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过枉论,上天最终还是为孝悌所感。

老王妃的身子在李容锦细心的调养之下,终究还是了起色,李容锦从而也得以放下心,外出和那些官员意识。

这日亦是如此,李容锦已然去了一整日,直到入夜尚未见归,倒是十分少见

老王妃放心不下,唤宋娴到跟前问了数遭。

宋娴无法,只能照实答来,顺带着说了些宽心的话。

如此反复折腾了几趟,才勉强哄得老王妃睡下。

正当她整理床帏周围锦帘时,却听见外面庭院里传来一阵喧嚣声。

她忙至窗前查看,才知是李容锦回来了,被几名仆婢簇拥着,往房里去。

宋娴转身回到屋内,下一刻便听到了敲门声。

立在门口的丫头来传李容锦的话,说王爷传她去禀报老王妃的情况。

出门一日,眼下老王妃又睡下不便相扰,找她去问一问也无可厚非,她于是没有多想,便随了那丫头去了。

怎料引了宋娴到李容锦屋里,那丫头却径自退下,宋娴再一看,屋里也没有其他人,只有她和李容锦两个,不免局促起来。

李容锦倒未觉不妥,坐在主位上朝宋娴招了招道:“你过来,本王问你话。”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携着稍许不稳的气悉,而宋娴缓步上前,嗅到一阵刺鼻的气悉,才知他原是在外头饮酒了。

李容锦道:“母妃可歇下了,今日情况如何?”

气氛有些奇怪,宋娴心里莫名生出些不安,只想应付了他赶紧离开,故而一句不肯多言,只答道:“已经歇下了,都还好。”

她这话原本没有什么错处,怎料却招出李容锦的不满来。

他忽而怒道:“什么叫还好?连你也敢敷衍本王?”

怎么耍起横来了?宋娴虽腹诽,表面上却还装作恭敬道:“奴婢不敢。”

“不敢?如何不敢?”李容锦自座上起身,有些踉跄的踱至宋娴近前,凝视她片刻,却又道:“本王知道,你也瞧不起本王,你们都瞧不起本王!”

这又是怎么说的,莫不是今日在外头遇上什么?

宋娴这样想着,又深觉冤枉,怕自己一不小心做了个冤大头。

李容锦见她不说话,反而愈发来了劲儿,自嘲笑了一阵子,而后换作幽怨的语调道:“他齐玄纪算什么东西,也敢看不起本王?若不是一时虎落平阳,本王面前哪里有他说话的份儿?”

听到这里,宋娴已将原委猜得□□不离十。

他提到的这人姓齐,多半和齐贵妃有些关系,但在京城中并不曾闻得此人名号,想来不是什么重臣大家。

如今见李容锦寄人篱下,这人定是当着他的面说了什么不敬之话,才招得他这般。

就在她揣测的片刻,李容锦却又忽然敛去了满脸愤恨,重将目光凝视在她的身上,露出一种十分难以用言语形容的表情道:“可是没关系,那些蠢货怎么会知道,本王不会败,本王还有你,那道士说了,你是皇后,那么本王就一定会是天子。”

李容锦的这种目光看的宋娴浑身发毛。

她实在不想再继续待下去,于是后退两步道:“殿下醉了,想是该歇了,奴婢这就找人来服侍殿下更衣。”

“不必了。”李容锦却迅速打断了她的话,轻踱两步,又再度逼至她近前,一只手扶上她的肩头道:“今夜就要你来服侍本王。”

感觉到危险的气悉逼近,宋娴下意识的将他推开,连忙躲到一旁。

李容锦却被她这一举动激怒,上前攥住她的一只手道:“怎么?你还不乐意?你是本王的姬妾,理应服侍本王。”

说着,他语调又缓和些许,另一只轻触上她一侧鬓角的发丝,若有所思道:“本王在想,或许你真的成了本王的女人,就能成事了。”

眼见那灼热的掌心就要贴上她的侧脸,宋娴连忙别过头躲开,用带着祈求的语调道:“奴婢只是丫头,请王爷自重。”

