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进屋内之后,宋娴仍心有余悸的攥住李容褀的袖摆,一脸不安的看向他道:“方才你那般直接的忤逆他,不知是否惹怒了他?”

从方才见到泰宁公的第一瞬起,宋娴就觉得这位权臣对李容褀并没有丝毫舅父该有的骨肉之情,相反还表现得十分不近人情。

即便他不曾从敏心她们那里听说沁竹园里的事情,可见她是李容褀唯一带在身边的丫头,也该知道她对于李容褀来说和普通的丫头不同,就算没有什么不同,到底是李容褀的人,他却张口就说要拿去赏赐大军,足见他并没有将李容褀放在眼里,亦或者他根本就是给李容褀一个下马威,或是试探他。

偏偏李容褀毫不掩饰的说了那句话,泰宁公明显没有料到。

只是如今他寄人篱下,不知逞了眼下这一时之能,会不会给他招致祸患。

李容褀显然也被泰宁公的态度气得不清,眼下看着她的目光虽然平静下来,可眼眸仍布着微红的血丝,分明是余怒未消。

饶是如此,面对宋娴的时候,他还是尽量让自己显得温柔些。

他凝视着她的双眸道:“那段时间,我因为怕你受到伤害而故意疏远你,可并没有因此就真的让你远离危机,如今我想明白了,索性将事情挑明开来,他们或许还忌惮几分我的身份,到底不敢动你。”

说到此处,李容褀停顿了片刻,眼帘微垂之际于袖下轻握住她的柔荑,柔声道:“这样却委屈了你,只怕有损你的清誉。”

“阿宁,你可怨怪我?”沁竹园中的他何其霸道,如今却忽然换了个人似的,说着这样的话时竟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面对着倾慕之人的面满羞涩。

事实上他也确实还是一个少年郎。

“如今乱世将至,性命尚且难保,又何以顾及这些。”宋娴蹙眉而语,说话间亦透着浓浓的无奈。

诚然如她所言,不仅仅是因为乱世将至,早已经历数遭生死的她能够保住性命已是怪谈,至于所谓的清誉,她前世今生两度嫁李容锦不成,又曾被众人视作李容褀的房里人,早就没有什么清誉可言了。

她知道,李容褀虽然骄纵,可内里却和李容锦之流不同,眼下也并非趁人之危,而是真的想要在这危机四伏之地保护她,于是轻轻回握住他的手,垂眸摇了摇头。

“如此便好。”李容褀忽然似个高兴的孩子,拉着她往屋里去,同时道:“今日你也乏了,早些歇息吧。”

宋娴点头轻应了一声,可抬眼往面前的房间看去却又尴尬的顿住脚步。

却见这是一间不算宽阔的厢房,被褥帘帐虽然都已经收拾妥帖,可只有一张正经的床榻,另一侧虽还有一张榻,可与正屋里并没有帘幕隔开。

虽说在济川王府里曾经也有过帮李容褀守夜的经历,且他生病时甚至不乏同塌而眠的经历,可如今是在别人的地方,想到这些日子都要与他同在一室中就寝,她就觉得有些不自在。

明摆着做这样的安排,分明是泰宁公手下的那些人当真把她视作了李容褀的姬妾。

意识到这一点后,宋娴愈发的羞红了脸,侧身对李容褀道:“这屋子小得很,我还是去别处吧,免得在这里挤着殿下。”

李容褀却拦住她道:“这里毕竟不是王府,你在别处我放心不下,况且刚刚才说你是我的姬妾,眼下却又让你出去,岂不令人怀疑。”

他这话却也说得有理,宋娴思忖了片刻,竟无从辩驳。

她正忖着一会儿就在那软塌上将就,却见李容褀将她拉至床榻前,按了她的双肩,令她坐在床榻上道:“今晚你直管歇在这里。”

宋娴讶然抬头,面上绯红之色又重了几分。

李容褀才意识过来,双颊亦浮起两抹微红,抬手指了指旁边的榻道:“你莫要误会,一会儿我歇在那里。”

宋娴连忙弹了起来,对李容褀道:“这可万万使不得,殿下尊贵之身,怎能屈居在那塌上,况且若是让别人知道了,只怕也又要生出事端来。”

