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宋娴起身,毫不客气的对那丫头斥道:“万一此事关乎性命,王爷追问起来,我们哪一个担得起,你若不敢,我去找王爷!”

说罢她就要拂袖而去,却被身后丫头拽住袖角。

宋娴不耐的回过头,只见她急道:“宁姑娘快别去,王爷不在喜房里,新王妃闹了许久才消停,可吓人了,眼下恐还在气头上。”

“这是怎么回事?”宋娴被此话诧住,脱口而出的问道。

那名丫头则支支吾吾的应道:“我也不知是怎么了,一开始王爷本是要入洞房的,可是忽然来了个将军,跟王爷说了句什么话,王爷立刻出府去了,合卺酒都没饮,连洞房的门都没踏进去。”

听到这里,宋娴则又是疑惑又是唏嘘,疑惑的是到底那将军和李容锦说了什么,竟让他在新婚之夜扔下朝贤不顾,唏嘘的是朝贤对李容锦满腔痴情,算尽心机的嫁给他,如今终于得偿所愿,却在洞房花烛夜被如此羞辱,只怕将来传出去,还会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情况紧急,宋娴来不及细思也来不及细叹,于是对那个丫头道:“也不一定非要请太医,我们先拿这令牌出去托后门上的婆子请个大夫来,说不定阿清得的只是小病症,待看了病开了方,事后再向王爷和老王妃禀明,也无碍的。”

那个丫头一见阿清昏倒,立刻就慌了神,早没了主意,如今听到宋娴分析得头头是道,忙不迭的应了,与宋娴拿了腰牌,一起往府外请大夫。

济川王府的规矩,府里的丫头无令不得外出,也不轻易的使外人进来。

宋娴便只得用银钱贿路了门上当值的婆子,托她请个相熟的大夫来。

很快大夫便被请来,领到倚墨园里给阿清诊了脉,可结果却出乎意料。

原来阿清并没有得什么病症,而是有喜了。

那大夫十拿九稳,说是一个月前有的,如今胎像不稳,母体身子又过于孱弱,还需安胎静养,方才能稳得住。

那大夫便开了几服安胎药,又交代了一应需要注意的事项。

阿清也正好苏醒过来,得知自己有喜之后竟喜极而泣,小心翼翼的护着小腹,面上神色仿佛绝地逢生一般。

她让宋娴给了大夫一些银钱,再三谢过之后嘱咐宋娴亲自将大夫好生的送出去。

宋娴原本有话和她说,见外人在此也不便言明,便依阿清所嘱,果真态度恭敬的将大夫送至府上后门。

怎知她正在门口与那大夫道别,要叮嘱他此事莫声张,却恰巧撞上了从外面回来的李容锦。

只见他一身风尘仆仆,大红的喜服尚且未及换下,当真如那个丫头所言,走得很急。

“王爷?”宋娴整个人都怔住,心道他怎么自家大门不走,竟从后门回来。

李容锦见她立在门口和一陌生男子说话,便立刻踱上前来,面色不善的质问道:“他是谁,你这是要去哪儿?”

宋娴回过身来,忙欠身行礼道:“阿清病了,王爷和老王妃又都不在府上,我不得已只能请了个大夫来。”

“哦?她怎么病了?”李容锦有些将信将疑的追问道。

宋娴正待进一步解释,却不曾想被那大夫抢先一步。

方才见到阿清时,大夫就自丫头们的言语间得知看病的是王爷的一位姬妾,既然撞上这等喜事,又如何不趁着王爷高兴得些好处。

于是那大夫便朝李容锦磕了头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府里的那位夫人得的并非是急症,而是喜!”

又怕王爷不能明白,他便进一步解释道:“那位夫人已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大夫一气呵成的将话说了出来,直叫宋娴拦之不及。

她心下一沉暗道不好。

经历过这两世,她也算是看清楚了朝贤的真性情。

依照朝贤的性子,是绝对容不下这个孩子的,所以她才想在送走这名大夫之后回去告诉阿清,先将此事守住不说,至少等胎像稳了再告诉王爷。

毕竟今后在这府里少不得和朝贤有接触,而朝贤若是知道了自己是被李容锦费尽心力抓回来的,便更加少不了斗争,若是能保住阿清和这个孩子,或许合她们之力也能多几分胜算,所以她才这般为阿清谋划,却不想都栽在这大夫的心直口快上。

