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连忙说来:“眼下这情况虽然还算稳定,可是夫人胸口的箭矢肯定是要□□的。”

说着,他又斗胆看向李容褀,却见李容褀一脸再说废话就杀了你的表情瞪着他,于是吓得低了头,接着道:“拔出箭矢的时候,难免再次引起失血,且造成的剧痛便是男子也恐难以承受,加之恢复时期若调养不慎极易引发高热,虽说有上好的伤药助于恢复,可能不能脱险还要看夫人自身的恢复力和意志力。”

“休得说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糊弄,你且说好得了好不了!”李容褀似乎耐着最后的性子问他道。

大夫被他喝得愣了愣,最终应道:“箭矢需得尽快拔出,相信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安然渡过危机的。”

他这话说得委婉,可言下之意却明白,既宋娴能不能渡过这一劫得看天意,至少有一半的可能挨不过去。

听罢此话,李容褀却陷入了沉默。

大夫端着小心等了许久,见李容褀只是蹙眉,一脸幽怨的凝视着宋娴,半天都没有反应,只得硬着头皮上前,为宋娴伤口周围的上药消毒,而后准备着手拔箭矢。

然而就在他握上箭矢的时候,李容褀却忽然将他阻住:“且慢!”

大夫吓得连忙那个收回手,看着李容褀倾身至塌边,在颠簸的马车里握住宋娴的手。

原本已经魂思迷离的宋娴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继而醒转过来。

她虽然不甚清醒,却也模糊听到他们方才的对话,隐约明白眼下正面临的境况。

看着李容褀充满担忧的眼眸,她回握住他的手,紧贴他的掌心,与他十指骄缠,费力的弯起嘴角,微笑着看他。

此刻她已没有力气言语,与李容褀相视片刻后又转而看向大夫。

触到她笃定的目光后,那大夫立刻领悟过来,连忙躬身朝她行礼,而后噙着小心对李容褀道:“殿下…”

在宋娴安慰的目光下,李容褀总算移至旁边,将床榻前的位置让出来,然而他并没有离开,始终与她双手交握。

等到大夫要拔箭的时候,他愈发握紧了她的手,掌心却不知为何忽然变得冰凉。

他凝着她的双眸道:“你放心,我就在这里守着你,一直守着你。”

他说此话时,似极了当日酒醉曾对她道“一定会护着你”的语调。

听到他的这句话,宋娴抿紧双唇,费力的点了点头,下一刻却忽然紧闭双眼,面色顷刻间变得苍白,一双秀眉也紧蹙到一起。

李容褀紧张的看向她的胸口处,原是大夫已开始着手拔出箭矢。

那剧烈的疼痛比想象中还要可怕,就像是被抛进了地狱,在油锅里慢慢的煎炸。

意识仿佛在一刹那抽离,耳边也是一阵嗡鸣。

宋娴觉得疼痛像一层膜,将她和整个世界隔绝开来,唯有那只手还拉扯着她,是她与这人世唯一的相连。

她下意识的攥紧了那只手,指甲都嵌进了他的皮肉。

在剧痛的折磨中,她难以抑制的扬起头,撒满软榻的乌发也被不断冒出的冷汗粘腻在脖颈上。

整个过程不知持续了多久。

这中间宋娴很多次都想放弃,可每当她想彻底坠落下去的时候,握着她的那只手却说什么也不肯松开。

迷离之际,耳边都是他的声音,或是幽怨的诉说,或是带着戾气的威胁,到最后变成落寞的祈求。

即便急切的想要从疼痛中得到解脱,可他就是纠缠着她,说什么也不肯放她离开,而她终究也还是放不下他,只能这样反反复复的纠缠,在迷乱与痛苦中苦苦挣扎,直到最后一丝意识彻底断了线。

不弃

等到再次有模糊的意识时,贯穿胸口的箭矢已经不在,可疼痛并没有因此而消减。

宋娴下意识的启唇欲呼痛,却发现唇齿被堵住。

她感觉到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正辗转于她的唇间,而熟悉的气悉则缓解了她的焦躁。

她知道那个人是李容褀,便放弃了挣扎的念头,由他摆弄。

有什么苦涩的东西随即渡进了她的唇齿间,却因沾染了他的气悉而没有那么难以让人接受。

这一刻,宋娴才忽然明白,为什么李容褀总要她尝过以后才肯饮药,原来被尝过的药味道果然是不一样的啊。

李容褀亲身为她渡完药,又与她温存了片刻才撤开来。

他的吻似乎有缓解疼痛的作用,直到他顾忌着她的身子而撤离时,她还有些不舍。

睁开模糊的双眼时,他正在咫尺处凝视着她的双眸。

他眸子里都是不忍,握着她的手道:“还很疼吧?”