李容褀却又有他的理,只道他如今身子已经不似过去孱弱,且身为男子,没有让女子受委屈的道理。

两人纠缠了许久,最终还是宋娴的坚持占了上风。

到最后她只能对李容褀说,方才答应不怨怪他的话是她退了一步,眼下也该轮到他退一步,这样才算公平。

李容褀说不过她,便只能答应了。

安顿下来之后,宋娴去打了水进来替李容褀处理肩上的伤并梳洗。

待到两人俱更衣妥帖之后,夜已经有些深了。

郇城的夜晚远比京城中安静得早,虽说初到一处新地方有些不适应,可先前历经了一路的奔波,又遭遇了那些惊心动魄,宋娴不觉已是哈欠连天,直困得欲闭眼。

她见李容褀正坐在床榻边,不知垂眸在沉吟着什么,于是试探的唤他:“殿下…”

直唤道第三遭,他才似回过神来。

虽然有些疑惑,可他不说她便也不好问,便只同他商量道:“夜已深了,我这就熄了灯,殿下也歇了吧。”

李容褀心不在焉的轻应了一声,目光却仍停留在床边地下,也不知看什么看得那样入神。

宋娴实在倦了,也就懒得多想,转身至灯烛边揭了纱罩。

她正凑到跟前欲将那烛火吹灭,却听见李容褀忽的喝道:“且慢!”

宋娴被他突然的反应吓得一哆嗦,抬头则见他整个人如移形换影一般从床榻上下来,转眼之间就坐到了她的塌上,继而褪了鞋袜将一双脚缩到了塌上,目光似在塌前的地面逡巡了一遭,方才抬头对她道:“先别急着歇,你过来陪我说说话。”

宋娴怔了怔,心道他怎的精力这样好,赶了一整天的路又和刺客激战,竟然还有力气秉烛夜谈,可见他一脸期待的表情,她又实则不忍拒绝,只得将灯罩子放回去,行至他身边坐下。

两人便这样肩并着肩的坐着聊天,那感觉竟像是回到王府里的时候,那时她和阿清两人也时常这样熬到半夜不睡,坐在一头儿里聊天。

然而片刻之后,饶是有说不完的话,宋娴也实在倦得很了,不仅眼皮子耷拉下来,脑袋都有些支撑不住了,偶尔搁在李容褀的肩头。

数次惊醒之后,她忖着这样下去不是个法子,于是终于狠下心来对李容褀道:“时候不早了,我是真的熬不住了,殿下快回去歇息吧。”

怎料李容褀却反而往床榻内侧缩了缩,一脸坚定的看着她道:“那床虽然大可床板太硬,睡着不舒服,我不睡那张床。”

说着,他又挪了挪,拍着身前空出来的榻道:“你睡吧,我不吵你。”

作者有话要说:某月:其实二殿下就是趁人之危,你就承认了吧。

二殿下:本公子岂能轻易承认,你这愚蠢的人类还不快滚!

某月:不能忍了,作者也是有尊严的,被楠竹虐成这样以后还要怎么见人…啊!(被远远的pia飞)

软肋

看着一脸无辜的二殿下,宋娴如何能在他面前睡得着。

她噎了半天,终究拿他没有法子。

加之眼下实在没有力气同他理论了,她只得抱着被衾起身,对李容褀道:“也罢,今夜且先如此,明日再换回来罢。”

说罢,她便打着哈欠欲往屋子那边去。

然而她还没有站稳,就被李容褀一把拉回去跌在塌上。

宋娴终于忍无可忍,正欲发作之际却觉李容褀攥紧了她的袖子,在他身后道:“等等,你先别走。”