事已至此,只能从长计议。

宋娴抬头看向李容锦,见他面上虽无笑容,可眸子里的喜悦已难以掩藏。

之前就曾听说,目前齐贵妃所意属的人选不仅有李容锦还有另一位王爷,而之所以犹豫不决的重要原因之一便是李容锦还没有子嗣。

正因为如此,阿清的这个孩子对李容锦来说具有重要意义,自然也能令他高兴。

李容锦令人赏了大夫之后便立刻往内庭行去。

到了倚墨园他竟也没有先去喜房,而是直接到阿清那里。

看到李容锦出现,阿清显得很是意外和慌乱,却也喜不自禁。

她流着泪倚靠在李容锦的怀中,绵绵不断地诉说着钟情。

只有立在一旁的宋娴知道李容锦在乎的只有那个孩子,无论是阿清还是朝贤,只怕都比不上那近在眼前的皇位。

此时天已将明,窗外渐次响起鸟鸣。

正当宋娴暗自于心下思忖着将来的应对之法时,另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门口。

“参见王妃。”伴着门口服侍的丫头们恭敬的问候,如今已身为济川王妃的朝贤踏着莲步踱进屋里。

此时的她已经换下了喜服,身着华丽的霓裳衣裙,头上朱钗摇曳,显然经过一番惊喜的梳妆,然而纵使她的泪痕已经被脂粉掩藏,可微微泛红的眼角却还是遗留下昨夜的伤情。

堂堂当朝公主,又是齐贵妃的亲侄女,自小习惯了受人追捧的朝贤,如今才刚嫁入夫家就在新婚之夜受到冷遇,又凭空多出来一个和她争夺宠爱的姬妾和姬妾的孩子,不用想也知道现在的她心里有多么难堪和难过。

这情况已太过凌乱,面对此情此景,宋娴简直不忍卒睹,只得别过头去,提高声音说着“恭迎王妃”,以提醒屋里的人注意不要在朝贤面前表现得太过亲近。

然而这孩子来得正是时候,祛了李容锦的一块心病,在他冷静的外表下恐怕早已风云涌动,也令他顾不得朝贤的感受,始终将目光关注在阿清的腹上。

见到朝贤,阿清连忙欲起身行礼,而宋娴则在做足心里准备,等待着一场腥风血雨。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朝贤非但没有大闹,反而现出一脸笑容,阻止了阿清的起身,并对她道:“快别动,仔细伤了孩子,要说这事儿是我的错,竟不知王府里还有这样一位妹妹,若是知道我昨儿就来看妹妹了,必请了最好的太医给妹妹安胎,也不至于让妹妹受这样一番苦。”

她一口一个妹妹的叫得亲热,显然早已洞悉一切,却又话里藏话,有意说与李容锦听。

李容锦却没有接话,倒是阿清受了惊吓,连声惶恐的说“不敢”。

朝贤也不尴尬,转而对李容锦道:“王爷忙了一夜,不如先去更衣歇息片刻,也让妹妹好歇息,我们人多免得在这里打扰。”

说着,她行至李容锦身侧相迎,而李容锦终遂了她的话,起身与阿清作别。

瞧着屋里好一片相融景象,宋娴心里却在叫苦不迭。

看来朝贤远比她认识得还要厉害,今日非但不闹,反而主动来问候阿清,一则彰显她王妃的宽宏,二则不和李容锦发生冲突,维持夫妻和睦,而最重要的一点却是让众人放松警惕,以便今后慢慢的和阿清周旋。

恐怕这以后是有得热闹了。

初雪

待到李容锦和朝贤离开之后,宋娴赶紧支开另外两名丫头,回到床榻边与阿清说话。

此时的阿清仍然沉浸在喜悦当中,双手覆在还未显怀的腹上,满脸都是幸福的沉溺以及不可置信。

她低着头喃喃自语:“到底上天怜悯,给了我这个孩子,今日见到新王妃,贵为公主却还来体恤我这个没有名分的人,看起来也并不像我想的那样不好相处。”

听到此话,宋娴只在心下笑阿清的天真,忙劝她道:“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仅凭一面也难断定一个人的真心,更何况有那么一种人最擅于伪装,也有俗言道,硬炮仗不可怕,笑面虎才可怕,你如今有了孩子,更加应该小心,特别是饮食用度之上,务必使人先试过了才成。”

