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这件事情算是彻底的过去了,怎知那日处置宋娴不成,朝贤却并没有就此罢休。

这日趁着李容锦不在府上,她便又着人将宋娴叫到了屋里。

一开口提起的却还是那件事:“此事贵妃娘娘虽不追究了,可府里的规矩不能不立,过往是老王妃仁德,才让你们这些下人没了行事的分寸,如今我看不惯这些,必当从你开始好生整治。”

瞧她这态度,宋娴自知今日恐怕难逃一劫。

果然朝贤抬眸,伶俐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却对身边的仆从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去取鞭子来,将这丫头鞭笞三十,以儆效尤。”

听到朝贤漫不经心的说着这话,宋娴心下一沉,满肚子都是苦水。

当年沁竹园里的那顿鞭子,她还记忆犹新。

那时候李容褀不过做了样子给众人看就已经让她受了好一番罪,如今落在朝贤手里,还不往死里整治。

她这是犯着哪路神仙了?凭的这样捉弄人,竟是跟个鞭子纠缠上了。

惊吓

今日恐怕不会像过去那么幸运,再不可能有人来救她了。

宋娴意识到这一点,连忙向朝贤伏身行礼,继而不卑不亢道:“奴婢甘愿受罚,只是需等王爷回来,如果王爷下令施刑,奴婢绝无半句怨言。”

她原想拿李容锦来压朝贤,不想朝贤却愈发被触怒,指着她道:“别以为王爷回来就能给你撑腰,如今本公主才是这王府的女主人,要怎么罚你,自然依本公主的意思。”

说罢,朝贤又朝仆从吼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去取鞭子!”

当宋娴思忖该如何脱身时,仆从已经取了鞭子朝她挥来。

鞭子击打在地面的声音很是令人发颤,然而预料之中的剧痛却没有出现。

这名被朝贤下令施刑的仆从原就是倚墨园里服侍的,因对李容锦和宋娴之事颇知道些,故碍着王爷不敢下重手。

宋娴猜到这一层,便松了一口气,只配合着欲将这出戏演完。

然而朝贤却不是好唬弄的,不过一会儿就看出端倪,也不顾身为公主的端庄,走上前来,一脚将执鞭的仆从踹开。

“竟敢唬弄本公主,反了你了!”朝贤指着滚到地上的仆从喝道:“今天就要让你们看清楚了,谁才是这府里的主子!”

说着,她抬头似欲找寻自己陪嫁的丫头和仆从,却意识到他们都已被她安排在外面看守,为的是不让人出去报信,好收拾这丫头。

目光搜寻一遭无果,她竟躬身拾起了鞭子,又对仆从道:“滚出去,把门关好。”

待到仆从唯唯诺诺的退下,她便在掌心轻敲着鞭子,同时朝宋娴靠近。

瞧这架势,朝贤是准备亲自教训。

堂堂一个公主,竟不顾身份亲手鞭笞丫头,若是传出去该是怎样的笑柄,可即便这样她还是要一意孤行,到底是如何恨极?