这声音有些不对经,似乎带着微不可查的一丝惊慌。

宋娴于是回过头去,怀着疑惑看向李容褀时,却发现他的目光又直直的盯着前方。

她便顺着他的目光往床榻前的地上看去,竟瞧见一只半个拇指大、带壳儿的爬虫正停在那里挥舞着触角。

仔细一瞧,竟是只蟑螂。

回头又看了看李容褀的目光,宋娴隐约明白些什么。

她倾身欲上前之际,却又觉攥在她袖子上的手紧了紧。

这时李容褀已将目光自地上移开,与她四目相触的瞬间,眸子里透着明显的紧张。

宋娴轻叹了一声,侧身将另一只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安慰的轻拍了两下。

诱得李容褀的手略松了些许之后,宋娴便蹑手蹑脚的下了榻,端起搁在一旁的小凳,准确无误的朝那只蟑螂砸了下去。

很快那蟑螂被砸扁,而宋娴则感觉到身后的李容褀明显颤了颤,继而又往床榻里面缩了缩。

宋娴又自四周望了望,见没有别的东西可用,只得忍痛割爱,自怀里取出绢帕,而后迅速的处理了现场。

待到她自外面回来的时候,李容褀还坐在床榻上。

见她行至塌边,他的目光则落在了她的手上,蹙眉道:“手可净了?”

宋娴低头看了看,恍然领悟过来,忙将柔荑摊在他面前给他看清楚:“洗了好几次,已经用胰子褪干净了,你看。”

听罢她说到的这句,李容褀却又将目光投向地面,问道:“再没有了吗?”

宋娴滞了滞,明白过来他是在问蟑螂,于是用安慰的语调道:“就那一只,已经没有了,放心吧。”

李容褀又看了看,蹙眉道:“你确定?”

“确定。”宋娴只能不厌其烦的应道

“睡吧。”她又打了个哈欠,经过方才一番折腾,这下更困倦了。

宋娴扶了李容褀躺下,正替他盖上被衾时却又被他握住了手腕。

李容褀凝视她的双眼,眸子里都是祈求的神色:“你先别走…”

宋娴见他如此,又免不了心软,可见这软榻实在不宽敞,两个人卧在上头必定挤得慌,于是劝他道:“也罢,可好歹挪到那床上。”

怎料李容褀却愈发促紧眉宇道:“不好,地上肯定还有,我方才看见了,藏在暗处呢。”

这下宋娴却是彻底没有法子了,听他这意思,今天夜里只怕是坚决要脚不沾地了。

可她那么欣长一男子,若让她抱过去,且莫说不成体统,就眼下她这身子也做不到啊。

就这样僵持了许久,宋娴终究拗不过他,只能另抱了一床被衾到榻上卧下。

那张榻实在小得紧,即便两人规规矩矩的躺着,也好似相拥而眠。

宋娴实在尴尬,只能侧过身去背对着他躺着。

才刚闭上眼睛,却又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晕染在她的后颈上,接着那略显幽怨的声音贴着耳际传来:“我其实不是怕,只是…觉得脏而已。”

他似乎尽量的想解释得自然些,可语调中的生硬还是将他出卖。

显然方才那一幕还是令他身为男子的自尊心受到了小小的挫败。

“嗯。”宋娴只是轻应了一声,亦十分配合的没有多言。

虽说表面上如此,她的心里却按捺不住的偷笑。

如今她可算明白这一晚上李容褀诸多不正常的反应是个什么缘故了,想必方才他在那张大床上时也是看到了地上爬过的蟑螂,所以才会露出那样不自在的表情。

想不到堂堂济川王府二殿下,竟然怕蟑螂。

这郇城不比京城,眼下他们栖身的宅府也是郇城一个地方官的私宅,离城郊近又疏于打理,难免有这些东西。

他一个从小生活在王府里的公子,连一丝灰都见不得,也难怪受不了这个。

倒是她宋娴,从小天不怕地不怕的,儿时更没少拿园子里挖出来的虫子吓唬她二哥,这样的自然不在话下。

不过话说回来,过去总是被他揪着各种小辫子脱不了手,如今难得也叫她发现了他的一个软肋,真真儿个好。

以后只要他再惹着她,她也算是有法子治他的了…

当真是累了,宋娴心里默默嘀咕着,不知不觉就睡了去。

这一夜她却睡得莫名安稳,连梦都不曾做,径直一夜到天亮。

虽是如此,可次日醒来时,宋娴却觉得身子很沉重。

并不是夜里没睡好的那种沉重,而是真的很沉重。

本想再眯瞪一会儿的她不情不愿的欲睁开眼睛,正在和沉重的眼皮斗争时,身子下意识的动了动,却觉有什么环在她身上的东西忽然紧了紧,接着一声携着睡意的轻哼从身后传来。

宋娴猛地一惊,生生从睡意朦胧中被拽了出来。

她忙睁开眼。

这这这…这什么情况?