宋娴被他问得委屈,可见他好似比自己还难过得表情,却又下意识得摇了摇头。

与他相视片刻后,她却垂下了密睫。

她很想对他说,你别这样看着我,看得我心也跳得快了,脸也发烫了,身子就像在温水里煮着,一不小心就要熟了。

说来,真的有些难捱,脑袋昏沉沉的一切都很模糊,手脚都如同不是自己的,一动也不能动,倒比那箭矢插在胸口上时还要难受。

到底是怎么了?

宋娴时而迷离时而清醒,呼吸也渐渐变得急促。

直到额首覆上了什么微凉的东西才得到缓解。

她贪图着那股凉意和柔软的触感,费力的掀起沉重的眼皮才发现那是李容褀的掌。

他移开手掌,转而将双眸映入她的眼帘。

那俊美无铸的面容因为焦急而变得更加苍白。

明明他自己就是个需要人照顾的,却还要来照顾她。

宋娴想要劝他,却奈何一句话也说不出。

马车还在前行,纵使身子下的塌垫已经十分柔软,可偶尔的颠簸让她更加难捱。

也不知过去多久,那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李容褀仍握着她的手,却侧过头看向车门处。

外面有人掀起锦帘,隐约传来说话声:“二殿下,泰宁公送来急信,今夜宫中有变,请二殿立刻出城,至三十里外的郇城汇合。”

听罢此话,李容褀并没有立刻应允,而是回过头看向车内躺着的宋娴。

他心里清楚,她胸口的箭矢才刚拔出,正是最危急的关头,而方才他也注意到,她身上隐约已有热症发作之象。

若是就此细心静养,或许还有恢复的可能,可如果继续奔波三十里,路上如果高热不退,只怕是凶多吉少。

如今依照她身子的情况,莫说到郇城,只怕要出城都难。

车下那人似乎察觉到李容褀的为难,于是对他道:“接下来的路途皆是凶多吉少,这位姑娘又身受重伤,恐怕挨不过路途的奔波,殿下若是信得过小人,就把这位姑娘交给小人,小人必定在京中寻一处地方先将其安顿下来,等身子恢复了,城中的形势也稳定下来,到时候再想法子送出城也无不可。”

李容褀并没有立刻答应他,转身又回到车中查看宋娴的情况。

宋娴方才躺在那里,将他们的对话都尽数听入耳中,此时见李容褀到近前,便微翕唇瓣欲语。

李容褀便俯身凑至她近前,听见她虚弱道:“我…信他…让我…随他去吧。”

“可是…”他仍旧是一脸挂心的表情看着她,却觉到她寻着他的手握住,似乎费了很大的力也握不紧。

“殿下,如今情势紧急,不容犹豫啊殿下!”马车外那人抬高声音谏言,语调里尽是焦急与惶恐。

李容褀不理会那人,将宋娴的手攥进掌心。

宋娴与他相识片刻,却又挣扎着抽回手。

她再无力气说话,只能凝视着李容褀的双眸点了点头。

李容褀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又倾身吻了吻她的额首,不舍道:“你放心养伤,等恢复些,我就立刻派人去接你。”

宋娴扯出一抹笑,又点了点头,用目光催促他赶紧离开。

李容褀又踟蹰了许久,好不容易才狠下心来转身下了马车。

要尽快赶往三十里外的郇城,乘坐马车已来不及,李容褀和数名护卫只能改为骑马而行。

宋娴待在马车里,听见李容褀策马挥鞭的声音传来,而后马蹄声越来越远,她所在的马车也重新起行。

周遭安静下来,没有李容褀在身边,她十分轻易便又陷入昏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才在马车忽然刹住的一阵摇晃中醒来。

因为牵动到伤口,宋娴疼得冒出一阵冷汗,原本模糊的意识也清晰起来。

她并不知道马车最终要到哪里,而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只觉得马车外安静得出奇,没有街道上的喧嚣人声,也没有交战和打斗的声音,只隐约听到些虫鸣。

锦帘从外揭开一角,有阳光照射进来,刺得宋娴下意识的闭上眼。

原来天已经大亮,也不知李容褀他们是否已经安全的出了城。

宋娴逐渐适应了光照,心里还在为李容褀担忧。

由于胸口处仍然疼得厉害,四肢也都使不上力,宋娴不得起身,只能移动眼眸往车门处看去。

那个中年男子的面容又映入眼帘,想必也是他自告奋勇要护送她。

宋娴于是朝他略略颔首,以示尊敬。

男子亦向她回礼,目光却有些阴沉。

片刻之后,男子彻底掀开锦帘,上得车来。

与此同时,宋娴的目光亦在匆忙间扫到他身后的光景,却见车外是茫茫一片是齐腰的荒草,再没有别的东西。

如果说是要将她带到这种地方来养伤,任凭谁也是不信的。

此时宋娴已经有些隐约的预感。

果然,在看向那名男子时,宋娴才注意到他手上端着一碗汤药。

直觉告诉她,那不会是疗伤的汤药。

似乎觉察到宋娴眸子里隐含的情绪变化,男子也不急着将汤药递给她饮,而是在对面的软塌坐下,不徐不疾的对她道:“姑娘是个明白人,想必也无需我多言。”