然而她微弱的反抗并没有让李容锦生出退意,反而激起了他的征服欲。

李容锦忽然揽住宋娴的腰身,将她整个提了起来,而后不顾她的挣扎,如同扛包裹一样,将她携着往屋内去,直至到了床帏间,才将她抛进了被衾之中。

此时再是迟钝也意识到自己面临的险境,宋娴不顾一切的拼命挣扎,誓死不从。

李容锦则愈发被激怒,倾身上前覆在她的身子上,压制得她不能动弹,又去禁锢她的双手,方才逼至她耳边道:“你知道本王留你在王府的意图,本王也知道你心思,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本王的女人,就算你回去,他也不会要你了。”

这话句句带刺,直戳进宋娴心底。

她一只手已经被他擒入掌心,拉至头顶呈现屈辱的姿态,可她却别过头,坚决不肯让眼里的泪落下。

见她被说中心事而现出颓靡之相,李容锦有些得意,讽刺的于她耳畔轻笑,将灼热的气悉扫过她洁白无瑕的颈项。

名节

就在李容锦俯身准备继续的时候,却听见宋娴微颤的声音道:“既然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假的也已是真的,王爷又何必勉强自己?”

这话听得李容锦却是一滞,顿住动作又听她继续道:“这件事本该情之所至,是相爱之人才可以做的,王爷并不爱我,也并不会因此感到快乐,何苦一意孤行?”

宋娴说着,忽正过头来与他相视,

李容锦这才发现,那近在咫尺的双眸早已决堤,泪水正顺着她的眼角滑落,可她却只是紧咬朱唇,偏不肯悲泣。

面对这双透着决然的眼眸,李容锦心下一震,原本因酒醉而混乱的思绪忽然清晰了几分。

“呵…”他忽而轻笑了一声,语调里透着的只是嘲讽,仿佛听见了一件极可笑的事情,俯视着宋娴道:“你竟然跟本王说爱?”

听着他这语调,显然不是要放过自己的意思,宋娴只能拼死一搏。

“奴婢可以从了王爷…”她停止挣扎,轻声低喃,嘴里虽这样说着,那没有被擒住的另一只手却摸到了腰间一直随身带着的匕首,正是李容褀赠与她防身的那一把。

在这里的许多日子,她不是没有想过用这把匕首刺杀李容锦,为她自己还有其他枉死的人报仇,可她知道自己不是李容锦的对手,然而事到如今,她虽杀不了李容锦,但用这个自裁还是做得到的。

她的名节虽是早没了,可到底不能真从了李容锦。

感觉到那携着灼热气悉的双唇再度向她逼近,宋娴横下心把后面的话说完:“奴婢可以从了王爷,只是王爷看着奴婢,就不会想起阿清吗?”

果然这句话十分见效的刺激到了李容锦。

他立刻顿住进一步的动作,自她身上撤开,紧皱着眉头现出不知是懊恼还是痛苦的表情,反复喃喃着:“阿清,阿清…”

阿清惨死的景象,即便过去许久,也依然让宋娴每每想起来就大受惊吓,想必对于李容锦来说,应该也不亚于此。

看着眼前的男人坐在床榻上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宋娴再顾不得许多,连忙趁着这个时机逃了出去,直到回到自己屋里,又锁好了门窗,才倚靠着房门,现出一脸劫后余生的表情。

这件事后再见李容锦,宋娴自然觉得尴尬,倒是李容锦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只是对宋娴疏远了不少,也不常令他在身边伺候,更不曾再提让她做姬妾之事。

既然造次之人都无不妥,宋娴也就没什么好纠结的了,渐渐的总算能坦然面对。

转眼又是一年。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情,对于李容锦来说亦很是煎熬。

他们辗转换了许多地方,而老王妃的身子也因频繁的转移和旧疾复发而病入沉疴,在病榻上缠绵了数月之后终究还是亡故了。

他身边效忠的人也散的散、亡的亡,到最后,始终跟在他身边的故人,竟只剩下了宋娴一个。

这些日子,外面的消息都传开了,说太子殿下已然稳固了京城的局势,并且在入主皇宫时立下誓言,一日不铲除齐贵妃反叛余党,一日就不行登基之礼,同时派了军队到各方搜寻,决心要将所有的残党余孽尽数扫除。

