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命

眼下宋娴的魂魄已经回到自己的躯壳里,那么阿宁的魂魄呢?

如果说阿宁也回去了,那么方才中了贯穿胸膛的那一箭,恐怕已经…

宋娴还来不及做出推断,却见李容褀已经拥住那具身子,痛苦的低喃:“阿宁…”

雪笙却在这时道:“殿下先莫要伤心,阿宁姑娘还有气悉,眼下耽误之急是要赶紧离开这里。”

雪笙的建议倒是被李容褀听了进去。

李容褀暂且收住悲情,小心翼翼的抱起阿宁,片刻也不再耽搁,立刻往倚墨园外离开。

被落在后面的宋娴有些吃力的跟上他们的脚步,禁不住有些失落。

方才还用剑挟持着她,现在却是全然不管不顾的态度。

正当她忖着他们反正也不管她,稍停下来歇歇气时,另一柄剑却又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宋娴转头一看,正是雪笙。

“快走!”雪笙挟着她低喝。

平日里那副与世无争、人畜无害的模样,如今可算是原形毕露了。

宋娴在心里腹诽,却还是跟上了她们。

到底还是自己的身子用得称手,宋娴迈着步子,直觉脚步都轻盈了不少。

她们最终离开了济川王府,藏身在一处城郊的破庙里。

那里还有其他人接应,见了李容褀抱着阿宁过去,便纷纷侧身,将他们让进破庙的唯一一间屋子里。

宋娴也被雪笙用剑抵着押进了屋内。

到了寺庙中,雪笙便对李容褀道:“这个女人怎么办?”

显然她话里的这个女人指的是宋娴。

“先留着。” 李容褀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句。

雪笙立刻领悟过来他的意思,顺着他的话道:“实在不成了就拿她做人质,这个女人毕竟是大殿下的正妻,他不可能不管她的死活。”

听到此处,宋娴很想跟雪笙说她实在高估了李容锦,不久以前他才刚刚不顾她的死活了一遭。

此时,李容褀却全然无暇听到雪笙说的那些话。

他将身上的外袍褪下,展开来铺在地上,而后轻柔的扶着阿宁躺下。

整个过程中阿宁都双目紧闭,没有丝毫的反应。

此后李容褀又伸出两指探了探阿宁的鼻息,然而下一刻他却整个人都似僵住,久久顿在那里不动。

过了好一会儿,李容褀才如梦初醒一般,再度将阿宁抱入怀中,声音因为幽怨和悲伤而变得嘶哑:“阿宁…快给我醒过来,我不许你死…”

难道说…

宋娴也怔了怔,见李容褀这副模样,便知方才的阿宁恐怕已经没了气息。

说来也是,方才中了穿胸的一箭,又奔波了这许久,照那副身子原本就柔弱的状态,自然是凶多吉少的。

唯一奇怪的是,宋娴的灵魂竟没有随着那具身子死去,反而回到了原本的躯壳里。

这实在匪夷所思,非常理所能解释。

原本这是无比侥幸的一件事,可看着李容褀抱着那具身子,不断的唤着阿宁,任由雪笙在一旁如何劝说也不肯放手,宋娴的心里就像遗留了方才箭矢穿胸的痛,无法言喻。

她失魂落魄的踱至他身边,凝视他因为痛苦而微颤的双肩,下意识的就要抬手,拍拍他的肩头表示安慰,可临到跟前,她却忽然意识过来,眼下的她对于李容褀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甚至是敌人,她竟再也没有立场对他说任何安慰的话。

自从回到自己的身子里,宋娴本来是十分欣慰的,到底这一年的隐忍都没有白费,可唯独在这一刻,看着李容褀痛苦万分的样子,她竟觉得很难过,甚至有那么一瞬想要再回去,哪怕只是片刻时间,让她与他道个别也好啊。

毕竟对她来说是回到了原本的自己,可对李容褀来说,阿宁却是永远的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正如宋娴所料,即便李容褀垂下眼帘,也依然能透过纤长的睫羽看到他眸中幽怨与落寞的眼神,不仅仅是悲伤,那眸光甚至透着股绝望。

这样的眼神也让宋娴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事到如今,她才明白过来很多事情,只是为时已晚。