两世累积的怨恨在宋娴的眼里却堆积成了不屈的眸光。

抬起手中鞭子的时候,朝贤被这眸光所震,竟下意识的有退缩之意,然而嫉恨还是蒙蔽了她所有的思考能力,使她不顾一切的挥动鞭子,朝着那顺从跪在地上的丫头身上落下。

然而,眼见着鞭子就要碎裂那丫头的衣裙,在那娇嫩的肌肤上留下腥红的痕迹时,不可思议的一幕却发生了。

这个看似无力反抗的丫头竟然准确无误的接住她的鞭尾,并且将其以巧力截住,接着便来势汹汹的欲行夺取之势。

这一连串类似出于苯能的动作虽只有两三招,却足以让她从中分辨出熟悉的影子。

“你到底是谁?怎么会这套鞭法?”朝贤像见了鬼一样扔了鞭子,退后两步,惊慌的问道。

宋娴原是无意识的使出这招数,不想却被故人识破,又见朝贤惶然无措的模样俨然和方才的盛气凌人判若两人,便起了捉弄之心。

她也不再为了配合这个丫头的外貌而故意扮作柔弱的样子,提溜着鞭尾轻轻一拽便令那条鞭子如同附于生命的灵蛇一般乖乖缠上她的手臂。

细羊皮软鞭素来是她最称手的武器,这条虽然差点儿,可到底让她找回过去的感觉。

方才使出的那几招又正是她教过朝贤的那套鞭法里的,是父兄钻研出的独门鞭法,再没有别人能耍,也难怪朝贤见了吓成那样。

看到朝贤下意识的步步后退,宋娴忽然有种以牙还牙的畅快感,执起鞭子又随手挥了两下。

然而她并不知,纵使换了躯壳,可一个人周身的气度和惯有的动作却是与生俱来的,此刻的她看在朝贤眼里,全然就像是这个丫头的身子被宋娴的魂魄附体了一般。

宋娴又故意向着朝贤逼近,用无辜的语调道:“公主殿下怎么连我都不认识了,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做一辈子好姐妹的吗?”

朝贤立刻尖叫了一声,踉跄后退之际整个人开始颤抖,并连声喝道:“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好不容易逮着机会翻了身,宋娴怎能就此罢休,好歹也得吓她一吓,叫她止了对自己施刑的心才好。

她便不顾朝贤的喝令,继续朝她靠近,见她跌倒在地便俯身逼至她近前,用幽怨的语调道:“你怕什么?明明是你下的毒,你杀了我,应该是我怕你才对呀。”

听得宋娴道出那不为人知的真相,朝贤愈发失了理智,早已没有能力去判断眼前是人是鬼,唯觉得是被自己害死的姐妹来追魂索命了。

一贯盛气凌人的朝贤此时已顾不得自己的形象,只拼命的往后缩去,混乱逃离之际弄得钗环凌乱,原本鲜丽的衣裙也在地上蹭得狼狈不堪。

当真是心里有鬼的人才怕见鬼,宋娴暗自嘲讽了一遭,本想再说些什么,怎料素来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朝贤竟忽然扑倒在地,拼命朝她磕头。

朝贤嘤嘤的哭着,脸上的泪痕弄花了精致的妆容也顾不上,只是不停求道:“是我错了,我求求你,求求你…”

这反应却甚是出乎宋娴的意料,心道她眼下这般认错只怕也是被吓得,并非出于真心,若再让她选一遭,也一样会加害自己,顾也觉得无趣,因而扶住她的双臂道:“罢了,先起来再说吧。”

怎料朝贤感觉到她的触碰,先是往后缩了缩,继而稍止哭声抬头看向她,触上她双眸的一瞬,满脸泪痕的面容又突然扭曲,接着白眼一翻竟倒了下去。

宋娴吓了一跳,连忙去探她的鼻息,确认她只是吓晕之后反而松了一口气,心道:“她若是这么吓死了反倒太过便宜了。”

这样想着,她便起身理了理衣裙,而后唤了仆婢来抬人。

那些仆婢一见主母晕倒在地,立刻慌作一团,又是抬朝贤进屋,又是传大夫的,再没有人顾得上宋娴。

宋娴于是趁乱溜出去,更索性出了倚墨园,到外头去寻个清净。

这些日子以来,或许因为城门的对峙已成常态,而京城的局势也还算稳定,济川王府里的守卫便逐渐怠惰起来。

宋娴更是抓紧机会行事,只是郇城那里已许久没有信鸽来。

她就将精力更多的放在了母亲和兄长身上,时常趁着机会溜进沁竹园里探望。

眼下也正是时候,她又轻车熟路的避过守卫翻墙而入。

到了屋里,她则听见母亲正在碎碎念的数落着大兄宋渊:“都怪这小子太鲁莽,若非是他急着将娴儿留下的信拿去对峙,我们也不至于落得这被动局面,如今你父亲受他威胁,只怕…”

宋娴听得此话,立刻就急了,顾不得许多便现身道:“夫人若是能联系上宋将军,可得劝将军千万不能出兵啊!”