历经这两世,又曾遭朝贤的下毒而身亡,况且过往关于宫廷里哪个妃子突然暴毙,哪个小皇子又不慎落水的事也听了不少,故而宋娴如今对背地里为了争宠而加害于人的手段显得颇有经验。

既然和阿清站在了同一艘船上,她自然不遗余力将所知都倾吐出来,恨不能全灌输进阿清的脑子里。

阿清听得一愣一愣的,似乎被宋娴所说的那些先例吓住,眉尖紧蹙的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陷入沉吟。

宋娴想着是自己心急,未加修饰便都说出来,反而令她惊恐,于是又缓和的语调,安慰她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毕竟这是王爷的孩子,她即便有心加害也不敢太过昭然,我们只管小心就是,我也会为你好生把关。”

怎料她话音刚落,却被阿清握住了搁在膝上的那只手。

宋娴有些惊诧的看向阿清,见那双眼眸里满是不安与惶恐。

阿清则仿佛抓住的是救命稻草一般,发自内心道:“我都听你的,你说什么我都信,我知道如今只有你一个人是真心对我好的,过去是我对不起你,日后我要是凭着这个孩子好了,一定不会亏待你,我会好好补偿你。”

宋娴垂眸,轻怕了阿清的手背表示安慰:“如今怀着孩子最忌忧思,切莫多想,都会好起来的。”

自从得知阿清怀有身孕之后,宋娴在搜集讯息的同时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心魂来放在阿清的身上,随时准备和朝贤斗智斗勇。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朝贤非但没有向阿清动手,反而主动提出让李容锦给阿清应有的位分。

李容锦也顺势而为,先给了阿清一个侍妾的名分,并许诺等到孩子出世之后再封她为侧妃。

阿清自然欢喜非常,每日沉浸在喜悦之中,即便李容锦仍然来得少,可有了寄托之后也终于不再整日消沉。

宋娴不敢因此懈怠,她再是清楚不过朝贤的性情。

自小便是有一说一的她,还记得当年和李容褀一样的那把白牙骨折扇,她心心念念了许久,最终还是想方设法通过齐贵妃找先帝讨了来,一件小物尚且如此,更何况心爱之人。

当年自己不过和李容锦成了亲,她就不惜下毒夺了自己的性命,更莫要谈眼下这个身份卑微的女人怀了她丈夫的孩子。

只怕她是恐李容锦有所戒备,故而做出这些假象等待时机而已。

防范朝贤的同时,宋娴也不忘打听城外的情况。

多番打探之后她才终于得到些许消息,原来李容锦洞房花烛夜之所以不惜撇下朝贤而离开王府是因为打着太子旗号的大军开始攻城了。

既然是以太子之名,应当就是郇城的人了。

下定这个结论之后,宋娴的心控制不住的剧烈起来,也不由得想起李容褀,遥思他近况如何。

齐贵妃一党毕竟早有戒备,泰宁公的大军虽然来势汹汹,可并没有能够顺利的突破城池,于是两军便陷入了对峙的状态。

这一对峙竟然就是数月之久,或许因为彼此都不知对方真正的底线在何处,故而也都不敢轻举妄动。

其间宋娴向郇城暗中传递了两三遭书信,而后再无联系,而王府之中也是平静得异常,朝贤迟迟没有动作。

待到阿清的胎像稳固,宋娴才稍微放松警惕,又寻机溜进沁竹园去看望母亲和兄长。

一开始,他们对她始终怀有戒备,渐渐熟悉之后才有所改观。

特别是宋夫人,虽说不知道这个名唤阿宁的丫头就是宋娴,可母女间天生的心有灵犀让她对这个丫头格外喜欢,也格外愿意同她亲近。

因为宋娴偶尔的陪伴,宋夫人的情绪较之过去好了许多,身子也逐渐恢复健朗,而对于宋娴来说虽然不能于女儿的身份承欢膝下,可能这样些许孝道也安慰了不少。

这般小心谨慎、如履薄冰,总算熬过了九个月,而到此时,城内和城外的两方大军也僵持了整整九个月。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就愈发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无论是大军,还是王府里的气氛。