明明昨夜睡下的时候,他们各自盖着各自的被衾。

卧榻虽小,但中间的楚河汉界分得清楚,昨天明明是相安无事的啊!

眼下李容褀的双臂却正如铁钳一般箍着她的细腰,而她整个人都被裹进了他的怀里,难怪动弹不得。

见此情形,宋娴立刻羞得满脸通红,惺忪的脸上更是现出怒容。

她刚要将李容褀吼醒,却感觉到李容褀又动了动,额首轻蹭了一下她的后颈,似带着些不满的意味。

她便忽然想起什么,继而萎顿下去。

凭着她在济川王府中的记忆,李容褀对睡觉的环境虽然挑剔,周围稍有吵闹或是环境不何意都会睡不着,可一旦睡着之后却是极老实的,基本上怎么睡下的就怎么起来,既不翻身也不挪动。

可是宋娴却恰恰与他相反,在王府里的时候,便是和别的丫头们一起睡通铺,她也能从床头折腾到床尾,时常被阿清抱怨她睡觉不老实。

看眼下这情形,想到昨夜她多半也没少折腾,恐怕全无所觉之际闹得李容褀半天不得入睡,直叫他忍无可忍了才想了这法子将她手脚锢住,才彻底的消停了。

就算如此,也怨不得她,谁叫他放着那么大张床空着,非要跟她挤在小榻上。

宋娴这样想着,又觉理直气壮了些许。

她这稍稍一动,又将李容褀从睡梦里惊醒。

他携着倦意掀开眼帘,翻身之际彻底将她压在了塌上。

感觉到俯视自己的眼眸里还带着延续自昨夜的怨怼之意,宋娴不禁心虚的避开他的目光。

然而他的眸光却胶着在她的身上,俯身用鼻尖轻触她的密睫,继而贴近她的耳侧含糊不清的唤了一声“阿宁”。

他那一声换得极其模糊,仿佛是梦中呓语。

宋娴又见他眼眸中亦带着迷蒙,便揣测他是初醒之时未能分清现实和梦境。

想到自己入了他的梦,她不禁有些得意,又因昨夜自己乱动害他未能睡好而心怀愧疚,她于是也不急着将他推醒,只由着他胡闹。

也不知是做了个怎么样的梦,李容褀忽然像小猫小狗似的在她脸上时而轻嗅,时而舔舐,痒痒的只惹得她轻笑出声。

他却又循着她的声音找到了那两瓣朱唇,一时间便将她的笑声吞入腹中。

携着睡意的吻像不忍苏醒的梦境一样辗转缠棉。

全无防备的宋娴立刻便沉沦进去,由着他缱绻温存,歆享着她的气息。

柔情渐入佳境,李容褀似乎不满足于此,身子也沉下来与她的相帖在一起。

他原本就似醒非醒,清晨时又正是理智弱于情感的时候,不过片刻间,身子就出现了变化。

宋娴亦感觉到那变化,模糊之际惊慌起来,脸上直至襟前更似蒸熟了一般绯红得透彻。

感觉到她略显无力的挣扎,李容褀才终于彻底清醒过来,看着躺在榻上的宋娴被她擒着双手,满面通红、眸色迷离,一副凌乱的模样委屈的看着他,一时怔在那里,竟显得很无措。

宋娴逐渐缓过神来,忙将他推开,掀了被衾起身整理衣裙。

眼下真是尴尬极了,他只是坐在身后的榻上看着她不言语,而她则更不知该说些什么。

虽说以前更亲近的触碰也不是没有,可要么是他故意捉弄,要么是她惹怒了他,刚刚分明他是在半梦半醒的状况下,且她明显的感觉到他…

过去即便是有也至少没有被她发现,这实在是太窘迫了!

也不知他方才在梦里,到底跟她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