这使得李容锦犹如惊弓之鸟,风声鹤唳。

无论在哪里,他都不敢待得太久,尽管这中间也曾奋力的汇集了齐贵妃的部分残余势力,却已都非足以成事之人。

京城里的齐贵妃和其支持者则都以谋逆罪被处刑,几个主谋无意外的处以极刑,其他人等则以流行发配,齐氏一门算是彻底的垮塌了。

所谓英雄末路,宋娴觉得李容锦算不上英雄,可这末路之相也甚凄楚,不知是否命运轮回之结果。

只是李容锦仍不肯接受事实,始终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四处逃窜躲藏。

如今藏身的地方离京城已经隔了四、五座城池的距离,每每遥望远方,宋娴无不怀念故土,却又碍于李容锦严密的看管无从逃脱。

越是到了这般地步,李容锦就越是把她当成了救命的稻草,时常把道士的话放在嘴边念叨。

再这么下去,她觉得自己也快要被他逼疯了。

这仿佛没有终结的逃亡之路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转眼春天已悄无声息的道来,宋娴很怀念王府里的女儿棠,想必又成了一片绯红云霭了。

太子殿下昭告天下公布的叛党名单里并没有父亲的名字,这一遭总算是扭转了宋氏的命运,宋娴不禁深感欣慰。

闲下来时,她还会禁不住的想起李容棋,不知他如今是否已封王,是否仍住回王府之中,听闻他在太子剿灭叛党中立了功,想来也算是实现心中的抱负了吧。

宋娴整日被这些混乱的思绪纠缠着,大部分时间都在屋里发呆。

李容锦总是在外忙碌,谋划他的反攻大计,将她独自留在府里时也不忘令三四卫兵看守着。

宋娴不是没有想过逃走,可逃了几次都没能成功之后,便只能先按捺下来等待时机。

或许她的好运气在京城里的那段时间就都已经用完了,可这也无妨,能够守着李容锦看到他最终的下场,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就在宋娴抱着这样的心思,准备过段时间待李容锦松懈些再拼死一搏时,变故却又在此时突然降临。

那日她又是独自在府上,闲来无事便随手做些绣活。

正绣到一半时,忽闻得外面传来异样的嘈杂声响。

她立刻警惕起来,站起身隔着窗户查看。

怎料她还没看真切,那些人便已降服了门口的卫兵来势汹汹的冲了进来。

宋娴打量了他们身上的铠甲样式,分辨出这些人是官兵,心下顿时激动起来。

可细想来,虽说是官家的人,但也不能分辨是哪位将领麾下的,万一是泰宁公的人,只怕会不会留着她的小命还不一定,于是不敢轻举妄动,只安静的待着。

为首的那名官兵见屋里只有一个女人,且见到这阵仗,脸上竟没有丝毫惊惧之色,反而显得淡定从容,便断定她不是个寻常的女人,于是将手一挥,命令身后的属下道:“把这女人绑了带回去。”

“是!”伴着整齐划一的铿锵应答,立刻便有两名官兵拿了绳子来绑宋娴。

眼下面对这些人,反抗也无济于事,宋娴索性便由着他们绑了,先随他们去。

那些人把她像包袱一样的驮在马背上,接着便猛赶了一通路。

也不知到了哪儿,宋娴的五脏六腑都快被颠出来了才终于歇了脚。

宋娴下了马便立刻到旁边去吐,她骑马的经验也有些年头了,可这么被横驼在马背上还是第一遭,饶是她在有经验也抗不住那股难受劲儿。

这时候有少年士兵见她可怜,递了水来与她饮。

宋娴便趁势问他道:“我们这是要去哪儿,你们的主帅是谁?”

