。

她觉得李容褀的气悉一直萦绕在周围,偶然也有草药的香气。

总是在魂思短暂的断线之后,就会被他吵醒。

有时候他只是坐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不断的对她絮语,有时候那两瓣柔软的薄唇会辗转缠绵于她的唇瓣,将苦涩的味道渡进她的口里,而有的时候,当她浑身滚烫如在火中炙烤,便能感觉到他在她身侧躺下,任由她一触上微凉的身躯就迫不及待的将双手双脚缠绕上去,借由他的凉意来熨帖自己…

如此断断续续、混乱迷离,宋娴才终于彻底摆脱了模糊的意识,从昏迷中渐渐转醒。

睁开眼时,第一眼见到的果然还是李容褀。

宋娴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难以想象自己睡去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竟将他变得如此憔悴。

原本俊美无双的面容因为消瘦而眼窝深陷,眼睑处浓重的乌青也并非是纤长睫羽投下的阴影,甚至素来对洁净要求近乎苛刻的他,竟连下颌上都起了胡茬。

宋娴缓了缓才重新找回知觉。

或许睡了太久,她的脑袋还有些昏沉。

看着李容褀近在咫尺的面庞,她有些心疼,于是抬起颤抖的手欲轻抚他紧蹙的眉宇。

然而她还未及触碰,那只手就被他握进了掌心,接着一个昏天黑地的吻便覆在了她的唇上。

宋娴大惊,整个身子都僵在那里。

无需多言,唇齿缠绵之间已经包含了太多的情绪。

她无比深切的感觉到他的怜惜、担忧与失而复得的惊喜。

此时此刻,她再也无暇顾忌其他,只是随着自己心底的渴望,轻启朱唇完全的接纳了他。

她还没有恢复气力,只能攀附着他的胸襟,却努力将他拉向自己。

或许是重生给了她勇气,或许是与过去的割舍让她重新认识了自己的心,她从未如此强烈的萌生并放纵这念想。

她想要拥抱他,想要这样与他亲近,只是他,他的二殿下,他的李容褀。

耳鬓

绵长的一吻结束后,宋娴才彻底醒转过来,却又因为短暂的缺氧而有些昏沉。

她攀附着李容褀的胸襟,双颊绯红的轻吁。

李容褀还似不舍,用下颌蹭了蹭她的脸颊。

宋娴被他的胡茬扎的有些疼,下意识的蹙了蹙眉,却也不推开他,只是微眯双眼享受着与他的耳鬓厮磨。

又温存了一阵子,李容褀才撤开,坐在床榻边看着她。

宋娴侧过头凝视他的双眸,方才随心的与他亲近,倒也只是一味的沉迷,如今忽然安静下来,反而有些尴尬,于是垂下眼帘遮掩忽然加快的心跳和眼中的无措,虚弱的问道:“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李容褀似乎也有些局促,坐在那里好像双手有些不知该往何处放的样子,轻“嗯”了一声。

沉默了片刻,他却又忽然推翻了方才的应允,用略显嘶哑的声音道:“也不是很久,我还可以等,就算很久,我也会等你。”

对于他最近总是措不及防的就说出这些表白的话,宋娴很是羞赧,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微微点头,应道:“嗯。”

“菩萨保佑,可算是醒了。”伴着一个略显久违的熟悉声音,尴尬的气氛终于被打破。

宋娴终于将目光从李容褀李容褀身上移开,投向远处。

此时她才得暇注意到自己正在一间屋子里,躺在舒适的床榻上,而这件屋子的布置也十分陌生,想来并不是在济川王府里。

与此同时,方才声音的主人也映入了眼帘。

那女子从门口处掀了帘子进来,穿一袭近似男装的朴素衣裙,手上端着木质托盘,托盘上是冒着热气的玉碗和搁在旁边的汤匙,以及试毒银针、巾帕一应等物。

宋娴看清了她的面容,正是自济川王府那场大火之后便消失,许久都未曾见过的敏心。

那时虽猜测到她不会有事,可如今看见她确实安然无恙的在这里,宋娴还是忍不住惊喜。

她弯起嘴角朝敏心展露笑容,看着她同样带着笑行至床榻边,朝她欠了欠身,以示行礼。

敏心将托盘搁在床榻边的桌机上,用银针试了毒,又以汤匙舀了舀,边端起汤药边对宋娴道:“你睡了这许久,可带累了我们几个,要是你再不醒,咱们这位爷可真真要去了半条命,好到阎王爷那里抢人了。”