他半遮半掩的说了一句,而后目光一沉,忽换做一副狠戾的嘴脸。

很显然,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

他继续对宋娴道:“在这世上原本殿下是没有什么牵挂的,可眼下有了姑娘,对于殿下来说,就是一个致命的弱点。想必姑娘也知道殿下的性子,若说姑娘在半路上被人劫杀,殿下必然要报仇,一时冲动坏了计划事小,若是因此而令殿下受伤、甚至送了性命,姑娘只怕也不能心安。”

说到这里,他却顿了下来,握着半冷的汤药逼至宋娴跟前。

“这药喝下去,不消片刻时间就过去了,姑娘放心,没有什么痛苦,死后若查验起来也是重伤引起了血脉凝滞,不会有丝毫疑惑。”

看着那碗黑褐色的汤药,苦涩的气悉已经溢入口鼻间。

其实在此人支开李容褀,要将她留在京城时,她已略有察觉。

只是那时情况紧急,她不想成为李容褀的拖累,又以为他们到底惧于李容褀,只是要将她弃在城中令她自身自灭也就罢了。

然而她终究还是低估了人心的险恶,想不到竟要赶尽杀绝。

如今她身受重伤不得动弹,即便有满身的武功也丝毫使不出来,到了这般境地,也就只剩下了等死的份儿。

虽然她已有所觉悟,可是面对死亡时,求生的苯能还是令她下意识的躲避。

那人见她不肯配合,便一把攥住了她的下颌,继而用充满杀机的语调道:“殿下是注定要成大事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如今殿下想不明白,吾等做下人的就得替殿下周旋,姑娘若果然忠于殿下,也应该明白这份苦心,既然明白,就该成全了殿下。”

说着,他强迫宋娴启唇,将那一碗汤药往她嘴里灌。

宋娴咬紧牙关拼命的挣扎,□□撒得到处都是,沾湿了她胸前大片的已经,灌进她的鼻子里令她不能呼吸。

窒息与疼痛同时袭来,令她几乎失去神智,可她就是拼命守住那一丝清明,因为她知道一旦彻底晕过去,那么就只能受人摆布了。

就在她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剧烈的马蹄声忽然自车外响起。

正在给宋娴灌□□的中年男子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被人从马车上跩了下去。

终于重新获得呼吸的可能,宋娴剧烈的咳嗽起来,同时拼命将落进嘴里的少量□□呕出来。

惊魂未定之际,忽有人将她拥入怀中。

宋娴吓了一跳,也顾不得胸口令人几乎窒息的疼痛,下意识的奋力挣扎,直到微凉的薄唇贴上她的耳际,而那个无比悦耳的声音满载柔情与疼惜传来:“不用害怕了,是我,我来了…”

是李容褀!

此时的宋娴不知他为何去而复返,也再管不得自己会不会成为他的拖累,那一刻她只是追随内心深处丛生的念头,蹭进他的怀中,委屈的哭了起来。

有得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即便方才在最危急的那一刻,她也没有落泪的打算,反倒是现在脱离了危险,她见到了他,眼泪却像决堤的水,怎么也收不住。

李容褀轻柔的收紧手臂,似乎生怕再牵动她的伤处,俯身不断在她的鬓角和面上落下轻吻,用薄唇触碰她不断滑落的泪水,如同对着无比珍惜的东西,而后贴着她的耳畔道:“就算舍弃一切,我也绝不舍弃你。”

作者有话要说:英雄救美的二殿下帅不帅,帅不帅?

示梦

在一阵温柔的低语之后,宋娴渐渐收住泪水,而李容褀也就着软榻坐下,再度令她平躺下来,双臂却还将她拥住。

也许方才的一番折腾耗去了过多的气力,也许被他的气悉包裹着格外安心,随着马车再度缓缓起行,宋娴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这一睡却不再是半梦半醒,而是彻底的陷入了沉眠。

梦境也随之拉开序幕,将现实与幻想交织,真假难辨。

宋娴好似又回到了济川王府,李容锦纳阿清的那一夜。

她追着那道士跑了许久,奈何那道士仙袂飘飘,只是一个劲儿的往前疾行,任由她说什么也不肯理会她。

宋娴不肯就此罢休,一路的紧追不舍。

身边的景象渐渐发生了转变,好似已经不是济川王府的花园中。

黑夜也变作白天,四周亮堂起来。

却见此地群山环绕,山间有瀑布似玉带一般直坠而下,落在清澈见底的潭水里,溅起一片迷雾。

迷雾延伸开来,又在天空之中渲染出斑斓的光晕,到处鸟语花香,灵气扑鼻,让宋娴顿时恍若置身于一处桃源仙境。

那道人终于在一片山崖上停了下来,转身将银丝拂尘搭在臂上,面无表情的对宋娴道:“你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又何须再来问我,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