怎料那少年士兵嘴巴却紧得很,只是一脸神秘的答道:“要想活命,不该问的就别问,至于我们的主帅,那可是个大人物,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瞧他一脸自豪的模样说着自己的主帅却又不肯透露名号,宋娴只得无奈的努了努嘴。

就这样,又赶了半日的路,总算是到了他们所谓的目的地,然而那些人绑了她却并非是送入军营,而是将她带到了一处庭院当中。

押解她的士兵把她推进了一间厅堂里就撇下她去了,独留她一人在里头不知所措。

“喂,好歹把绳子解了呀!”宋娴提高声音呼了一遭,却没有人应,只得另想办法。

她费了好一番力才挪到厅堂中央的正位前,边用椅子的尖角磨着绑了她双手的绳索,边抬头将屋子扫视了一遭。

这厅堂甚是雅致,看形制可见其主人地位并非一般,且多半是个有些风雅喜好的人。

宋娴暗自于心下做出衡量,却被厅堂外传来的脚步声打断。

看样子是有人来了。

宋娴连忙停止手上的动作,将快要被割断的绳索藏好,而后奋力的挪到一旁。

从外头的动静她辨认出来的是两个人,且是边说边往这里来的。

她于是竖起耳朵,仔细听他们说什么。

但听得其中一个声音道:“这次只差一步,还是让他跑了,不过虽没擒得他,却意外得了个女人,听说是他的爱妾,在王府的时候就是他身边服侍的丫头,后来他出逃时连正妃都顾不上,却独把这个丫头给带走了,可见对其上心,咱们手上有这丫头,就不怕拿不着他,实在不行就用这丫头做人质,不怕他…”

那人声音越来越近,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厅堂的门则同时被人自外启开。

耀眼的阳光在一瞬间倾洒进来,正落在了宋娴的身上,刺得她下意识的别过头去躲。

在她好不容易适应了光照之后才缓缓回过头来,这时则看到了笼在阳光里的两个身影。

重逢

馥郁微阳之中,那两人的身形逐渐清晰起来。

左边那个年长的男子一身文官朝服,正侧头对身边的人说话,态度甚是恭敬。

另一位却只是听着,也不说话,似乎带着与生俱来的孤高和倨傲。

然而当宋娴将目光移向右侧的那个身影时,却在顷刻间感到整个世界都仿佛静止了一般。

那黑纱锦衣覆着的身子已不复少年时的纤柔,反而比常人高大威武,即便除去甲胄,也丝毫不减气势,而那副面容却不曾变,仍是宋娴无数次在梦境中见过的样子。

未能见着的时候,她曾幻想过无数与他重逢的画面,却从没有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形下与他再次相见。

两个年头另附三个月有余,那或许只是不算长的一段时间,可是于宋娴来说却恍若隔世。

原本想着若是还能见到他,便有无数的话要向他诉说,可如今人就在眼前,她却只是痴痴的望着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李容锦亦是如此,久久立在阳光里,也不挪动步子,也不说话,只是凝视着她。

微蹙的眉宇之间,似乎不带有什么情绪,又仿佛蕴含着诉不尽的言语。

周遭的一切都在顷刻间消失不见,就连那个人仍在持续的说话声也隐去,宋娴觉的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她们两人,又或者说她眼里的世界就只剩下了一个他,别的什么都没有了。

就在她沉浸于这现实与幻境的纠缠之中,久久不能自拔之时,所有的一切却被忽然自门口传来一声娇呼打破。

“祺哥哥!”那声音软腻无比,还天然的打着转儿。

宋娴寻声看去,瞧见一个花骨朵儿似的少女出现在门口。

那少女不过刚及笄的年纪,有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和一头乌黑油亮的秀发,满脸都是可人劲儿的天真浪漫。

她小鹿一般欢快的窜到李容褀的身边,亲昵的拉着他的袖摆,又唤了一声“祺哥哥”。

不知道李容褀听到这让人心肝儿发颤的轻唤是个什么感觉,反正宋娴是心如刀绞,也着实不想再看到那两人亲近的样子,连忙蹙眉低头。

李容祺生性孤傲,平日最不喜与人亲近,能够如此无所顾忌的与他靠近,又是这般娇滴滴的一个小姐,对于他来说必不会是普通人。