阿清已然做好迎接孩子的准备,亲自做了好些小衣裳,整日拿在手里把玩,而宋娴则一刻也不敢放松警惕。

既然头三个月朝贤没有动手,多半就是等着快要临盆的时候作梗,若真是如此,只怕她的目的不仅仅只是除掉孩子,连阿清的性命也…

宋娴于是更加小心,对于阿清的所有药物和吃食必得先经过她的查验,确保无误之后才敢给阿清饮用,屋子里用的那些熏香也都一概撤了去,连衣裳和被衾都不准再笼香。

直到离临盆还有半个月都没有任何差错,只是在这时外面却变了天。

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雪将整个庭院都笼入了雪白之中。

阿清晨起时便坐在窗边看雪,一面扶着高高隆起的肚子,一面柔声轻语:“孩子你看,连老天爷都为咱们高兴,见你要来了,便下了一场好雪来迎接你。”

快要做母亲的女人身上莫名就多了一种柔情,连眸子里都透着慈爱,感觉到孩子的胎动时却又透出孩子一般的欣喜,直嚷着让宋娴来看。

就连宋娴也禁不住被这种母性所感染,踱至阿清身边,将掌心小心的贴在阿清的覆上,感觉腹中孩子有力的踢动。

“这么闹腾,肯定是个小公子。”宋娴笑着说道,目光却不由的落在窗外的积雪上。

闹了一会儿之后,阿清便乏了,转身回了床榻上歇息。

宋娴将她安顿下来之后,自己则步出屋外,怔然看着一片白茫茫的庭院出神。

感觉到有雪花飘落在面上,她伸手接住,看其在掌心消融,而后自言自语的低喃:“今年的雪下得真早。”

说完,她却不由得蹙紧了秀眉。

眼下尚且还在深秋,这雪却已洋洋洒洒的飘落下来,都道是天有异象往往也是命运的征兆,只是不知是吉是凶,又映在哪一桩人事上,而这场初雪是开始还是结束?

正沉浸于忧思之际,忽有一阵夹着雪的裂缝刮来,叫宋娴不由的浑身一阵激灵。

她连忙裹紧了披风,又想起了在沁竹园的母亲。

想到不足一年前母亲的旧疾就发作过,眼下天气骤冷只恐又是容易招惹旧疾的时节,于是她不禁为母亲担心起来。

宋娴越想越是放不下,又见阿清睡得沉,想来暂时不会有事唤她,便索性摸出倚墨园,想尽法子总算到沁竹园里和母亲见上一面。

亲眼看到母亲并无大碍,她便只小坐了一会儿,提醒母亲和兄长早些换上冬衣,屋里也要准备好取暖的炭炉,待他们再三的应了,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回到倚墨园之后,她第一件事便是去瞧阿清。

屋里暖烘烘的,阿清已经睡醒,正靠在榻上绣孩子的小肚兜。

见宋娴回来,她便弯起嘴笑道:“唤你也不应,想是背着我出去玩雪了。”

宋娴正待解释,目光却落在床头前的一个空碗上。

那碗显是还没来得及收拾的,里面仍残留着药渣。

宋娴的心立刻漏跳的一拍,两步踱上前去,端起药碗问阿清:“这是什么时候的药,你怎么不等我回来就喝了?”

阿清则一脸无辜道:“是中午的安胎药,她们送来时你刚好不在,我怕放凉了不好就喝了。”

宋娴却恨铁不成钢道:“九个多月都熬过来了,都这时候了,你怎么这样大意?我不是说过所有的东西一定要我查验过才可以饮用的吗?”

阿清却反过来安慰她:“你也不必过于紧张,服药之前我让她们试过毒的,没事的。”

虽然挨了她的说,可如今的阿清却是知道好坏的,也明白宋娴是为自己好。

见阿清如此,宋娴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似乎有些过激,只得平复了情绪叹息道:“有些东西防不胜防,不是试毒就能试出来的,你不知道…”

说着,她又叹了叹,心道药已经服了,再说也无益,便顿住后面的话问阿清道:“可有哪里不适?”

阿清连忙点了点头。

宋娴才松了一口气,叮嘱道:“罢了,今后也务必要小心,再是麻烦也不过半月,这半个月我也尽量守着你不离开。”

“恩。”阿清又点了点头。

两人才说了一会儿话,阿清却又觉困倦,便倒头睡下。

宋娴则守在屋子里,心事重重的看着外面仍在飘扬雪花。

方才回来的路上,她恰在暗中瞧见府上来了名贵客,看样子是宫里的人,也不知是否和守城之事有关。

正当她想得出神之际,屋子里却传来了阿清的呻银。

作者有话要说:唉,写到这里怎么有种宋娴才是孩子他爹的错觉。

魂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