见母亲和宋戈俱是一惊,宋娴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宋将军若是与那贼子为伍,毁了一世英名不说,还会连累了宋氏其他人,贼子之心不可以常理揣度,这非但救不了夫人和二公子,反而可能殃及无辜。”

她无法向他们解释,关于宋府满门抄斩的梦境是那么清晰,事实上,她觉得那并不是梦境,而是他们尚且没有经历的未来。

见来的是宋娴,宋夫人才敛住诧异,转而对她道:“我又何尝不想劝说,只是如今被囚禁于此,实在没有其他的法子。”

宋娴自觉再没有必要隐瞒,便压低了声音将自己和郇城的关联都说与他们听。

宋夫人得闻之后,大受振奋,加之这段时日对宋娴累积的信任,于是将所知都向她道尽。

三人凑在一起,更加下定决心,在李容锦以宋夫人的性命威胁宋将军出兵之前,要想法子逃出去。

和宋夫人商议完之后,宋娴忖着时间不早,又怕倚墨园那边再到处找她,于是辞了他们溜出来,行至半路的一处花园,见李容锦正立在那里,才知他原来已经回府了。

宋娴心道这里和他遇上只怕不好解释,便索性绕开再说。

然而正当她准备转身往另一条道上绕时,却听见李容锦的声音自前方传来:“还想往哪里去?出来吧。”

宋娴浑身一激灵,下意识的往四周看,却发现再没有其他人,这时才明白过来,李容锦立在这里并不是在逛园子,而是在等人。

见李容锦的目光向自己投来,她自知躲闪不过,只能硬着头皮出来。

低头之际,她看到锦绣云纹的衣摆随着他踱来的步子逐渐移近,心想他这多半是听了朝贤的哭诉来责问自己。

她正待他问了之后说清前因后果时,李容锦问的却是:“你这是从哪里来?”

怎么忽的问这个,莫非…

宋娴有些措不及防,支吾着:“我…只是…随便走走…”

“随便走走就翻了沁竹园的院墙。”李容锦不紧不慢的道出了事实。

宋娴心下一沉,自知方才的行踪暴露,再解释也无用,索性低头不语。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更加令她震惊和无所适从。

只见已然逼至她近前的李容锦从袖中取出几张字条,而后摊在她面前道:“这是什么?”

宋娴低头一看,那些字条竟都是她飞鸽传书送出去的消息,仔细数了数,看来从到了这里后第一封传信起,全部都被他截获了。

事实摆在面前已不容辩驳,而宋娴还沉浸在震惊之中。

李容锦却讽刺的轻笑一声,收起那些字条道:“你认识这些字条就好办,如今也不必拷问了,原本是想给你机会的,是你自己不要,既然你这么喜欢沁竹园,就随了你的心罢了。”

“来人!”伴着李容锦一声轻喝,也不知从何处冒出几名卫兵,至他面前单膝跪地。

李容锦便又吩咐道:“把这丫头关进沁竹园里好生看押起来。”

接应

宋娴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被囚禁在了沁竹园里,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她百思不得其解,分明那些鸽子没有任何异样,传书上也都写着约定的暗号,怎么会都落进了李容锦的手里?既然落进了他的手里,他又如何会任由这些书信来往了这么多次?

“我们会用特别的方式暗中与你联系,不必担心?”临行时雪笙的话再度回荡在宋娴的脑海之中。

“特别的方式,特别的方式…”宋娴将这几个字辗转于唇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如果说泰宁公能安插自己到济川王府里当细作,李容锦又何尝不能安排他的人到郇城?