她不再是济川王府的小丫头阿宁,又变回了宋府大小姐。

就算她想要将一切的真相告诉李容褀,他也不可能相信这样离奇的故事。

就在宋娴和李容褀一起陷入五内俱焚的情绪中时,寺庙外忽然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

宋娴和雪笙同时提起警惕,而雪笙已经提了剑至门口抵挡。

眼看着战况越来越激烈,透过墙上的窗子可以看到火把如鬼魅一样闪过。

显然那些人是想将他们赶尽杀绝。

见事态再一次陷入危机,宋娴焦急的看向李容褀,却见他仍陷入在仿佛没有边界的痛苦之中,只是一味的抱着阿宁在她耳边轻语,对于周遭的一切仿佛都没有丝毫感知。

正在这时,宋娴听到一声利刃划破空气的声响,赫然看到一支箭矢朝着李容褀的后背飞去,而李容褀已然毫无所觉。

她心下一沉,脑中陷入一片空白。

几乎是出于苯能的,宋娴扑至李容褀的身后。

当她终于顾不得许多的将他拥住时,熟悉的剧痛再度穿透她的后胸,直刺至她心脏的最深处。

那一瞬,鲜血在她的胸口大片的绽放,腥红之色渗透进喜袍,将其渲染得更加艳丽。

那一瞬,她禁不住自嘲,她和济川王府的那个小丫头还真是有缘,竟然连死法都是一样,只是既然如此,为何上天还要开这么个玩笑,让她生受了两次利箭穿胸之痛。

这一次的痛更加剧烈,可持续的时间却很短。

不过一瞬,宋娴看着李容褀转过头来,眸子里现出惊诧的神情,便彻底闭上了眼睛。

到底,在最后一刻也没能和他说声再见。

怀着未尽的遗憾,宋娴原以为自己将要这么死去。

可胸口剧烈的疼痛却又将她涣散的意识重新凝聚起来。

宋娴极其费力的睁开双眼,做好了心里准备,面见青面獠牙的鬼差,或是鬼气森森的黑白无常,可是映入她眼帘的却还是李容褀。

此时此刻,再看到这俊美无铸的面庞,她简直不知是欢喜还是庆幸,唯恐这是在梦中,而他则真的成了化身于她梦境的谪仙。

看着他那仍然紧蹙的眉宇,她下意识的想要伸手为他抚平,可是才稍微一动,四肢百骸就像是被人拆散了重新捏在一起,疼得她浑身直冒冷汗。

于此同时,她也意识到自己正躺在李容褀的怀里。

看到她睁开双眼,李容褀忽然俯身至她近前,一边温柔的在她额前鬓边落下轻吻,一边怀着未散的悲伤低语:“别动,大夫马上就来。”

“阿宁…”他轻喃了一声,最终将薄唇覆上了她的唇瓣。

因为顾忌着她的身子,这一次他十分的小心,不敢深入,只是辗转的纠缠着她的唇瓣,小心翼翼的宣泄着失而复得的欣喜。

被他拥吻的宋娴却惊骇的睁大了双眼。

看着李容褀在眼前无限放大的眉眼,宋娴终于确认这不是梦境。

可是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刚刚唤她…阿宁?

等到李容褀依依不舍的暂停了缱绻,用满载柔情与怜惜的目光与她胶着时,宋娴侧了侧头,赫然发现一身红裳的自己正趴在不远处的地上,而那张明艳的脸就朝着他们这边,一双眼睛俨然是不能瞑目的圆睁着。

她竟又回到了阿宁的身子里。

宋娴彻底被弄糊涂了,颇为费力的翕了翕唇瓣,怔怔然的问道:“她…怎么了?”

她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发颤,然而听进李容褀的耳中却以为她是因为疼痛和惊吓而发抖。

李容褀小心的收了收双臂,又将她拥紧了些,拼命用自己的体温弥补她因为失血而流失的温度。

他顺着宋娴的目光看去,瞧见那个横尸在佛像下的新娘时,眸中也浮现出不忍之色。

方才的一瞬他实在也不能明白,那个女人分明和他素昧平生,却为何在千钧一发之时挺身相护。

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恐怕只能永远随她去了。

李容褀抬手轻覆住宋娴的双目,伏身于她耳侧,仿佛安慰般的轻喃:“她已经死了,那些刺客也都解决了,一切都结束了。”

话音刚落,李容锦却滞了滞。

他感觉到掌心上弥漫的热度,是潮湿而又温暖的液体触上了他的掌心,而后迅速的弥漫开来。

宋娴哭得很伤心,说不清是劫后余生的心有余悸还是因为又回到了这个躯壳里。

她隐约有种感觉,这一次回来就再也回不去了。

方才那片刻的转换,就像是命运逼着她在同过去的一切告别。

李容褀并不知道她心里的这些,只是不断的在她耳边轻语,不断的轻吻着她。

天空有黯淡的辉光隐约浮现,那微光透过窗户,照进破庙里,照亮了寺庙中央供奉的佛像,也笼在了相拥的男女身上。

这一夜即将结束,而这一生才刚开始。

命运也好,巧合也罢,她终将在这副身躯里继续活下去。

拔箭

宋娴还陷在百味陈杂的情绪中,忽觉李容褀的薄唇又温柔的覆上了她的,接着便有什么自他唇间渡了过来。

她对他从来缺少防备,下意识的便咽了下去。

反应过来时才微睁双眼,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

见她逐渐收住眼泪,李容褀用指腹细心的为她拭去眼角残留的泪痕,而后柔声道:“这是金息丸,可提气固息,我暂且用这个替你护住心脉,你觉得如何?”