“敏心!”李容褀用威严的语调阻住她后面的话。

敏心见他面露愠色,知道自己的玩笑或许有些过了,忙顿住,冲宋娴吐了吐舌。

过去在沁竹园的时候宋娴就隐约觉察到,敏心原本是个活泼开朗的性子,因为细作的身份才不得不尽量收敛,故而显得寡言少语,可她与宋娴两人虽无甚交道,却莫名投缘,故而也常开些玩笑。

方才她的那些玩笑话,却让宋娴留了心,于是问道:“我睡了多久。”

敏心伸出三只手指,捏在一起,而后一脸正色道:“整整七日。”

“竟有七日之久…”宋娴恍然低语,醒来时只觉这一觉睡得又累又长,如何也不曾想到竟然睡了七日。

想到这里,她又禁不住看向李容褀,却见他正侧身对敏心道:“给我吧。”

敏心便十分顺手的将药碗递给他。

宋娴却忍不住想道,敏心说她睡了七日定然不是夸张之言,只是看李容褀这副模样,难不成…

她正暗自揣测,敏心却已将她的困惑接触:“可不是?二殿下也整整在这里陪了七日,为了照顾你,饭也顾不上好好吃,觉也是偶尔趴在床缘边眯瞪一会儿,我们怎么劝都不听,你是不知道…”

话说到这里却再度被李容褀打断:“今日你怎么格外多言?”

敏心只得连忙应道:“好好,奴婢什么都不说,只是如今阿宁已经醒了,应该再无大碍了,殿下喂了这碗药就去歇一会儿吧,这里有我们守着呢。”

李容褀也不答她的话,只舀起一匙自己抿进嘴里,继而俯身至床榻前,作势就要往宋娴跟前覆过来。

宋娴一惊,心下顿时乱了节奏。

虽说她昏睡时隐约有些知觉,也知道自己昏迷的这段时日,他都是用这样的方式为她渡药的,可是一想起敏心就在旁边看着,她就禁不住羞得满脸通红,忙用双手轻抵在他胸前,阻止道:“我…我可以自己来的。”

听到她这样说,李容褀似有所明白,也不再刻意勉强,撤开身子,扶她倚靠着床头坐起身来,改为用汤匙舀了往她唇边送。

如此恰好用完那一碗汤药,门口却又传来了另一个声音。

是雪笙正隔帘在门外对李容褀道:“泰宁公命人来向殿下传话,此刻正在外面候着。”

李容褀放下空碗,有些不舍的看着宋娴。

敏心连忙道:“殿下放心去吧,奴婢会在这里好生照顾的。”

加之宋娴也用目光催促他,李容褀这才起身出去。

他离开后,原本立在门外的雪笙却进到屋内,见宋娴已经睁着眼便道:“折腾了这许多日,你到底还是醒了。”

见到雪笙,宋娴忽的想起什么,连忙问道:“宋小姐怎么样了?”

怎料雪笙冷笑一声道:“好个缺心少肺的,一醒来不问别的,倒问起这不相干的人,有时我挺后悔的,后悔不该心软怕殿下知道你没了伤心,更不该引殿下去找你,要不是因为你,我们现在早已经出城了。”

说到这里,敏心却把她拦住,转而看向宋娴道:“你别理她,她就是这样的脾气,刀子嘴豆腐心。”

宋娴弯起嘴角,朝敏心点了点头,其实她心里明白,雪笙之所以对她心怀芥蒂,多半还是对沁竹园中自己捉弄她的事情耿耿于怀,于是看向她道:“在沁竹园的时候多有得罪,还望雪笙姐姐大人不记小人过。”

听罢她的诚心道歉,雪笙并没有回答,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继而抱着臂站在一边。

敏心倒是替她应了宋娴的疑问:“那宋小姐数日前出的殡,眼下算起来头七都已经过了,你可不必担心。”

听到此处,宋娴却是一愣,这下是彻底没有指望了。

敏心听说了她们在破庙里的事情,只当她见了宋小姐的惨死之象而害怕,便说了些安慰的话。

宋娴只出神了片刻,很快又恢复了面上的平常,她不想被看出来。

努力转移话题时,她注意到雪笙方才话中提到的出城一事,又见此时身在的房间十分陌生,于是看向敏心问道:“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