一开始她就纳闷,说好了特别的方式却为何只是飞鸽传书,若不是字条上的暗号,她恐怕不会轻信。

照这个逻辑推断下去,不仅这段时间和她通信的信鸽都是李容锦用来对她试探的工具,恐怕在泰宁公身边十分重要的位置也已被他的人潜入了。

这倒也应证了李容锦那句“给了你机会但没有珍惜”。

愈渐相信了自己推测之后,宋娴倒不知自己该庆幸终于能够和母亲及兄长团聚,还是应该为李容褀担心,也不知李容锦安排在郇城的人会不会对李容褀不利。

事实上,宋娴并没有为这个纠结多久,因为在她被关进沁竹园后的不久,宋夫人就病倒了。

宋娴见母亲如此,自然将全部精力都方才了母亲的身上。

宋夫人这次原是染了风寒,继而又再度触发旧疾,两样叠加在一起竟闹得异常厉害。

单是用带来的药压制已经无法控制病情,恐怕还是需要找大夫来调理才成。

意识到这一点后,宋娴和宋戈便轮番的纠缠当值的卫兵,终是闹得他们不胜其扰,禀告到李容锦那里。

虽说他们如今只是李容锦的囚徒,可也是他用以控制宋氏的砝码,得闻宋夫人病重自然也不敢耽搁,立刻派了太医来诊脉。

被派来给宋夫人医病的是太医院的王太医,对于宋娴来说倒也不算陌生。

她原本没有提防,一心都扑在母亲身上,见王太医要开药方,才不舍的从床榻边移开,起身去磨墨。

怎知那王太医刚坐下,却不小心将砚台打落在地。

顿时墨汁撒了一地,宋娴急忙弯下身收拾,却发现王太医也俯下身来,惶恐致歉之际却刻意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落下一句“明月青天何处寻”。

宋娴心下一惊,闪过脑海的第一反应是李容锦的试探。

然而转念一想,李容锦再是有闲情也不会用同样的方法反复试探,事已至此不如放手一搏。

她便以眸光向王太医示意,手上仍不动声色的收拾,待收拾妥帖则起身交付于身边跟着的守卫道:“奴婢在此服侍脱不开身,可否烦这位大哥帮个忙。”

那侍卫见她好言相求便接了东西出去。

宋娴折回身来,屋里王太医已然写好了方子,递到她手里。

接过药方之际,王太医又顺势道:“有几味药要格外注意,姑娘且来,容老夫细说。”

宋娴意会,连忙跟了过去,待确信门口那几名护卫都听不见了方才迅速的说道:“郇城有内奸,且是可以接触到暗号之人,宋将军本意不愿出兵,不妨告诉他我们已命人潜入王府,会救出其家眷,从而与他共谋,内外接应成事。”

王太医连连点头,显是已默然记下,却又低声问道:“救其家眷之事,如何令其信服。”

此话问得宋娴怔了怔,却又迅速换了一副神情,抬高声道:“太医所述之事,奴婢谨记。”

说完她便行到塌前,俯身安慰宋夫人道:“夫人放心,太医说了并无大碍,服了药就会好了。”

一句话间,宋娴趁机用身子相挡,在握住宋夫人的手的同时,将她腕子上的玉镯退下,藏进自己袖中。

这是母亲陪嫁的玉镯,自她有记忆起便一直带着且从未离身,想必父亲见了立刻就能认出。

她藏着镯子,又去送王太医,及至门口时趁众人不备将镯子递给他。

直到王太医离开之后,她才松了一口气,将此事说与母亲和兄长听。

事到如今,他们也愿意相信宋娴,就算不能逃出去,只要宋氏还在,于未来而言就仍有一丝希望。

王太医虽没有言明,但从他们急于派人前来探明虚实的情况来看,恐怕近来京城中已免不了一场大战。

虽说对于一直以来听命于济川王府且与老王妃关系密切的王太医是泰宁公的人一事让宋娴仍然抱有怀疑,可到了这般地步,也只能相信了。

现在他们能做的便只剩下等待了,等合适的时机和宋将军联系,等合适的时机逃出去。

然而他们一直没有等到机会,直到京城陷入混乱。

被囚禁在王府里的宋娴等人尚且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何事,只是觉得王府里忽然热闹起来。

那些原本守着他们的卫兵突然就离了哨岗,也不知满院子的再慌忙些什么。

宋娴隐约觉有事发生,且多半是不利于李容锦的。

直觉告诉她,这恐怕就是那个不容错过的机会。

宋娴在窗前查看了片刻,而后回到屋内,询问母亲的身体状况。

经过这些日子的调养,宋夫人的身子已经有了很大起色,见周遭的情形也明白过来她的用意,于是忙说无妨。

宋娴便不再绕弯子,索性于母亲和二兄直言:“若今夜出逃,夫人和公子觉得可行否?”

宋戈下意识的便看向宋夫人,而宋夫人则再度印证了母女间的心有灵犀,点头道:“好闺女,你可是说到我心里了,恐怕过了今夜,再难有机会。”

母亲是会功夫的,宋娴相对而言其实更担心的是宋戈,毕竟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于是又看向宋戈。

见她们二人已经达成共识,宋戈有些缺乏底气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