听得此言,宋娴连忙暗地里调整气息,只觉那药力流窜得很快,确有凝血提气之功效,原本几乎仅剩一息的她稍稍恢复了些许气力,于是忍着胸口剧痛,费力的扯出一个笑容,凝视着李容褀,点了点头。

“这里太危险,必须马上离开,大夫已经在马车里等候,看来只有在路上医治了。”两人正絮语之际,一个略显急促的声音传来,原是方才出去阻挡敌人的雪笙回到庙中。

雪笙看到庙中的情形,忽的顿住脚步,似乎怔了怔才对李容褀道:“这可如何是好,宋小姐是被我们绑走才中箭身亡的,只怕宋将军会将此事算在二殿下头上,他手里有兵权,若因此随大殿下而反,可就…”

这话也提醒了宋娴,让她更加确信那些梦魇里的情境都是真的。

她于是轻握李容褀的袖角道:“不如把她一起带走,至少先别让他们找到尸首。”

道理虽是这样说,宋娴的心里实则还存有一丝希望。

怎料雪笙却道:“这恐怕也不成,如今尚有追兵,我们全身而退已不易,根本不可能带上一具尸体上路。”

宋娴无法,只能充满期冀的看向李容褀,却听他道:“雪笙所言有理,我们赶紧离开此地。”

说话间,李容褀就要抱起宋娴离开。

宋娴的目光却还不舍的留在自己的那具身子上。

“等等…”她又急忙攥住李容褀的袖摆。

或许因为她受伤,李容褀格外有耐心,停下来关切道:“怎么了?”

宋娴也不答话,只是从怀中掏出一条绢帕,而后沾了自己身上未干涸的血在绢帕上写下了几行字。

写完后,她则将目光投向雪笙,轻唤道:“雪笙姐姐。”

雪笙应声至她身旁,宋娴于是将那封血书交到她的手上,并道:“宋小姐戴的金锁是空心的,上面有个机关,你打开来,把这绢帕叠起来塞进去。”

雪笙接过绢帕却未动,问宋娴道:“这是什么?”

方才不过是写了几个字,说了几句话,宋娴已似耗尽了气力,幸而李容褀给她服了那药丸,否则恐怕早就昏死过去。

她强撑着,十分吃力道:“是…可以让殿下免于被冤枉的东西。”

听着她的话,雪笙面露狐疑,又看了看李容褀,见他笃定的点头,才照着宋娴吩咐的去做。

看着雪笙蹲下身子在那具尸体旁摆弄,宋娴心情很是复杂。

那只金锁是她母亲传给她的,也是她从小带到大的东西。

金锁上有个极精巧的机关,打开后恰好可塞入一封绢帕写就的书信。

小时候她时常和母亲做这样的游戏,把想说的心事写了藏在金锁里,等到她睡着的时候,母亲再打开来看,就知道了她的想法。

如今她这样不明不白的身亡,若是见到尸身,母亲一定会打开金锁来看,也就自然会看到她留下的最后一封信。

这封信也将成为她对这个身份的最后告别,从此以后她就再也不是宋小姐了、

想到这里,她难免又觉伤怀,眼中泛起晶莹之际却已被李容褀抱起,往寺庙外行去。

而宋娴的目光却始终停留在寺庙之中,直到再也看不见。

离开那座破庙后不久,便有马车前来接应。

从马车上下来的中年男子,一袭深色锦衣,通身气度不凡,连雪笙见了也对他十分恭敬,想来是他们当中的某个头目。

或许是李容褀已经派人提前告知的缘故,此人见到受伤的宋娴显得并不惊讶,只是朝李容褀拱手行了一礼,而后迎了他们到车上。

正如雪笙在先前所说,大夫已经候在了马车里,见李容褀一直抱着宋娴不放,便小心翼翼道:“可否请殿下将夫人置于塌上,小人也好为夫人医治。”

那大夫并非是李容褀相熟的,只见他对这女子如此上心,就当她是李容褀的姬妾,随口便以夫人尊称。

此时宋娴疼得发昏,又为自己的那个身子挂怀,全然顾不得这些,也没听见大夫说什么。

李容褀倒是听见了,却也不曾否认,只叮嘱他道:“小心医治,若是治不好,就要了你的命。”

那大夫吓得连连称是,点头如捣蒜的应道:“小人定当竭尽全力。”

说罢她连忙至宋娴身边查看,又为她把了脉。

把脉的过程中,大夫沉吟了许久,却把李容褀给等急了。

起初他还耐心的候着,可见宋娴的面色越来越苍白,便彻底失去了耐性,冲大夫低喝道:“到底怎么了?你倒是快治啊!”

大夫露出一脸惶恐表情,忙应道:“殿下莫急,幸而这箭矢射偏了,并不曾伤及心脉,夫人的性命暂且无虞,只是尚且有一关,不知夫人能否挺得过。”

那大夫说着,却是满含忧虑的看向宋娴。

“有话就快说!”此时的李容褀显得格外焦躁,攥着大夫的衣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